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是我,抱歉這時候打電話,我有事找你。」麗莎知道自己吵醒了正在睡覺的好友,但是她想在譚子擎下課之前辦完這件事。
「麗莎!」凱爾清醒了過來。「我打過好幾通電話給你,都沒人接。」
「呃……最近比較忙。」她有點心虛。凱爾並不知道她買了手機,最近她幾乎天天都窩在譚子擎家裡,房子裡的舊電話自然沒人接聽。
「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說吧,有什麼重要的事會讓你在紐約的清晨四點把我吵醒?」溫和的語調不見一絲怒氣。
「小鬍子在你那裡嗎?」
凱爾一愣,倒全沒想過好友要找的是自己的情人,這兩人算不上特別熟稔。
「他有事到日本去了,目前還不確定什麼時候忙完。」
日本?太好了,離她近得很!「給我他的手機號碼。」
「怎麼會突然要找他?」凱爾一頭霧水。
「是這樣的啦……」她思索著該如何解釋。「我……我在這裡認識了一個朋友,他是個畫家……」
於是,麗莎很快地把關於譚子擎的事和心中的計劃告訴好友,但省略了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凱爾聽完她的敘述,沉默了好幾秒。
「麗莎,你變了。」
「什麼意思?」她呆住,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冒出這一句。
「認識你這麼久,我沒聽過你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話。」
「嗄?」有嗎,她有聽起來很溫柔嗎?
「就這一次,你聽起來最像女人,像個……戀愛中的小女人。」機會難得,凱爾愉快地取笑她。「我猜你的轉變跟這位『朋友』有著很大的關係,對嗎?」
「Shit!你不那麼精會死喔?」她想凶又凶不起來,不情願地又問:「有那麼明顯嗎?」
凱爾大笑,只說:「如果你接下來告訴我,你想待在那個村子裡養雞養鴨終老一生,不回紐約來了,我也不會太驚訝。」
無心的幾句玩笑話,卻將麗莎打入那個她極力逃避的陰影中。
是的,她愛著譚子擎,從來沒有像愛他一樣愛過其它任何人,她無法否認這點。
但是她也是個實際的女人,不是個篤信真愛至上的浪漫主義者。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生命中還有其它許多重要的東西,至少就她個人來說,她相信,沒有愛情,她一樣可以活得下去。
她的家、她的朋友、她的事業都在海洋的另一端,尤其是她的事業……工作一直是她生活的重心,辛苦了那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更上一層樓的可能性,她不可能隨手抹殺過去的努力,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老爸當年曾犧牲自己的親人、拋棄在故鄉的一切,漂洋過海,只為了成全他和老媽的愛情,但是她無法做到這點,她不認為自己有那種為愛義無反顧的決心。
她不想和譚子擎分開,卻更難割捨自己原有的一切。
換作天真、浪漫一點的人,或許會考慮遠距離的戀愛,但是她知道這對她或對他,都行不通……
她要他,也想要原有的一切,有沒有可能讓她同時擁有兩者?
有這個可能性嗎?她想知道,卻又不敢奢望。
「麗莎,你還在嗎?」凱爾察覺到不對勁,忙解釋道:「我剛剛只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她笑,笑聲有點刺耳。「不過你的笑話也真難笑,你看我像是個能在鄉下當村婦的人嗎?紐約還有個主編的位置等著我呢!」為什麼她笑得胸口好悶、好難受?
凱爾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輕歎了口氣,但沒追根究底,只柔聲道:「做事考慮清楚,別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她啞然,抿緊唇,決定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把小鬍子的號碼給我,我想盡快讓他看那些畫。」然後麗莎記下凱爾念出來的號碼。
「他叫皮耶,如果你要他幫忙,就別老是小鬍子小鬍子地叫人家。」凱爾提醒,忽然問又想起一事。「你要怎麼把照片傳給他,麗莎?你是不是買了手機?你不是答應我三個月內不碰手機、電腦那些東西?!」
「呵呵呵……」糟,被逮到了!麗莎乾笑幾聲。要是凱爾知道她和出版社助理一直保持聯繫,不氣死才怪!
