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在場的兩家父母驚訝,更驚恐的是夏侯淳本人,只見他表情微微一僵,像是有人朝他太陽穴開了一槍,雖未中,但也足以令人捏一把冷汗。
他很想搖頭否認,但塗滿山水的尖細指甲刺入臂肉,似威脅,又是恫嚇的不准他扯後腿,把他的上臂刺出五道小小的血洞。
其實他可以不幫她,掉頭就走,但是……
「如果你不幫我圓謊,我就把你穿著小熊內褲睡覺的裸照貼在網站,讓每個人都能看清楚你翹起小屁屁的性感模樣。」張阿喜以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量,在他耳邊撂話。
聽聽,她就是惡毒又野蠻,完全不顧他人的感受,早些年被她偷拍的相片居然也拿來當武器,足可見這人的自私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而他即使恨得牙癢癢的想將她大卸八塊,也不得不忍辱屈服,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下成了她的「男朋友」。
「你真的是阿喜的男朋友?」看起來相貌堂堂,又很有錢的樣子,滿符合女兒要求的前兩項。
夏侯淳看了逼良為娼的「兇手」一眼,硬著頭皮點頭。「是的,我是小喜鵲的男朋友。」
「你叫她小喜鵲?」這……似乎感情不錯。
「你不覺得她的笑聲很像喜鵲嗎?充滿喜氣。」他這句是諷刺,除了張阿喜之外,沒人聽得出弦外之音。
半信半疑的柳花兒又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很久了,她是我高中學妹。」非常不幸的兩年,他一直希望能忘掉。
「高中?」那真的滿久的了。「怎麼我從來沒見過你?想追她的男孩子我全見過。」
不可能獨漏他一個,尤其他的氣質看來隱含一股力量,絕非尋常人。
「我沒追過她。」夏侯淳一說完,立刻感覺臂上的指甲刺得更深了。
「嗄!」沒追她?
小姐,別再掐了,我也是血肉之軀,「我們是最近才開始交往。」
夏侯淳看似親密的愛撫身邊的艷麗女子,實際上是略施力道按捏她耳朵,警告她別得寸進尺,他肯幫她串供就該偷笑了,不要順著竿子往上爬。
「喔!難怪了,我一直沒聽她提起你。」死丫頭,連這種事也瞞她。
「沒辦法,小喜害羞嘛!她臉皮比紙還薄。」瞧!他對她多好呀,還幫她說好話。
「什麼,你說她……呃,害羞?!」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差點被口水噎到的柳花兒看向連「害羞」二字都不會寫的女兒,懷疑看上女兒的男人是否眼睛出了問題,怎麼沒看出她自大又狂妄的本性。
而一直裝隱形人的張至善聽見他的話,若有所思的揚目一瞟,在一陣審視後,露出他除了吃以外的第一道微笑。
女兒的未來有依靠了,不用擔心眼高於頂的她嫁不出去,再燙手的山芋也有笨蛋伸手去接……咳!是有緣人!雖然他很難不承認愛上女兒的男人不太聰明。
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若沒有一定的財力是養不起的,他女兒是貪狼星下凡,只過富貴生活,吃不了苦。
「媽,查完戶口了嗎?要不要他把身高體重、身家財產列表給你一一評閱?」嘖!說她害羞,他說這話有誰信呀!
