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當樊苗苗不經通報逕自來到飯廳時,傅悠柔大吃一驚。
而樊苗苗一進門,就當著駱老爺和傅悠柔的面,跪在駱夫人的面前。
「姑媽,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總是和您頂嘴,現在我會改正,您不要不喜歡我,不要再把我送回家去,好不好?」
此刻的樊苗苗與二十天前大鬧婚宴時相比,確實顯得乖巧了許多,也瘦了許多。
駱夫人歎了口氣說:「苗苗,你是我樊家唯一的女兒,姑媽怎麼會不喜歡你?可是你長大了,總是要許配人家的,你爹爹、哥哥們已經在考慮這件事,姑媽又怎麼能留你長住呢?」
一聽姑媽說要她嫁人,樊苗苗眼裡充滿了淚水,瞥了傅悠柔一眼,毫無顧慮地說:「我不要嫁給別人,我只喜歡表哥,從小就喜歡!若非姑媽將我送走,表哥娶的人一定會是我!」
聽到她的話,傅悠柔表面上平靜如常,可內心卻有如萬箭穿心般難受。
想起那日茶樓上,駱冠凌的朋友們所說的話,她無法不心生疑慮:苗苗那麼自信的神態,那麼肯定的語氣,那麼淒苦的眼神,是因為她一廂情願地希望嫁給駱冠凌呢?還是他們之間早已有了某種默契?
如果是後者,那麼駱冠凌對待她態度上的反反覆覆就有了憑據,那麼,自己算什麼?真的只能成為他的「侍妾」嗎?!
駱夫人面對侄女固執的想法,則是暗自歎息:畢竟還是任性的丫頭!
她看了眼平靜坐在一邊的兒媳,對樊苗苗好言相勸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你表哥已經娶妻,他們相處得很好,你就不要再打擾他們。姑媽不逼你馬上回去,等過幾天你兄長自會來接你回去。」
「不要,我已經給爹爹和哥哥留了信,說我要在姑媽家,他們整天忙生意,根本就顧不上我!」
聽她這麼說,駱夫人也不好說話了。哥哥跟兩個侄子都太顧著生意,確實忽略了這個自幼喪母的女孩。況且男人粗心,總以為滿足她的要求,由著她的性子,讓她高興就行,可是,女孩往往更需要家人的關心。
她無奈地說:「那就先住下,看你爹爹怎麼說吧。」
玫娘當即喚來個小丫鬟,讓她照顧樊苗苗住下。
還是和原來一樣,樊苗苗依舊住在北院駱老爺夫婦院子的廂房裡。
樊苗苗的到來給駱府帶來了不少生氣。她是個愛動好說、性格外向的女孩,儘管她保證再也不頂撞駱夫人,可是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沒兩天她就忘了,因此駱府中又時時可以聽到被逼急了的駱夫人的「河東獅吼」。
「苗苗,『雪球』要捉老鼠,你不可以把它關在自己的房裡!」
「姑媽真是的,捉老鼠又用不了一整天,讓它跟我玩玩不行嗎?」
「苗苗,告訴過你不可任後門敞開著,你為什麼總是不聽?」
「後門去芙蓉園最近,關著多不方便。」
「你給我閉嘴!否則我馬上讓人把你送走!」
駱夫人最後這一句話總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每當她這麼說時,樊苗苗會立即住口,再不高興也會毫無異議地按照姑媽的指示去做。
「你不要笑我!」
一次,當傅悠柔看到她們的爭執又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而忍不住露出笑容時,樊苗苗立即將火氣轉向了她。「幸好你是個啞巴,否則你會比我更慘!」
面對她的怒氣,傅悠柔並不生氣,依然微笑。
從小就知道自己無法在唇舌上贏人分毫,於是微笑成了她自我保護的武器。
這次外出接貨的駱冠凌怎麼也沒想到會一去就是半個月,每天忙碌的奔波中,他卻時時想著家,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急切地想回家。
就連隨他同來的興旺等人都笑他成親後變得戀家了,忠陽更是取笑他心裡全是他的夫人。
他未作解釋,但心知他們的話沒錯,導致他思家心切的原因確實是他那名不副實的娘子。
現在,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感情,他在乎她!