正當她努力在腦中編著借口時,一陣敲門聲解救了她。
一定是他來了!
「有朋友來找我了!凱爾,我不能多聊,改天打給你!掰!」喀嚓,她掛上電話,逃過一劫。
她雀躍地跑向門口,只要能見到譚子擎,心就輕飄飄的。她迫不及待地開門,卻在見到訪客時,垮下了臉。
麗莎斜眼瞧著椅子上百合似的、脫俗到讓人反胃的女子,心裡很後悔讓她進門。去他的基本禮貌!這女人活該在外面曬太陽,能直接蒸發掉最好!
不過她反正沒關上門,等到來人把要說的話說完,她可以直接把她踢出去。
「林小姐住在這種地方,肯定很不習慣吧?」黃心柔打量了下簡陋的房子內部,說道。
「誰告訴你我都睡在這棟房子裡?」麗莎不懷好意地丟出一句,見到黃心柔臉色變了變,心裡超痛快。「黃小姐大駕光臨,不會是特地來參觀我的室內裝潢吧?」
黃心柔神態冷靜,決定開門見山。「我來,是希望你不要再纏著子擎哥。」
麗莎一怔,爆出大笑,笑到肚子痛。她真的敗給黃心柔了!
「黃小姐,你有沒有考慮去演電視劇?」這麼俗濫的戲碼也虧她使得出來!麗莎作態擦去眼角的淚水,明媚的杏眸盯著黃心柔,神情戲譫。
「你怎麼知道不是你的子擎哥來纏我,也或許我們是兩情相悅呢?他未婚,我也單身,我們之間不管發生什麼事,不必向閒雜人等交代吧?」她有什麼立場?搞不清楚狀況的神經病!
黃心柔被譏笑得臉色很難看。她看得出子擎哥對林麗莎的感覺,但是男人總是容易被這種光鮮貌美的時髦女人迷惑一時,只要林麗莎不在,她就有機會。
「我認識子擎哥好幾年了,他不像你在大都市裡認識的那些外國男人,他個性認真、踏實,值得一個全心全意待他、願意與他廝守終生的人,如果你不是真心愛他,我希望你能盡早放過他,不要跟他玩遊戲。」黃心柔奮力維持著表面風度,義正辭嚴。
這女人又知道她不是真心的了?
麗莎火了,但她更生氣的是,黃心柔說的有一部分是事實。譚子擎的確不像她以往認識的那些男人,所以她才會受他吸引,也所以她現在會如此心煩氣躁!
「沒想到我的邪惡本性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麗莎諷刺地輕嗤,背對著前門的她,沒察覺門口掠過的人影,但是黃心柔看見了,丹鳳眼中閃過一抹狡詐的光芒。
「子擎哥知道你飛回紐約的日期嗎?」黃心柔突然問。
麗莎渾身一僵,沒答話。她被黃心柔的問題殺得猝不及防,甚至沒去想為何她會知道她回紐約的日期。
譚子擎知道日期,她相信他知道,只是兩人都避而不談,而她不是沒留意到他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林小姐,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並不屬於這裡,好米村這種安靜,無趣的村莊不是你會願意久待的地方,我相信紐約市一定有更刺激的事等著你,你沒必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種小地方。」
見麗莎遲遲沒否認,黃心柔很滿意。
她打電話詢問過各大航空公司,好不容易才查出林麗莎飛往紐約的班機,而且她也知道,麗莎並未去電取消機位,也未更改日期,只是她仍覺得日期不夠早。
她可以等到麗莎離境之後再繼續對子擎哥下功夫,但是她不甘心。這陣子只要想到麗莎和子擎哥在一起便妒火中燒,一反以往的消極、被動,她覺得非得做點什麼不可。
她今日來訪,一來是確定麗莎決意離去,再來是希望能說服她早點離開。
現在的發展……是意外,她瞥了瞥門外,覺得是老天助她。
「子擎哥不是個在感情上玩玩就好的人,他需要的是長久的承諾,我能給他,你卻不能。」她也豁出去了,一改矜持,不怕門外人聽見。「既然你遲早要回紐約,早點比晚點好,不要繼續玩弄子擎哥的感情,免得他受到更大的傷害。」
麗莎猛地一震。凱爾也說了類似的話,為什麼他們不瞭解她陷入的掙扎?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逼她作選擇?
