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我是機艙長查理,在此謹代表全體機組員感謝您的搭乘,我們預計二十分鐘後在法國戴高樂機場降落……」
這是一班由台灣飛往法國的班機,商務艙中,一位穿著整齊西裝的男子正靜靜地品著一小杯葡萄酒。
「德先生,還需要什麼嗎?」一位空姐走了過來,慇勤笑著詢問男子。
「不用了,你們也很忙吧!我看後面坐滿了旅客。」
男子舉止優雅,衣著品味、言談中看得出是位時常穿梭各國的商務人士。
他將杯子遞給空姐,空姐拿起杯子卻沒有立刻離去,繼續說道:「是啊,台灣人越來越有錢了,現在不是旺季也坐滿了呢!德先生也常飛來飛去,想必也很享受旅行的樂趣。」空姐聲音甜美,微微欠身,眼睛猛盯著男子,頻送秋波。
「我是身不由己,為了幾文錢賣命,身上都是銅臭味!不過這趟旅程,要謝謝你們的服務。」男子幽默地說完,禮貌性的點個頭,空姐這才願意離去。
空姐休息室走去,幾個空姐正繫上安全帶準備降落,看見這位空姐回來,大家馬上七嘴八舌地討論這位「德先生」。
「他很迷人吧?」
「唉!迷人又怎樣,大家都試過了,沒有一個人成功。」
「別急,釣大魚一定要放長線,反正他那麼常飛,一定會有機會!」
「是啊是啊,到時候看是誰釣上,我們以後降落在台灣時,就可以炫耀那塊地是屬於她的啦!」
「到時可別忘了提攜提攜我們喔!」
一群空姐低聲熱切地討論的人,正是德家二少爺——德術。
此時德術正靠著椅背,望著窗外。
法國是德術最喜愛的國家之一。巴黎濃厚的藝術氣息,讓他時常在街頭流連,一個人看歌劇、一個人到教堂聽聖歌,一個人在美術館待上一整天。
他這趟來法國,除了鑒定一件他準備購買的藝術品外,也打算趁空檔再到羅浮宮、奧賽美術館逛逛。
在德家,那些收藏在德家密室「Treasure House」中的古玩珍寶,除了清朝時德家祖先傳下來的,其他許多都是德術所購置。無論是名畫、雕像還是瓷器,琳琅滿目、不勝枚舉,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德術的眼光精準、頭腦精明,身為德家的金算盤,彈指之間就能在古董拍賣市場上獲取暴利。
德家累積下來的財富用在土地投資上,許多台北的高價土地標售都少不了德家的身影,不過和財力雄厚的身家背景相較,德家成員就顯得低調多了,而四處遊歷的德術,已經是「最常曝光」的一位了。
唉!不知道自己的春天何時降臨。
望著窗外陽光普照,朵朵浮雲飄過眼前,隨著飛機漸漸降低,地面的建築越來越清晰,而德術的思緒卻越來越模糊。
以往他沉浸在藝術的美好及賺錢的樂趣中,甚至可在一個花瓶前待一整天,很少考慮到感情之事。
對他來說,欣賞藝術品是人生最高的享受,花瓶尚且如此,博物館更是德術的最愛。世界上的藝術品永遠研究不完,他從不覺得寂寞。
當然,「德家金算盤」的稱號其來有自,長期研究藝術品的德術,除了那份浪漫的藝術氣息外,頭腦精明、目光精準,更是一般眼裡只有藝術、不顧三餐的藝術家所不及。
他目光一閃,就可以判別哪些古玩有增值空間、什麼寶物該在何時出手,「賺錢」是他在欣賞古玩之時,另一項令他滿足的「樂趣」。
不過最近德術卻有些「郁卒」。大哥起碼還有個人掛念,弟弟德頎和「竊賊變老婆」的女友兩個人嘻嘻哈哈、甜甜蜜蜜地過日子;德家老爺更有意無意在他面前晃啊晃的,彷彿「警告」他不要再混了,弄得德術有些心煩意亂。
以往那些碎碎念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然而最近弟弟和弟媳甜蜜的畫面卻在他腦中揮之不去,從未感受過的孤獨,悄悄在心頭蔓延。
唉!不想時身邊女人一堆,真想談戀愛了,卻發現沒一個適合的人選。
