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過後,七月大考將至,經過四年雕琢,叔秧對靈涓有信心,相信她一定能上理想大學與科系。
這天,是聖誕節前夕,俗稱平安夜,這是個舉世狂歡的日子,不管你信不信基督或天父。
爸爸的公司在今夜舉辦員工Party,照往年習慣,全家會在這天齊聚,和員工同慶,今年也不例外,早餐的餐桌卜,媽媽開始耳提面命。
「伯滄,早點回來,千萬不能像前年一樣哦!」媽媽說。
伯滄歎氣說:「媽,前年我發生車禍。」就算發生車禍,他也不過遲到五分鐘,女人,真善於記仇。
「所以我要提醒你,馬路如虎口,千萬要小心翼翼,如果碰到意外……」
「我也會準時趕回家,參加聖誕舞會。」酷斯拉笑了,笑得滿桌寒意四起。
「你還是別笑好了。」媽媽尷尬說,伯滄的笑看起來很……居心叵測。
「仲淵,去年你約了一堆不三不四的女生,看了就讓人生氣,今年一個都不准約,懂不懂?」
仲淵是她要留起來給寶貝女兒的最佳禮物,可不希望其他女人來覬覦。
「是。」太受歡迎並非他的過錯,不過是沒多大意思的聖誕節,居然接到幾十個邀請,無法可想之餘,只好把她們全約到公司的舞會裡。
「想當咱們家的媳婦,要像靈涓那樣,可愛善良、聰明活潑、體貼溫柔,知不知道!」在媽媽眼中,全世界只有靈涓—個人合格。
「我一定會把重要位置留給靈涓,請別擔心。」說話時,仲淵眼光掃向小弟。
叔秧臉龐閃過的鐵青沒逃過他的眼,微微一笑,他加重藥劑。「老實說,多看靈涓幾次,益發覺得外面的女人不可取,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放棄靈涓。」
「你有這種想法,我就放心了。你要牢記,你對靈涓是有責任的。」
「是,我記得很牢。」再看向小弟,哈!他的嘴抿成一直線,再多講幾句,直線會變成上下曲折的彎線,再下來……火山爆發你有沒有見過?
轉頭,媽媽的視線進入第三順位。「老么……」
話末成形,叔秧搶先回答:「我會準時回來。」
「這樣就好。咦?靈涓怎麼搞的,這麼晚還沒下樓,今天不用上學嗎?」
媽媽的疑問勾得叔秧的眉毛攏聚。昨天,靈涓有點小發燒,還是熬到一點半才上床睡覺,她……沒事吧?
直覺起身,叔秧往樓梯方向走,甫進客廳,他看見樓梯問一個半死人蒼白著臉,帶著迷濛的惺忪睡眼,對他打招呼:「小哥早。」
「你還發燒嗎?」
「發燒?」她碰碰自己的額頭,有些呆滯。「還好吧,不過今天好熱哦,一點都不像聖誕節。」
熱?氣象報導明明說寒流來襲,她是昏了頭?
