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他去柳家向柳清心學習「鳳呈天翔」的第一日,也是他打算解開心中疑團的出發點。
想起昨夜他十分納悶柳清心的態度時,大哥對他說的話。大哥聽聞他從堅決拜師到不以師徒相稱的轉變全因為他自以為察覺到了柳清心並非心甘情願地收徒之後,大哥神秘微笑,靜聽他把話說完,並問柳清心是否先前也是執意不收他為徒?
自然是的。若不是他和爹同時相求,她一時不忍心拒絕才答應考慮。也正是因為這點,他才覺得事有蹊蹺。
大哥當下笑他雖然對武學很是精通,但對人心卻是一竅不通。
見他茫然不解,大哥又道:「柳姑娘是女子,比你還小上一歲,師傅比徒弟還小當然不太妥當。但,能者為師,所以年齡不是問題。問題是,拜師之後,師徒的名分在很多很多時候都會對某些事造成無法逾越的阻礙。柳姑娘不答應,是為了你們倆將來好。」
將來?他們的?雖然他心中隱約有曙光閃現,但依然無法抓住。
大哥又問:「你又為何轉眼間就改變決定,不拜師了?」
他,自然是因為想要弄明白自己心中的某份感覺以及——
「是感覺,心裡的感覺最重要。不拜師,是對的。」
在他還在為大哥神秘莫測的笑容懷疑萬分的時候,大哥又補充了一句:「不是師徒一切都好辦,好隨自己感覺走,沒有身份的束縛,你將來不會有太多曲折的路要走。」
大哥的話,他已經漸漸能明白意思。但,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真正的感覺。
喜歡與否,他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判斷。
與柳姑娘交談尚淺,認知尚淺,一切彷彿都還是處於陌生人的階段。不錯,她是天生麗質,武功好人也溫和,一顰一笑從一開始就帶給他心跳過。然而,這是喜歡嗎?喜歡一個人,到底是哪一方面呢?外在?內心?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喜歡?或者兩個都有,才是喜歡?
樓冠歎息一聲,睜開眼,翻身而起。
這個問題昨夜就困擾了他,尤其是大哥意味深長又莫名其妙的臨去一瞥,更讓他糊塗萬分。要怎樣才能確定自己心意?
樓冠甩甩頭,並不打算讓這個問題一直纏繞在心裡。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武功學問一直是他生命裡排第一位的重心。
梳洗完畢,他正打算拿起牆上的劍離家去柳府,但放眼望去,卻只看到牆上空無一物。更讓他驚詫的是,連平時書櫃上的武學秘笈、他收藏的短劍匕首也都不見了。他走過去拉開衣櫥,衣櫥內已經空無一物。幸虧昨夜將替換衣裳拿出,否則也被偷,要他怎樣出門——
偷?
樓冠越想越奇怪,無端端的莫非府中遭盜不成?