老天真愛捉弄人,難道我的下半輩子得抱著花瓶入眠了?搞不好這些古玩半夜還會變成一位大美女來陪我咧……那我得先買張張大千的美女圖……
德術越想越誇張,他身邊不缺女人,但這些「麗仕」就算走得進他的房間,卻沒有一個進得了他的心。
想著想著,飛機已經降落,商務艙的旅客優先下機,而德術更在眾空姐「依依不捨」的目光中翩然離開。
巴黎令人感覺古今交錯。古典華麗的建築林立在塞納河兩旁,而穿著時尚的巴黎居民們卻在這些古建築物中上班;穿梭在凱旋門下的車陣視而不見這象徵法國榮耀的古跡,彷彿一切都是這麼平常。
德術一個人漫步街頭,看著觀光客在巴黎鐵塔前合影、在聖母院前追逐鴿子。
以往他會笑看一切,如今他卻覺得內心空蕩蕩的,彷彿少了些什麼,即便他剛剛才買下一幅數百萬歐元的梵谷油畫。
賣主開價一百三十萬歐元,原本等著德術談價,沒想到德術看了畫後,二話不說就買下它。德術還記得畫主臉上訝異的表情,不過德術不想解釋,不知為什麼,錢現在對他來說,不過是多寫或少寫幾個阿拉伯數字而已。
我現在怎麼連算錢的快感都沒了?花錢也不痛、賺錢也不爽?完了!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德術歎氣連連。喜悅沒人分享、煩惱沒人傾聽,擁有再多財富也沒用,手上拿的咖啡,怎麼喝也沒味道。
為了擺脫亂糟糟的思緒,德術決定去逛最愛的博物館。在那些藝術品中,他或許可以找到「心靈的依歸」。
沿著塞納河,德術來到赫赫有名的羅浮宮。
「哇!那個就是『蒙娜麗莎的微笑』,快去快去!」
「喂喂!不能拍照耶!」
「偷偷拍一下不會被發現啦!」
達文西名畫「蒙娜麗莎的微笑」前,總擠滿了慕名而來的遊客,德術轉個彎,不想和這些人湊熱鬧。
此時,一批遊客剛好從他眼前經過,只見一位年輕的領隊正輕輕對著麥克風說話。
德術看了看領隊,知道是羅浮宮中的中文導遊。
這些導遊必須清楚知道如迷宮般的羅浮宮各個展覽的主題位置,也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帶領遊客瀏覽重點展覽品。由於必須同時熟知歐洲藝術史、懂得藝術品,且必須能通當地語言,還得隨時應付遊客的需求,所以這些導遊時薪相當不錯,也時常吸引外國留學生兼職。
年輕的女導遊正在講解。「接下來我們要參觀的是斷臂維納斯雕像,它是羅浮宮最重要的收藏品之一……」
聽著這舒服的聲音,德術不由仔細觀察起這女導遊。她看起來約二十出頭,講解每件展示品時聲音清楚而舒適,不疾不徐的音調讓人聽了很舒服,讓人隨著她的解說緩緩步入藝術殿堂。
女導遊帶領著團員繼續走,德術發現她懂得在尖峰時繞過人群最多的地方,懂得控制團員的言行,也能清楚說出每件展示品的時空背景和藝術價值,讓她這團旅客成為博物館中最安靜的「模範生」。
真不簡單,年紀輕輕就會掌控局面,對歐洲藝術史又這麼瞭若指掌,看起來很有大將之風,還有……(楷)德術看著,心裡不禁稱讚起她。
還有套裝裙下的長腿……我在想什麼啊?!
德術「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回過神的德術趕緊收回自己「不禮貌」的目光,沒想到與他擦身而過的女導遊不小心輕輕撞了他一下。
「先生對不起!」女導遊回頭道歉。
她朱唇輕啟、眼眸靈動,慧黠的眼神和優雅的儀態,讓德術差點忘了說「沒關係」。
剛剛那一笑,燃起德術心中的火。德家三兄弟中,他因為工作,算是最常曝光的。他不是柳下惠,身邊的女伴也都各有千秋;但是這位不期而遇的女子,好像就是多了份特別?
德術精明的腦子開始快速運轉,分析起原因。
是她講解藝術品時的知性,還是她領團時的幹練?是她清澈的雙眼,還是溫柔的笑容?
德術試圖理性地分析,但他立即發覺感情不像撥算盤那樣簡單。他笑了笑,要自己放開心胸,說不定她就是他的真命天女!
