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族富可敵國,暗夜王居住的宮殿自然是華美輝煌到了極點,整塊的花崗岩石堆築成一座座龐大宮室,雕飾以精緻花紋,一眼望去充滿了異國風情,好似並不在中原一般。
而暗夜宮的花園中,搜羅了天下各處的奇花異草,四季花團錦簇、香氣馥郁,任誰看到,恐怕都要歎一聲人間仙境。
就在這仙境深處,站著一個身著月白絲衣的稚齡少女。絲衣輕盈而柔軟,上邊繡了無數的淡紫色落櫻,層層疊疊精緻又美麗的花瓣,好似落滿了少女一身芬芳。
她的發上簪著幾支飛鳳步搖,一條條流蘇從飛鳳口中垂落,底端是手指尖大的明珠,在夕陽下熠熠生輝,襯得少女膚色如雪。
可是,這樣一個衣妝華美的少女,臉上表情卻是冷淡又呆板,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睜在那裡,沒有半絲流轉波動,好似眼前的繁花美景全都不存在,也好像這園中存在的只是她的身子,而並非她的靈魂。
兩個暗夜宮侍女站在不遠處,小心又無奈的守著少女,那種緊張的神情像是生怕少女會得道成仙、凌空飛走一般。
她們已經隨著少女在這裡站了足足一下午,站得腰酸腿疼、滿心無聊,可是卻不敢走開半步,也不敢有半點埋怨,因為暗夜王的命令,就是要她們好好陪著無痕公主。
不錯,這淡漠到了極點的少女,正是無痕。
她到這暗夜宮已有數日,每天從清晨起便站在這園中的幾株丹桂樹下,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人也不理,那神情又回復了從前的冰冷呆板,那臉色也回復到了從前的蒼白單薄。
對無痕來說,這暗夜宮中令她熟悉、讓她接受的,便只有這幾株丹桂泛出的甜甜香氣,因為這股氣息與她在元寶莊聞到過的一模一樣,與存在她記憶中的,也是一模一樣。
至於其它人、其它事物,對她來說都沒有半點意義。
若不是這暗夜宮中的人武功太好,若不是夜應天每時每刻都派人盯著她,恐怕她早已施展輕功跑了出去。
再華美、再精緻又如何?沒有商洛的地方,一樣是冰雪牢籠。
想起商洛,她的臉色終於緩和一些,瞧著丹桂樹的眼眸,也終於有了些波動。
兩名侍女瞧瞧她的臉色,再瞧瞧將要落下的夕陽,終於壯著膽、提著裙擺向她走近。
「公主,晚膳時間已到,暗夜王請公主一同用膳。」彎腰低頭,侍女之一輕輕開口,語聲恭敬中帶著一絲惶恐。
儘管無痕年紀不大,也從沒開口說過半句話,但以夜應天對她重視的程度,這暗夜宮中絕沒有任何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無痕聽後面無表情,只是轉過身,靜靜等待侍女帶她前去。
因為不關心,所以記不住,這暗夜宮對於她來說,跟陌生的迷宮沒什麼兩樣。
曲曲折折、繞過無數小徑花叢,無痕隨著侍女走進了一幢乳白色的宮室裡。
夜應天已經等待在龐大的桌旁,仍舊是一襲黑衣,映著宮室裡的燦爛燭火,讓他的面容更加陰柔,也更加懾人。
無痕淡淡瞧了他一眼,便默不吭聲的坐到位子上,等待開飯,好像她過來真的只是為了吃這一頓飯,也好像夜應天的存在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樣冷漠的表情與氣息,頓時讓華麗宮室中的溫度降低到極點,像是隨時都會凍結成冰,令上菜的侍女們個個提心吊膽,唯恐一不小心出錯,即招來殺身之禍。
暗夜王殺人,向來只憑喜怒,不論是非的。
終於,菜餚上完,侍女們全都冒著一身冷汗退下。在夜應天的示意下,晚膳開始。
暗夜王享用的膳食,當然豐富美味得很,比起當日商洛請無痕吃的那十八道宮宴菜,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按照無痕動筷子的頻率與速度,好似這些菜全都淡然無味至極。
無痕的胃口退化得很厲害,只吃了那麼兩三口就放下筷子,然後端坐著一動也不動。
夜應天的眼神陰鷙,盯住低頭不語的她,卻有些無可奈何。
他已經試過很多種方法,想要讓她開口、讓她親近他,可是什麼法子都沒用。
無痕不喜歡珠寶、不喜歡脂粉、不喜歡小動物,一切正常女孩家喜歡的東西,她全都不在乎。
無痕不喜歡笑、不喜歡哭,更不喜歡說話,一切正常人所具備的情緒,她全都不表露。
除了那天他從商洛身邊把她帶走時,她說過話、流過淚以外,他就再也沒看到無痕有過表情。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這個父親很失敗、很沒用?