張阿喜不滿的打斷母親的盤問,身子像無骨的八爪章魚攀著夏侯淳,黏他黏得緊緊的,幾乎找不出一絲未貼合的空隙。
演戲要演得像才是好演員,做戲做得真才看得出她的實力,誰叫他好死不死的和她在同一間餐廳用餐,而且和她非常「熟」。
「如果能這樣那就是最好……」省得她多問惹人嫌。
「柳阿姨,你忘了我們正在相親嗎?」不甘心遭到忽略的汪正人忍氣開口,表面仍裝出一副謙恭正直的模樣。
「啊!汪大哥,正人,你們……」柳花兒驚呼的一拍額頭,瞼上微窘。「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將你們晾在一旁,我實在太驚訝我這驕傲過頭的女兒居然有人要。」
以女兒不可一世的個性來看,她以為她這輩子注定孤芳自賞,孑然一生,找不到足以讓她看上眼的伴侶,然後像討人厭的死老太婆孤獨到死。
「柳阿姨,你擔心太多了,阿喜妹妹活潑又討人喜歡,怎麼可能會沒人要,我就非常希望能成為你的女婿,汪張連成親家,」她,他要定了。
「嗄?你也中意阿喜?」柳花兒怔住了,表情看來有些難以置信。
她當然知道女兒本身的條件很好,長得美又有生意頭腦,回眸一笑傾倒眾生,沒有一個男人看到她不眼睛發直,口水直流的起色心。
可是她那性格呀!連她這個做媽的都不敢領教,以前追女兒的男孩子一發現她的真實性情,便逃得比飛還快,剩下的沒幾人。
「她很可愛,尤其是閃你那一腳迴旋踢的曼妙姿勢,猶如美麗的蝴蝶輕舞取蜜一般,叫人沒辦法移開視線。」她很美,美得讓人想擁有。
出現敵人了!一道莫名的警訊劃過夏侯淳的腦子。
他不曉得為什麼會把這個男人當成敵人?直覺告訴他此人不可信。而他也無原由的討厭那張過份真誠的笑臉,令人心裡很不舒服。
「呵……是你不嫌棄,阿喜很頑劣,不好管教。」什麼蝴蝶,在她看來不過是羽翼未干的小皇蛾。
「等為人妻、為人母之後,她就會如柳阿姨你一樣賢良貞淑。」再頑劣的野馬也敵不過幾頓鞭子,他會享受馴服她的樂趣。
「說得也是,有你跟汪大哥看著,我也放心……」呃,等等,她似乎接得太順口了。
一時被捧得高高的柳花兒太得意忘形,忘了女兒早有男朋友,還興匆匆的和汪家兒子一應一答,差點把女兒雙手奉上。
要不是聽見一聲不以為然的冷哼,她真要昏了頭,不做多想的決定女兒的終身大事。
「伯母,小喜的個性不需要改變,你不覺得她自私無他、囂張跋扈的模樣也挺討人歡心嗎?」夏侯淳露出冷沉的笑,把張阿喜最惡劣的一面說得入木三分。
愛一個人如果連她的缺點也一併接受,甚至當優點欣賞,那麼這個男人的愛絕無虛假。
「我自私無他、囂張跋扈……」她是這種人嗎?簡直是造謠,她向來和善可親,是人美心也美的絕世艷姬。
夏侯淳「愛憐」的擰擰她鼻頭。「小喜鵲,你敢說你一點都不任性嗎?」
「喔呵呵呵……哪個女人不任性,你說來聽聽。」用女人的原罪怪罪她,太沒道理了。
「……」他頓時啞口無言,舉不出實例。
至少他所熟知的女人,甚至是小女孩,似乎沒有一個不任性,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起老是壓搾五行使者的少門主,他臉上的表情更是陰沉可怖。要是讓那只可惡的小惡魔得知他滯留不歸的原因,是出自一個女人的請托,恐怕她會不顧自身安危,偷偷的跑來湊熱鬧。
龍門密探攬截到可靠消息,鷹海盟內部發出訊息,重利懸賞捕獲「白狐」,獎金高達上億美元,要活逮不要死屍,否則自我了結。
而「白狐」指的不是一隻白色狐狸,而是酷愛白色打扮,行為如狐狸一般狡黠敏捷的龍涵玉,也就是龍門下一任門主。
「媽,你也看出我這男友比你介紹的黑道份子體面……」唉!人真不能比較,優劣立現。
「不是黑道份子,我是正當經營的生意人。」汪正人急切辯解,彷彿怕烙上見不得人的徽記。
「是呀!春風葬儀社老闆,而我呢?是千里葬儀社老闆,你說你暗地裡搶了我多少生意?」沒聽過同行相忌嗎?居然敢跑來相親。
「我……呃!」他語拙,因為他確實「搶了」,而且是不能見光的那一種。
「喔呵呵……你真是敵我不分呀,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喜歡我?做人要有原則,我們是敵人。」想從她手上搶錢,根本是異想天開。
「不是敵人,我們是良性競爭,若有人手不足之處還能互相支援。」他要她,以及她南北貫通的葬儀社。
