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後,父親果然把在外頭的情婦跟女兒接回家裡住,但跟母親料想的不同,父親並沒娶那位阿姨,也沒因為多了個女兒便忽視了她。
或許是因為對母親感到歉疚吧?他比以前還疼愛她、關心她。
而她也一直謹記母親的教誨,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是中規中矩,做歐家的好女兒。
唯一會令死去的母親意外的,大概只有她最後是嫁給了趙英睿,而不是母親一向欣賞的趙英傑吧!
但即使嫁的不是母親看中的人,她也一樣戰戰兢兢,很認真地做好趙家的媳婦,她相信自己做得很好,不會給誰丟臉。
可是──
「為什麼你要那樣做?」蘊芝喃喃地問,看著床上昏睡的男人,眼神變得矇矓。「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大家會說閒話,還是要做出那種事?」
為什麼要當著她這個妻子的面跟別的女人調情、耳鬢廝磨地跳慢舞?為什麼要讓她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
難道只因為他是男人嗎?
就像媽媽一再告誡她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永遠不可能對一個女人專情,也不可能尊重婚姻的誓言。
這是常態,尤其像他們這種上流社會的聯姻,夫妻之間經常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
但即便是互不干涉,他也沒必要做得那麼絕啊!
他就這麼討厭她嗎?蘊芝苦澀地歎息。
她閉上眸,思緒百轉千折,幽幽渺渺,夜色一點一點加深,萬籟俱寂,她卻毫無睡意。
忽地,耳畔傳來一陣呻吟。
她睜開眼,看著趙英睿不舒服地翻動著身子,他的臉色很蒼白,眉間冷汗直冒。
「怎麼了?」她俯下身,輕拍他臉頰。「睿,你沒事吧?」
他緊緊皺眉,神智處在半夢半醒之間。「我想……吐……」
「想吐?」蘊芝驚愕地瞪大眼,一時手足無措。
「惡──」強烈的嘔吐感促使趙英睿猛然從沉睡中驚醒,坐起身,摀住嘴,臉上肌肉抽搐。
「等等,你忍一下!」蘊芝這才回神,忙扶著他下床,踉蹌地往套房裡的浴室走去。
還沒抵達浴室,他便忍不住先吐了些穢物出來,一部分落在自己的襯衫,一部分弄髒了妻子的衣襟。
蘊芝嚇了一跳,卻沒停下腳步,繼續扶他進浴室,讓他對洗手台狂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止嘔吐,雙臂撐在洗手台上,臉色鐵青。
「好了嗎?」蘊芝問,想過去。
「別過來!」他難堪地阻止她,一陣噁心感又湧上來,他對著洗手台乾嘔片刻。
但什麼也吐不出來了,胃裡可怕的翻攪感暫時消失,趙英睿顫著手想打開水龍頭。
「我來。」蘊芝見他動作遲緩,主動搶上來替他開水龍頭,衝去洗手台上的穢物後,她擰了條濕毛巾,替他擦臉。
「我自己來。」他想搶過毛巾。
「別動。」她難得強硬,拉下他的手,仔細地替他把臉擦乾淨,然後她放下毛巾,替他脫下弄髒的襯衫。
襯衫脫下後,她又擰了條濕毛巾,抹拭他裸露的胸膛。
「我替你放水洗澡好嗎?」擦乾淨胸膛後,她揚起眸,溫聲詢問。
他瞠視著她,一聲不吭。
她當他是同意了,扶他在圓形浴缸的邊緣坐好,開始放熱水。
趁著放水的時候,她迅速清理了自己的衣襟,熱水放好後,她退出浴室,讓他好好泡個舒適的澡。
他泡完澡後,下半身裹著浴巾走出來,她也已經換上睡衣了,遞給他一杯剛泡好的牛奶。
「喝點牛奶吧,會舒服點。」她微微地笑。
他捧著馬克杯坐在床沿,動也不動,失神似地瞪著她神態溫柔的臉。
「怎麼了?」她關懷地揚眉。「是不是還很不舒服?」
他瞪她,像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什麼?」她不懂。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將馬克杯擱在床頭,伸手拉她過來,強迫她坐在自己懷裡。
她駭然,驚呼:「睿!你做什麼?」
他轉過頭,右手掐住她下頷,灼亮的眸鎖住她,近距離,咄咄逼人。
她覺得好尷尬,他擁著她的姿勢太親暱了,她完全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她能嗅到他男性的味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浴巾底下的大腿根部似乎……微微突起。
老天!蘊芝臉爆紅,心臟幾乎跳出胸口,她不自在地僵著,一動也不敢動。
他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定定直視她。「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這地步?」
「你說什麼啊?我不懂。」她吶吶地低語。
健臂收緊,兩人的軀體更加靠近,幾乎完全貼在一起。
「你都不覺得噁心嗎?」他咬牙切齒地質問她。「一個男人喝醉了酒,還吐在你身上,你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地服侍他!」
蘊芝驚駭地望著丈夫近乎扭曲的臉,他似乎很生氣,眼中噴出的火焰像可以燒傷人。
她身子不自覺發顫。
「睿,你……」她強笑著,極力保持鎮靜。「你說這什麼話啊?你是我丈夫,我當然要──」
「當然要怎樣?要盡一個妻子的責任嗎?」他更怒了,指尖掐進她細嫩的肌膚裡。
好痛!