離開她的這段日子裡,他才真正明白她早已潛入他的心底,融入了他的思想。他與她早已是分不開的整體。
晚上聽不到她的呼吸,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他便難以安睡;白天見不到她的笑臉,聽不到她的鈴聲,他則感到空虛。
她會不會又去看戲忘記回家?會不會固執地睡在椅子上,像他一樣跌下地?
他後悔離家前沒有好好交代青紅要強迫她睡到床上,外出時要早點回家……
而隨著對她的思念與擔憂的加深,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對她的缺陷有厭惡或失望的感覺,現在他唯一渴望的就是早日回家,早日見到她,早日讓她成為他實至名歸的夫人!
難道是分別讓他清醒?這真是他始料未及又令人心情雀躍的變化!
可是當他終於回到家時,迎接他的卻是一場大混亂。
「『雪球』!『雪球』!」
整個駱府各種聲音此起彼伏,都在喊著同一個名字。
「娘,怎麼了?」
「啊,冠凌,你回來了?」正急於尋貓的駱夫人看到兒子回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但即刻又被焦慮所取代。「快幫娘找『雪球』,它已經失蹤一整天了!」
一聽是府裡滅鼠功勞最大,也是娘最疼愛的獅子貓失蹤時,駱冠凌也顧不上歇口氣,立即加入了尋找貓兒的行動。
「夫人,庫房裡沒有!」
「夫人,大小廳裡也沒有!」
「院子各處角落也沒有!」
七零八落的回報令駱夫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再去找!一隻貓難道會長翅膀飛了不成!」她怒火沖天的命令。
大家分頭散去,駱冠凌安慰道:「娘先別急,也許『雪球』和狗兒在一起呢。」
「夫人,夫人,『雪球』在、在老柳樹上,被卡住了……」
就在此時,一個僕婦匆忙跑來報告。
「為何現在才來報?」
「奴婢也是才、才發現,少夫人在救……」女僕的話沒說完,老夫人生氣了。
「少夫人救?少夫人會救什麼?」駱夫人生氣地責罵著,邊轉頭往老柳樹所在的北牆走去。
而駱冠凌在聽到「樹」時,若有所悟,趕緊追隨在駱夫人身後。
果真,當他們來到老柳樹下時,不僅是他,就連老夫人也看到了令他們心驚膽顫的一幕──
駱府最賢淑文靜的少夫人,正半立在高大的老柳樹上驚慌地看著他們。
駱夫人因為過度震驚而忘記了要說什麼,只是張大了眼睛看著她。
「汪汪汪汪……」老柳樹下,大狗跳躍著,仰頭對著大樹狂吠。
「悠柔,快下來!」駱冠凌揚著頭急切地喊。
樹上的傅悠柔神色慌張地看著他,不知該怎樣解釋自己的行為。
當聽到貓兒的叫聲時,她不顧一切地爬到樹上去全力拯救它。
看到女僕去向駱夫人報信時,她雖然很慌張,但還是繼續做她認為該做的事。
此刻她剛將貓兒解救出來,就看到不僅駱夫人,而且連離家十多天的駱冠凌也一起走來,她怎能不緊張?