「樓器!」他大聲喊道。
「二少爺,何事?」不一會兒,樓器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這、這些是怎麼回事?」他顫抖著手指,微慍地提高聲音道。
「哦,」樓器顯然知道,「都運過去了。」他隨便說道。
「運過去?到哪裡?」他人在這裡,又沒要出遠門,他的這些東西要運到哪裡去?不是遭盜,也算好。
「唉,二少爺,不是你吩咐管家的嗎?這些東西都運到柳家去了呀?」樓器很奇怪,盯著樓冠良久,快要以為自己的主子得了健忘症。
「柳家?」樓冠下巴掉下,「而且是我吩咐的?!」他昏頭了嗎?他是去學藝,不是去當下人!「我何時吩咐過管家這麼做?!」樓冠斂眉,想了想,立刻打開房門,打算直接衝向柳家.最好是在半路上把東西截回來,否則若真送到了柳家,讓柳清心見到,他可真是沒臉到家!他只不過要跟她學武功,連拜師的事都暫且無限期擱置起來,如今卻帶了一大堆行當去,他不敢相信柳清心會否拿瘋子的眼光看他,還是直接將東西扔到他臉上說不能教一個不正常的人。
「昨天晚上啊,」樓器緊跟在他身後,急匆匆往柳家奔去,「管家還特意起了個大早,偷偷將東西從二少爺房裡運出來——二少爺,你今天睡得可真沉哪,連管家和下人進房間都不知道?我端水進來踢翻了一張凳子你也沒醒。」
樓冠猛然回首,把樓器嚇了一跳,「你是說我睡得很沉?」習武之人知覺反應都會比普通人敏銳,而他不可能會有人進出他房間搬東西摔東西都沒醒來。更奇怪的是,他明明沒有讓人搬,管家卻說是他吩咐的。
「你當真確定是管家說是我吩咐的?」
「當真啊,管家說是大少爺告訴他二少爺吩咐他要搬——」住了口。
樓冠咬牙切齒,「大哥!」他大聲喊道。想他丟人現眼還是想將他全副家當都送給柳清心!樓冠想到這裡頓了頓。這麼說來,大哥是故意整他?昨夜只因為他將心底疑惑說出口,就得到這樣的報應!
樓將樓將,他當真是什麼事都非要插一手搞得別人瘋掉才是嗎?
樓器跟在後頭不敢吭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二少爺生氣了,而且非常非常之生氣。大少爺生起氣來已經把他們一干下人嚇得要口吐白沫,反而一向很少生氣的二少爺一旦生氣,他們這群人都祈禱不要惹怒他的人是自己,否則的話,最好準備好裝死算了。
樓冠怒氣沖沖地想直接衝進衙門把那個樓將拖出來海扁一頓,但是想到那些會讓他無地自容的家當會如何在柳家待著,他就以此一事為先。
離柳家大門尚有幾丈遠的地方,樓冠緩緩調整氣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因為他生氣的對象是大哥,不是柳清心;還因為在柳家的牆腳處,有一名似乎已經昏死過去的黑衣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上甚至還握著把劍。
樓冠第一個念頭是有人偷襲柳家。但,什麼人會半夜三更偷襲呢?若一想到柳清心,那麼事情就容易想明白多了。
樓冠跨過黑衣人身體,頭也不回往前走。
在柳家大門口,正站著一頭霧水的柳清心。
☆☆☆
「一共是十七套衣裳,一百三十七本書,匕首兩把,劍一把,文房四寶一套,還有碗筷四副,梳洗用品三套,以及靠枕五個……請柳姑娘點收。」
點收?點收什麼東西?
在柳清心思緒還未清晰之際,樓管家已經將清單遞交到她手上,準備開溜了。
「等等。」柳清心喊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點都摸不著頭腦,「這些東西是誰的?」她還不明白誰是主呢。
「是我家二少爺的呀!」管家很奇怪她明知故問。
「二少爺?誰家二少爺?」
「自然是城東樓家,樓二少爺咯。」管家理所當然地說,搖搖頭,乘柳清心尚處於震驚之中,趕緊帶領手下繞路返回。
柳清心甚至未來得及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這是什麼陣仗呀?
柳清心傻呆呆地拿著所謂的長長一列清單——上頭甚至列名了那一百三十七本書的書名內容,以及十七套衣裳的花色做工!
她要昏倒。
若不是她現在還在做夢,肯定是樓冠故意拿她開玩笑。
面前東西堆得快比她的人高,她心中的疑問卻比之更高。
「果然在這裡!」樓冠咬牙從齒縫裡蹦出這幾個字。
柳清心愣然之後,趕緊跑了過來,懊惱地將手中紙塞進樓冠手裡,「喏,給你這個!」她沉著臉,疑惑萬分,「樓公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樓冠見到是她,心中高興,怒氣淡淡消退一些,但聞她如此說,又感到一陣莫名怪異。
「我、我只教你功夫,可、可沒說讓你搬到我家裡!」柳清心紅了一張臉,羞赧地說,「就算是師徒,這樣做也實在不妥,你還是趕緊拿回去吧。」
「樓器,還不趕緊拿回去!」樓冠氣道。
「二少爺……」樓器奇怪,不是他自己要搬過來的?現在柳小姐簡單一句話,又要人家搬回去?他存心整身為下人的他是嗎?