她輕呼一聲,疼得眼眸泛出淚光。
他看著那淚光,看著她強忍著痛楚的表情,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用力過度了,連忙放開她,但她美麗的下巴已被他掐出幾道紅痕。
他撫過那明顯的痕跡,眼中閃過懊惱。「很痛嗎?」
「沒、沒事。」她氣息急促,眼眸垂下。「你放開我好嗎?」
他不肯放。
「拜託你。」她細聲細氣地請求。
他聽了,反而更粗暴地摟緊她。
「你就這麼討厭跟我接近嗎?」他乖戾地質問。
她吃驚地抬起眸。
「你說實話,歐蘊芝,把你心中所想的坦白說出來!」他粗聲命令。
「為什麼你要這麼問?」她低聲說:「我怎麼會討厭自己的丈夫?」
他愕然無語,恍惚地瞧著她遭他如此逼問,依然溫和的神情。他看著,眸光漸漸黯淡。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朦朧地問,嘴角噙著一絲很像是苦笑的笑意,手指來到她耳畔,替她收攏鬢邊的細發,指尖在她貝殼狀的耳垂流連。
他輕輕撫弄著她的耳垂,就好像在研究著某種古董珍寶一樣,摸索著那敏感的肌膚,她心跳加速,臉頰莫名其妙發燒。
她忽然想起,剛新婚時他曾對自己說過,他很喜歡她的耳垂,那美妙的可愛的形狀,透著粉紅的玉嫩,會讓人不自覺地想湊近去聽聽看,裡頭究竟會傳來什麼樣悅耳的樂音……
「該說你溫柔呢?還是冷血?」他嘴唇貼在她耳殼邊,一面問,一面探出舌頭舔舐她耳垂。
她全身酥麻。
「你看到的人,真的是我嗎?」
是他醉了,還是她暈了?為什麼她覺得他說話顛三倒四的,她根本聽不懂?
「睿……」蘊芝無法思考了,只能無助地喚著丈夫的名。
而他聽見她如貓咪般細弱又性感的呼喚,胸口頓時揪緊,眼眸起霧。
他忽然發狂了,粗魯地將她一把推倒在床,方唇急切地、強悍地吻住她柔軟的唇瓣,雙手撥開她睡衣衣襟,不客氣地在她細滑的肌膚上遊走。
她細細喘著氣,神智暈沉,體內像有什麼燒起來了,她控制不住。
只有這點,跟媽媽從小告訴她的不一樣,她說夫妻閨房性愛只是男人發洩慾望,女人逆來順受,小說跟電影上所形容的那些都是美麗的謊言。
可是睿給她的,從來不是那種感覺,他總是有辦法奪去她的理智,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他的浴巾不知何時松落了,勃起的陽剛強悍地抵住她柔軟的大腿內側,他用他的唇、他的手、他與她相貼的肌膚,在她身上縱火。
「睿……」
「噓,別說話。」他蹂躪她的唇,不讓言語破壞這曖昧的一刻,他很霸道又很溫柔地吻著她,固執地索求著她的響應。
她低低嬌吟,難以抗拒地分開唇,十指掐住他肩膀。
神智飄遠了,墮入渺渺茫茫的迷霧裡,她閉上眼,任由丈夫領著自己在情慾之海裡浮沉──
雖然在夜晚,兩人有過一場火熱的性愛,到了隔天早上,卻又恢復一貫的相敬如冰。
他仍然天天應酬,夜夜晚歸,甚至徹夜不歸,借口工作忙,就在鄰近公司的豪華公寓住下。
蘊芝習慣了,並不以為忤,反而有點鬆了一口氣。
夜晚的趙英睿比起白天的他,更令她難懂,她常常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不覺想逃避。