她想有點風度地爬下樹,可是懷裡抱著貓,只有一隻手可用,行動受阻,而且她也來不及慢慢爬下樹了,於是她彎腰抓住柔軟的樹枝,像蕩鞦韆似地往下蕩。
幾乎同時,婆婆令她心驚的聲音響起:「悠柔,你、你居然上樹?」
傅悠柔抓著樹枝的手一鬆,在一串熟悉的鈴聲中,她落下跌倒在亂草中。
「悠柔!」看她墜落,駱冠凌大喊著疾步奔過去想接住她,可是晚了一步,只能將她從雜草中扶起。
駱夫人則由驚訝轉為震怒。「傅悠柔,你可是駱府少夫人,名門淑女啊,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
聽到婆婆的斥責,悠柔人還沒站穩,就急忙將懷裡的貓兒舉起,面色蒼白卻仍笑吟吟地看著婆婆。
她美麗的笑容令駱冠凌心頭一顫。
「娘,悠柔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救『雪球』!」他不滿地看了駱夫人一眼。
憤怒中的駱夫人不理會兒子的不滿,一把奪過貓兒,遞給身邊的玫娘,生氣地罵道:「你啞巴了?看到貓兒時為什麼不喊?院裡到處是人,非得自己爬上大樹做這種不成體統的事嗎?」
聽到她的指責,大家一時都僵住了,駱冠凌嚴厲地瞪著母親。
婆婆粗魯的動作和話語令傅悠柔也有一剎那的怔愣,但很快就想到婆婆一整天為心愛的貓兒擔驚受怕,又被自己嚇壞了,於是笑容不減地連連點頭,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是啞了,所以不能喊。
她的笑容令在場的人動容,也令駱夫人察覺到了自己的口誤,立即神情尷尬地道歉。「啊,瞧我,都被氣糊塗了,媳婦兒啊,你、你也不要怪我……」
傅悠柔搖搖頭,表示她不在意。
這時,青紅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匆匆向駱夫人行禮後跑到傅悠柔身邊,替她整理著凌亂的衣裙,一邊焦慮地問:「少夫人!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好了在繡房等的嗎?奴婢到處找都找不到你!」
「你們這對主僕,真是令人失望!」駱夫人因歉疚而剛剛平息的火氣再次上揚,她嚴厲地看著傅悠柔。「等收拾乾淨後,到大廳來見我!」
說完,不等駱冠凌開口,轉身就走了。
玫娘和其他丫鬟也跟在她身後匆忙地走了。
等人都走了後,駱冠凌才回頭問道:「你有傷到哪裡嗎?」
傅悠柔搖搖頭。
「表哥!表哥!你回來了?」
樊苗苗突然高聲喊著從院子的另一頭跑來,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一頭撲到了駱冠凌身上。
沒有防備的駱冠凌腳下一顛簸,就被她撞倒在剛才傅悠柔倒下的草堆裡。
與他一同倒下的樊苗苗騎在他身上大笑。「我等你好久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苗苗?你怎麼來了?」見到多日不見的表妹,駱冠凌有點迷糊。
「還不是因為我想你,姑媽同意我住下……」
傅悠柔被他們不雅的姿勢和熱情的談話刺痛了心,她默然離去。
「姑娘……」青紅扶著她,想安慰她。
傅悠柔輕輕搖頭,不讓她說下去。
突然湧上心頭的那股滋味令她震驚,那是她從未嘗過的感覺,酸酸的、苦苦的,還攙雜了一點點恨,那是什麼?
是痛苦?還是嫉妒?
痛苦?是的,看到駱冠凌與樊苗苗抱著倒在草堆裡時,她感覺到穿心的痛。
可是,嫉妒?為什麼要嫉妒?
不,她不想有嫉妒那種最不好的情緒。天下人都知道,嫉妒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大罪,她可不想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不,我不是嫉妒,也不是生氣,只是有點被驚嚇到了。
她心中默念著,安慰自己。
雖然心裡依然又酸又苦,她仍記得婆婆臨去前的命令:「收拾乾淨後,到大廳來見我!」
婆婆一定很生氣,她會因此責罰自己嗎?
想到威嚴的婆婆,她的心顫抖著。
於是,關於駱冠凌與樊苗苗抱在一起的影像,及痛苦、嫉妒的情緒都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眼前,她得先應付婆婆這一關。
「悠柔!」
才剛進門,她的胳膊就被人抓住。
傅悠柔回頭,看見駱冠凌氣喘吁吁地拉著她。
她欲掙脫他,可是卻被他抓得更緊。
為什麼要攔著我?她皺著眉頭無聲地問。
「我……我剛才沒站穩,被苗苗撞倒了……我不……喂,你不要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其實我根本就不需要跟你解釋的。」
駱冠凌抓著她,先是語氣婉轉低沉地解釋,可在看到她緊蹙的眉頭和難解的目光時,語氣立即變得生硬。
沒想到傅悠柔定睛看了他片刻,突然拂開他的手,對他甜甜一笑,比了個手勢。
「『沒人要你解釋。』」看懂了她的手語,駱冠凌只覺得一陣怒氣湧上。「你居然說你不需要我的解釋?」
自己從來就不屑對女人解釋什麼的,偏偏今天想對她解釋,可她卻不領情!