「趕緊去叫輛車,給我全部搬回家去。一樣都不准留下!」丟人。
樓器撇撇嘴,無奈地去叫馬車。
他那麼爽快,倒叫柳清心有些奇怪,「樓公子,你若無意將東西送到此處,方才又何必讓府上管家送來?」
樓冠不好意思,拱手道:「實不相瞞,這並非出自我本意,那是家兄故意為難我,給柳姑娘你多造成不便,我在此致歉。」
「也沒什麼不便,只是有些不習慣。」原來是他大哥樓將,柳清心鬆了口氣,「他為何要如此做?」
「這個……」樓冠不知是否該如實說明。
「嗯?」柳清心抬首望他。
「他恐怕是希望我多跟隨柳姑娘學武功,多有時間聯繫罷了。」真正的目的他又何嘗知曉,只能胡亂謅言。
「原來如此。」柳清心笑了笑,「我還以為他是否要你長住此處,好……不是如此,便好了。」
樓冠笑了笑。
兩人相對而望,皆笑看對方,直到樓器叫來馬車,兩人還是未有察覺。
「二少爺!」樓器喊道,再加重力道,「二少爺!馬車來了!」他大聲嚷,快讓整條街的人都聽見了。
樓冠與柳清心同時一震,兩人各自望對方一眼,又匆匆收回視線,尷尬得不知該如何將視線投向別處,還緩和亂跳的心。
「馬車來了,趕緊將東西搬上去,載回府裡去。」樓冠說道。
「二少爺,你也來幫忙吧,我一個人恐怕搬到晚上也會搬不完的。」
樓冠瞪起眼,正要說話,柳清心溫和笑道:「我也來幫忙吧……」
「還是柳小姐心眼好,二少爺哪裡配得上柳小姐!」樓器說話酸溜溜。
樓冠聞言,作勢揚起手,「你話那麼多做什麼,嫌自己過得太舒服是不是?」樓冠橫了橫他,彎下身子,去搬書冊。見到柳清心手上捧了一捆,趕緊將書放下,伸過手去,「這麼多你搬不動的,我來就好,你先在一旁。」
「沒關係……」柳清心堅持,而樓冠堅持要接手,情況是兩人相持不下。
「呀!」結果變成柳清心腳被掉下的書打到,彎下腰。
「你沒事吧?」樓冠關切地蹲下來,細瞧她撫摸著腳背。
「沒事沒事……」柳清心抬頭,面前突然出現他的近距離臉龐,嚇了一跳,身子直覺往後退,但因為是蹲著,所以腳未動,人卻往後栽去。
說時遲那時快,樓冠眼尖地見她就要仰天倒地,急忙伸手攬住她肩,阻止了她險險形勢。但,柳清心一時收勢不住,往前傾去,一頭載進他懷中。
這不是第一次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柳清心面紅耳赤地靜靜站著,絲毫未動。她不敢動,她很享受此刻的氣氛。今生今世也許這樣方式的對待再無機會,若往後只能看著他,那麼此時此刻便會是永遠懷念了。
這是第一次心跳得那麼急。
樓冠心中卻是震撼。他不敢動,他無法移動身形。對她,心驚心急心漏跳一拍都有過,但此時此刻卻彷彿一顆心隨著她而起伏的情況,卻是第一次。未意識到自己的感覺之前,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一旦意識到自己或者對她有著感情,心中所想腦海中所思的就漸漸變了樣。
「二少爺?」樓器探頭探腦地低叫,手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哇,他們兩個當這裡是自個家裡嗎?就算是自個家裡也不能這樣做啊!可是,這樣的情景好讓人覺得舒服,又感到溫柔,兩人皆是樣貌出色之人,若是能站在一起該是多麼好的一對!