「快下來吃早餐,吃完飯,我送你上學。」叔秧命令她。
「嗯,我馬上下去……」
走兩步,先是她的手發軟,接著書包沿著階梯一層層滾下來,然後,下秒鐘,靈涓的腳步沒跨穩,骨碌骨碌翻下樓,砰砰砰……肩胛骨、屁股、胸骨、背骨……輪翻滾過,當她整個人躺在地平面時,終算清醒。
叔秧來不及反應,當他衝向前時,靈涓已經享受過地心引力的洗禮。
「小哥……好痛!」齜牙咧嘴,她說。
他沒好氣說:「小哥不痛!你清醒了嗎,連走樓梯都不會。」
「我醒了?」她嘟嚷。
「撞到哪裡?有沒有哪裡覺得不對?」他一面怒罵、一面……關心?如果吼叫也是一種關心的話。
「我的腳……不能走了。」她指指腳板,扭了好幾扭,可能腫成豬後腿了。
「頭有沒有撞到?」叔秧看一眼她腳背,應該沒大礙。
「一點點。」他在她發間尋找腫包,這次算她運氣好,沒浮現凸起物。
「你夠笨了,要是再撞到頭,這輩子都別想考上醫學院。」
「都什麼時間了,你還在關心她的學業成績,快送靈涓到醫院去。」爸爸說。
不曉得什麼時候,一家人全擠到靈涓身邊,碰碰手、觸觸頭,企圖用「觸診」診出她的問題處。
「天,靈涓發燒了,至少有四十度。」這家人中,最沒有醫學常識的媽媽說。
雖然缺乏專業常識,但她有豐富的育兒經驗,瞧,三個兒子被她養得高大威武,那可不是凡人功力。
碰碰靈涓額頭,仲淵說:「真的發高燒了,走,二哥帶你去看醫生。」說著,他就要抱起靈涓。
但叔秧的動作比他更快,搶過靈涓,淡淡對二哥說:「現在,她還是屬於我的管轄範圍內。」
抱起靈涓,叔秧飛快奔往門外。
客廳裡,媽媽盯住叔秧和靈涓背影,嗅到什麼似地問:「剛才老么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仲淵聳聳肩,裝死。「我也不知道。」
「老大,叔秧說的管轄範圍,是什麼意思?」爸爸也問。
「誰知道,老么本來就愛說一堆莫測高深的話,別理他。」起身,他搭住老二的肩膀,一起往院子方向前進,悄悄在他耳邊問:「你讓不讓?」
「讓?哪有這麼容易,不教他吃點苦頭:心難平。知不知,要找到像靈涓這等美女,可不容易。」仲淵笑開他的桃花眼。
「有道理,整他的事,算我一份。」兩個懷抱狼子之心的哥哥賊賊笑開,小弟這場戀愛,前途多舛。
聖誕夜,全家人都不在,四年來,靈涓第一次落單。
看著腳上那包石膏,她歎氣。好討厭,不過是從樓梯上滾下樓,骨頭就裂開兩公分,平安夜她半點都不平安。
司機園丁、管家女傭統統回去了,偌大屋子只剩下她,這種寂寞感……好久不見了。
以前親生媽媽出門工作,留她獨自在家裡,她常窩在棉被裡幻想,想鬼、想妖魔,想得自己不敢上廁所,那段日子真的……真的好寂寞。
自從搬到蕭家,每天,不管要不要,總有滿屋子的聲音在耳邊繞來繞去,園丁叔叔爽朗的笑聲,媽媽和管家太太的婆婆媽媽式交談,大哥二哥的爭辯聲,爸爸慈藹的笑聲,至少小哥咆哮式的怒吼聲,是絕對少不了的。
這是個充滿笑聲的家庭,以前,她不曉得有人這樣過生活,現在她成了這種生活的一分子,原本安靜乖巧的性格,被感染出幾分活潑,她變得不像自己。不過,她喜歡現在的自己,真的。
真無聊,下午,小哥回家晚了,來不及給她新功課,而今夜,她不想主動唸書,抬頭看窗外,星辰離她好遠,沉寂的空間帶給她幾許空虛。
扯開喉嚨,唱幾聲,卻尋不出共鳴。知不知她的共鳴是什麼?是小哥的斥責聲!