或者,說明他把她帶回這暗夜宮,是錯的?
但是很可惜,兩人是血脈相連的父女,無痕倔強,他絕對比她更倔,所以他絕不會認錯,更不會放她走。
吃得差不多,夜應天放下筷子站起身,對著無痕道:「你跟我來。」
語聲平靜,聽不出他在想什麼、要做什麼。
無痕心底略微訝然,但很順從的站了起來,跟著他邁步。
按照往常,吃完飯後她就可以回房了,但是今天,他要帶她去哪裡呢?
暗夜宮宏偉寬廣,迴廊裡懸著一顆顆碩大的夜明珠,跟在夜應天身後行走沒有多久,便進了一間小小廳堂。
這廳堂裡的光線甚是幽暗,除了一盞油燈外,沒有任何光源,而廳堂裡的陳設也簡潔得很,一張長條書案、一把小小籐椅,還有就是滿牆的書冊。
唯一稱得上裝飾的,便只有牆角掛著的一幅長圖卷,因為光線幽暗,一時間看不出那捲上繪的是何景物。
無痕心底再度驚訝了下,因為這樣樸實無華的陳設,在富麗堂皇的暗夜宮裡可以說是非常特別的了,簡直特別到不似暗夜宮所有。
「過來。」夜應天執起書案上的油燈,向著牆角那卷畫軸走去。
她聞言踏上幾步,就著他手中的油燈向畫捲上看去,一看之下,卻不禁略微張大了雙眼。
只見那捲上用工筆細細繪了個少女,站在一株盛開的桂樹下,舒眉綻唇而笑。女子身形纖弱、面容清秀致麗,那眉目間與無痕竟有七八分像,但女子的神情極是溫婉,全身洋溢著濃重的書卷氣,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閨秀。
無痕瞧著畫上女子,忽然有些了悟。
她的氣息與他相近,面容卻和這畫上女子相像,那麼這女子……
「這女子,便是你娘親。」夜應天並不看她,只是凝視著畫中人,沉沉開口。
無痕抿抿唇,把目光自畫捲上轉開,並未接話。
連對著眼前該稱為父親的人,她都沒感覺了,便何況只是畫上的一紙人?
夜應天並沒在意,那兩道眼神更加深黯,好像穿透了畫卷,投到了一個空寂幽遠的地方,繼續道:「她從前最愛的便是桂花,每到一處必得尋有桂樹的地方才肯住。不知她帶著你離開暗夜宮之後,可還親手栽種過?」
稍微停頓了下,他在心底歎了口氣,語聲越加低沉,「這暗夜宮中的每一棵桂樹,都是當年她親自動手栽下……」
聞言,無痕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從沒見過桂樹,卻對桂花香那樣熟悉了。有那麼一個酷愛桂花的娘親,就算她只是個沒有記憶的小小嬰孩,想必也忘不了那濃郁花香。
可是,桂花香還在,那個鐘愛桂花的女子,去哪裡了?
無痕終於抬起頭,雙眼略有了神情,帶著詢問投向夜應天。
他回視她,聲音有些蒼涼,「我已找了她十五年,卻不知道她在哪裡?」
是呵!十五年……為了當年的錯誤,他已經後悔了十五年。
可是十五年後的今天,結髮妻子仍不知去向,尋回的女兒,卻是冷淡到無情。
夜應天看著無痕的雙目中,流露出些微等待、些微期盼。
無痕知道他在等待、期盼什麼,但是她給不出,也不想給。
她才知曉這個陌生人是誰不久,要她拿什麼給他?
親情?歡笑?痛哭流涕?這些陌生的東西,連她自己都還不具備!
