「現在好冷清喔。」坐在吧檯邊,閎嫣神色略顯無聊。
吧檯內的邵儀鳳抬起頭來。「我是賣咖啡,又不是賣熱鬧。」
身後幾桌客人,有的坐在窗邊曬太陽,有的窩在角落看書報,還有的不知在低頭寫些什麼,悠哉得簡直不像都會人的步調,讓閎嫣羨慕他們的恰然自得。
「現在腳傷好得差不多,可以到處跑了嗎?」
閎嫣趴在吧檯上,歎一口氣。「平常忙著工作,現在突然有了休息的空檔,也不知到哪裡消磨。」
「你的老闆准你假?他不是沒你就天下大亂了嗎?」邵儀鳳狐疑的看著她,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令人費解。
閎嫣連跟她反駁的話都省了,反正大家就愛將她和谷陽連在一起。
難道她閎嫣是冠了谷姓嗎?
「不提我了。倒是你,還在等那個不知何時回來的傢伙?」都快三年了,儀鳳也未免等他太久。
「那也是我的自由啊!沒人逼我,習慣了就沒什麼不好。」邵儀鳳微笑表示,對於身邊那份寂寞的感覺,已能平心靜氣的看待。
閎嫣端起咖啡,品嚐嘴裡香醇的滋味,突然感慨起來。「其實,我也過慣了在他身邊忙碌的生活……」
邵儀鳳揚起秀眉,瞧了眼她沒戴戒指的手。「你是不是……心裡有別人了?」
閎嫣沒想到好友如此直接,一時嚇傻,俏臉頓時一陣青白。
「放心,我也是現在才發現的。」沒辦法,閎嫣手上的訂婚戒都不見了,她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如果要我猜,八成是你一天到晚叨念著的那一位——冷血沒良心,心機重、城府深的『好上司』吧?」
「喂,他哪有這麼多缺點?」閎嫣睨她一眼,儀鳳幹嘛這樣數落谷陽?
「是,他的好他的壞,只有你可以批評。」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好個偏心的閎嫣吶!
「我有常常說到他嗎?」支著下巴,閎嫣皺起眉來。
「那可多了!我知道他咖啡喝藍山,牛排吃六分熟,最愛喝的是Domaine de Dhevalier法國波爾多次酒莊所出產的紅酒……」她們一個月至少聽閎嫣說一次她的上司,差點沒將對方的祖宗八代背起來。
「你暗戀他呀?記得比我還熟。」
「不!是我強烈懷疑,你嚴重暗戀他已久。」邵儀鳳冷靜地脫口而出。
「咳咳咳……咳……咳咳咳……」含在嘴裡的咖啡嗆得閎嫣咳個不停,險些噴到邵儀鳳的臉上。
拿起抹布擋在前頭,免除被咖啡洗臉的危險,邵儀鳳繼續面無表情的擦拭著被她噴了整張桌面的吧檯。
「你瘋了呀?我哪有嚴重暗戀他?」
「從頭到腳、裡裡外外,而且還是照三餐外加消夜的在暗戀他。」一個被她動不動就掛在嘴邊的人,很難讓人想像她對他沒有半點「歹念」!
「我才沒有!」兩掌按在吧檯桌面,閎嫣還想反駁。
「暗戀又不是什麼壞事,就看你敢不敢承認而已。」
「我們在一起工作八年了,如果真有感情早就擦槍走火,何苦等到八年後的今天?」
「這就是你們兩個人奧妙的地方。」能夠一塊遲鈍這麼久,還真是教人匪夷所思。「有時視而不見,並不代表什麼,真心會說話……」邵儀鳳傾身,指著閎嫣的心窩。「當然啦,這是我對你說的。」
閎嫣怔了半晌,腦海裡浮現谷陽的笑容,如朝陽、似烈火,牢牢地困住她。
「如果沒有勇氣,也不可能擁有幸福,你懂嗎?」
「我沒有暗戀他。」
「如果不願聽我的勸,請你聽聽自己的心,好嗎?」
「我沒有愛上他……」可是,想起那天他在診所離去的身影,她怎麼有股想落淚的衝動?
