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少年,飽讀詩書,已非當年那個瘦弱卑微的孩子。
一頭銀髮與雪白的膚色,在人群裡依舊格格不入,但他已經學會表面功夫,以微笑來面對無知百姓的眼光跟脫口而出的「老頭」。
他的五官還帶點稚嫩,但因長年沉浸在書香裡,氣質逐穩,幾次府裡出了點事,都是他在第一時間拿主意渡難關,僕人們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尊敬了。
他想,他是聰明的吧。
這些年來習得的知識如同一把鑰匙,逐一開啟他的智慧。時常,他不經意想到的法子,外人嘖嘖稱奇,外人心裡所想的,他輕易看穿,從無例外。
鳳春為此而無比欣喜,為他找來各式各樣的書籍,甚至動用她私錢,同時請上好幾個師傅教他。
鳳春這麼栽培他,背後定有原因,只是她遲遲不肯說。
唯有一次,他聽見鳳春低喃:
「但願,你的未來在府裡,哪兒也不去。」
他還能去哪兒?
不管是阮府或者鳳春,對他簡直恩從再造。賣身契在認她為母時,已經撕毀,但每逢過年遇節時,她還是送給他一個紅包,他不愁吃穿,所以將紅包原封不動地寄回家鄉。
只是。這幾年阮府的運勢不佳。阮老爺與外務總管在經商途中客死異鄉,接著,阮臥秋遭人毒瞎雙眼,他不笨,自然明白那是阮臥秋為人太過正直之故。
正因正直,所以阮府想要東山再起,絕無可能。
正直的阮臥秋,為官鐵面無私,不講人情,如今雙眼皆盲又辭官,誰還會念舊情?現在府裡權力最大的是鳳春,但她畢竟是女子,小姐又太小,將來的阮府……
他已有心理準備,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棄阮家而去。
「一郎哥。」書房的門口,一顆可愛的小頭探進來。
他回神,面露驚喜地擱下書,上前道:
「小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早上回來的,剛去看大哥……」笑顏略斂,她沮喪說著:「大哥沒發現我。」
「少爺眼睛還沒復原,當然不會發現小姐。你喊他一聲,他就知道你在場。」
她搖搖頭。「大哥現在一定心煩,我還是不要吵他好了。」
「懷寧呢?」
「他肚子餓,先去廚房吃飯。鳳春說,有名醫來看大哥,我在秋院不方便,所以,要我過來找一郎哥。」
哪來的名醫?鳳一郎暗自納悶,隨即暗叫一聲——東方非來了!
自阮臥秋目盲後,每到秋天,朝官東方非必會帶著名醫來阮府。
鳳春叫她過來,定是要他留住這個莽撞的小小姐。
思及此,他不動聲色地微笑:
「既然小姐還不餓,那就讓我說幾個故事給你聽……小姐,為什麼你這樣盯著我看?」她應該早就習慣他的異貌才對。
阮冬故偏頭打量他一陣,搬了張凳子到他面前,當著他微疑的神色,跳上凳子,與他平視。
「一郎哥,半年不見,你變高了耶。」真不公平,明明一郎哥以前比她高一點點,現在她站在凳子上,才能跟他同高。
鳳一郎撇開視線,很想笑出聲,又不想讓她傷心,遂抱起她小小軟軟的身體,放到書桌後的椅上。
他早就注意到了,從他認鳳春為義母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有主動抱過他了。
「我高是理所當然,今年我快十五了,若是矮個兒,要怎麼照顧小姐?」
「那我十五歲,也會跟一郎哥一樣高嗎?」
「也許。」頓了下,他笑問:「好了,小姐,你想聽什麼故事?」
她開心道:
「我想聽一郎哥上次說的那個家家戶戶敞開大門,也不會有小偷的故事!」
鳳一郎也不意外,笑道:
「好,小姐,那你記得上次我教你背的《禮記·禮運》裡頭的那段話嗎?」
「記得!」她精神十足地背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歸……」背到最後,聲音愈來愈小。
「小姐能背到這裡,已經很了不起了。」他讚美道。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道:
「一郎哥,我是笨蛋,這你是知道的。我討厭讀書,師傅講得我都不懂,連我寫一篇文章,我都寫不好。如果我有一郎哥的聰明才智有多好。」她很羨慕,語氣也隱有驕傲。
他保持溫柔的笑,道:「像我有什麼樣子。」下意識地撫上白髮,又說:「小姐生在阮府,足抵我的聰明了,再者,小姐不是笨蛋,只是時常心不專而已。」
她看著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專心傾聽她百聽也不厭的傳說故事。
他特意放慢速度,花了一盞茶細細說完。
故事完結後,她意猶未盡,悠然神往地說道:
「一郎哥,如果咱們皇朝也能這樣子就好了。」
他對她的想法早見怪不怪,敷衍答道:「遲早會的。小姐還想聽故事嗎?」
「想!想!我要聽青天大老爺!」
「小姐,其實我的故事,都是從書中得來的。如果你用心讀書,不必聽我說故事,你也會有滿腹故事經的。」
阮冬故聞言,本來抬頭挺胸的小身體,自動又縮水成干扁小老頭了。就算她再笨,也知道一郎哥準備逼她讀書了。
她趕緊跳下椅子,說:
「一郎哥,我想我還是去偷看大哥幾眼好了。說不定,這次他的眼睛真的有希望呢。」
「不,小姐,名醫多半是不喜歡外人打擾的!」
「沒關係,我會在秋院外等著,等鳳春拿藥方子出來,我陪她去抓藥。」
鳳一郎抿起嘴,惱她多事。東方非每次前來,必有大批武士跟隨,冬故性直又莽撞,難保不會起衝突。只要東方非有心,阮府隨時都能自永昌城消失。
思及此,他極力鎮定,道:
「小姐,有鳳春在場,你又何必過去?不如我再說個故事吧。」
阮冬故看著他半天,內心起疑。剛才鳳春似乎在掩飾什麼,一郎哥說故事時也心不在焉,這些她都看在眼底,只是沒去多想,現在仔細一想——
「是大哥出了什麼事嗎?」她脫口,瞧見一郎哥面露剎那古怪,她心一急,轉身就往秋院跑。
「小姐!」可惡!
今年的第一道秋風剛起,夏日烈陽還沒褪盡,他咬住牙根,忍著炙熱的高溫追上去。
小姐她個頭小,但腳程奇快,他追得好辛苦,又不能大喊叫她。
狼狽的追逐戰中,他瞥見懷寧自轉角處定來,但他無暇顧及。秋院在前,他好不容易要抓住她了,偏她衝力太快,他力氣遠不及她……就差這麼一點點啊!
驀地,懷寧飛身至他的身邊,與他雙雙用盡力氣拽住她。她一時不察,三人同時栽進樹叢裡。
鳳一郎眼明手快,才搗住她的小嘴,一名年輕俊美的青年就從秋院裡出來。
那名青年身穿錦衣,頭戴玉冠,眼角眉梢帶著邪氣,面色雖然愉悅,但鳳眸顯銳,明眼人一看就知這名青年心性殘忍且城府深沉。
鳳一郎從未接近過東方非,今日一見,他遍體生寒。
「太醫,臥秋兄的雙眼有救嗎?」東方非手持折扇,含笑問道。
「這……大人,下官無能。當年阮爺中毒沒有立即就醫,就算如今毒素排盡,也是來不及了……」太醫搖搖頭。
東方非依舊噙笑,但語氣已帶陰冷,道:
「太醫啊太醫,你能進太醫院,憑的是什麼?十天後,本官再來,要是聽不到我要的好消息,你也不必回京,本官就在永昌為你買塊好地!」年輕俊眉一挑,目光移向樹叢後頭,懶洋洋問道:「誰在那裡偷窺?」
鳳一郎聞言,幾乎魂飛魄散。如果讓冬故跟東方非碰面,她不識大體,惹火了東方非,難保阮府不會被安上個冒犯朝官的罪名。
「大人!」鳳春匆匆繞過三個小孩,走出樹叢。「是民女鳳春。」
東方非盯著她一會兒,認出她的長相,哼聲道:
「原來是你啊,阮府的女總管,你來得正好,你帶我去瞧瞧那塊『浩然正氣』的匾額吧,我要看看這一年來,它是蒙塵了,還是歪了斜了?」
「請大人隨我來吧。」鳳春領路,帶他離開秋院。
鳳一郎這才大鬆口氣,抹去滿面的汗水。
懷裡的小身體俐落地跳起來,奔出樹叢。
「別追!」他脫口大喝。
阮冬故頓時止步,轉身看向他。
「你追上去了又如何?」他又惱又恨,失控怒罵:「你惹火東方非,阮府不會有好下場的!」
「……一郎哥,我不明白……東方非不是壞人嗎?壞人不是該有報應的嗎?」
她大哥為國為民,卻沒有好下場。她不懂,真的不懂啊!
