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採菱偏頭,睨了眼那個「蜀」。「你『聽說』的事,還少得了嗎?哪差這一樁。」想也知道那個「聽說」是聽誰所說,八百年前就投靠敵營,出賣軍情了,吃裡扒外的小鬼,白疼他一場。
杜非雲輕笑。「不能怪凱凱,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會在一起。」人前人後姊夫長姊夫短地叫,讓人想不疼他都不行。
「哼哼!」駱採菱以一聲冷哼作結,抓來另外一份公文夾審閱。
「採菱。」他正色喊道,斂去譫笑。「你心裡真正渴望的是什麼,你自己最清楚,想得到幸福,有時候,自己必須多一點勇氣。」
翻閱紙張的手一頓。
勇氣?這東西她付出得還不夠多嗎?八年前,她幾乎用盡了一生的勇氣去追求她的愛情,結果,她換回了什麼?
無盡的難堪、悲屈,還有一生都磨不平的傷痛!
杜非雲盯視她,沒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這麼怨啊?那又何必在他面前笑得雲淡風輕?眷戀極了抱他,卻又要擺出都會女子一夜情的瀟灑態勢,死要面子。」
「杜非雲,你不說話我會非常感激你。」
果然,太誠實的人總是不受歡迎。
他嘖聲歎息。怨他,卻又非他不要,她的心態真是矛盾啊!
「你打算這樣下去嗎?你比誰都清楚,這樣的關係不會是永久的,如果沒有真心,一旦他倦了,到頭來,你仍會再次落得一無所有。」
「真心?」誰的?她的?還是他的?
她苦笑。真心這種東西,她已經連想都不敢想了。
「你的心已經自有意識地做下選擇了,那麼,你就得勇敢去承擔。」這句話,讓她想起那天在樓梯間的情景!
不是她要執著一條尊嚴盡失,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單行道,她真的試過要放棄,也以為和杜非雲可以有一段全新的開始,但是……
八年後,這樣的希望破滅了。
是誰說的呢?吻,是戀人的靈魂,在唇間交會。
愛與不愛,親吻間,真的無法欺騙的吧?想重新開始,卻在這一瞬間證實連她都認不清的真實。
他,感覺不到她的靈魂,沒有靈魂的吻,空洞得可怕。
比她更早發現了這一點,他很君子地放開她。
「最終,我們的愛情還是無法交集。去吧,去找你真正想要的。」
在他懷中,被他吻著,她的心無法悸動,但是關毅的每一記親吻、碰觸,卻能教她的靈魂為之癲狂、顫悸……
就算再經過第二個八年,她悲哀地發現,情況仍然不會有任何不同。
杜非雲說的,她不是不懂,只是,她所有的勇氣,已經在八年前用盡,為了愛他,她爭取過,也努力過,可是到頭來,卻連一丁點的眷戀,都要不到。
說穿了,她不是心有怨慰,也不是不愛了,只是,被他拒絕了太多次,已經怕了,脆弱的尊嚴與情感,再也禁不起又一次被排拒心門外。
只好……一再地武裝起自己,假裝她也不在意,避免受傷,避免被拒絕的難堪。
杜非雲不是她,又怎會明白她的心情?她沒有那麼堅強,每次受傷後都還能笑著說無所謂,真的沒有!她的心也會痛、會絕望……
杜非雲輕輕歎氣。「我無法說什麼,畢竟我是一路看著你走過來的,你受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採菱,幸福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不是狂悲,就是狂喜,你必須跨出那道界線,才會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麼。踟躕不前,就永遠得不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凱凱今天運動會,他希望我去幫他加油,要一道去嗎?」
他都去了,她這個當姊柿的能不去嗎?
杜非雲對小弟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她不在國內的這八年,是杜非雲代替她關照身邊的人,難怪那小子開口閉口姊夫叫得甜,凱凱和杜非雲甚至此她這個親姊姊感情還要好呢!
不知——她若說明下嫁杜非雲,凱凱會不會翻臉不認姊?