汪正人的貪婪浮現眼底。他同意相親的理由無他,只有一個,那就是藉由婚姻的方式併合兩家的事業,成為中台灣最大的葬儀聯社,壟斷喪葬市場。
當然,也更方便他從事獲利更多的活動,人不能死腦筋墨守成規,原地踏步,想要更快累積財富就要走險路,一步登天。
而張阿喜的艷麗容貌是意外收穫,原本他以為從事喪葬行業的女人不是個性陰沉,便是貌不驚人,絕無出色姿容,沒想到她帶給他的竟是驚喜。
「那是你天真的想法,想跟我搶錢的人都是我的敵人,而且我慷慨一點透露商業機密給你,千里葬儀社在我經營下從不缺人手,因為我那些可愛的學弟們自願來扛棺、吹西索米,和出賣色相。」
這也是她專挑拳擊社社員來扛棺、國樂社學弟來演奏樂器,與射擊社那些身材佳、臉蛋俏的小工蜂來打雜的原因,他們能做的事可多了,缺人的時候還能充當五子哭墓和花鼓陣女郎。
張阿喜像闊夫人似的轉轉指上祖母綠鑽戒,輕撫淡描的眉。「好了,在你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本小姐等著去美容沙龍保養我的腳指頭。」
她說得傲氣,昂首闊步,扭動二十三寸小蠻腰,挽著假男友就打算離去,根本不理會她覺得小頭銳面的相親對象。
其實汪正人還長得滿人模人樣的,可在她眼中仍是不及格,畢竟她手底下的帥哥軍團個個都比他養眼稱頭,她怎麼也不可能降低標準屈就連最低門檻也跨不過的跳樑小丑。
只不過,她想走,人家不一定肯放人,想人財兩得的汪正人倏地起身,意欲阻止。
「等一下,我們還沒談完……」他看中的女人豈能由手中溜走。
他伸手想拉住張阿喜,動作已算是快速,在無預警的情況下通常不會失手,他也篤定她逃不開他的箝制。
但是一隻更快的手迅速撥開他手腕,像是沒使什麼力氣的在手背下拍點兩下,意圖造次的手竟無力的下垂,虛軟得抬不起來。
他大驚,瞪向看不出幾時出手的男子,驚覺他的身手好得離奇。
「記住一件事,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女人。」即使那個女人是囂張至極,讓他想親手捏碎的自戀狂。
夏侯淳對自己不假思索的反應感到頭皮發麻,明明只是幫她逃開無聊餐聚的一場戲,他竟認真的不許別的男人碰她一寸肌膚,一抹不悅由心底升起。
不會真的是對她的余戀戰勝了清晰的思路吧?才會忍不住將她納入保護範圍,不讓她受到一絲騷擾。
想到有此可能性,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低視那張早該遺忘的臉,心口不由自主的發出強烈震動,咚!咚!咚的心跳急速。
「老頭子,你看這男孩子如何?」沉穩踏實,眼神清澈銳利。
「不錯。」
「他和咱們小喜交往妥不妥當?」嗯!她是越看越滿意。
「很好。」
「你想他們會不會有結果?」她想當丈母娘想了好幾年,應該能夠如願了吧!
「天機不可洩露。」
柳花兒惱怒的瞟向丈夫,「你除了不錯、很好、天機不可洩露外,不能說些有建樹的話嗎?」
「你看看那邊。」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不好多說。
「看什麼,不就汪家父子……嚇!老公,正人的表情有點嚇人……」天呀!像要殺人一樣,瞪大的眼睛居然看向女兒的男友。
「你呀!恐怕幾十年的交情要毀於一旦,你看錯人了。」真正兇惡的人看不出來,他們善於偽裝。
到最後,張至善終於說了一句大師級的預言,卻也叫人不安,潛藏的危機通常就在身邊。
驅之不散,揮之不走,如鬼魅般糾纏不休。
「走吧,去逛街。」
張阿喜的一句話,就讓百般不願的夏侯淳硬是收回抵抗,乖乖跟在她的後頭當個跟屁蟲。
為何他的奴性如此堅強呢?接過她第N套今夏最新款名牌服飾,他的疑慮仍未獲得解答。
「呼,熱死了。」坐在榕樹下的人行道長椅上,張阿喜不耐的以手當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涼。「那個誰,去買冰淇淋,香草口味的。」熱呀!
夏侯淳利眸一瞇,大有殺人滅口的衝動。「學妹該不會是在使喚我吧?」拿出金算盤快速的撥動,這個下午算起來她已揮霍了近百萬,既然把他當個小跟班,那的薪水也該順便結清才對?