「你這女人是怎麼回事?我一去十來天,你……你這樣對我?」他深感失望又委屈地說。
而他心裡真正想喊的冤則是:我十來天沒有一刻不想她,可她倒瀟灑,不僅沒有一點久別重逢的喜悅,甚至連看到自己的夫君與別的女人抱在一起時,都大方地不需要任何解釋!這不正說明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夫君嗎?!
一種失意的怒氣和酸溜溜的滋味穿心而過,令他想大大發作一番。
可是,他沒有機會,因為他纏人的表妹又追來了。
「表哥,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駱冠凌抓著想溜走的傅悠柔,回頭對表妹說:「等一下,我現在有事跟悠柔說。」
「不要,人家等了你這麼多天,姑媽也在等她……」
樊苗苗不理會他的態度,跑過來抓住他的胳膊說著,可是她的話被一串鈴聲打斷了。
駱冠凌立即回頭看著傅悠柔。
傅悠柔指指自己被他抓住的右手,用左手比畫著。
「不行。」明白她的意思的駱冠凌當即反對。「你得先聽我把話說完,然後我陪你去見娘。」
「表哥!」見自己不受重視,那頭的樊苗苗惱了,用力拉扯他的胳膊喊他。
「幹什麼?」他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
見從來沒有凶過自己的表哥今天居然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樊苗苗動氣了。
她用力拍打著駱冠凌的肩膀,委屈地說:「從前表哥說過會永遠喜歡苗苗的,難道表哥現在已經忘記,不再喜歡苗苗了嗎?」
駱冠凌放緩聲音安撫她:「表哥說過的話不會忘記,但現在表哥有事,你可不可以不要鬧,先到外面去玩,表哥會去找你……」
「不要,如果你還是我最喜歡的守信用的表哥,那你現在就陪我!而且姑媽還在等著她!」任性的樊苗苗不依地喊。
駱冠凌真的感到頭痛極了,這個表妹歷來任性,可是他一直因為她年幼而包容她,從來沒有發現她竟然任性無禮至此──傅悠柔就在她的眼前,她卻目中無人地用手指指著她──而他也從來都沒有發現她的聲音是這麼聒噪。
就在他不知該怎樣說服她放手,讓他去跟自己掛念多日的傅悠柔說話時,耳邊再次傳來鈴聲。
他轉頭看著傅悠柔,可另一邊的樊苗苗又不樂意地大喊起來:「表哥,你幹嘛只是注意這個只會用手鈴喚你的女人?」
她的話令駱冠凌很生氣,他很不溫柔地一下就把拽著他胳膊的樊苗苗推開了。「苗苗,你越來越沒規矩!」
然後不理會她的反應,立即轉向傅悠柔,抱歉地喊:「悠柔……」
傅悠柔手腕上清脆的鈴聲再次響起,比畫著手勢告訴他她不在意,只是希望他放手,因為她還得去整理儀容,趕快去大廳見婆婆。
見她態度堅決,駱冠凌只好依了她。「好吧,你先去,我會等你。」
傅悠柔沒再看他,轉身進了臥室,青紅也趕緊跟上。
當傅悠柔來到大廳時,駱夫人已經在那裡,她的面前跪著兩個人。
傅悠柔認得其中一個是專門負責飼養貓狗的女僕,另外一個則是負責雜院各處所的總管。
於是她學著他們的樣子,跪在了婆婆的面前,跟隨在她身後的青紅也急忙跪在她身邊。
看到傅悠柔進來跪下,駱夫人極其威嚴地對那兩個人說:「好了,你們兩個都起來吧,記住這次的教訓,以後用點心思!」
「是!是!」兩人連聲應諾著,起身離開了大廳。
傅悠柔垂頭等待著婆婆的責罵,可是等了好半天都沒有聲音。她想抬起頭,又怕更加惹怒婆婆,只好默默地跪著。
過了好半晌,在她惴惴不安地以為婆婆不想跟她說話時,駱夫人開口了。
「悠柔,你起來坐下。」
她的口氣嚴峻,但聽起來不像是責怪,更像是無奈。
傅悠柔惶恐不安地抬起頭,但仍然跪著沒起身。
駱夫人見狀,略微放緩了聲音。「起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傅悠柔猶豫地看著她,還是沒站起來。最後是青紅堅決地將她扶起來,兩人一起站在駱夫人面前。
駱夫人心情複雜地看著悠柔清麗脫俗的面容。
她剛才已經仔細地檢查過「雪球」,發現貓兒的頸子上有很深的傷,四隻爪子均有樹屑。顯然它是爬到樹上時被卡在了樹杈間,掙扎不果弄傷了自己。如果不是得到及時救助的話,它一定會被活活卡死。
再想想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就對這個善體人意的媳婦發火說重話,她居然毫不計較,不由在對她的氣惱中,又帶了一層感激和喜愛,為是她救了那只可愛的貓,也為她的通情達理!