「你以為這世上好人真有好報,壞人必得惡報?」他發洩地罵道:「你是千金之軀,從未吃過苦,從未有過啃樹根的日子!你根本不瞭解這世道!太平盛世根本是騙人的,阮臥秋正直為民,到頭誰會記得他?東方非封了阮府,有誰會為他出頭?東方非有權有勢,他才是世間正道,你懂嗎?懂嗎?」
阮冬故一臉茫然又迷惑。
鳳一郎深吸口氣,勉強維持平靜,咬牙道:
「是我不好。小姐,你年紀這麼小,當然不明白這些道理,將來等你長大了……會明白的。」
「……等我跟一郎哥一樣大了,你說的這些……就會成為冬故的道理嗎?」
白天在烈陽下追著小姐跑,又被她的莽撞嚇出一身冷汗,讓他不小心犯了點風寒,入了夜早早就寢去。
雖然可以請大夫,但他能省則省。他成為鳳春義子,三餐溫飽,還能隨意讀書,有一間獨房,已經是蒙上天恩賜了,如果再享用少爺般的待遇,他怕會有閒話,會遭老天罰的。
昏昏沉沉裡,他作了一個夢,夢見小姐長大了,懂得世間道理,是個合乎常理的千金小姐了。
但,也開始有了主僕尊卑之分的觀念,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輕蔑……
驀地,他嚇醒過來。
滿身大汗。
是夢,是夢!鳳一郎不停地重複,安撫著自己。
他的自卑,時常出現在他的夢境裡,明明他氣小姐不懂世事,但又怕有一天她也會用嫌惡的眼神看他!
「一郎哥……」
戰戰兢兢的低叫,嚇得他差點神魂出竅。他定睛一看,床邊有個小臉垂得好低的駝背小老頭,一雙小手高高捧著溫熱的茶杯……
「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失聲叫道。
「鳳春說一郎哥生病了,所以我來守夜。一郎哥,你渴了嗎?大夫說你醒了,一定口渴,要多喝幾杯水。」
鳳一郎怕她捧得累了,連忙坐起接過杯子。
「小姐,你是千金之軀,不該熬夜看護著我啊!」
她輕抬小臉,小聲地說:
「一郎哥,冬故生在阮家,覺得很高興。有大哥、有鳳春、有懷寧,還有一郎哥,可是,一郎哥好像不喜歡冬故是千金之軀,難道冬故不能就只是冬故嗎?」
鳳一郎內心一震。這小小姐不是很笨的嗎?怎能看穿他部份的心思?