就算具備,也是商洛給的,她還需要時間慢慢體會。
所以,無痕迎著夜應天複雜的目光,慢慢垂下頭,繼續沉默以對,拒人於千里之外。
夜應天的目光越來越陰鷙,神情已有些接近於猙獰。他身為暗夜王,幾時曾這般處心積慮的追尋過什麼,現在他要的不過是親生女兒接受他,可是竟然達不到,
她就連一個表情、一句話也不給他嗎?
他不禁暗怒,拉起無痕的手腕快步朝宮室外走去。
廳堂中光亮依舊,所有的膳食都已撤下,只有適才那兩個侍女躬身立在門外,等待無痕。
夜應天瞧一眼無痕,再把目光投到那兩名侍女身上,緩聲道:「你們兩個,進來。」
「是,陛下。」兩名侍女齊齊一顫的回應,幾乎是發著抖走進了廳堂。
她們在暗夜王身邊服侍多年,早已聽慣了他的各種語調,而現在的這種冷淡壓抑,明顯便是惱怒。
暗夜王發怒會怎樣?會有人死!
那個人當然不可能是身為公主的無痕,但定會是她身邊的人。遷怒,或者隔山震虎,這是掌權者慣用的方法,不怕人沒反應。
「我命你們陪伴公主多日,公主卻還是不肯開口說話,可知罪?」夜應天語聲淡漠,好像並非在斷人生死,而是在閒話家常。
兩名侍女臉色慘白,猛的跪伏在地,嗚咽道:「奴婢該死,請陛下饒命……」
夜應天微笑,「既然該死,那又何需饒命。」一邊說,一邊緩緩抬起了右掌。
果然,他將滿腔不甘與怨氣,全都發洩在兩名可憐的侍女身上。
若能換得無痕動容開口最好,若不能,最多不過是死掉兩個廢物,正好讓他順順氣。
夜應天的手掌修長蒼白,在燭光下如一塊上好玉石,可是這玉石一落,便會奪去兩條如花性命。
無痕不看那欲奪人命的大掌,只看著那兩名侍女開口,「她們是你的人,你愛殺便殺。」
她的聲音清清冷冷,迴盪在高大的廳堂裡,如同仙樂。
最起碼,對那兩個侍女來說是仙樂。
因為,只要無痕開了口、說了話,那她們的兩條小命便可以保住了,就算她話裡沒有半點求情的意思,也一樣。
果然,夜應天聽到她開口,馬上就放下了手掌。
眼裡的暗怒慢慢褪去,換上滿意。
他終於找到了讓無痕動情的法子,那就是人命!
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孩子居然有副熱心腸,一點也不像他,反而像她娘親。
夜應天嘴角勾起,眼角細微的皺紋動了動,揚出一個近於和藹的微笑,對著她道:「好孩子。」
不管像誰,只要肯說話、肯如他的意,都是好孩子。
無痕默不作聲,轉頭就走。
她知道那句話已經給了夜應天極大的希望,恐怕以後想要離開暗夜宮、想要再見商洛,會更加困難。
可是她沒有法子,眼睜睜看著兩條人命因她而死,她會難受。
照這樣下去,以後讓她難受、讓她為難的事還會更多。
行走在夜色裡,無痕在心底無聲呼喊:商洛,你怎麼還不來?為什麼還不來帶我走?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就像你也一定知道我在等你。
商洛沒有讓她等待太久,第二天深夜,就出現在暗夜宮中。
只不過,他出現時的情形隆重了點、盛大了點。
當時無痕還沒睡下,在聽見遠遠近近的喧嘩後,直覺的爬起身便衝了過去,不僅睡袍忘了換,鞋子也忘了穿。
光溜溜的兩隻小腳丫在草地上一路飛奔,像只拚命跳躍的小白兔,踩到碎礫石子也不覺得痛。
因為她知道,能讓暗夜宮如此沸騰的人只有一個——
除了商洛,還有誰敢在暗夜宮裡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又有誰敢半夜間宮?