不行、不行,她得乘機培養一下姐弟情誼。
「等我一分鐘。」才剛說完,迅速收拾桌面,正要起身,右手邊的手機響起。
「採菱,是我。」另一端,略略壓低的嗓音,她認出來了,心一跳。
「……嗯。」他極少主動打電話給她。
「中午,要一起吃飯嗎?」他一直很想親自帶她去那家拉麵店,現場品嚐口味合不合她的意。
「……我有事。」很不情願地,擠出聲音。
關毅靜默了下。「晚上呢?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看電影了,朋友給了兩張票,聽說不錯。」
知道她不愛他提起姚千慧,刻意略過這個名字,沒說是千慧運用關係弄來首映會的票讓他去討佳人歡心,並且逼他一定要開口約人,否則走著瞧!
「這——」他難得開口邀約,她真的很想答應,可是凱凱的運動會……
正猶豫,門口沒發現她在天人交戰的杜非雲,開了門回頭問:「採菱,你不走嗎?」
她急忙掩住手機。該死,他聽到了嗎?
氣氛死寂了幾秒——
「……你忙吧。」
「我——」來不及說什麼,另一頭已經斷訊。
瞧她握著手機,恍惚失落的神情,杜非雲似有所悟。「關毅打來的?」她只有扯上那個人時,才會有這樣的表情。
「你去吧,凱凱那裡我去就好。」非常識大體。
駱採菱白他一眼。「別說得好像我有了男人就沒人性。」
「哦——」半挑起眉。「所以,盡心又盡責的姊姊,你要走了嗎?」
「……」不情願地合上手機蓋,走就走!
「姊姊怎麼了?」私底下,駱亦凱悄悄問道。
連年僅十二歲的男孩都發現了,恐怕誰都知道她有多心不在焉。
她人是在這裡,但是不聽話的神魂,早就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只是一通電話,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杜非雲苦笑。他們之間,就是少了那樣的牽引啊,他沒有辦法像關毅,如此強烈地影響她——
單這點,他就該認輸,也注定要輸了。
想清楚這點,他沉沉吁了口氣,釋出淺笑。「凱凱,姊姊還有事情要處理,晚上我們自己去吃飯好不好?」
「可是——姊姊說要陪我吃晚餐的!」他賽跑拿了第一名耶!姊姊自己親口答應的!
「杜大哥陪你不好啊?」輕笑著,安撫男孩一臉的不情願。「姊姊疼你,不忍心讓你失望,但是我們要替姊姊的幸福著想啊,你也希望她快樂的,對不對?」
姊姊很不快樂,雖然聚少離多,但是他知道。
「這和吃飯有什麼關係?」他還是不懂,姊姊的幸福,為什麼會和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扯上關聯?
「以後你就會懂了。來,杜大哥教你怎麼做。」
運動會結束前的一個小時,杜非雲借口手機沒電,向她借了手機撥打,找到電話簿裡的那個名字。
掛了電話後,他抬起表開始計時,直到關毅出現在校門口,再瞄一眼腕表,對上頭的數字很滿意。
兩個大男人站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寂然對峙的畫面,怎麼看就怎麼怪。關毅也搞不清楚他為什麼會赴這個約,手機顯示著採菱的名字,另一端卻是個男人的聲音,胸口抽緊疼痛的感覺,幾乎令他當場沒風度地掛電話,只是——
他無聲歎息。是因為那句話吧——「如果駱採菱這個女人,對你而言只是路人甲,無關痛癢的話,那你可以當我沒打過這通電話。」
她的存在,已經和生命同步呼吸,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即使明知來了是自取其辱……
他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名不正、言不順,站在人家男友面前,除了極致的難堪,無法再有更多情緒。
但是,他依然無法不去理會,唯恐一個大意,會錯過了什麼——
當初,他就是太過輕忽,才會失去她,這教訓,太痛。
「姊夫……」駱亦凱扯扯杜非雲的衣袖,以眼神詢問。這個人,和姊姊的幸福有關?
杜非雲回他肯定的淺笑,低聲道:「快去,別陷害我。」要是讓採菱知道,大概不會給他好臉色。
等小鬼頭走遠,他回頭解釋:「駱亦凱,採菱的弟弟。採菱去買飲料,我要他去絆住她。」
關毅神色一黯。一聲「姊夫」,已經足夠宣告他僵窘的存在。
他確實,沒立場、沒資格。
這就是杜非雲要他來看清的事實嗎?