只是她自己可以對這樣的婚姻生活甘之如飴,旁觀的人卻不一定能理解──
這天,歐夏蕾約她到一家五星級飯店喝午茶。
自從大三那年和爸爸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後,歐夏蕾連帶跟她這個姊姊也疏遠了。雖然兩人同父異母,但蘊芝對這個妹妹還是關心的,如今妹妹願意主動和自己見面,她不由得感到高興。
「你跟李安陽最近還好嗎?」她問妹妹。
「有什麼好不好的?就是那樣嘍。」歐夏蕾淡淡說道,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但一提起男友,唇角還是忍不住偷偷抿著笑。
蘊芝見她唇角那抹笑意,不必多問,也知道妹妹最近和男友感情肯定是甜蜜蜜,她不禁也微笑了。
「爸生日那天真對不起,我也沒想到安陽會忽然搗蛋要樂隊演奏搖滾樂,沒把你嚇一跳吧?」歐夏蕾憶起那晚的瘋狂,雖然自己玩得開心,但對姊姊畢竟有歉意。「你費心籌備的壽宴,就這樣被我們倆給毀了。」
「沒關係,你們玩得開心就好。」蘊芝端起玫瑰茶,淺淺啜了一口,唇畔笑意未曾有一絲減淡。
歐夏蕾幽幽凝視她。「那你呢?姊,你那天晚上開心嗎?」
「我?」蘊芝一愣,沒想到妹妹會忽然這麼問,兩秒後,才點點頭。「我當然開心啊。」
歐夏蕾蹙眉,表情很明顯地就是不相信姊姊的說詞。「姊夫那樣讓你下不了台,你還能覺得開心?」她不迂迴,很直率地問。
蘊芝頓時尷尬,不知該如何響應。
夏蕾什麼時候也學得說話這麼直接了?是跟那個李安陽學的嗎?
「姊,我們是姊妹,有什麼就直說吧,你別瞞著我。」歐夏蕾彷彿看透她內心想法,溫聲說:「你跟姊夫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蘊芝不語,藉著啜茶的動作掩飾心情波動。
「聽說姊夫經常在外頭花天酒地,是真的嗎?」歐夏蕾繼續問。
看來,躲不掉了。
蘊芝悄悄在心裡歎息,表面上仍掛著笑。「趙家事業做得大,你姊夫難免要在外面跟人應酬,這也是沒辦法的啊!」
是這樣嗎?歐夏蕾不再逼問,只用眼神傳遞對姊姊的關懷。
當然不只是這樣。蘊芝苦澀地想。「你別擔心,我跟睿真的沒什麼。我跟他……很好。」
她這個做姊姊的既然要當一切雲淡風輕,妹妹也沒轍,只能乾瞪著她,半晌才開口。
「姊,你知道嗎?我以前曾經很嫉妒你。」
蘊芝一愣,不敢相信地望向妹妹。「你嫉妒我?」
歐夏蕾點頭,苦笑。「你總是那麼優雅,那麼完美,我在你面前總覺得自慚形穢。」
「原來你那麼想?」蘊芝惘然。「是不是爸爸對你的態度,讓你覺得很不安?」
同樣是親生女兒,父親疼她卻遠比妹妹多,也許是為了爭取父親注意,妹妹才會那麼介意她這個姊姊。
「那當然也是原因之一。」歐夏蕾坦承。「如果我能像你一樣那麼高貴優雅,爸爸大概就會對我好一點吧,不過這並不是全部的原因,還有更勁爆的呢。」
「是什麼?」
歐夏蕾自嘲地撇撇嘴。「坦白說,我以前暗戀過姊夫。」
「什麼?!」蘊芝震驚。「你喜歡過睿?」
「我還跟他表白過。」
蘊芝呆了。妹妹不但暗戀過自己的丈夫,還對他表白過?為什麼她一點也不知道?
「是多久以前的事?」
「已經很久了,那年我才十七、八歲吧。」
「那麼久了?」而她竟一直渾然不覺?是她太遲鈍,還是妹妹隱藏得太好?