堂堂金使者可不是隨便人都請得動的大佛,去掉伴遊的零頭當作相識一場的折扣,收她七百萬應該很夠意思了。
張阿喜塗上淺綠色眼影的美眸懶懶一瞥,愛理不理的回道:「學長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麼低下呢?不過為女王服務是你的榮幸,記得快去快回,融化了別怪我把冰淇淋抹到你臉上當面膜。」當個活體捕蠅板也不錯。
拿她沒轍的夏侯淳全然未發現自己的縱容即是寵溺的表徵,只是歎息一聲後便認命的走向不遠處的百貨公司。
半晌,當他重新回到長椅前時,只見那個不容許外表出現一絲不完美的女人,竟稀奇的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小鬼,輕聲細語的誘哄著。
「小泰最棒了,跌倒都不會哭,還會自己站起來,姊姊決定送你一個禮物。」無視於自己身上昂貴的衣服染上塵土,張阿喜像換了個人般讚美懷中鼻頭紅通通的小人兒。
臉上猶帶淚痕的小男童聞言,勉強止住抽噎,哭過的眼睛晶亮得恍若黑鑽,怯生生的問:「什麼禮物。」
「就是那個叔叔手上拿的冰淇淋!」頭一抬,正巧看見夏侯淳耐人尋味的探索眼神,她索性指著他說。
「耶!小泰想吃!」高興得手舞足蹈的男童,開心的以混著血污和灰塵的小手揪起張阿喜的一綹頭髮叫道。
而她竟然沒有因為他的觸碰而跳離,只是拿出價值不菲的粉藍色手帕,細心的為男童擦去臉上及手上的灰塵,才笑盈盈的說:「好了,現在可以請叔叔把冰淇淋給你啦。」將他抱下膝蓋,拍了拍小孩包著尿布的小屁股,她好整以暇的看夏侯淳小心翼翼的將冰淇淋遞給面露喜色的小男孩。
「好了,小泰趕快回去找媽媽吧,小心別又再跌倒嘍!」看著漸漸走遠的矮小身影,張阿喜才收回目光,臉上也回復一副唯我獨尊的神情。
「呼,好累啊,回家好了。」她起身往停車的方向走去。
「不吃冰淇淋了?」
斜睨了他一眼,她答得嫌惡。「誰要吃那種甜膩的東西,就知道你想看我重回小飛象時期,沒良心!」說完還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夏侯淳俊逸的臉龐。
像是驚訝她從未示人的另一面,夏侯淳一時間竟忘了阻止她放肆的舉動。
兩人就這麼沉默的走往停車場,途中張阿喜突然又說想賺大錢,於是出手闊綽的買光一位盲胞攤位上所有的彩券,但下一秒又全都放進不遠處一個行乞孩童的碗裡,問她為什麼,她也只是一臉要他別傻了的回答,「我的手可不是生來做刮彩券這種苦差事的。」
這種前後不一的說法,卻讓夏侯淳逐漸看清這個瘋癲學妹,她儘管可惡,但私下卻有比誰都細膩體貼的一面。
「學長?學長?大白天的發什麼花癡?」望向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她發愣的男人,張阿喜不耐煩的戳了戳他結實的胸肌。
嚇!不會吧?自己又被她的美人計給迷惑了?回過神的夏侯淳懊惱的低咒一聲,發動車子後立即急駛而去,一路上不停勸告自己別被披著人皮的自戀狐狸給騙了,方才只是假象,一切都是幻覺,無一可信。
直到張阿喜下車呼喚著小狼狗們前來搬完她一下午的戰利品後,心裡有鬼的夏侯淳便馬上踩足油門揚長而去,生怕自己更往深淵踏進。
殊不知自己已如同受困的孫猴子,怎麼也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華姨,華姨,聽說淳哥哥回來了是不是?他有沒有來找你?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女朋友?會不會回來住?你說你說,快點告訴我,我好想知道喔!」
清靈如一隻小靈雀的夏侯清雪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飛揚俏麗的削薄短髮因奔跑而汗濕,微貼著細緻白皙的嫩頰。
她的鵝蛋小臉紅撲撲的,像偷勻了晚霞顏色,白裡透紅十分有朝氣,水嫩水嫩的彷彿現采現做的草莓布丁,QQ滑滑的,好不生動。
夏侯貫日一共娶了三個老婆,個個如花似玉,嬌艷動人,即使歲月殘酷的奪走她們的正盛芳華,但風韻猶存的可見當年風華。
但是最得寵的小女兒夏侯清雪卻非三位夫人親生子,而是夏侯貫日和一位旅日華僑所生的子女,其母因夏侯貫日已有三位妻子而不願委屈自己,故將女兒丟下移居他國,在她三個月大左右就不曾再出現過。