德術正在心中調侃自己時,卻發生了一件事。
一批華人旅遊團走近,成員多是有些年紀的歐吉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突然,一位歐吉桑扯著嗓門對朋友喊:「這邊啦!快過來照相啦!」
德術眉頭微蹙,對這吆喝聲有些反感。
一群歐吉桑湊了過來,個個扯開嗓門。
「真的沒有手,真的斷掉了耶!」
「啊你不是說要照相?快點過去啊!」
「真奇怪,今天很多畫都沒穿衣服,這個雕像也是,外國人從古代就這麼開放喔?害我要照相都不好意思咧!」
「啊你不懂啦!所以我們才叫禮儀之邦啊!還是中國比較好啦!」
「對啦對啦!你說的有道理,還是我們有文化。」
德術實在聽不下去,他搖搖頭準備離去,此時卻看見令他大為光火的一幕。
一位歐吉桑大剌剌地走向維納斯雕像,一屁股坐在雕像底座旁。這還不打緊,他竟伸手環住雕像小腿,準備「合照」。
熱愛藝術品的德術看不下去了,正要開口制止,卻聽見一道清晰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這位先生,請你不要碰雕像。」女導遊蹙眉制止,目光微慍,看來也受不了這種舉動。
被當場「糾正」的歐吉桑面子有些掛不住,用高分貝的嗓音說:「我又沒有怎麼樣!再說這是石頭,摸一下也不會少塊肉!」
歐吉桑一喊,所有團員通通擠了過來,不過女導遊面無懼色,繼續說:「展覽品本就不能觸碰,如果每個人都這樣,豈不是……」
年紀輕輕的女導遊面對這些歐吉桑們絲毫面不改色,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歐吉桑打斷。
「你是誰?講話這麼凶做什麼?」
「我不是凶,我只是告訴你們正確的禮儀。我是導遊。」
「我們是怎樣沒禮貌了?我看你比較沒禮貌喔!」
另一位歐吉桑也扯著嗓門:「對啊!你是哪一間旅行社的,我要去投訴!」
「就是!你帶你的團,管我們做什麼?你的團員都在等你,先管好自己吧!」
這些歐吉桑們對女導遊指指點點,仗著人多,音量越來越大,口氣越來越不客氣。許多不想惹事的遊客紛紛離去,女導遊的團員在一旁無奈地等著。
就在一群人圍著女導遊指責她時,德術低沉凜冽的男嗓響起。
「有什麼話跟我說就好,不用為難一個女生。」
他說的是中文,歐吉桑們聽得懂,震懾人心的語氣連女導遊都忍不住回頭。
德術站在這群歐吉桑後方,雙手插在口袋裡,目光掃視過每個人,而他身後站了好幾位法國人,是羅浮宮的工作人員。
德術冷冷地看著這群歐吉桑,身上散出一股說不出的威嚴氣度,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你是誰?」一位歐吉桑受不了德術這樣的態度,試圖繼續爭執。
「我是誰不重要。第一,去找你們的導遊;第二,告訴他,若不管好團員,我請警衛趕你們出去。」
冷冷地說完,德術轉過頭和工作人員用法語交談,只見兩位身著警衛服裝的法國人走到維納斯雕像旁,請靠近它的遊客離開。
看見德術這般「凶狠」,歐吉桑們把怒氣轉向最先制止他們的女導遊,不斷丟女導遊白眼,悻悻然走開。
德術惡狠狠地盯著他們,倒是女導遊,好像一點也不介意。
「小姑娘你哪間旅行社的?態度很差喔!」一位歐吉桑老臉掛不住,語帶威脅地問女導遊。
「這位先生你那個部門的?這樣有損國家形象喔!如果是公費考察,這樣的報告不知好不好寫……」
沒想到被威脅的女導遊不疾不徐地回答,此話一出,歐吉桑馬上閉嘴,瞪著她離去。
看著這些人四散離開,德術告訴工作人員及警衛,事情已經解決。
德術與工作人員說完話,轉過頭,竟已經不見她的蹤影。
可惜,難得遇到這樣的美女。
德術看著羅浮宮中成群大批的遊客,突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有一絲說不出的遺憾。
美女就像藝術品,不是只看外表就夠,還要懂得它的歷史背景、創作動機,要知道這些才懂藝術品的內在價值,就像美女不是只有外貌,還有吸引人的內在。
她真像古代見義勇為的俠女,我就是英雄救美的那個人!