果然,在那一大團混亂中,果然是商家獨有的、會散發出強烈熱力的烈火掌勁氣。
因為無痕曾經領教過,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住手!不許傷他!」她一邊跑一邊大叫,直直衝進了十多個正在揮刀舞劍的人群中。
聽到她的聲音,再看清來人的面容,十多個暗夜族人連忙住手退到一邊,唯恐手裡刀劍不長眼,誤傷了她。
「無……無痕!」商洛氣喘吁吁的站在包圍圈裡,手裡抓著一把又厚又重的大刀,盯住她咧嘴猛笑。
無痕!他終於看到他的親親小無痕了!
嗚嗚……不枉他披荊斬棘、一路殺敵啊!
無痕奔到他面前,先上下左右打量一圈,才道:「你沒事?」
除了肩上中一劍、腿上中一刀,還有臉上有個掌印外,一點事都沒有。
對於硬闖暗夜宮的人來說,負這點小傷實在可以忽略不計。
商洛驕傲的笑了笑,不過還沒笑完,他又擰起眉,一把拉下披肩往無痕身上套去,一邊套一邊罵,「你幹麼穿這麼少啊?!」
會被別人看光的!
無痕微笑,任他把又是汗水又是血水的破披肩,套在自己雪白的睡袍外頭。
嗯,有點酸、有點腥,不過只要是商洛的味道,都沒關係。
看著兩人的舉動,眾暗夜族人全都怔住。
他們知道這位小公主已經很多天了,所有人都說她是個不會笑也不會說話的冰雕娃娃,可是現在,冰雕娃娃居然在一個陌生的少年面前有說有笑?
如果讓暗夜王看到,想必會很高興的吧!
很可惜,他們錯了。
夜應天已經走了過來,也看到了無痕臉上的笑意,但是他的心裡只有惱怒,沒有半絲高興。
為什麼無痕笑的樣子那麼像她?為什麼無痕笑的對象不是他,而是那個該死的臭小子?
天曉得看到她笑得那麼溫柔、那麼美麗,他居然開始嫉妒滿身傷痕、狠狽不堪的商洛!
「把手拿開。」瞧一眼商洛放在無痕肩頭遲遲不肯離開的手掌,夜應天淡然開口。
他非常後悔、極度後悔,那天為何不一掌打死這小子!
「暗夜王,好久不見啊!」商洛轉過頭,看著他客氣的笑笑,然後聽話的將手放下,不過馬上又握住了無痕的手,並且拉著她一起走到他面前,堅定的道:「我來,是要帶走無痕。」
夜應天聞言只覺得好笑,看看周圍越來越多的暗夜族人,再看看滿身是傷的商洛,挑起居問:「你憑什麼?」
憑什麼,又是一句憑什麼,和淙歡樂那天問的一模一樣。
商洛握緊了佳人的手,回答,「憑我能讓無痕笑、憑我能讓無痕快樂!」那麼多武功高強的暗夜族人,憑他一個人當然打不過,但是他可以用別的法子,比如說擺事實、講道理。
當然,講不講在他,聽不聽在夜應天。
而夜應天顯然聽不進去,「那又怎樣?」
只是能讓無痕笑一笑、開一開口,就來跟他談條件?未免也太簡單了吧!
商洛自信滿滿的道:「不如我與你打個賭,怎麼樣?如果我贏,就讓無痕跟我走。」
夜應天自然不和他當真,只是勾了勾嘴角,雙目向天上星月看去,那模樣擺明了不把他當作一回事。
商洛卻仍笑著繼續說:「好,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我跟你賭的是,無痕到暗夜宮的這幾日,沒有笑過一次,也沒主動對你說過一句話!」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無痕唯一說的那句話並不是對夜應天說,而是為那兩個侍女才說的。
當然,商洛並不以為賭贏了,夜應天就會放他們走,他只不過在盡量刺激夜應天而已,唯有讓夜應天失去冷靜,他才可能有機會。
夜應天聞言心底大怒,表面上卻仍是陰冷一片,不屑的說:「無痕是我暗夜宮的人,你以為只憑你兩句話就可以帶走她嗎?」
商洛馬上搖頭反駁,「無痕是人,她不屬於任何地方,她只屬於她自己。要不要跟我走,得由她自己決定。」
要不是堅持這一點,他早已得到了她。
他喜歡無痕,所以一定會尊重無痕。
然而,對於夜應天這種人來說,控制顯然比尊重簡單得多。
他陰柔而笑,「她不必有任何決定,我的決定必定對她最好。」
商洛搖了搖頭,「如果你寧願無痕一輩子都這樣冰冷沉默,如果你寧願無痕一輩都住在這暗夜宮裡孤獨終老,如果你寧願看不到她幸福快樂、生兒育女,那你的決定當然對。」
無痕自小在瘦竹門長大,成天與眾冷酷殺手為伍,人世間的親情、友情、愛情一樣都不曉得,他花去無數心力才讓她懂得一些溫情,如果讓夜應天這樣困住的話,無痕必定是沉默一生。
夜應天心底稍微起了一點漣漪,因為他知道,商洛說的這些很可能會成為事實。
以他的性情與耐心,是不可能改變無痕的。
更何況,他原本也是一樣冷淡靜默的人,改變他的,是那個溫和善良的女子。
而現在,商洛想要成為與那個女子一樣的人?
