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二十五分!
好!他要有點耐心,不可毛毛躁躁像個孩子,反正也不過是二十五分鐘而已,這並不代表什麼,可能是她有事耽擱了。
二十多分鐘內,谷陽不知說服自己多少次要冷靜,可他就是定不下來。
他猛地一個轉身,按下內線通話到秘書室。
「請閎秘書進辦公室來。」
話機另一端沉默了十秒,谷陽不耐煩地再重複一遍。「閎秘書!」
「閎……閎秘書今天請假……沒來上班……」一向神經緊張的菜鳥秘書,突然聽到老闆的聲音,差點沒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說什麼?」
錕諺的婚禮過後,閎嫣匆匆離去,臨走還對他說了聲「禮拜一公司見」……可是現在她怎麼會沒出現?
「閎秘書請假,請問……」
菜鳥秘書話還沒間完,谷陽一知道閎嫣今天沒到公司,馬上就先一步結束了對話,一點都不想浪費時間。
「奇怪……」他拿起話筒撥了她家電話,響了二十幾聲沒人接;撥到她手機,全進入語音信箱。谷陽焦慮的不得了。
「閎嫣,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一連撥了十五通,他急得差點沒將辦公室的地板給踏壞。「閎嫣!」
過了一個小時後,她的手機總算開機,響了幾聲他終於聽到熟悉的聲音。
「閎嫣,你發生什麼事了?」
「谷陽……」
「你聲音聽起來好虛弱,是人不舒服嗎?你現在在哪裡?」
「沒有,我很好,今天沒辦法到公司,對不起。」
「那不重要,告訴我你人在哪裡?」
「我回老家了。」
「老家?你回老家做什麼?」
「我媽她摔斷腿了。」
「醫生怎麼說?沒事吧?」難怪她聽起來沮喪萬分,還好她沒事。
「需要住院幾天,不過幸運的是身體狀況良好,謝謝你的關心。」
「你還好吧?」他知道她是家裡的獨生女,和母親相依為命,發生這種事,想必她一定心情低落。
「別擔心,只要妥善的照顧,要恢復一定沒問題。」
「我曉得,你別替我操心。」她的話音悶啞,好像有話對他講,卻說不出口。
「閎嫣,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的事嗎?」從她的口氣聽來,似乎另有更困擾她的事。
「谷陽,過幾天我才會回台北,你准我假,可以嗎?」
「沒問題。」
「謝謝你。」她歎口氣,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這麼想念他的聲音。
「我好想你,真的。」嗯……雖然也不過才兩天沒見面。
「谷陽,我想跟你報告一件事,你應該有權利知道。」
「說吧!我洗耳恭聽。」他捨不得那麼快結束通訊,畢竟他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與她聯絡上。「說慢點,讓我好好聽你的聲音。」
「好,我講慢些,你要聽清楚。」
「沒問題。」他不自覺地放鬆臉部表情,就連嘴角也勾起漂亮的弧度。
「我——今天中午,有一場相親……」
「什麼?!」他忍不住驚叫,後腦好似遭人重擊,有些暈眩。
閎嫣以為他沒聽清楚,又緩慢的重複說道:「我、要、去、相、親。」
他怔了半晌,突然回過神來,鬼吼一聲——
「該死的,你怎麼不早講?!」這種緊急要事,她怎能說得如此慢三拍?現在已經十點三十五分了!
谷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西裝外套和車鑰匙準備去找她,卻不小心打翻桌上的咖啡,弄濕重要的文件。
「糟糕!」天要亡他嗎?緊要關頭,他竟然做出這種蠢事。
「谷陽?」他好像……忙得很?
「閎嫣,你千萬不能去相親,你已經有我了,不可以那麼貪心!」
他顧不得那份遭咖啡浸染的文件有多重要,再重要也比不上閎嫣要去相親還要大條!
「是我母親安排的。」
「她人不是在醫院?」他奔出辦公室,衝到電梯口,死命狂按著電梯鈕。
「對,可是這不代表她不能做其他事。」
「病人就是要專心養病!」他捶了一下電梯門。還沒到?他快心臟病發了!
「她和我一樣,做事懂得把握時間。」閎嫣歎息,她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一得知她訂婚戒指退還給前未婚夫,母親立刻也在醫院敲定今天中午的行程,除了腿斷之外,辦事效率實在好得很不像話。
她的辦事效率該不會是遺傳母親吧?