「閎嫣,我們已經不是孩子了,成熟看待感情,對你好,對他也公平。」
只見閎嫣吸吸鼻子,眼眶開始泛紅——
「嗚……就算現在發現有什麼用?嗚……人都被我趕跑了,哪有資格談暗不暗戀……」她趴在吧檯上,「哇」地一聲哭出來,好似心頭藏著天大委屈。
「嗚……我後悔了啦!我不該拒絕他的感情!我不該沒膽承認自己的心意……嗚……」
邵儀鳳忍不住笑了。她想,沒有意外的話,閎嫣的幸福應該不遠了……
因為膝上的瘀血未退,閎嫣沒得選擇,只能挑這件剪裁優雅又不失浪漫的改良式旗袍,出席好友項裴妘和另一上司尹錕諺的婚宴。
酒紅色的旗袍不落俗套,色澤飽滿艷麗,質料上等細膩,無論是上頭精緻的繡線車工,還是圖案樣式,莫不典雅精緻。立領的設計讓她脖頸的線條更加纖細,閎嫣還特地放下及肩的黑髮,微卷柔順發楷,讓人一見她就彷彿跌入老上海奇異神秘的美好時光裡。
這是她第二次穿上紅旗袍,上回是跟著谷陽參加某場國際性的企業家酒會。他事前特別帶她去訂製這件旗袍,連耳環首飾也一併搭配,不過她覺得太過招搖沒有戴上。
記得那場酒會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大開眼界,光是身上這套旗袍就價值不菲,更何況是那套炫目的首飾,谷陽的眼連眨都沒眨,就這樣替她添購下來。
他說出席參與的代表就是公司門面,代表整個企業的精神形象,唯有嚴謹端莊才是最專業的表現。
幾年下來,她跟在谷陽身邊磨練,每一天都活在挑戰中,不斷學習努力,才能成就現在自信的自己。
如果她沒有跟隨谷陽成為他的貼身秘書,想必她也不過是個苦哈哈的小企劃,哪裡有什麼見識可言?
閎嫣沒想到,好友竟會與尹錕諺交往,而且一瞞就是半年多,她直到收到喜帖還是愕然不已。
好一個項裴妘,這悶葫蘆也會選擇閃電結婚?
五個好友裡,接連兩個步入禮堂,速度都快得讓身旁友人措手不及。怎麼著?那兩個女人是約好要嚇得朋友心臟病發,這婚結起來才過癮嗎?
牢騷歸牢騷,她還是包了份大禮,帶著滿滿的祝福來參加婚禮。她想問尹錕諺究竟是何時得到小裴的芳心,而且還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她會不會穿得太過艷麗呢?雖然她很喜愛這旗袍的樣式,也相信谷陽的眼光,伹獨自一人走在飯店,迎向陌生人投來的詫異目光,她還是感到彆扭。
算了!反正她又不是主角,誰在乎她穿成什麼模樣來呢?
在不斷的自我建設下,她終於順利找到婚禮會場。眼尖的同事認出閎嫣,驚艷到說不出話,好半晌才恢復過來。
「閎姐,你好漂亮呀!傷好點沒?一個多月沒來上班,大家都嚇死了。」
首先發難的是進公司三年多的公關助理小琪,個頭嬌小可愛,堪稱公關之花,像朵熱情活潑的向日葵。
「好很多了,謝謝關心。最近你們工作有沒有認真呀?」閎嫣笑道。小琪活力四射,一向深得她的緣。
「當然有羅!閎姐,跟我們坐!這裡是男方的親友團代表,位置離走道很近,等會兒尹總經理領新娘出來,我們可以看得更仔細。」
其實閎嫣很樂意與同事們坐一塊,但是,這也代表谷陽有可能會坐這張桌子。
一想起半個月前,她將他趕出診所後,兩人就再也沒碰面。他不再拿工作來給她,還吩咐底下的秘書平均分攤她的份量,她必須專心養好病才能回到公司裡……
她後悔自己對他太過殘忍,可現在又能如何呢?