夜應天再度看向商洛,眼底已不再是全然的不屑和厭惡,而是多了一些表情,他沉聲道:「好,既然你這麼有信心,那我便給你一個機會。」抬起手掌,他冷笑,「若你能接住我三掌,我便放無痕隨你離去。」
夜應天的玄冰掌在十多年前便已登峰造極,商洛武功雖然不錯,可比起他卻還差了那麼一大截。
所以他很有自信,這小子絕對挨不了他三掌。
然而,商洛卻半點也不猶豫,踏出兩步笑道:「好,我接你三掌便是。」
不管怎樣,這總算是個機會,而且是唯一能夠帶走無痕的機會。
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夜應天不再多話,一揚掌便往商洛當胸拍去。
一瞬間,整個園中似乎由深秋踏入了嚴冬。
冰寒刺骨、萬山蕭條。
商洛全身血液瞬間冰涼,發頂微白,好似蒙上了一層寒霜。
他這才明白,夜應天的武功達到了什麼境界。
可是,他已沒有後路。
商洛正咬牙死撐,無痕忽的踏上幾步,擋在他面前。
「你若殺他,我就與他一起死。」看著夜應天的手掌僵在半空,她清晰開口。
冰寒的殺氣並未緩和多少,夜應天冷眼瞧著她,緩緩的問:「你確定?」
這一刻的他陰森到極點,看著無痕並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兒,而是在看一個和商洛相同的陌生人。
其實他和無痕原本就是陌生人,除了那一層血脈關係,其它什麼都不是。如果無痕沒有那塊玄玉玨、如果他沒有和她相認,那麼就算無痕當面走過,他也不見得會知道自己原來有個女兒。
在他心底,一個不受掌控的女兒,有時還不如一個聽話的陌生人。
無痕點點頭,「當然確定,除了他,我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就算死也會死在一起。」
這句話很長,連商洛都聽得詫異。
夜應天眼中神色卻好似千變萬化、明暗不定。
因為,這句話著實熟悉。
十五年前,他也聽到過相同的一次,只不過,那次是她站在他的身前,向著另外一個男子說。
那個男子,是她的兄長。
為什麼?十五年前、十五年後,會這樣相像?
為什麼,他成了她的敵人?
夜應天的手掌慢慢放下,殺氣消弭。
園中的冷意立時散去,恢復了深秋時節的涼爽。
商洛心底一鬆,知道自己的命、無痕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而無痕和夜應天相視許久,忽的抿抿唇,問口道:「謝謝你,爹。」
夜應天一怔,定定看著她,半天回不過神來。
無痕剛才叫他什麼?!她終於肯認他了嗎?
他心底一下子有股暖意流過,忽然覺得原來親生女兒和陌生人完全不一樣。
或許,由著她會更好,總比他到頭來孤獨一個人,渡過漫漫歲月的好。
而且照商洛的表現來看,他待無痕應該很不錯。
不覺間,夜應天掃過商洛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許多。
無痕的表情卻平靜依然,好像剛才那一聲爹並不是她所喚。
而事實也沒錯,那幾個字是商洛偷偷抬手寫在她背上,無痕才會依樣說出的。
可憐夜應天的滿懷慈父情結,產生得太早了一些。
不過接下來還有幾十年時間,相信在商洛的教導指點下,無痕總有一天會進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