「你沒告訴伯母我的事?」
「我來不及說,相信我,是真的……」
當——
見殷殷期盼的電梯終於打開,谷陽在掛斷電話前撂下狠話——
「給我八十分鐘,咱們在你老家見!你要敢去相親,看我怎麼對付你!」
一路從台北飄到台中,說真的,他從沒有發現原來台灣這麼大!
地圖上畫的,都是騙人的!台北跟台中一點也不近!
抹去額間的冷汗,谷陽再度按下門鈴,俊逸飛揚的面容,此刻神態冷硬。他向人事部調閱了閎嫣老家的地址,在最短時間內抵達她家。
十二點零五分!
透天的獨棟小別墅無人應門,谷陽恨死自己晚來一步。他瞪著手裡買的玫瑰,覺得自己剛剛根本是神經有問題!
為了這束花,花店老闆慢吞吞的仔細修枝、包花……結果浪費了他十分鐘。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會等見到人後再買花呢?
好啦!好啦!這下可精彩了,要是她相完親後,發現對方比自己優秀一百倍、帥氣一千倍、又無法抗拒母親大人的命令時……
屆時這束花就能發揮作用——拿來祝她幸福了!
「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
冷不防地,一隻手按上谷陽的肩,他以為是閎嫣,喜出望外的轉過頭去。
見到來人,谷陽臉都垮下來。閎嫣沒那麼高、那麼黑,聲音也沒那麼粗,重點是他跟閎嫣一點也不像,他是男的!
「我來找人。」谷陽落寞的回答,將一大束的玫瑰花捧在懷裡。
「找女人?」瞧那數量龐大得有些可笑的玫瑰花,黝黑粗獷的臉龐露出笑容。
「請問閎嫣是否住在這裡呢?」
「是的,請問哪裡找?」
「我是她老闆……喔,不!我是她正在交往的對象。」谷陽忙著更正,一時改不了口,真是糟糕。
「敝姓谷。」他手忙腳亂的想從口袋掏出名片,但是這束玫瑰實在太礙事,摸了半天,他連個影都沒摸著。
「我替你拿著。」男子看不過去了,只好出手相助。
「謝謝。」谷陽總算將名片拿出來,慎重其事的遞給對方,又拿回自己那束該死的花。「我找閎嫣,很急。」
男子瞧了眼名片,輕輕頷首。「這是閎嫣上班的公司,沒錯。」他抬起頭來露齒一笑,自我介紹。「我叫趙孟俯,是閎嫣的表哥。」
趙孟俯?!
那個元朝著名的文學家、書法家和畫家,以山水畫領導元代畫壇的文人?
不會吧?這位趙先生長得虎背熊腰,一點也沒有半點文人的書卷氣息……
見他遲疑的模樣,趙孟俯了悟似的笑道:「對!就是那個趙孟俯!」
谷陽扯扯嘴角,這笑點很難達到任何娛樂效果。「請問趙先生,閎嫣呢?我找她很急,真的很急。」
再晚一點,這束玫瑰就會被愚蠢的自己拿來祝她幸福,趙先生可不可以高抬貴手,不要再廢話了?
「噢,她相親去了,我才剛載她去而已。」
「在哪裡相親?附近餐廳、飯店?」谷陽在心底哀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方便告訴我嗎?」
「我有什麼義務要告訴你?」趙孟俯雙手抱胸,高大魁梧的體格,外加威風凜凜的神態,看來有幾分狠勁。
「她沒跟我們說過你的事,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來亂的局外人?」閎嫣這表妹,趙孟俯可是疼得很。
「她說來不及講,就被押去相親,難道不是?」
「的確……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親要相。」趙孟俯撫著方正的下顎。「話雖如此,我還是無法相信你。」凡事謹慎些才保險。
谷陽頭疼極了,他無法證明自己不是來搗亂的過客。
「單憑你片面之詞,就要我說出相親地點,未免太過便宜。我怎麼知道你究竟安什麼心?」依過往經驗來看,這八成又是個見表妹難得單身,想趁火打劫的傢伙吧?在閎嫣的求學路上,他隨手一撈,都能打死好幾打這種不長眼的蒼蠅。
「你想怎樣?」谷陽按著眉心,真想將這束玫瑰塞進他說個沒完的嘴裡。火一大,他乾脆扯起對方衣領威脅,耐性告罄。
「要打架?這麼粗魯?」趙孟俯揚高眉,露出蓄勢待發的眼神。
「大家都是受過教育的,應該有更文明的方式才是。但是你別逼人太甚,虧你還是閎嫣的表哥,怎能耽誤表妹的幸福?」
見他臂肌奮起的健壯線條,谷陽遲疑半刻……打架一向不是他的強項,他一點都不想用這招解決……但是手都架在人家胸口上,現在放棄好像也太孬種。
「谷先生,這你有所不知,我可是見過閎嫣本來要訂婚的男朋友!如今他們分手,你卻在短時間內殺出來,誰知道是不是個程咬金?」表妹的個性他太瞭解,她不是那種怕寂寞就馬上找新對象的女人,谷陽先生的出現令人費解。
「我跟她一起工作八年!比她跟前男友認識還要早!」
趙孟俯搖搖頭。「我只信閎嫣的話,她沒交代,我也不會多做回應。麻煩請回吧!」
「你!」扯高他衣領,谷陽惱得要噴出火來。「真的逼我動手?」再不說,他要揍人了!