凱爾是她的好友,他關心她,她知道,但是眼前這個假惺惺的女人有什麼立場介入?她憑什麼批判她一點也不瞭解的事?
火焰在胸口熊熊燃燒,麗莎怒極反笑。
「黃小姐,你這話就太誇張了,我跟他都是成年人,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大家你情我願,have a good time,哪來玩弄之說?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哪對情侶不是好聚好散,喜歡上了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時就分開?」這的確是她最初的想法,至於現在真正的感覺,她只需要向重要的人交代,黃心柔算什麼?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有絕對的自主能力,也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只是短期停留,但他還是想跟我在一起,你可以自己問問他,看是我強迫他的,還是他自願的?」麗莎雙手環繞著胸前,抑住心口泛起的酸楚,臉色比寒冰還陰冷。
黃心柔被堵得啞口無言。
「倒是你,看起來一臉清純、人模人樣,卻連自己的身份地位都搞不清楚,只會自作聰明地在背後搞些小動作,你不覺得丟臉我都替你汗顏。」自取其辱的笨女人,完全不用給她客氣!
「你……」黃心柔被羞辱得脹紅了臉,猛地站了起來。
「抱歉,我還有約會,沒辦法陪你多聊,你知道門在哪裡。」
「你……你是個冷血、沒心肝、自私自利的女人,真不知道子擎哥為什麼看不出來!你根本配不上他!」
「慢走,不送。」麗莎掏了掏耳朵,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把所有的煩躁不安隱藏在冷傲的面具之下,絕不示弱。
黃心柔一走,麗莎的偽裝就垮了,她呆呆地坐了許久。
假仙女人說得沒錯,她是個冷血、自私的壞女人,主動招惹譚子擎的是她,現在要離開的也是她……作孽的是她,倒霉的卻是他。
假期戀曲,本來就該在假期結束時畫上句點,為什麼她的戀情完全超出控制?為什麼一想到結束,她的心口便開始抽痛?
深吸了一大口氣,她逼走糾結的思緒,拿起手機,鍵入凱爾給她的號碼。
眼前的事情,比坐著空傷感更重要。
門外,黃心柔氣呼呼地要離開,卻在房子前停下腳步。
地上有根未燃盡的香煙……果然,她剛剛沒看錯。
怨怒消退了些,雖然林麗莎不太可能提前離開,但是陰錯陽差,她揭露了她的真面目,也不能算是沒有收穫。
子擎哥注定將失戀,在他傷心之時,也就是她乘虛而入、以萬千柔情獲取他的愛的時候。
小燕補習去了,略顯空曠的客廳中,譚子擎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幾乎讓人錯以為他是傢俱的一部分。
他一下課便迫不及待地回家,麗莎不在,所以他立刻趕到對面,卻沒想到……卻沒想到……親耳聽見的那些話,殘酷地將他打落又深又冷的萬年冰窖,麗莎的每一個字都像把利刃,捅得他心頭出血。
她說得沒錯,他完全是自願的,明知是個火坑,他還是睜著眼睛跳下去,一切都是自找,怪不了人。
要怪只能怪他太自大,以為麗莎或許會為他停留,結果呢?時間一到,她會毫不猶豫地登上飛往紐約的班機,他們之間將成為她有過的一段good time,一個愉快的回憶。
她要離開,她從未親口對他說,黃心柔卻替他證實了。
譚子擎點了一根香煙,吸了一口,朝窗外緩緩吐出白霧,然後又似乎完全忘了手中的煙,任它自燃。
這段時日中,麗莎最常聊到的話題是她的工作,都是一些已發生過的事,他專注傾聽,刻意忽略那股隱隱的不祥感。現在,如果他沒猜錯,在紐約等待著她的使是她的事業。
譚子擎苦澀地勾起嘴角。看來,他是輸給了一份冰冰冷冷的工作。
現在該如何?和她大吵一架、馬上分手?憤恨地指責她偷走了他的心?還是立刻將她趕出自己的生命?