「唉,你還要不要搬?」馬車伕推了推也發了愣的樓器。這一聲,把其餘三人都叫醒了。
「抱歉!」樓冠急忙放開她,口中應道,但眼眸卻直接盯著她。
柳清心搖搖頭,紅著臉,壓抑著蠢動心頭,緩緩後退幾步,退開。
樓器狠狠瞪一眼馬車伕,真是會煞風景,唉。
馬車伕揚起濃眉,「看什麼看?我有什麼好看的?」當真也是大脾氣的人。
☆☆☆
讓樓器隨馬車一道回樓家,樓冠隨著柳清心走進柳家。
「柳姑娘,」樓冠跟隨柳清心繞著走廊前去後院空地,沿路只偶然見到一個下人,他甚覺奇怪,「我想我應該先拜見一下柳伯母比較好吧?」
柳清心歉然道:「我娘去廟中進香了,要到下午才回來。」她回答,但同樣疑問道:「她說是跟樓伯父約好的,你不知道嗎?」
「我爹?」樓冠驚訝,「我一早出門,並不知道。」當時他被空空如也的臥房嚇了一跳,哪裡會注意爹去何處了。
「哦……」柳清心淺笑。
兩人行走間,很快便來到後院空地。
「這裡是我平常早上練功的地方。」柳清心介紹說。
樓冠望了四周,道:「地方大,又清淨,在此練功想必更容易專心而有所成。」
「練功時有人打擾其實也無妨,只要心靜,行動受阻撓,並不會影響練功的結果,」柳清心輕輕說道,未有反駁之意,「我在此練功,家中丫鬟廚娘有時會送來茶水,還會在一旁鼓掌叫好,他們見我一個姑娘家舞刀弄劍的,開始都很驚奇,久了也成了習慣了。」
樓冠驚訝,「柳姑娘倒也與眾不同。據我所知,但凡練武之人,一般對自身武功路數都頗為保密,且多數武功也需要專心致志,心無旁騖才能練成。」他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柳姑娘身懷絕技,難道不怕有人趁機偷學?」要知道百年前的「鳳呈天翔」是多麼令人垂涎的武功絕學,江湖中人人人想得到的秘笈。她的坦然,是不怕人偷學還是早有防範。他很想瞭解這一點。尤其是在沉沙幫回來之後,她已屢遭人埋伏,長久以來她卻沒危險。
柳清心笑了,有些神秘地朝樓冠揚了揚眉。
樓冠又好氣又好笑,「柳姑娘是打算賣關子?」他笑意盈盈。
「哪裡是賣關子,」柳清心往前走幾步,才回身嫣然道,「只是你所說的情況沒必要去擔心而已。」
樓冠頓了頓,差點被她的笑容止住思想,「哦?不必擔心?莫非姑娘真有方法杜絕宵小之輩?」
柳清心搖頭,「你過來一些……」她朝他招招手,讓他站到她面前,才道,「鳳呈天翔雖然號稱百年失傳的高深武功,但其實也只是外人相傳的神奇而已。當然,我不否認它是很厲害,可需要與很多東西相配合,否則就算學成,也是無用的。」
「願聞其詳。」樓冠虛心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她。
柳清心靦腆一笑,「其實,很簡單,劍式、劍招、心法還有秘笈。這四樣東西具備即可。」她忍不住掩嘴而笑,「很驚訝嗎?」
「是很驚訝?」樓冠笑。她說了等於沒說。
「那是自然,方纔我只是開個玩笑。」她忍住笑,說道。
「開玩笑?」樓冠充滿驚詫的眸光瞪向她,她卻只在那裡掩嘴而笑。
樓冠無可奈何,「呵……呵,你呀,我以為你定然是個規矩嚴肅的師傅,哪裡知曉竟然也如此頑皮。」話中,竟有點點憐惜。
柳清心一怔,紅暈顯現臉頰,「你、你胡說什麼……我們開始練習吧,『風呈天翔』的基礎極為複雜,必須好好學。」她將一本書冊遞到他手上,「這是劍法招式,你先瀏覽一遍,記住它。」
「全部?」樓冠挑挑眉。