況且那麼高的樹,就是男子漢也未必能爬得上去,可是她一個身有殘疾,體單力弱的女人竟敢爬那麼高的樹,就為了救那隻貓!
「你是為了救貓兒才爬樹的嗎?」她不失威嚴地問站在面前的傅悠柔。
傅悠柔點點頭。
「出嫁前,你也曾爬過樹嗎?」駱夫人的目光變得犀利而嚴厲。
傅悠柔猶豫了,她想承認,但又不想毀壞爹娘的聲譽,更不想因為這個自己並不認為有傷風化的行為而遭到婆家的羞辱。
「娘,悠柔也是為了救『雪球』才不得不爬上那麼高的大樹,你不安撫、感謝她也就罷了,怎麼能這樣刨根究底地扯到她的娘家呢?」
就在傅悠柔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駱冠凌從門外走進,及時替她解了圍。
駱夫人看著一走進來就攬著媳婦的肩,不滿地瞪著她的兒子,奇怪今天自己並不因他的頂嘴而生氣,反而鬆了口氣。
難道她心裡也希望為媳婦爬樹的不當之舉找到合理的解釋嗎?
無論答案如何都無關緊要了,因為當她看到眼前這由她一手湊成的一對璧人時,心裡早被喜悅填滿,先前的怨憤也隨之消失了。
「說的也是,娘是不該扯那麼遠。」她和顏悅色地對傅悠柔說:「悠柔嫁進駱家也一個多月了,人品如何,娘自然明白。今天還得謝謝你救了『雪球』,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早日替駱家生養孫子,娘就更感謝你啦。」
說著,她突然聲調一變,對著大廳喊:「苗苗,要就進來,要就走遠點,姑娘家做人不可以那麼鬼鬼祟祟的!」
尾隨表哥來到大廳的樊苗苗因為不敢擅自進來而躲在門外,此刻見被姑媽揭穿,也就大方地走進來了,還調皮地對著姑媽行了個大禮。
駱夫人教訓道:「若你不想回家去,就跟著你表嫂學點針線活,看看──」她比了比身上的衣服道:「這褂子就是你表嫂做的,針腳密實,線條筆直,這才叫針線活!你也十六了,只比你表嫂小一歲,可連根針都捏不好,趕明兒怎麼給自己縫嫁衣?」
她訓得暢快,可聽她訓話的幾個人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說到她的婚嫁,傅悠柔想起了樊苗苗與駱冠凌的糾纏,心情變得很消沉。
駱冠凌搭在她肩頭的手感覺到她身子的僵硬,不由心頭也很不開心。
青紅更是為傅悠柔因樊苗苗而受到的羞辱感到憤怒。
可是,最不開心的卻不是他們。
「我的嫁衣自然有人縫,何必要我自己縫?」樊苗苗悶悶不樂地說。
她恨透了表哥娶妻卻不是她的結果,並決心要將表哥奪回來。可是知道她心思的姑媽,卻偏偏要當著這個不配做表哥妻子的啞巴女人面前揭她的瘡疤,還將她們放在一起去比較,真是讓她生氣!