半個月來,她一直陷在矛盾的情緒中,每當有股衝動想見他時,理智的一方又會拖下她的腳步,大玩拉鋸戰的遊戲。
有時拿起手機想按下他的號碼,她卻又困惑不已,拋開公事,她根本找不到與他共同的話題。
或許面對谷陽,是她自己太過防備了。他待她體貼大方,結果卻換得如此不公平的對待……
這樣的自己,還能得到他的愛情嗎?
「我是女方的親友,所以不坐這兒。」她終於還是拒絕同事的提議,沒有勇氣面對谷陽。
「閎姐,你認識新娘呀?長得什麼模樣?」大夥兒找到話題又開始鬧哄哄,興奮得像小學生去畢業旅行一樣。
「若我說了,你們怎麼能抱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去等待呢?」她頑皮的開了自個兒好友一個玩笑,也知道同事中不少人對尹錕諺暗許芳心。
不過,結了婚的男人,就代表行情下跌沒搞頭,她們自然就得快快轉移目標,尋覓下個最佳人選。
她猜接下來雀屏中選的,八成是她那個花名在外的大老闆谷陽,即便目前家族企業還在轉型重整中,可他的身價依然強過已婚進行式的尹錕諺。
正當眾人嘻嘻哈哈,將婚宴當成員工聚會好不快活時,一身黑色西裝的新郎官出現,那滿面春風的得意模樣,看來幸福洋溢。
「嗨!感謝大家撥冗參加本人的婚禮,等會兒一個都別跑,看是要續攤還是吃消夜,再去逍遙一整晚。」悶騷的尹錕諺像顆蓄滿電力的電池活力充沛,笑容比往常還要神采飛揚。
大伙吆喝著,直喊著要鬧洞房,全笑成一團。尹錕諺乘隙間了閎嫣。「你傷沒事吧?」
「怎麼你們老問這問題?傷沒好我能來嗎?」
他左顧右盼不斷地張望,神色略微緊張。「沒事就好,害我替你緊張半天。」
「謝謝!倒是你忙碌一整天,辛苦了。」中國人的婚禮注重繁文耨節,一點細部都馬虎不得,閎嫣非常理解。
「反正一生就這麼一次,只要甘願就不辛苦。你沒聽過流汗播種,必歡呼收割嗎?」
「是流淚播種,不是流汗!」閎嫣翻了下白眼。
「我當然知道,可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什麼流不流淚的,想觸我霉頭?」尹錕諺哼聲氣,神經兮兮的在她耳邊低語:「倒是你和谷陽,最近怎麼了?」
「我和他?」她不明所以的詢問。「沒怎樣啊。」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動不動就對底下人發飆,做不好生氣有理,可做得好還發火就很沒道理了。」所以,他猜想,準是這兩人之間有了過節。
「別人可能不清楚,但你們別想瞞我,每次你們兩個一有磨擦,身旁無辜的人就穩遭殃。」
「真的沒事。」閎嫣苦笑。又將他倆扯一塊了!
「既然沒事,那麼他今天應該和你一起出現——可是卻沒有。」
「谷陽還沒到?」他跟尹錕諺交情不在話下,怎麼可能缺席?
「不,他早就到了,替我張羅著其他事,還是他眼尖見到你踏入會場,我才來打聲招呼的。」皺起眉頭,尹錕諺困惑地瞧著她。「你確定不跟我說?」
「要說什麼?」
「你心知肚明。」這兩人嘴巴都比蚌殼還緊,不愧是默契良好。
「我要去看新娘子,新娘休息室在哪裡?」出車禍這段時間,她連姐妹淘的小聚會都沒法參與,自然也無從得知裴妘要結婚的消息。「你們一個是我上司,一個是我手帕交,結個婚搞得神秘兮兮,連帖子我也是一周前才收到。你們是怕我投反對票嗎?」
說到這個就氣,她們被紅帖炸得人仰馬翻,唯一知內情的竟是邵儀鳳,從頭到尾配合度最高,還連話都不吭一聲。
嗚,雖然她沒對象能穿嫁紗,那好歹也讓她當伴娘過過癮嘛!