「全部!」
「好!」樓冠答得爽快,開始翻閱。
柳清心在一旁眼眸含笑瞧著他。他看書極為認真,眼神專注,似乎極能融入書中,而且大有旁若無物的姿態。瞧他右腳架在左腳上,而將書擱在膝蓋上,雙手分別放在書頁兩方上側,眼眸滑動,頭部絲毫未移動一寸,就這麼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柳清心瞧著瞧著,忽然癡了,定定站著,眼眸膠著在他身上,無法移動。
三兩下將招式看完,樓冠既驚訝又神奇地合上書頁,想告訴柳清心他看完吋,抬首卻見她含笑注視他,並且彷彿處於神遊太虛狀。
樓冠搖頭而笑,將書握在手上,反觀起她來。
他從第一面見她就知道她很好看,而且皮膚微黑,黑中帶紅暈.此刻近距離瞧她卻又有一番感覺。此時的她,很想一個純潔的幼童,雙眸清澈,眼眸帶笑,臉蛋紅撲撲,讓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把——
「呀,疼!」柳清心叫了起來,手摀住臉頰,羞赧地看著眼前的罪魁禍首。
樓冠卻是完全處於震驚之中,他心中只是如此想而已嘛,怎麼會料到自己當真出手去捏她臉蛋?此刻他只能怔怔,手停在半空中,任憑她嗔怒地瞪向他。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只是……」只是她方纔的表情太過有趣,讓他一時手癢控制不住。
「只是還沒開始學功大,就想來試一試我的功夫嗎?」柳清心放下手,努力掩飾羞赧。他的舉動讓她方才好生悸動。
樓冠咧嘴道:「哪裡敢!」
柳清心想了想,咬著唇,道:「這樣也好。」他似乎下了決定,滿面喜色道:「我不知你武功深淺,也不知該從何著手,更不知基礎該教多少時候。」
「所以——」
「所以,我想先知道你武功到底多高。」
這個——「當真要試?」他的武功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深吧?
「難道你不想學武功嗎?
「自然想的,可是,」樓冠正經道,「柳姑娘,我先實話告訴你,讓你有個準備。我的武功很雜,雜到我都快忘記自己會幾種劍法,幾種拳法……所以,我隨便耍一套拳出來,也許並不是我真正武功的深淺。」
柳清心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何意?」樓冠不解。
柳清心笑著將劍把出鞘,「我們先來比試一場,我不用『風呈天翔』來和你比……請!」她後退一步,未等他應答,已擺開架勢。
這,就是第一次見到的柳清心了。
樓冠感受到一股異常的氛圍在他們兩人週遭流動。他笑笑,「有何不可?」拔劍走到她對面,「點到為止。」
「自然!」柳清心自信一笑,「我出招了——」
「來吧……」
於焉,兩人第一次切磋開場。
柳清心劍法輕盈飄忽,配合身形,遊走自如。樓冠很是驚艷。
樓冠的劍法雜亂卻有章,時常上一招還是華山劍法,下一招已改為空峒劍法。他劍法雜,但卻招招恰到好處,招招能用來應付柳清心的招式。這一點讓柳清心極為吃驚。
眼看兩人越打越久,似乎並沒有上風與下風之分,這時,柳清心卻忽然劍招一換,腳步一錯,衝入樓冠劍勢範圍——
樓冠大驚,急忙收勢,柳清心也是大驚,但她收勢在樓冠之後,已是迴避不及——
如果她一劍刺去,恐怕中的是他的胸膛。
怎麼辦?