她的歌聲和容貌成反比,每次開口唱歌,小哥就大喊:「不准對家人的聽覺做出毀滅性破壞。」
然而唱歌不在小哥的管教範圍內,她便笑著和他唱反調,他越說不行,她就越大聲唱歌曲。
偶爾,大哥二哥加進來,跟著她的曲調哼唱,儘管他們批評她的調子很難跟得上,但不能否認地,她的歌聲和這個家的歡樂相關聯。
拄起枴杖,她悶壞了,人被歡樂寵出習慣,自然適應不來孤單。
她決定下樓,下樓做什麼?不曉得,樓下一樣沒人陪她聊天,可她就是想下樓,不想坐在房間內。
初練習,她使用輔助工具的能力不熟練,挪了五分鐘,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出房外。
「你在做什麼?」
咦?她抬頭,看一眼樓梯問,沒人啊!肯定是她幻聽,聽見小哥吼人的聲音。
靈涓笑笑,把小哥的聲音當成耳邊風。「我才不怕你,你又不在家。哈!哈!哈!」她笑得很誇張,難得嘛!難得她敢對小哥的叫聲猖狂。
「不怕?很好。」
很好……這次的幻聽有點真實……不過,靈涓選擇繼續對抗幻聽。
「當然不怕,你以為所有人都怕短吻鱷,哈,搞清楚,我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不乖點的話,我就把你的皮剝下來做皮鞋皮包,把你的肉拿來清燉鱷魚湯。」
翹鼻子、歪嘴,她沉浸在對小哥的叫囂中,爽到不行。
「真的嗎?要不要親手試試?」
思……這次的聲音很近,近到好像在……她微微彎身、微微轉頭到背後,微微地調高自己的視線,哦哦,現在不單是幻聽,連幻覺也出現,他的臉……正在她的頭頂上方。
「小……小哥……」
「我是小哥?不是短吻鱷?」
他吼叫,她不自覺地鬆開枴杖,不自覺地往外傾倒。
「啊……」她的嘴巴很大,大到能吞下一整包阿婆鐵蛋。
大手撈起,原本站在身後的叔秧,將她快速摔落的身子,撈回自己身前,橫眉豎目的兇惡表情出現,嚇得她的上齒下齒合跳街舞。
「那個短吻鱷是、是暱稱啊,表示我們的感情很好。」她硬ど,想把敵意解說成善意。
「誰跟你感情好?站好!」他大喊。
靈涓努力站好,問題是枴杖不在手上,只好、只好拉住他的衣服當枴杖。
「腿都不能動了,還想去哪裡?」他瞇起漂亮的眼。
「小哥,你怎麼回來?每年舞會都要弄到很晚。」
他沒回答,板起臉,把她攔腰抱起。
「小哥……」
「安靜。」他喊,她乖乖閉嘴。
叔秧為什麼回家,又是那些過度主動的女生,把他逼離會場?
前幾年,他說女人很煩,就抓起她到附近的咖啡廳,替她複習功課,慘吧!全世界只有她在平安夜為考試努力。
偷偷看他的眉,悄悄望他的眼,好奇怪,看他千百次,從不覺得他特殊,頂多是比一般男生來得漂亮,比一般男生乾淨聰明。
可最近,不曉得是身體中哪裡的酵素產生效用,總讓她在不經意間,一陣心臟跳動,跳出說不出口的悸動。
她不正常!也許是聯考接近,整個人的精神狀態處於不穩定期。
靈涓再偷看叔秧幾眼:心又是咚咚亂跳一通。
垂眉,她忖度著,該不該告訴小哥這種怪異現象,反正他連她月經正不正常,都要管了,這種不正常說出來沒關係吧?
可想起大哥老掛在嘴邊的話,靈涓遲疑。大哥說他很可能是Gay,倘使他真的只愛男人,那麼,她怎能和他討論自己的不對勁。
「小哥,你想不想去看斷臂山?」她影射問。
叔秧沒回答,專心搬運她。
「小哥,媽媽上次去義大利,在西班牙廣場看到很多面彩虹旗,你喜不喜歡,下次媽媽要去,叫她買幾面回來掛好不好?」這個暗示更明顯了。 (歐洲人會在自家門口或牆上掛綵虹旗,表示支持同性戀或自己本身是同性戀。)