「你想太多了,我要宣告什麼,不需要透過任何人,尤其是利用十二歲的孩子。」他沒那麼卑劣。
斜倚著校園圍牆,杜非雲態度閒適。「要你來,只是覺得有些事有必要讓你知道,也因為採菱這輩子到死都不可能主動告訴你。至於知道之後,你要怎麼做,是你的事,我無權決定任何人的人生,了不起就是決定你接下來的十分鐘。」換言之,他也不打算浪費太多時間在攻擊情敵這種無聊的事上頭。
關毅訝然。
這男人——他的氣度、他的人品,教人懾服,難怪千慧癡戀他這麼多年,採菱的眼光,很好。
他看了眼手錶,果真開始計時。「憑你和她的『交情』,不會不清楚,採菱夜裡總是睡不安穩,惡夢頻頻吧?」
加重的「交情」二字,寓意鮮明,關毅當下困窘得發不出聲音。
「我……我和她……」無法睜眼說瞎話,他艱澀地頓住。
「得了。最好你說得出口,她的夜不歸營是和除你之外的第三個野男人鬼混!」
「……」被歸類為二號的野男人,無言。
「你想知道,那個讓她睡不安穩,連夜裡都會哭泣醒來的是誰?不用說我也猜得到你在想什麼,沒錯,是男性。」注視著他的表情,冷不防地,一字字清晰有力地撂話:「是她的兒子。她曾經懷孕,才三個月,知道性別了,孩子是誰的,你倒是給我指點一下迷津。」
關毅神情乍變,臉色一片煞白。「你、你說什麼?!」
心臟一陣痛縮,太大的衝擊,令他腦海空白,呼吸困難。
「她沒有生下來,因為那個該死的男人傷透了她的心,讓她太絕望,所以她毅然決然地選擇墮胎,她是真的想要和你斷得乾乾淨淨,請我幫忙。我那時想著,一個無心於她的男人,斷了也好,重新開始。我陪在她身邊,同意書是我簽的名,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兒子。
「我永遠忘不掉,她躺在手術台上,臉色慘白,眼淚不停流著的畫面。事後,她卻極度後悔,覺得自己殺了一條人命,罪惡感無時無刻折磨著她。剛開始,她每晚都做惡夢,哭著醒來,又哭著睡去;她沒有辦法吃,沒有辦法睡,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到最後,夜夜由惡夢中醒來的驚惶,必須靠藥物才能穩定情緒,為此,她足足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狀況才稍微好轉。」頓了頓。「除此之外,那次的手術讓她身體變差,還造成……受孕困難。」
杜非雲的每一字、每一句,重重敲擊心房,關毅由驚愕、愧疚,到無法言喻的心痛。
他從來不知道,她身心受了如此大的傷害,就因為她說,她過得很好,雲淡風輕地給他一記淺笑,他就真的以為,自己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痛苦……
受孕困難……他該死地自以為是!
一直到那天清晨,她都還是沒有對他吐實,說會去藥房買藥……她一直都在騙他,淡然無謂的態度騙了他,幸福的假象騙了他。杜非雲說的沒錯,今天他要是沒告訴他,就算最後他們各自嫁娶,採菱也會讓他無負擔地走,一個人承擔趄一切,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愧負她如此深。
杜非雲瞥他一眼。「我從來就不認為,一聲『姊夫』、旁人的觀感、甚至是她家族給予的支持票,會是什麼了不起的優勢,要留在她身邊,了不起就是一項資格而已——能夠給她幸福。關毅,你自己摸著良心問,你,給得起她幸福嗎?」
他,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能給得起幸福嗎?傷她最深的人是他,在造成了她永遠無法彌補的創傷後,又有何面目,說要給她幸福?
他是這世上,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十分鐘到。接下來,你的人生還給你,要怎麼走,自己看著辦。」轉身,走人!