念頭轉瞬而過,柳清心左手托住劍不柄,愣是硬生生將劍勢去向改變,劍鋒直擦過樓冠胸前,人也隨著往前衝。
「天哪……」樓冠急忙跑過去,「柳姑娘,你沒怎樣吧?」她的劍直直插進樹幹,而她的人因為那股力道,被彈開好幾步遠。
柳清心怔怔瞪著眼前樓冠關切的臉,「你,你沒事吧?」她驚甫未定地問,臉上已經慘白,氣息不穩。
「我沒事,怎麼了?」
柳清心視線逡巡他面孔,發現他並未有任何變化,才放心道:「你沒事你沒事,沒事就好了,你沒事就好了……」一直在嚷嚷這句話。
樓冠見她似乎在自言自語,很想打斷她,將她扶起來。但她話中之意,卻讓他遲遲沒有行動。
她收勢不住,人跟著劍飛去,跌倒在地,並不關心自己怎麼了,反而開口第一句便是問他有無事。瞭解之後,直嚷著他沒事太好。說實話,雖然只是小事一樁,只是她一時真情流露,但他心中卻受到無比震動。
「柳姑娘……」樓冠既歎息又感懷,心中無限意味。只能叫著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扶著她的手,絲毫未離開未動。
柳清心在他用那溫柔的口氣叫喚她時,早已回頭,以水柔目光望向他。他的目光好柔和好柔和,好像能把她淹沒一樣。
四日相對無言,但兩人間流轉的情意卻驚動了樹上鳥兒,紛紛撲愣著朝天空散飛。
柳清心一震,微微掙脫樓冠的扶持,借力起身,「我、我已經知道你武功深淺了,咱們不用再比試了。」她拍去手上泥草屑,想將劍拔出,卻試了幾次也未成功。一隻修長的手越過她肩頭,握上劍柄。
「我來……」樓冠接手,使力拔出,彷彿很輕鬆。
柳清心瞪著於她作對的劍,懊惱接過,低垂首。
「柳姑娘的武功之深,實在讓人感佩,也難怪沉沙幫的大弟子未能勝過你。」樓冠眼眸依然粲亮,但笑意淺淺,彷彿方才一切並未發生一樣。但有誰知道他心中心情?也許只有背斂身後微顫的手,洩露了他的內心的想法。
「其實,」柳清心調整好心神,費力將方纔一切排出腦海,「他的功夫很厲害,逼得我不得不用絕招對付。」也因此為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武功的確很高。」
「你比他好。」柳清心老實說道,「方纔你應該也察覺到了,我也用了『風呈天翔』,而你卻突然變換招式,讓我收不住勢,差點刺傷你。」話中有淡淡幽怨。
樓冠勉強笑了笑,「若不是你及時改變招數,恐怕我這裡要開一個窟窿了。」他點了點胸口。
柳清心想到方才就覺得心驚,「唉,師傅說我已經學成,但其實我並未學成,還是無法控制力道,也不知隨機應變。」差點傷了他。
「我們兩個都沒事,那就好了。」樓冠輕聲低語。
柳清心回視他,兩人默契而笑。
「好了,你書看完,我也該教你基礎手法。」
「書是看完,但我無法將招式盡數記全。」樓冠為之苦惱。
「沒記住是最好,」柳清心安撫一笑,「師傅說過,如果全是照書照搬,那即使學了絕世武功也只是紙上淡兵,不過,我只同意一半。我認為照搬書上招式是學好劍法的第一課,惟有先將書上招式盡數學會,再配合心法練習,才是最好方法。若光學會心法不會招式,那只是像背書一樣,基本沒多大用處。但若先會招式,那即使未學心法,至少有形,雖無神,卻已有威力。再神形配合,自然功力大進。」
見她侃侃而談,不若方才柔弱,也不若以往有禮卻淡淡,此刻的她自有種耀眼光芒。她全身似乎散發光輝,好比一種絕世劍招,有形有神,發揮無限威力。
「我學武多半看形再學神,不知可對?」
「我方才說的,只是自己見解,並不定是正確,」柳清心靦腆對他一笑,有些侷促,「你,你武功很高,以前的方法,應當是正確的。」