「真要打?」這年輕人果真不怕死喔,回想這些年,只要他站在閎嫣身邊,那些小蒼蠅都會自動退出,根本沒人敢來送死。
「廢話!再跟你牽拖下去,人家飯都吃完,感情已經培養一半了!」谷陽牙一咬,鐵了心,全豁出去了。
「就算把我打死,也不見得會告訴你閎嫣的下落。」
聽對方如此說道,谷陽真是氣翻了!「那我就揍到你肯說為止!」
那我就揍到你肯說為止!
他究竟是從何生來的勇氣,跟個比自己身形魁梧近一倍的柔道高手打架?
負傷走進飯店大廳,引來路人的注目禮,谷陽視而不見,推推被打歪的眼鏡,找尋閎嫣的身影。
撫著差點被揍歪的下巴,抓著一束幾乎快掉光的玫瑰花束,俊容扭曲掛綵到慘不忍睹的模樣,很難想像愚蠢的自己能活著走出那位趙孟俯先生的拳腳之下。
那位老兄真是不客氣,他話才剛講完,就送來扎扎實實一拳當見面禮,好在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反應機警地退開,將花束給擋在胸前,轉眼間拳風掃過……花兒落了泰半,只剩枝葉。
後來……谷陽幾乎被揍到黏在地板上,他實在不願回想究竟如何虎口餘生的,真是有損大男人的尊嚴,那是他長那麼大,頭一次跟人下戰帖,而且還被痛扁到爬不起來。
若非趙孟俯在耳邊吼著,要見閎嫣就得拳頭比人硬,否則他寧可倒在地板上,裝死到天荒地老,也強過當沙包被痛毆一頓。
反正閎嫣沒看到,再怎樣孬他都甘願,犯不著逞匹夫之勇,丟掉寶貴小命……不!一開始他就不該那麼衝動,無端將自己推進死胡同。
自小到大,有麻煩他通常采和平手段解決,這般硬碰硬的對干場面,他還是首次碰上。而事實證明,打架果然不是他的強項,光是閃躲對方招呼過來的拳頭,就夠他吃不消了。他谷陽拿手的是耍心機才對啊!
為了保護所剩無幾的花朵,谷陽硬是吃下對方好幾拳,一招頗為盛名的「負背投」,就將自己給摔得七葷八素,也將花給摔飛得老遠。
好了,少個礙手礙腳的東西牽絆,谷陽趁隙抓住趙孟俯的褲頭使勁一扯,抬腳踹往對方胸口,這是自己處於挨打狀況下的頭次回擊,當下踹得對手兩眼昏花,倒地不起。
以為勝負就此分定,哪知他老兄像打不死的蟑螂,又爬起來將自己一把拎起,重賞俊顏好幾拳,連眼鏡都給打飛了。
若不是看在他是閎嫣的表哥,真想一拳就讓對方昏厥死去,省得還在這兒拖拉僵持,當這念頭閃而過,他早已狠狠揮下拳頭,把趙孟俯打倒在地,力道之大,連自己也嚇了一跳,還打落人家兩顆牙。
不過那兩顆牙,給了谷陽一線曙光,趙孟俯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直誇讚他的拳頭勇猛夠力,二話不說馬上告訴他閎嫣所在地點……
媽的!早知道就先打下她表哥一排牙。
谷陽抓著一大束只剩幾朵搖搖欲墜的玫瑰花,走在寬敞氣派的飯店內,顯得可笑狼狽。
經過飯店餐廳,他眼尖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拔腿奔去——
幾朵搖搖欲墜的玫瑰,苟延殘喘地掛在枝梗上,緊握住的雙手還隱隱顫抖。
閎嫣和對方正聊得高興,一抬頭看見滿臉傷的谷陽,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閎嫣,嫁給我好不好?這樣你就不需要相親了。」谷陽僵直身軀,掌心滲出汗水。
「你真的來了?」站起身,見他滿臉傷痕,閎嫣嚇得三魂七魄掉了一半。「這是怎麼回事?」
谷陽沒說話,繃著臉像個木頭人似的,這狼狽的當口,他哪裡敢說是打架打輸的?連個架都打不贏,他拿什麼去保護她?