因此她和無子在身邊的二夫人秦翠華走得特別近,有時還會撒嬌的暱稱媽咪,兩人情同母女。
「瞧瞧你,跑得滿頭大汗的,也不曉得擦一擦,萬一著涼怎麼辦?」真是的,都十九歲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秦翠華一臉慈愛的拎起手絹替她拭去額上汗珠,笑意溫和的臉上佈滿寵愛。
「人家急嘛!你快點告訴我,我好想早點知道淳哥哥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跟我想他一樣想媽咪。」她不要再被叫慢半拍小妞,凡事都比別人慢一步。
夏侯淳墜海失蹤那年,她才兩歲多一點,對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可是秦翠華在思子之際總會和她聊上兩句,感覺上他和她一直很親,似乎伴著她一同成長。
所以她一聽到夏侯淳露面的消息便異常興奮,生怕自己是最後一個得知的人,恐遭兄姊取笑,才會著急的趕來,怕又落於人後。
「你一下問了太多問題,媽咪聽得頭昏腦脹,根本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麼。」她性子太急了,老是學不會控制,遲早會出大亂子。
「哎呀!媽咪好討厭,就愛逗人家,我問的都是淳哥哥的事,怎麼可能會聽不懂。」她一定故意裝糊塗,好讓她像剛下鍋的蝦子,直跳腳。
秦翠華的眼中微閃過一絲黯淡,笑得苦澀。「我有十七年沒見他了,就算他現在站在我面前,我大概也認不得他了。」
人生最痛的不是死別,而是生離,明知道腹裡的一塊肉不知流落何方受苦,卻無能為力,這是任何一位母親所無法承受的最大傷悲。
「才不會呢!淳哥哥是媽咪心中的寶,你一見到他肯定認出他是誰,母子連心嘛!」她知道媽咪的秘密喔!她有一本最寶貝的畫冊。
「你也是媽咪的寶呀!看到你,媽咪的心情就特別愉快,連飯都多吃一碗。」這些年要不是有清雪這娃兒陪著,她八成熬不下去。
失子之痛,大家族的爭權奪利,大姊和三妹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孩子們又為了母親們的不合而互相敵視,一心計較家產會落入何人手中,夾在中間的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自處。
當年的她太過天真,以為懷了孩子就能和所愛的男子長相廝守,一輩子不離不棄,殊知愛上的竟是風流的多情種,一顆心切割做好多份,同時給了其他女人。
她想後悔卻已經來不及了,雖是第一個入門卻當不了正室,只因她父親是個貧苦的教書匠,身份地位比不上地主之女。
多少苦水暗暗往肚裡吞,受盡委屈不敢向人訴苦,在外人眼中她是風光的貴夫人,其實她不過是為愛盲目的傻女人,錦衣玉食包裹下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纍纍。
連自己唯一的兒子都保不住,她算什麼母親,讓他處處受到排擠、羞辱,最後還下落不明,她的悔恨已無從說起,只能祈求菩薩保佑他平安,禮佛茹素的願兒子永保安康。
夏侯清雪擰起鼻,十分不滿。「小小的一碗哪夠,你要吃上一大碗公才夠份量嘛!不然淳哥哥會認不出你,以為看到一根竹子。」
纖瘦體型的秦翠華始終胖不起來,衣裾飄飄罩在削薄骨架,顯得如不勝衣,裊娜纖弱得像岸邊柳,不禁風兒輕輕一吹。
「呵……你這娃兒真可愛,瞧瞧我這肚子才一丁點大,真要裝下一碗公飯鐵定爆了。」希望她的純真永遠不變,讓人疼入心坎裡。
「媽咪,你別笑我,快說說淳哥哥找過你沒?你們見面時有沒有抱頭大哭?他有說幾時再來見你?還有……」天呀!她有好多事情要問,得做筆記才不會忘東忘西。
「好了,好了,口乾了吧!先喘口氣再說,我叫桂姊送一杯冰檸檬汁給你潤潤喉。」她在清雪這年紀都做媽了,哪像她毛毛躁躁的像個孩子一樣長不大。
「媽咪——」厚!她到底拖什麼?明知道她心急還找話搪塞。
瞧她急得瞼都紅了,秦翠華苦笑的歎了一口氣。「你淳哥哥可能把媽咪忘了吧!當年他失蹤我未積極找過他,現在他也不認我這母親了。」
「你是說淳哥哥沒來找過你?」為什麼呢?難道他不想自己的母親?