「你知道他怎麼說嗎?」
「怎麼說?」她愣愣地順著妹妹的話問。
「他說我永遠也比不上你。我再怎麼模仿你,也學不來你的風度與氣質,他說你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歐蘊芝。」
蘊芝倒抽一口氣。
這話,說來拒絕一個對自己懷抱著愛戀的純純少女不嫌太殘忍嗎?為什麼睿可以這麼狠絕?
「睿太過分了!」蘊芝心疼地為妹妹抱不平。「他不知道這麼說很傷害你嗎?」
「我當時也這麼想,不過現在,我還滿感謝他的。」相對於她的心疼,歐夏蕾顯得平靜,甚至能調皮地眨眨眼。「至少他讓我徹底對他死了心,再也不抱任何幻想。」
「可是──」
「重點不是這個,姊,我跟你說這件事主要是想告訴你,姊夫很愛你,我想他從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你了。」
蘊芝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甚至無法思考,腦子凝成一團漿糊。
睿從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上她了?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姊,姊夫應該是愛你的,也許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
「他是不是從沒跟你說過他愛你?」見姊姊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歐夏蕾試探地問。以趙英睿那種狂傲又彆扭的個性,八成說不出口。
但她猜錯了,蘊芝幽幽地,沙啞地開口:「他說過一次。」
「他說過?」歐夏蕾好驚訝,眼眸頓時閃亮。「那你呢?你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
蘊芝默然,思緒濛濛地飛回某個星月爭輝的夜晚。那時她與趙英睿剛結婚幾個月,在床上,他摟她在懷裡,忽然這麼說。
他對她表白,期待著她的反應,她卻什麼也沒說,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更今還記得他臉上的表情,那麼陰沉、懊惱、慍怒、譏誚,種種負面情緒交雜,瞬間拉開兩人的距離。
從那以後,他不曾再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她想,也許就是從那時候,他開始恨她──
蘊芝定神,強迫自己收回思緒,很鎮靜地轉移話題。「我們別談這些了,夏蕾,說說你最近忙些什麼吧?」
「姊……」
「聽說你想辦一個Fashion Camp?」
歐夏蕾無奈,知道若是姊姊不想說的事,就算硬撬開她的嘴也不說。她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溫柔,卻也很固執。
既然暫時問不出什麼頭緒,歐夏蕾只能讓步。「是啊,今年夏天我打算辦一個針對青少女的時尚夏令營,現在已經開始籌劃了。我打算邀請一些社交界的名流貴婦來共襄盛舉,比如說擔任講師之類的,然後把賺到的錢全部捐給台灣世界展望會。」
「嗯,這樣的慈善活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挺好玩的。」蘊芝頗有興趣。「是你從擔任李安陽妹妹的禮儀教師得來的點子吧?」
「你猜對了!」歐夏蕾笑。「經由這次經驗,我發現應該有不少青少女都有這方面的需求,他們的家長應該也很樂意出錢送她們參加這種活動來訓練。」她頓了頓,眼睛發亮。「對了,姊,也許你可以幫我。」
「我?」蘊芝一愣。
「你不是也經常參加各種慈善活動嗎?雖然這件事還不急,但這幾個月你如果有機會,幫我跟那些貴婦提一提,看她們有沒有興趣參加我這個活動,當然最好是強力勸說她們來參加嘍!」
「嗯,好啊。」蘊芝爽快地答應妹妹。這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我會幫你找人的,這個企劃很有意思,我想大家應該會有興趣。」
「你真這麼想?太好了!」有姊姊這個社交女王的認可,歐夏蕾對這個企劃案的成功更具信心了,她微笑地捧起茶杯,淺啜著,眸光無意地往窗外一瞥,猛然一驚。
「那不是姊夫嗎?」
睿?蘊芝也愕然,順著妹妹的視線,往玻璃窗外望去。
對街,停著一輛名貴跑車,正是趙英睿最愛的那輛銀色保時捷,他站在門邊,正體貼地從一個抱著大包小包的女人手中接過東西。
「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誰?」歐夏蕾問。
她也很想知道。蘊芝瞪著窗外,仔細觀察那女人的外表相貌,忽地,她看清楚了,神智一凜。
是小柚子!