「谷陽,你說話呀!誰把你打成這樣的?」伸手拭去他嘴角的血痕,閎嫣顧不得相親對像還在面前,對谷陽的關心溢於言表。
「閎嫣,我們回去,別相親好不好?」捧著那束一點也不漂亮的玫瑰,谷陽堅持送她。
「是不是我表哥?你說!我替你討公道,為什麼他要對你動手?」
「閎嫣,不要相親,跟我回去好嗎?」谷陽只想將她帶走,他在來時路上已經不斷告訴自己別衝動,可是當他見到她坐在陌生男人面前時,依然克制不住胸口一緊,又急又氣。
對座男子見谷陽臉冷得像冰塊,識相地站起身來,和氣的自我介紹。「你好!敝姓呂,是閎嫣的相親對象。」
「呂言斌!閉嘴,沒你的事兒!」閎嫣扭過頭去瞪他一眼。
被點名的呂言斌歎口氣。「不過在今天之前,我是閎嫣國小到國中的同學。」
「幸會。」瞟他一眼,谷陽將視線轉回閎嫣身上,完全不留情。
「很高興認識你。」呂言斌輕頷首,倒也很識趣地說:「閎嫣,我們同學會就開到這裡為止,趕快帶谷先生回家擦個藥吧!被趙哥的拳頭打到,就像是被鐵槌敲到一樣,不出人命真是奇跡。」
閎嫣和呂言斌匆匆告別,就攙扶著谷陽離去,不斷地叨念。
「傻子,公司一大堆事情放著不管,跑來這裡做什麼?想想看其他老股東會如何講你?你好不容易才坐上這位子的。」
谷陽沉默不語,只是一逕聽她罵人。似乎又真正獨佔她了,像個孩子終於得到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況且你現在渾身帶傷,回去如何跟其他人解釋?長這麼大還同人家打架,你是小孩子嗎?難道沒想到後果,被人打死了該怎麼辦?」攙著他離開飯店,閎嫣還是沒饒過他。
坐上車,閎嫣依然氣極敗壞,谷陽將花推至她面前,本是怒氣沖沖的嬌顏,逐漸放鬆下來。
「你怎麼會傻到跟我表哥打架呢?」聰明人一看見她表哥亮拳頭,就曉得該閃了,只有這呆子敢硬拚。
「你怎麼知道打我的是你表哥?」
「除了他之外,誰會那麼無聊,將上門找我的男人痛打一頓?」
「我不曉得他拳腳功夫那麼厲害,否則絕對不會威脅他。」想來自己也真夠愚蠢,硬碰硬討不了便宜,這不是舉世皆知的道理嗎?為何一遇到她的事,他就什麼也不管了?
「是呀,我表哥他柔道三段、空手道四段、合氣道五段,還是個警官,興趣是自由搏擊……請問你知道左勾拳、右直拳怎麼揮嗎?」
谷陽困難地咽口唾沫,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可是我……我打斷他兩顆牙……」完蛋了,這回死路一條。
抱著根本沒剩幾朵花兒的大把枝葉,閎嫣傻眼的看著他。
瞧她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谷陽就明白自己未來的日子很難過了。「閎嫣,我不是故意的。」
沒想到,閎嫣突然兩臂伸來緊緊環住他頸脖,反倒是谷陽怔了半晌。
「太厲害了!真的是太厲害了!谷陽,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了!」從來沒人敢挑戰趙孟俯的拳頭,她的眼光真睿智,選了個勇士。
鼻端傳來淡淡馨香,這是她頭一回抱住自己,谷陽突然感動得想流淚,全身掛綵算什麼?「閎嫣,那你要不要給我點獎勵呢?」
鬆開手,她看著那張原本斯文俊逸的面容,此刻像個可憐兮兮的小丑。「安慰獎,好嗎?」
以為她會再用力抱緊自己,或是犒賞一頓親自張羅的餐飯,谷陽傻得直點頭。
「謝謝你,為了見我一面而努力。」她再度環著他的頸項,輕輕在他唇上烙下一吻。
這個吻,讓他沉醉其中,成功的轉移自己身上的所有痛楚。健臂將她圈住,不斷加深親吻的深度,她的美麗像個漩渦,拚命將他往下拉,用一種毀滅的速度,讓人滅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