下—秒,他把她拋進沙發裡。
「你是豬嗎?吃得那麼胖。」
顧左右而言他,哦,嫌疑好重。
「我又不胖。咦?那是什麼?蛋糕嗎?」驚呼一聲,她撲向前,捧起紙盒。
「蛋糕店賣不完,送人吃的。」她是只饞貓,尤其碰到蛋糕。
「哪有那麼好的蛋糕店?」靈涓打開盒子,半點不知客氣是何物。
「功課寫完了嗎?」他喜歡看她的饞相,喜歡她一看到蛋糕,兩眼中發出來的光芒。
「寫完了。」挑起一顆櫻桃,放人口中。贊!棒!了不起!小哥總能買到世界上口味最好的蛋糕。
「月考準備得怎麼樣?」
「沒問題。」四年內,他培養出她對學業的自信心,資劣生被他調教成資優生。
「有本事……」
「有本事你就給我掉到第二名,我一定把你從樓上丟下去。」靈涓接口他的話。
恐嚇聽多了,人會變得油條,有一句台灣俗語說得好,「有雜念婆婆,媳婦就蠻皮」,多年訓練,她的皮越來越厚,厚得子彈打不穿。
把奶油一層層刮下來,含進口裡,哦……人間美味……
她吃蛋糕很沒家軟,總是把好吃的裝飾水果吃光光,再把外層奶油吞掉,裡面的布丁、水果餡吃光,最後留下黃黃的蛋糕肉給大家分享。
「小哥,放心啦,我沒本事掉到第二名。」
搶過她手上的刀子,他替自己切一片干瘡百孔的蛋糕。
「知道就好。」
「小哥,我們班的女生都很喜歡你,大家都說要考上台大醫學院,當你的學妹。」
「有空管人家,何不花時間管管自己?」
「我……」依目前情況,她考上的機率蠻大,只是……只是,她不想當醫生、不想當二哥的童養媳,「小哥,當醫生有什麼好?」
「當醫生有什麼不好?」他反問。
「天天面對生離死別,很辛苦。」
「做人本來就辛苦,不想辛苦的話,很簡單,去台北橋下當遊民。」
「你怎麼知道當遊民輕鬆?你又不是他們,說不定他們也有不為人知的痛苦。」
「你那麼愛爭辯,去當律師好了。」叔秧把手中蛋糕解決掉。
「可以嗎?小哥,我可以當律師?」喜出望外,雙眼蹦出光芒,她緊盯叔秧。
「不可以!」別過頭,他不理她。
噢,喪氣,原來還是不可以,當然不可以,他多害怕回收這件事情……
擔心什麼呢,大不了她一輩子不嫁,癟癟嘴,難受,卡在胸口的苦澀,逐漸擴大中。「小哥。」
他沒應她。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行不?」靈涓拉拉他的衣角。
他還是沒理她。
靈涓放下蛋糕,拐到他面前。「小哥,你真的比較喜歡男生嗎?」
他的回答是飄她一眼,很冷,冷得會結冰珠的溫度。「你聽大哥說的?」
「嗯,大哥說你不喜歡女生。」
「他說我是德州電鋸殺人魔,你信不信?」
「不信,你又沒去過德州,如果他說你是台灣電鋸殺人魔的話……」
「你就信了?」
「大概會相信。」她點頭。
「楚靈涓!」他暴吼一聲。
她笑出滿面笑顏,拐著她的傷肢,跑離危險範圍。
她的笑,很甜,淺淺的兩個小梨窩銜在嘴邊,彎彎眉,大大的眼睛彎成半圓,清脆響亮的笑聲散播在偌大的客廳中間。
她是怪物,被他凶了四年,沒被凶成小媳婦性情,反而凶出滿滿—張笑臉。
不自覺地,笑侵染他嘴邊,不自主地,眉毛彎出弧線,鱷魚不張揚利牙,看起來有幾分可親。
靈涓走回他身邊,輕輕地,自他身後環住他的腰,輕輕地,歎氣。
「小哥,倘若哪天你想談戀愛了,一定要找個很棒的小嫂才行。」
既然他不想愛她,那麼就祝他幸福,祝他找到真心喜歡的女性,雖說這種祝福苦人心。
「什麼叫做很棒?」
「不會虐待小姑的嫂嫂。」
「你不要虐待別人就好了。」
自身後傳來的溫暖圈住他的腰身、他的心情,叔秧低頭,手心覆上她的手背,這個靈涓……他該怎麼為她定位?