可惜太遲了,她早已蠻橫地佔據他的生命,或許早在她踏上這片土地的那天,就已經太遲。
「猜猜我是誰?」細緻、柔軟的雙手蒙住他的眼,背後傳來帶著特殊腔調的嬌脆嗓音。
身子驀地緊繃,他靜默了好幾秒才說:「……我的剋星。」
沒察覺他的古怪,麗莎鬆手,改而攬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寬大的背上。這種蒙眼睛的遊戲超幼稚,但是她急著想碰他,急著想感受熟悉的體溫,彷彿如此便能安撫黃心柔來訪後留給她的焦躁和不安。
「在發什麼呆?」她問。
「在想你。」
「那麼愛我啊?」她嘻笑著問,收緊手臂,將他摟得更緊。
「是。」
毫不遲疑的答案在她胸口注入滿滿的幸福,卻也激起了心底那份愧疚和酸楚,又甜又苦的滋味,竟使她又慌亂了起來。
「不是說你一下課就會來找我,怎麼沒馬上過來?」她故作輕鬆地問。
「我剛到家,正要過去。」他依舊沒回頭,捻熄了香煙,只接著問:「你呢?今天做了什麼?有沒有……什麼新鮮事要告訴我?」
「還不是一樣,出門在村裡繞了一圈,回家後看看書、聽點音樂。」她輕笑,雙手開始不規矩地往他胸膛上摸。「然後就是一直在想你,等你回來。」
不料,譚子擎倏地揪住她的一手,驟然轉身,讓她吃了一驚。
下午的太陽正直直從窗口照射進來,他背著光,她不確定他臉上的嚴厲線條是不是出自錯覺,只知道那雙眼睛好深、好黑,瞧得她竟有些發冷。
「你怎麼了?嚇我一大跳……」
他久久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你……你抓痛我了……」麗莎扭動著手,從來沒見過他這模樣,不禁有些害忙。
聞言,譚子擎放輕了力道,仍握著她的手腕,目光也仍停在那張不掩驚惶的容顏上。
他好想恨她、好想怨她,可是他辦不到,他甚至沒勇氣坦白他聽見了她和黃心柔的談話……一旦見到她,他所能做的,只有愛她。
「麗莎……」他粗嗄低喃,似是壓抑著滿心的痛苦。「你對我……是真心的嗎?」
麗莎怔了下,旋即神色一凜。
「譚、子、擎。」她直直地回視他,表情無比認真,也帶著不少惱怒。「如果我說我從來沒像愛你一樣愛過任何人,你信不信?」
他又看著她半晌,然後目光柔了。
「我信。」只要她這麼說,他就信。
「別人怎麼看我不管!」麗莎還是生氣,兩眼噴著火。「只有你不能懷疑我!不准再問我這種蠢——」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中,以前所未有的狂烈吻住她,既霸道又粗魯,像是在發洩一股深沉的絕望,又像是要將她的靈魂吮盡。
麗莎想掙扎,卻抗拒不了,這種野蠻的熱情像個無底黑洞,將她無情地吸入,不多久便迷失在其中。
他失了心般蹂躪著她的嘴,直到那兩片櫻唇泛紅、發脹,好一會兒後才撤離,然後他彷彿感到既歉疚又憐惜,細細地、呵護地啄吻著她,輕柔如羽毛的動作教剛經歷狂風驟雨的麗莎為之腳軟、為之心醉。
譚子擎緊緊地擁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裡。懷中的嬌軀是那麼柔軟、那麼真實,忽然間,一絲希望在心中升起。
她還是沒提起回紐約的事,是否表示其實她還是有幾分猶豫?說不定她會在最後改變心意?
他相信,如果她要離去,一定會親口告訴他,既然她隻字不提,事情便可能有轉機。很可悲的冀求,他心中深處也明白,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呵,好聚好散嗎……麗莎真的是太高估他了,他沒有那麼放得開。事實上,他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只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