他不動聲色,改變話題,柔聲道:
「你半夜待在這裡,待著也是無聊,不如回房……」
「冬故不無聊。」她指著桌面上的文房四寶,有點委屈地說:「鳳春說,既然我惹一郎哥生氣,那就得討你歡心。我想,白天的《禮記·禮運》沒有背好,我多默寫幾次總會背了吧。」一想到還要繼續默寫,她就很想再駝背下去。
他歎了口氣:「小姐,你是小姐,我只是僕人。你不必花心思討好我。」
她看著他,小臉疑惑。
鳳一郎閉了閉眼,捻過自己一撮白髮。
「小姐,你看見了嗎?」
她不解答道:「一郎哥是白髮,我早就知道啊。」
「那你記不記得,后羿射下九個太陽的故事?」
「一郎哥說過。」她也把這故事背給懷寧聽。雖然懷寧老是一臉無聊,但她想,懷寧是聽進去了。「一郎哥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十個太陽在欺負土地上的百姓,所以,百姓裡的英雄自告奮勇,出面射死九個太陽。」
他微笑,苦澀地說:
「這故事還有另一種說法。小姐,每天你一早起床,就有一個太陽天天照著你,可是當你走進屋裡的角落裡,太陽是無法照在你身上的,對不對?」
她想了下,點頭道:「是這樣沒錯。」
「當年,天空有十個太陽,所以連躲在角落裡的百姓,也能得到溫暖。但這世上終究是無視少數人的。后羿將九個太陽射下,天天站在太陽下的百姓因此而歡喜,角落裡的百姓卻永遠只能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你明白嗎?」
她一臉困惑。良久,她才小聲問:
「一郎哥,我不懂。角落裡的百姓如果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走出來?」
他聞言,幾乎氣暈了,不由得痛罵道:
「如果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走出來?你這種話,跟『何以不食肉糜』有什麼區別?這就是你是千金小姐,而我是僕人的分別!小姐,你自幼生長在眾人憐惜的環境裡,怎會瞭解一個乞丐的心理?你一頭黑髮,怎會瞭解少年白髮的痛苦?」
「何以不食肉糜」的故事她聽過。一郎哥這樣說,等於明示她跟不知民間疾苦的晉惠帝是一樣的。
她小臉脹紅,很想跟他抗議:一郎哥就是一郎哥,跟頭髮有什麼關係?
如果她長大了,就能懂得一郎哥心中的痛苦嗎?如果她長大了,就不會惹一郎哥生氣了嗎?她討厭千金之軀,每次一郎哥說出這四個宇,神色就充滿了怨恨。
一郎哥恨她嗎?她很想問,卻又不敢問。
鳳一郎歎了口氣,輕聲道:
「小姐,夜深了。你回去吧,人各自有命,老天爺本來就不公平,明天師傅還要過來講課呢。」
阮冬故看著他一會兒,低聲說道:
「一郎哥,你好好休息。」語畢,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她的背影像個縮水小老人,但這一次他笑不出來。
他抹了抹臉,本想攤平再睡,但他天性見不得浪費,下床熄掉桌上燭燈。
桌上是她默寫卻寫得七零八落的《禮記·禮運》,她的字丑,教了她好幾次毛筆的拿法,她還是學不來一手好宇。
厚厚一迭的紙全是她默寫過的,他可以想見她在這裡至少待上兩個時辰。
就因為他陪著她念了幾年書,她就這麼看重他嗎?
她怎能體會他的心情?他已經要十五了,這些年來他很努力地活命下去,可是,一想到他必須以這副異於常人的相貌繼續活下去,他又痛苦到幾乎想重新再來一次!
她是千金小姐,一生一世就這麼一帆風順,她怎能瞭解?她怎能瞭解?
當他走進那扇知識之門的同時,他也發現他的才智遠勝於常人。師傅講課一遍,他已全盤瞭解透徹,甚至舉一反三,見師傅臉色不對而立即識相收口。
他讀一年書,等於他人苦讀十年。
老天爺賜給他天生的才智,卻也給了他一副異軀,給了他在這世間最低等的出身!
如果他一輩子只是個農家子,不曾察覺自己的聰明,那麼他不會有所怨恨,不會有所不滿。
但,正因他有了滿腹知識,才真正明白,在這世上他再如何拚命,也永遠不如個出身良好但蠢如豬的公子貴爺。
那,老天爺賜給他這種才智又有什麼意義?
他咬住牙根,瞪著她默寫出的文章,視線逐漸朦朧起來……
就算他不肯示弱,老天爺也早就將他狠狠地踩在腳底了吧!
一早起來,他的精神總算好些。
梳理過後,他注視著鏡中永遠不會改變的白髮雪顏,一語不發地換上衣物,準備去賠罪。
他很清楚小姐不會在意昨晚他的冒犯,但鳳春在意,他也在意。
「何以不食肉糜」,對她來說,委實過重了點。就算她一輩子當個小晉惠帝,府裡誰敢吭聲?