「我會喜歡你愛的人,就算我對她有成見,也會放下偏見。因為你是我最愛最愛的小哥。」
什麼意思?叔秧怔愣,意思是她愛他……不對,她喜歡的人是二哥。搖頭,叔秧搖開多餘心思,認真當她的小哥。
接下來的日子,他是她的人肉輪椅,他接她上下課,他將她抱進抱出,連上廁所睡覺,他都就近照顧。
他對她好,好到不像短吻鱷對食物,也許不是刻意,但他的溫柔寶實在在童叟無欺,於是,她利用起受傷,對他的體貼溫柔,細細品味。
「你說的是真的嗎?叔秧真的跟他們繫上的才女去看電影?」媽媽身子繞過大半個餐桌,興奮地抓住伯滄的手問。
「我是這樣聽說的沒錯。」餐廳裡,爸爸和叔秧不在,伯滄、仲淵和母親、靈涓面對面坐著。
「告訴我,那個女生長得怎樣,有沒有像我們家靈涓那麼漂亮?」
媽媽很興奮,從小到大,二哥的愛慕者一大堆,就是嚴肅得嚇人的大哥,也有人青睞,怎麼反而帥到不行的小兒子,乏人問津?難道他真像伯滄猜的,是個同性戀?
這種事,當父母親的多麼難為情,兒子沒表態,作父母的哪能挑明說?所以事情擱著擱著,日復一日擔心。
「靈涓太稚氣,人家有成熟美,身高一百七十公分,身材標準得可以參選世界小姐,琴棋書畫樣樣通,加上功課一等一,在學校和小弟旗鼓相當,當然可以激起火花。」大哥伯滄滔滔不絕。
她有那麼漂亮啊……輕咬下唇,靈涓的筷子在米飯中挑挑撥撥,大哥的話,一字一句敲上心頭。
那麼好的女生,配小哥最適合不過,要是有機會見面,她應該、應該……無預警地,淚水滑落碗底,嘗到鹹味,靈涓猛然驚醒。
該死,你在做什麼?眨眨眼睛,她用力把淚水眨回去。
「你想,老么什麼時候會把她帶回家?」媽媽的聲音打斷靈涓的想像。
「這件事請大家不要過問,小弟的個性彆扭,最恨別人猜中他的心事,你今天一說,他明天馬上去和對方斷交。」仲淵說。
「有道理,我們就假裝啥事都不知道,不過,大哥、二哥,你們在學校聽到任何風吹草動,要馬上回來告訴我和靈涓哦。」
「知道了。我吃飽,大家慢用。」拿起旁邊的原裝書,大哥揮揮手,離開飯廳。
大哥離開,媽媽尚不打算結束話題。「真好,我擔心他那麼多年,現在知道他喜歡女生,一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來。靈涓,你說我們辦個宴會請那個女生好不好?」
「啊……好……」突然被叫喚,靈涓有一絲慌張。
「媽,不是才說別聲張嗎?」仲淵提醒母親。
「對、對、對,我興奮過頭了。等老么自己跟我們宣佈,我們才邀請對方,到時,我要給她奸印象,讓她知道我絕對是個好婆婆,嫁到我們家很幸福的,靈涓,你說是不是?」
「是。」她笑笑,有兩分勉強。
「啊,我要打電話去跟爸爸講這個好消息,老二老么的問題解決了,現在剩下老大……」她站起身,一路往書房走去,口裡兀自喃喃自語。
「真是的,不過看場電影,要是一起看電影就算男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就可以從北極排到南極洲……靈涓,你不舒服?」仲淵發現靈涓臉色不對。
「沒事,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大學聯考。」她說假話。
態度假、口氣假,只有掛眼角末蒸發的淚水是真實的,仲淵笑笑,他猜出靈涓的癥結點,但不想戳破。「你的功課不錯,不需要太擔心吧!」
「小哥希望我考醫學院,可我不想當醫生。」
「你想念什麼?」
「我想念中文,希望將來能當專業作家。」
「你從沒跟大家說過你的願望。」
「對。」
「為什麼?」
「小哥會生氣,他那麼辛勤,我卻不長進。」