啪!想到這裡,德術又是一拍自己的腦袋瓜。
今天是怎麼了?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
一反冷漠高傲的神情,想到那位女導遊,德術如沐春風,一方面覺得這樣的「異國邂逅」真令人回味,一方面可惜沒有進一步認識這位小美人。
五天後,巴黎塞納河畔旁。
十月的巴黎清晨已帶有涼意,但是太陽還是很賞臉地悄悄從雲層中探出頭。德術一早起床,換了套衣服就到河畔散步。
終於可以脫下襯衫領帶,德術心情不錯,愉悅地沿著河岸散步,欣賞兩旁古典的建築。這些天他忙著和幾位法國古董買家及賣家見面、忙著四處鑒定古玩珍寶、還要不時電話遙控台灣剛下標的一筆土地。
終於這些「鳥事」告一段落,他愜意地拿著一杯咖啡和三明治,準備漫步到巴黎鐵塔前的廣場吃早餐。
清晨巴黎鐵塔附近還沒有什麼遊客,德術悠閒漫步,一邊走一邊抬頭欣賞在藍天下的鐵塔,好不自在。
砰!
就在德術看得入神時,不小心撞上一個人,手上的咖啡當場潑了滿地。
「對不起,抱歉!」德術趕忙連聲道歉,卻看見令他忍不住展開笑顏的人。
「是你?」
「是你?」
這些天心中小小的遺憾頓時煙消雲散,德術看著五天前在羅浮宮遇見的女導遊,心中滿是歡喜。
「你有沒有怎麼樣?真的很抱歉,我剛剛……」
「沒關係,我也只顧著跑步,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
女導遊穿著淡紫色運動服,手上套著護腕、穿著運動鞋,看起來正在慢跑。德術看著眼前有活力的女孩,心就像她扎的馬尾一樣晃啊晃的,停不下來。
「你的衣服都是咖啡……我、我很抱歉!」
搞什麼,自己怎麼連說個話都不會?平時那副大少爺的模樣跑哪去了?
德術赫然發現自己的舌頭竟然不太聽話,真拿自己沒辦法。
「沒關係,回去洗一洗就好。對了!那天謝謝你。」
女導遊不在意地笑著回答,自然清新的面容,讓德術看得入迷。
「你……在運動?」
廢話!穿成這樣又在跑步,不是在運動是在幹嘛?來喂鴿子的啊?德術暗罵自己。
「嗯,今天不用帶團,也不用這麼早去公司,所以趁天氣好來運動。」
「公司?你不帶團時還要上班?這麼辛苦?」
德術真的很想多瞭解這個女孩。她秀氣的臉龐隱隱流露出幹練的氣息,靈活的雙眼看來精明……簡直就是天使與魔鬼的結合,太完美了!
她穿著低腰運動褲,顯露出迷人的纖腰;手臂纖細修長,略緊的運動上衣更讓德術目光不知該放在那裡。他知道自己頭上開始飛起數只小惡魔,在他身旁四處亂竄,但是他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心。
眼前的天使開始說話了。
「沒有啦!導遊只是兼差,我和朋友合開了間小公司,只要一有空我就會回去打點。」
天使說話好好聽,大惡魔正陶醉其中時,突然聽見一句「晴天霹靂」的話。
「我不多說了。我得回去換衣服才能去公司,再見!」
什麼?才說幾句就要走,自己那來這個好運能再遇見她第三次?
德術馬上清醒,急著問:「小姐,難得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兩次,證明我們很有緣,我想問,我可以跟你做個朋友嗎?」
最後一個字說完,德術馬上想一頭撞上巴黎鐵塔!
現在什麼年代了,還在「有緣做個朋友嗎」?這樣「俗擱有力」的搭訕讓德術覺得顏面盡失、直捶心肝。
「呵呵!你今天跟那天在羅浮宮好不一樣喔!不過這樣的你也很可愛。」
可愛?!從國小三年級後這種形容詞就沒有出現過了,德術欲哭無淚,她不知道自己在當「大少爺」時是多麼「叱吒風雲」嗎?
不過這位「傷透他的心」的小姑娘從口袋中拿出小錢包,然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德術。
「很高興認識你,這是我的名片,以後多多互相幫忙喔!」
德術拿著名片,還沒開口就聽見她說:「我得去公司了,再見!」
他看著她身後的馬尾晃啊晃的,腦子還沒辦法停下來。
在做藝術品買賣交易時,「欲擒故縱」是德術常用的一招,熟稔得讓他無往不利,怎麼……現在他也有這種感覺,唯一不同的是,這回「被擒」的人,好像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