這時候,她跟懷寧應該還在書房學習吧?一年中,冬故有半年會待在府裡讀書習宇,學習速度慢了點,只要他有空,一定陪讀,記下師傅的進度,回頭再慢慢教她。正好,現在可以瞭解她的進度……思及此,他加快腳步,走在陰涼的小道上。
對了,回頭還得找鳳春談一談。
這幾個月來,他已經換過三個師傅,每個師傅都已經沒有東西教他了,前兩天,鳳春甚至請了一名前任官員來講課。
那名官員日子過不下去,只好賣官回故里教書。
鳳春請他教的是,官場生態。
他早已起疑,但沒有針對此事質問鳳春。阮臥秋已辭官,府裡根本無人可以赴京應考,鳳春總不可能叫他去考吧?
他來到書房,眼前一陣兵荒馬亂,師傅的怒罵跟鳳春的道歉隱隱傳出書房。
不用說,小姐又惹火師傅了。
他暗歎口氣,正要進房一塊賠罪,忽地傳來——
「她不在裡頭。」
鳳一郎循聲瞧見躲在涼亭打盹的懷寧,客氣問道:
「那小姐在哪兒?」難道躲起來了?不對,他家小姐時常惹師傅不快,但絕不會躲避責罰。
「不知道。」懷寧張開眼,冷淡地說:「裡頭只有鳳總管跟老頭師傅。」
懷寧一向沉默寡言,鳳一郎是知道的。與其要等這孩子說明原委,不如他進書房問個究竟算了。
「你還是別進去,省得惹老頭不快。」懷寧又道。
「我……是主因?」鳳一郎疑聲道,睇向這個老成不多話的小孩兒。
「府上鳳一郎,白髮雪膚,藍眼畏光,可以說是異於常人。」明明是蒼老的聲音,卻是出自於懷寧的嘴裡。
鳳一郎一呆,立即明白懷寧是在仿屋內師傅的口吻。他從不知道上課老打瞌睡的懷寧,竟然有此長技。
「學生駑鈍,不知道我一郎哥是何處得罪師傅?他的相貌確實異於常人,但可曾對師傅不敬?可曾害過師傅?還是他背地裡辱罵師傅?」
「……」鳳一郎歎了口氣。這種語氣,自然是出自冬故的。
「那鳳一郎不僅相貌異常,年僅十四,才智已不屬世間所有,老夫懷疑他這等相貌是鬼神附身!阮小姐,你資質低劣,也許正是被他所害!」老師傅的聲音。
懷寧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鳳一郎,繼續仿阮冬故的腔調說著:
「胡說八道!我是笨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在一郎哥沒來之前,我就是這樣了!你是師傅,有學生青出於藍勝於藍,有學生才智勝於師傅,師傅該感到喜悅啊!何以背後說他閒話?如果師傅已經沒有東西教給一郎哥,您不是該感到驕傲嗎?」
「……小姐她太過火了。」鳳一郎垂下視線。這種事他常遇見,那個直性子的小姐何必為他出氣?
「然後她就跑了。」懷寧換回自己的口氣,平板道。
「跑去哪兒?」這不像冬故的所作所為,有錯就認就是她的好性子之一。
「她問我一件事,然後,我就給她一樣東西。」
鳳一郎警覺地問:「什麼東西?」
懷寧老成的搖搖頭,走出涼亭,遙望遠方,沉痛道: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故作大人的搖頭,踏著練武人的步伐飄然而去。
幸虧他鳳一郎有點聰明,才能從懷寧這番沒頭沒尾的暗示裡找到曙光。小姐有意要傷害自身?
為什麼?就因為她跟師傅吵架?他有些惱火。阮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還來搞什麼麻煩?即使是為了他……他咬咬牙,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尋人。
她是千金之軀,自幼過慣好日子,就算是傷害自己也不會多嚴重,了不起就是……一聲尖叫,劃破他的思緒。他心一驚,不顧烈陽奔向懷寧的小房間。
「發生什麼事了?」鳳一郎眼明手快,扶住跌出門的丫鬟,語氣微急:「是小姐出事了嗎?」
那丫鬟抬頭要開口,看見是他,又是尖叫一聲,連連避開他的扶持。
鳳一郎頓覺不對勁,不再理會說不出話來的丫鬟,連忙奔進房內。
「小……」他嚇得瞪大眼。
「一郎哥!」白髮小冬故大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