「你除了會頂嘴,啥都不會!」駱夫人啐道:「算了,我還有事,冠凌也剛剛回來,你們各忙各的去吧。」
說完,她站起身大步往門外走去。
見婆婆走了,傅悠柔立即晃動肩膀,將駱冠凌的手甩脫,逕自往門外走去。
她知道駱冠凌會想拉住她,但她不躲避,也不逃跑,因為她知道只要有那個愛他幾近瘋狂的樊苗苗在,他就無法拉住她。
果真,當她聽到駱冠凌呼喊她的名字時,也聽到了另一個更為急切呼喊著「表哥」的聲音,於是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駱府。
她得到芙蓉園去散散心,將胸中的悶氣發洩一番,否則,她怕自己會失去大家閨秀的氣度,變成一個狂躁不安的妒婦。
芙蓉園內因修池造林而到處是泥濘,傅悠柔只好帶著青紅在園外走動。
「姑娘,若心裡不舒暢就跟奴婢說吧。」
走了一會兒,看到傅悠柔始終興趣缺缺,目光又十分茫然時,青紅擔憂地說。
傅悠柔不語,轉身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
青紅也坐在她的身邊勸慰她。「其實姑爺對姑娘越來越好了,他不會喜歡樊苗苗的,就是喜歡,那也是因為她是他的表妹,他們曾經生活在一起多年,難免有些感情。」
傅悠柔愁眉不展地看著她,比了一串手勢。「正因為他們之間有感情,而苗苗不僅健康漂亮,還那麼主動熱情,所以駱冠凌是一定會喜歡上她的。就算他對我好,那也是暫時的,不可能長久。」
「不要灰心,姑娘與姑爺已經拜過天地,行過大禮,這是沒人能改變的事實。」青紅不想看到她消沉。
但是她的安慰絲毫沒有減輕傅悠柔心裡的重負,她覺得心裡好難過,從樊苗苗再次出現在她的生活中起,她似乎就一直在品嚐著一種她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那是一種令人絕望又疼痛的煎熬……
「小啞巴,打她,她聽不見的,打她!」
「嗚嗚……嗚嗚……」
一陣哭聲伴著孩子的笑罵聲傳來,她們回頭看,只見幾個六、七歲的孩子用手裡的泥團丟跑在他們前面那個小女孩,嘴裡還唱著:「啞巴啞,嗚拉拉,摘了葫蘆當喇叭;左一聲,右一聲,啞巴哭著找姆嬤……」
聽到那侮辱人的歌,傅悠柔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她突然向那群孩子跑去,一把抱住了那個哭著奔跑的女孩。
「站住,你們這幾個小魔頭,為什麼欺負人?!」青紅斥責著那幾個孩子。
孩子們被她一吼,都不敢再鬧了,一個個怯怯地看著威風凜凜站在他們面前的青紅。
「你們給我聽好了,以後不許欺負人,特別不許欺負比你們弱小的人,否則你們會被陰間的鬼怪吃掉!」
一聽她的話,孩子們嚇壞了。
「真的嗎?」一個看起來較大的男孩問。
「當然是真的。」青紅振振有辭地說:「每個人都不可以做壞事,不然都會被陰間鬼司看到,然後派小鬼來收拾他。」
「那、那我們以後不欺負囡囡,小鬼還會抓我們嗎?」那個唱歌的女孩指指在傳悠柔懷裡哭泣的女孩怯怯地問。
「不會,只要你們不再欺負她,小鬼就不會來抓你們,還會保佑你們呢!」
「那我們以後不再欺負她。」
「我會幫助她。」
孩子們一個個趕快表態,彷彿害怕慢了會被小鬼抓住似地。
「這樣就好。」青紅點頭,又問道:「囡囡家在哪裡?」
「不知道。」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告訴她,囡囡又聾又啞,平時經常在這裡玩。
而就在青紅跟孩子們講話的同時,傅悠柔已經用手語從囡囡那裡知道,她的爹娘是集市做小買賣的生意人,通常囡囡會跟隨他們待在集市裡,但今天她跟爹娘走散了,才被這些小孩追逐嘲笑。
傅悠柔看著她小小的臉上淚跡斑斑,不由興起了同病相憐的感情。
她取出手帕為囡囡擦乾淨臉蛋,比畫著告訴她:「不要怕,跟我走,我會幫助你找到你的爹娘。」
囡囡笑著將小手放進她的手掌裡。
於是,傅悠柔牽著她,往熱鬧的大街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