像她就很想自己的媽媽,可是她根本記不得母親長得什麼模樣,爹地是有給她一張母親的相片,但被她弄丟了,想找也找不到。
秦翠華搖頭,「這樣也好,見到他也不曉得說什麼才好,不如不見。」她沒臉見他。
「不對,不對,怎麼可以不見面呢?你們已經分開很久很久了,應該很想念彼此才對。」這是天性,骨血至親,任誰也無法切除。
夏侯清雪比她還著急,小瞼一皺,為他們母子倆沒辦法見到面感到不平。
「你喔!別氣呼呼的嘟嘴,我都不難過了,你反而快哭出來。」真是傻孩子,感情比別人豐沛。
「我替媽咪傷心嘛!我知道你很想淳哥哥,常常半夜裡站在窗邊眺望遠方,偷偷的拭著淚。」讓睡不著想找媽咪聊天的她看得鼻都酸了。
「清雪……」她以為沒人瞧見,原來還是瞞不了人。
「不管了,淳哥哥不來見媽咪,我去找他來看你,他不可以不認媽咪。」好,就這麼決定。
夏侯清雪握住手心打氣,衝動的個性根本停不下來,一說完就往佛堂外狂奔,沒空理會身後的叫喚。
她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完全不用大腦思考,個性過於單純魯直,容易相信人,不會考慮後果,凡事先做了再說,免得又比別人慢。
因為她跑得太快太急,還差點撞到人。
「小心點,火車頭,你想把人撞翻了不成。」什麼事這麼急,連路都不看。
「爹地,你知不知道淳哥哥住在哪裡?快把地址給我,我要去找他。」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柔嫩的手心往前一伸。
「你要找夏侯淳?」夏侯貫日對於兒子的稱呼一向連名帶姓。
「對,我要找他,他回來一趟也不見見媽咪……呃!我是說華姨,實在太過份了。」父親向來不喜歡她喊秦翠華媽咪,因為他認為每個人都該清楚的記住自己母親是誰,不許搞混。
「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橫衝直撞的,也不怕傷到自己。
夏侯清雪露出你很笨的表情。「要是我曉得幹麼向你伸手,淳哥哥一定有告訴你他現在的居所,所以我要跟你拿地址嘛!」
「別再提他了,那個混小子連你奶奶的告別式也沒參加,一上完香就走得無影無蹤,讓我在喪禮上找了他老半天,至今還沒跟我連絡。」早知道他會突然跑了,那時就該拿條繩子把他拴住。
「嗄!怎麼會這樣。」那她要上哪兒找人?
一下子茫然的夏侯清雪頓感無措,她不懂自己為什麼非找到夏侯淳不可,只覺得心裡有道聲音催促著,讓她沒停下來想一想的時間。
淡淡的失落浮上雙眼,發亮的小瞼轉為黯淡,如同一顆吹漲的汽球突然間扁平了,叫人洩氣。
「夏侯小先生目前的落腳處在XX街一百三十九巷七號,門口有兩棵老樹。」
近乎童音的甜嗓驀地揚起,帶來希望。
「你怎麼知道?」兩父女同時出聲,看向不知何時蹲在地上撿……彈珠的「小女傭」。
那是一個說不上感覺的年輕女孩,頭低低的看不到臉孔,身著雪白色的女傭制服,胸前穿著綴有蕾絲邊的圍裙,一頂蕾絲花做成的傭人帽箍在發線。
很怪異的打扮,卻又看不出怪在哪裡,不自覺的認為這才是女傭正常的穿著。
「因為媽媽的三叔公家那邊的表弟的姨婆的外甥女的大嫂的哥哥的嬸嬸為夏侯小先生工作,所以嬸嬸的侄子的妹妹的小姑的姨婆的外甥孫告訴叔公祖,然後再說給我媽媽聽,所以我就記下了。」
「等等,什麼婆、什麼孫的,我都聽得暈頭轉向了,你就給我說明白,為什麼你叫他夏侯小先生。」
「小女傭」慢慢起身,十分「恭敬」的看著地,「你是夏侯老先生嘛!他當然是夏侯小先生,不然一家都姓夏侯怎麼區分?」
許久許久之後,一個手端銀盤的下人走過面前,夏侯貫日的眼忽地一瞇,這才想起家裡的傭人根本不穿制服,他們的穿著一向隨興。
那麼,那個一身雪白的女傭是誰,為何她會曉得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