該說的說完了,想不想得通是他的事。希望這傢伙能比八年前長進一點,別白目得太徹底,否則這次可不是揍一拳就能了事的了。
半個小時後,一輛房車駛離校園,駕駛座右側,坐著的不是原來那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而是抱著獎盃的十二歲男孩。
「咦?」車都開遠了,駱亦凱還在探頭回顧,頻頻張望。
「看什麼?」
「姊夫,那個人啊……就是你說姊姊的幸福,好眼熟,我是不是見過啊?」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是嗎?」黑眸閃過一抹只有他才知道的光芒。「凱凱,該改口,不能再喊我姊夫了。」
駱亦凱偏頭審視他。「你都不會難過、捨不得嗎?」姊姊那麼漂亮,他知道杜大哥很喜歡姊姊的。
「會呀,但是我努力過了。」試過,就沒有什麼好遺憾。
八年的教訓,也夠了。這些日子,關毅並不比他好過。
心中酸楚、悵然自是難免。杜非雲一笑置之,是該將採菱還給他了。
在街上遊蕩了許久,腦袋瓜塞得很滿,許多事情等著他消化、思考,卻又什麼也沒想,想不起去過哪些地方,想不起自己走了多久,想不起自己想了什麼……完全無意識地走著,任由心痛的感覺,寸寸吞噬。
夜,很深很深了。
回到家門前,意識逐漸回籠,留意到門口,抱膝蜷坐在地板上的纖影,還來不及反應,腰際便被撲抱住。「你跑到哪裡去了!我等你好久!」
他低頭,凝視埋在他胸膛的嬌容。「怎麼不進去?」
這些年,從來不敢更改擺放鑰匙的習慣,總想著,怕她突然來找他,會找不到方去進去……
她搖頭。「不了。沒你的同意,再也不敢亂闖。」
簡單幾個字,若有所指,他聽得心口刺疼。
當初,沒有經過他同意,一廂情願地闖入他的世界,那樣的教訓太痛。而現在,他敞開心門,她卻裹足遲疑,再也不敢走進去了。
他假裝沒聽懂,取出鑰匙開了門,卻沒再放回原處,直接拿進屋。
這是——什麼意思?駱採菱看著他的動作,以後,沒他首肯,就真的再也進不去了……
「怎會突然跑來?」他以為,此刻她應該還和杜非雲在一起。
「還說!是誰約我去看電影的?」害她心神不寧,滿心愧疚地爽了小弟的約,得到的居然是當一晚門神的待遇。
關毅訝然。她就因為他一句簡單的邀約,特地跑來?
「我、的、電、影、呢?」伸長手,不客氣地索討。
「看完了。」他答非所問,本能地掩飾,不想讓她知道今日行蹤。
「哦。和誰去?」悶聲抽回手,卻被他握住,發現一片冰涼。
「一個人。你很冷嗎?」想起她吹了一夜冷風,關毅更加握緊,包覆在掌中。記得她以前是不怕冷的,冬天時她身子總是暖呼呼的,靠向他時會驕傲地說:「幫你取暖,感謝我吧!」
「冷斃了。」無法滿足於厚實掌心,小手直接鑽入衣服底下,平貼胸膛。
是因為……那個原因嗎?身體變差,手腳冰冷……
張手一攬,將她密密圈在懷中。「沒關係,換我溫暖你。」
駱採菱微愕,眼眶一熱,將臉埋入他胸壑,雙手滑動起來,開始解他衣物,這動作她已經很熟練了。
「採菱,我不是——」他沒那個意思啊!
她仰首,堵住他未完的話。「這就是溫暖我最好的方法。」
為什麼他們之間,總要以激情開始,以激情結束?然後清晨醒來,空洞得什麼也沒留下。就不能夠像以前那樣,只是單純地擁抱倚偎嗎?
他閉了下眼,將悲哀的感覺壓回心靈深處,順了她的意,不再多說。
那晚之後,她沒再踏入過他的住處。
他說——太晚了,改天再說。
他說——這個禮拜我要回雲林,你別過來。
他說——讓我靜一靜,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清楚。
總之,任何時候他都有話說。
最後,他甚至歎息著說——採菱,這不是我要的,有性無愛的關係,我無法繼續下去。
她如遭電殛,呆愣當場,連他什麼時候掛了電話都不知道。
這就是他收起鑰匙的意思嗎?不想繼續這樣的關係,不容她再任意闖入他的生活,恣意妄為?