「你居然是怕他生氣,而不是怕我失望?別忘記,你是為了我,同意朝醫學院目標邁進。」他揶揄。
「當時我還小,不太瞭解志向這種東西,二哥,我很抱歉。」
「好,我們把事情挑明說。你知道為什麼叔秧非要你考上醫學院?」
「大哥告訴過我。」靈涓點頭。
「放棄醫學院,代表你放棄我這個超級優秀好老公,瞭解?」
「瞭解,二哥很優秀,放棄真的很可惜,可是念醫學院對我……」
「我懂,那是一輩子的工作,在事業比婚姻重要的時代,的確要在事業上面花更多腦筋。」接口靈涓的謊言,他從不是強勢男人,不會逼她訴說心情——在她沒有整理想清之前。
「我不會讓小哥回收我,也不麻煩大哥或二哥。」
「這些話,你對叔秧說過?」
「沒有。」
「為什麼不說?」
「小哥肯定會罵我有空搞風花雪月,怎不多背兩課地理。」
「沒錯,那是他的直覺反應。靈涓,高中三年,有沒有人追求你?」
「沒有。」
「你長得很漂亮。」
「漂亮就要交男朋友嗎?高中不是談愛情的好時光,唸書才重要。」
「你吃了叔秧的口水。」攬過她的肩膀,他猜,靈涓對情愛尚且懵懂,她分不清對叔秧的感覺,是愛情或手足親情。
的確,她是懵懂的,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聽到小哥有女朋友,傷心得想哭,不確定為什麼聽說小哥是同性戀,痛苦會哽在喉問,她只是不舒服又不舒服,卻不曉得不舒服的出處。
「小哥是對的。」她從不背叛叔秧。
「好吧,我教你一個好方法,你可以不必上醫學院。」
「什麼方法?」
「把生物理化考差。」
「那小哥……」
「叔秧的事我幫不了你,你總不能希望順叔秧的心意,又能念自己喜歡的科系吧!」揉揉她的頭髮,他把她摟進懷問,這種擁抱不帶慾望,有的只是哥哥對妹妹的親暱。
「如果小哥氣壞……」雙手扭絞,她不安。
「放心,我和大哥都學醫,他氣壞,自然有人醫。」他笑開,不把靈涓的擔心當一回事。
「這樣做,真的沒問題?」
「沒問題的,只不過我們今天的交談,半句都不能洩露出去。」仲淵鄭重叮嚀。
「為什麼?」
「我不想被媽媽追殺,媽媽篤定心意,要一輩子把你留在家裡,絕不讓你這桶肥水流到別人家田地。要是她知道我們的私下協議,姑且不說叔秧,媽媽那裡,你就過不去。」
「嗯,不說出去。」她伸出小拇指,和仲淵打勾勾。
「一言為定。哈!我迫不及待想欣賞叔秧的憤怒表情,看他從自信滿滿,到冷水當頭澆下的狼狽,呵、呵呵。」大笑三聲,好戲正進入高潮!
「二哥,你很糟糕,你會害我有罪惡感。」忍不住,她被仲淵勾引,笑出聲。
「關你什麼事,你有權決定自己人生。到時,他氣得嘴唇翻到下巴,兩顆眼珠子朝外翻,像剛被釣出水面的深海魚。有趣極了……」
仲淵笑,靈涓也笑,他大笑,她跟著捧腹,就這樣,她笑癱在他懷問。
叔秧進門,看見沙發裡面笑成一團的兩個人,寒起臉,站到他們前面。
「小哥。」乍見他,靈涓斂起笑,像看到總統似地,起立站好。
「書念完了?」他望一眼兩人的親暱,說不出的滋味在胸口處翻攪。
「我剛吃飽飯。」
「上樓。」他直覺拉開靈涓和二哥的零空間。
拋下兩個字,叔秧轉身往樓梯方向走去,她乖乖跟在身後,臨去前,對仲淵做一個勝利的手勢,仲淵則還給她一個加油動作。
衝上前,拉住他的手,靈涓將自己的手擠進他手心。「小哥,今天我數學考一百分,老師說這張考卷的題目很難,可哪裡難啊?比小哥出的題目簡單得多……」
她討好他,想把他壞掉的表情圓回來,仲淵不曉得靈涓有沒有成功,但他聽見,叔秧的腳步聲隨著靈涓的聲音,緩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