閎嫣在心裡抱怨著,更懊惱腳上的傷。就算讓她成了伴娘又如何?光是站半天就會讓她兩腿發軟,支持不了。
「裴妘本來只想公證結婚,但我不肯,堅持宴客一切按禮數來,否則你連喜酒的邊都沾不到。」
閎嫣點點頭,這是低調的好友絕對會做的事,就不知尹錕諺是如何說服佳人改變心意。
「不說廢話了,我帶你去見裴妘,我們特別訂製的婚紗好漂亮,你應該來瞧瞧的,下回就輪到你了。」尹錕諺興高采烈的拉著她往新娘休息室的方向走。
「少亂講,我還沒這打算。」閎嫣癟著嘴,他這話真是不中聽。
「你不是有張准飯票……」尹錕諺邊說邊走,突然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閎嫣,險些撞個滿懷。
「你幹嘛停下來?」捂著鼻頭,幸好她撞的力道輕微。
「你的戒指呢?為什麼沒戴在手上?」尹錕諺這時才注意到,她的手上原本該存在的婚戒消失了。
「我嫌戴著工作不方便,所以拿掉省事。」喔,為什麼大家都一樣,對這種小事觀察得鉅細靡遺?
「是不是跟對方分手了?」他太清楚閎嫣了。戒指就是誓約,是一生一世的承諾,根本不可能輕忽。
「你們兩個會不會太干涉我了?」她垂下肩膀,感到沮喪,自己似乎總在他們面前偽裝不了,好歹也替她留點女性的尊嚴嘛!
「谷陽知道?他沒對你說什麼嗎?」
「就算知道又如何?是我被甩……」這樣說好像又不對,畢竟婚戒是她主動退給對方的。「不,是對方逼得我不得不甩人……反正一時半刻我解釋不清,來日方長,還是你的婚事比較重要吧!」
「我要替你揍那傢伙!敢逼得你解除婚約?」
見他熱血沸騰,情緒激動,閎嫣忙攔住。「錕諺,我沒事,真的沒關係。」
「谷陽他沒說什麼?半句話都沒有?他一點都不想為你出頭?」
「有什麼好出頭的?何必呢?」
「你是我們谷陽的閎嫣耶!哪能受這種委屈?」
喂喂喂!什麼叫做她是谷陽的,這句話有語病。而且,婚約是她主動解除的,也算不上什麼委屈,那個跟她無緣的前未婚夫還比較委屈吧!
「我哪是谷陽的?」不可否認她是拿他薪水過日子啦!但大家都一樣呀!
「說到這個……你不曉得,當初谷陽見到你手上的婚戒時,嚇得三天吃不下、睡不著,連著三天跟我哭訴到三更半夜呢!」
閎嫣莞爾一笑,她才不吃尹錕諺誇張的那套。「你少胡說,他那時還祝我幸福咧!」
「廢話!那也是經過我連夜的開導,若他再聽不懂,頭就會被我擰下來。」尹錕諺歎口氣說:「雖然他嘴上沒說,但是我很早就察覺到他對你的心意,或許比你手上的婚戒更早也說不定,我只是一直苦無證據……後來事實證明如此,否則他當初也不會得知你未來會跟其他男人結婚時,急得像個傻小孩,拚命問我該怎麼辦!」
「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何沒對我說?」
「你和他都是很ㄍㄧㄥ的人,我要怎麼說?」他們將彼此的感情分成獨立的世界,但不論生活或工作卻又緊緊貼合在一起,這樣的組合也真是夠詭異的。
「你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意外得知谷陽真的很早就對自己有情,閎嫣略為慌亂,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受,胸腔裡漲滿喜悅的情緒,來得急迫洶湧。
「只要你們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不會太遲。」尹錕諺拍拍閎嫣的肩,對這兩人的感情十分樂見其成。
見到谷陽從會場朝兩人走來,尹錕諺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開來,歹念頓生。
「你看!」他翻開手機,將上回在醫院偷拍的照片,一張張展示在閎嫣面前。
「你睡著時,谷陽就是這樣緊緊握住你的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