非雲曾經說過,這樣的關係不會永久,如果沒有真心,一旦他倦了,到頭來她仍是一無所有。
他——還是倦了嗎?
她知道她很笨,用了最呆的方法在留他,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啊!能試的,她全都試過了,讓男人少奮鬥三十年的家世,他看不上眼;真心她也給過,他不眷戀,最後就連美貌身材都留不住他……他什麼都不要,所有她給的,他全都不稀罕,用盡心機,偏偏留不住這個男人。
她由最初的惶然,到最後生起悶氣來。氣他,也氣自己。
氣他如此難以討好,也氣自己的沒骨氣,這世上男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執著於他?
所以後來,當他主動找她時,她反而刻意以淡漠應對。
他說,有事要告訴她。
她偏面無表情回他:「我很忙,改天再說。」
他送來餐點,她說不餓,當他的面關上門,事後卻吃著他請秘書代為轉交的食物,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沒錯,她就是在賭氣,總該換他也嘗嘗被人拒於千里之外的感受,她的心不是鐵打鋼鑄的,任他怎麼摔都不會疼。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用這個來回報她——離職書!
她當下被雷劈到,腦子無法運作。
「他說啊,老家長輩催得緊,要他回雲林去相親,早早成家,好給雙親一個交代。」
這就是他離職的理由?!
要不是傳言他們「交情匪淺」,有心人士跑來當報馬仔,恐怕他突然消失了,她都找不到人。
他讓她吃了八、九年的閉門羹,她不過小小鬧了一個禮拜的彆扭,他就這樣回敬她?
他不知道,她是在使小性子嗎?
他不知道,她只是太委屈,並不是真的不理他嗎?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她只是要他走過來,抱抱她、寵寵她而已嗎?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她?為什麼他總是不做任何努力,毫不眷戀地轉身就走?八年前這樣,八年後還是這樣!不管她付出多少,就是換不來他一丁點的憐惜與在乎,她就這麼不值得人疼、不值得人愛嗎?
得知時,她簡直氣瘋了,一路狂飆到十樓資訊部。
他的座位空蕩蕩的,鄰座同事告訴她:「駱經理,他做到今天而已哦,剛剛收拾完私人物品,前腳才走,你後腳就來了。」
她二話不說,又一路殺到樓下,在大門口喊住一腳正要跨出去的他。
「姓關的,你給我站住!」
關毅微愕,她吼聲太響,所有人全往這裡看。
他才剛回頭,她迎面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打愣了他,也看傻了在場所有的人。
駱經理……好凶悍啊!平時外表嬌媚又有氣質,沒想到打起人來手勁凶殘,這男人不曉得哪裡惹到她了,真可憐。
「誰准你說走就走,不用交代一聲的?」
「我有想要說——」是她不聽的。
「你閉嘴!」換手,又是一巴掌。「今天我要是沒發現,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現場響起抽氣聲,這男的鐵定是欠了她會錢,倒會跑人,才會讓駱經理這麼火大。
「我沒——」他試著想要說什麼,但她完全聽不進去。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聲不響地走掉,我找不到你,心會有多慌嗎?混蛋、混蛋、混蛋!關毅,你是全世界最頂級的混蛋!」她開始捶他胸膛,愈說愈激動,眼淚滾了下來。「你從來不顧慮我的感受,不管我多愛你,不管我多努力為你付出,就是無法讓你多在乎我一點,我就這麼不重要嗎?」
說到最後,雙手圈上他脖子,整個人攀住他,痛哭失聲。「你到底還要我怎樣……為了愛你,我已經一點尊嚴都沒有了,究竟要怎麼做,你才肯為我停留?你說啊……」
意外聽到她流露的真心話,關毅動容,伸手回摟。「別哭,採菱,我沒有要走。」
哭聲止住,淚眸瞪視他。「你不是要回雲林?」
大掌捧住嬌容,拇指輕拭淚痕。「我小妹要嫁人了,我身為長子,得回去幫忙,短時間之內會忙得抽不開身回台北。」
「相親?」
「老人家的意思,不好拂逆,我只答應相親,沒答應結婚。」
「那……辭職?」
「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會待在這裡,是為了等你回來。記得嗎?我說過欠你很多,虧欠最深的那句話,到現在還沒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找不到我。」
想到這個,還是委屈得眼眶泛紅。「如果不是厭倦了我們的關係,為什麼要一再拒絕我?」他不知道,這讓她很慌嗎?