「那麼,學『風呈天翔』呢?」樓冠含笑看著她,問。她似乎感到羞怯,他知道她很容易臉紅,沒想到竟是這樣侷促。
「這個,它有鳳凰涅冠之意,重生之後才有無限光芒,所以需先學招式,然後忘掉一切招式,當自己從未看過見過,再學心法,然後學招式,方可達到最高效果。不過,光是忘記這一點,我就用了兩年半還要多的時間,我不知道你須花多久才會忘記。」
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做了才知道。」樓冠聳聳肩。他學會一套功夫最高的記錄是五個時辰,之後運用自如。但是忘記,他可不知道。
「那麼,可以開始了嗎?」
「是!柳姑娘。」
柳清心神情專注,點點頭,「第一式,」她舉劍平放胸前,「心比天高!」
所謂心比天高,是以意境而言嗎?樓冠目光隨她身形而動。心比天高,鳳凰若要呈翔天際,先要有一顆堅定的心嗎?
啊,這與人是何等相似。
但更讓他驚訝的,是此時的柳清心,她旋轉身形,劍到人到心到,似乎劍與人融為一體,難分難解,眼眸上散發著的,是堅定的意志和信念,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決,也有認定要去做一件事後,無論發牛什麼事,也一定要做到的氣勢——
「你不專心。」柳清心微微惱地看他。
「我很專心在看。」樓冠緩緩往前走幾步,眼眸一直盯著她。
「那你耍一遍我瞧。」
「是。」樓冠站定,深呼吸後,才開始施展。
柳清心眼隨他動,一時看呆了。方才與他切磋幾招,就覺得他功夫深厚,而且資質極高,功夫恐怕還在她之上。加上他有股想學定要學到的念頭,讓他更加能事半功倍地學到武功。
不過,他這一招有一小節漏掉了,分明是方纔他走神了。
柳清心嗔怒地瞥他一眼,還說很專心在看,到底在看什麼!
樓冠一招演練完,柳清心正要說幾句——
「不好了不好了!」大嗓門的樓告聲音響遍整個柳府。
樓冠與柳清心對看一眼,兩人紛紛站開,直到兩人間距離保持在十步以上,才一同看向樓告奔來的身影。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他一路嚷嚷著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張紙。
「爹,什麼事不好了?」樓冠以為他大驚小怪。
「不好了,清藥,清藥她……」樓告氣喘吁吁地奔到兩人跟前,眼眸含淚地顫抖著手,舉起手上的紙,將紙遞給他們看。
「我娘,我娘怎麼了?」柳清心焦急地問,看樓告的神情她心頭一緊,很是擔心。
「她……她被、被抓走了!」
「什麼?!」
「誰抓走了柳伯母?」樓冠比較鎮定,擰眉問道。
「不知道,幾個人蒙著臉,我哪裡看得清。」他當時都急壞了,偏偏打不過人家。若不是那幫人要他帶信回來,恐怕連他也回不來了。
樓冠凝重地掃著紙上內容,面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樣,怎麼樣,我娘到底怎麼樣?」柳清心焦急萬分,拉著樓冠的手臂,想得到消息。
「是啊,怎麼樣?」樓告也急得團團轉。他能認識的字沒幾個,看不懂,只好跑回來找他們了。
「暫時不會有事。」樓冠思索一下,分析道。
「為什麼?」
樓冠長長歎息一聲,面對樓告和柳清心兩張詢問的臉:「他們要以『鳳呈天翔』的秘笈和寶劍作交換!」
到底,誰想找她麻煩?
樓冠深深地望著柳清心,知道她恐怕有難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