突然發現這樣的話題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討論,他當機立斷,拉她到公司後頭的小巷。
「我是不想這樣下去。採菱,原諒我思想太保守,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擁抱你的人,卻抱不了你的心,這種只圖歡愉的性愛遊戲,我玩不來。這段日子,我冷靜想了很多,不管過去的感情保留幾分都好,我寧可一切從頭來過,也不要身體糾纏不清,靈魂永不交集。」
「你、你——」委屈地氣出淚來。「你當我是蕩婦嗎?無時無刻都在飢渴,沒有男人會死?」
「我沒那個意思……」
「因為是你,只有你,你懂不懂!」如果對這個男人沒有依戀,她不會歡愛過後,還讓他留在她體內,不會抱著他、不會那麼溫柔地親吻他;如果她圖的只是肉體歡愉,多得是做愛技巧比他高超的男人,何必非要他不可?如果、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忘了他,她又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只當他的性伴侶,除了偶然的歡愛,連一丁點溫存都不敢要求?
那是因為,她真的太想他,想到胸口發痛,只能心酸地用這種方式去接近、擁抱他,滿足思念,可是他居然以為,她只圖肉體歡快,不談感情?!這男人到底打算笨到什麼程度?
不管八年前八年後,她一直都在屈就,只是屈就的方式、姿態不同,他到底懂不懂?
「好像……有點懂了。」眸底閃著溫熱的水光。「我回雲林的期間,有沒有人願意去幫我看家,澆個花什麼的?我鑰匙可以交給她,隨時歡迎她來坐坐,要住進來也沒問題。」更改了習慣,隨身攜帶的鑰匙靜靜躺在掌心。
「你——」這次不是她一廂情願,是他心甘情願交給她,同意她走進家門,也走入他的心門……
發現聲音哽咽,她清了清喉嚨。「怎麼會想到要改變習慣?」
「我只是突然領悟到一點。我不能夠總是放在那裡等你來拿,如果你已經沒有勇氣伸手去拿了,那我就應該主動撿起,放到你手上。」
這才是他收起鑰匙的原因?
駱採菱紅了眼眶。「如果,我不肯收呢?」
「那我會收好它,等你願意接受的那一天。」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積極,總該有那麼幾次,換他主動為他們的感情努力,讓她也感受到他的在乎,一如她一直以來為他做的。
「這也是你這幾天冷靜思考的結論之一嗎?」
「嗯。一切重新開始,換我來追求你,彌補所有虧欠的,好嗎?」
「……」感動地吸吸鼻子。「我不好追哦。」
他溫柔一笑。「我盡量。」
「我很任性,千金大小姐的氣焰不小。」
「我脾氣還不錯,應該能忍受。」
「我打人很痛。」
摸摸臉頰。「有同感。」
三言兩語,輕易勾起她的愧疚,伸手輕撫他紅腫的臉頰。「痛不痛?」剛剛氣壞了,卯足了勁在打呢。
當然痛,痛斃了。
「你怎麼不閃?」明知她誤會了,還傻傻站在那裡任她打。
「你需要發洩。」當時她在氣頭上,閃了會更沒完沒了,不如任她宣洩完情緒,再好好解釋。何況,這頓打確實是他欠她的,她壓抑太久了。
「笨蛋。」她心疼地勾下他頸子,嫩頰輕輕廝磨他燙紅的頰。
「採菱,欠你的那句話,願意聽了嗎?」依著她耳畔,輕問。
「不要。」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我要你欠我一輩子。這樣,你就不會再輕易說要走開。」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不知道。」
他歎息。其實不管說與不說,他這輩子都注定走不開了。
「最後一個問題。」
「請問。」
「我真的還沒追到你嗎?」
「還沒!」凶巴巴地回完,用力吻住他多話的嘴。
「嗯……」好吧,她說還沒就還沒,先專心吻她,再來想想要怎麼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