「啊,我想起來了,是蕭容柚吧?」歐夏蕾也同時認出來了。「就是跟英傑私奔的那個女人。」她頓了頓,訝然揚眉。「英傑都過世那麼久了,沒想到姊夫還一直跟她有聯絡。」
「那不奇怪。」蘊芝澀澀地解釋,嗓音有些空洞。「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好朋友,當然會聯絡。」
「原來如此。那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我改天再打電話去問候她吧!」蘊芝很快地拒絕了妹妹的提議。
太快了。
歐夏蕾新奇地看著她,像是感覺到一絲異樣。
蘊芝迅速垂下眸,拿著皮包站起身。「我去一下化妝室。」
她從容又優雅地走著,一徑挺直著背脊,直到進了飯店寬敞華麗的化妝室,她才允許自己在那紅色的天鵝絨沙發上軟坐下來。
睿怎麼會跟傑的未亡人在一起?他開車是要送她回家嗎?他們往來很頻繁嗎?他是不是經常造訪她住處?
他們的交情還是像以前那麼好嗎?或者更好了?
蘊芝單手捧著額頭,發現自己無法阻止腦海裡澎湃洶湧的思潮。
趙英睿抱著幾包東西,笨重地踏進蕭容柚那間位於桃園山區的小房子。
房子外觀很可愛,磚瓦牆上爬滿了綠色籐蔓,開著紫色的白色的花,窗台上也是花團簇簇,鮮艷招展,小小的院落裡鋪著柔軟的草皮,草皮上錯落著幾個可愛的木頭彩漆玩偶,一張白色木條方桌,很有歐洲鄉間小屋的味道。
房子裡更可愛,各式各樣的木頭傢俱,四處可見的蕾絲,一屋子的玩偶跟小擺設,還有垂掛在窗簷邊隨風擺盪的風鈴,在在讓踏進屋裡的人心曠神怡。
「東西放餐桌上就好了,謝謝。」蕭容柚熱情地招待趙英睿進屋。
「我說啊,」趙英睿一面放下東西,一面說道:「你一個人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交通又這麼不方便,真的不考慮買一輛車嗎?」
「你別看這裡好像很鄉下,其實走幾分鐘就有公車站牌了,而且我又很少出遠門,何必浪費這個錢?」
「就算有公車,開車還是比較方便吧。」
「我不喜歡開車。」
為什麼?趙英睿幾乎想衝口這麼問,幸虧及時忍住。
蕭容柚寧願走一大段路,換上幾班公車才到外面的世界,也不願買一輛代步的車,真正的理由他其實明白。
她是怕了,自從那次意外,她再也不敢開車……
「要喝點什麼?咖啡、茶?冰箱裡也有果汁跟可樂。」她笑著轉開話題。
他靜靜看著她自然的笑容──真的那麼自然嗎?
「……有沒有酒?」
「酒?我想想……對了,冰箱裡好像有一瓶啤酒。」蕭容柚打開冰箱,在裡頭翻找,果然在最深處翻出一罐台灣生啤酒,連同一隻玻璃杯,遞給趙英睿。
他接過,拉開拉環倒啤酒。「這是多久以前買的?瞧你幾乎忘了它的存在,該不會要過期了吧?」
「對喔,買多久了呢……啊,該不會是搬來這裡的時候就一直放在那裡吧?說不定真的過期了唷。」聽他這麼問,蕭容柚居然很認真地想。
趙英睿臉黑黑。
「騙你的啦!」蕭容柚嬌笑,吐吐舌頭。「這個是我上個月才去超市買的,放心喝吧,不會有問題的。」
「去!」趙英睿瞪她一眼,這才舉杯暢飲,一面喝,一面打量屋內。「好久沒來,你這裡好像又多了不少小玩意。」
「對啊。哪,你瞧這個。」蕭容柚抓起窗台上一隻小熊布偶。「我自己做的喔,可愛吧?」
「嗯,還不錯。」就跟一般男人一樣,趙英睿並不覺得這些娃娃布偶的有什麼可愛,隨口應付一下。「什麼時候學會做布偶的?」
「早就會了,只不過現在做得更多而已。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已經辭掉工作了吧?現在在家裡專職做布偶。」
「專職做布偶?」趙英睿愕然。「賣給誰啊?」
「呵,你別小看我,買的人可多了,光網絡訂單我就接不完。」
「真的假的?」趙英睿難以置信。就光靠賣這些娃娃布偶的可以維生?「錢會不會不夠用?」他擔憂地問,一副準備要掏支票出來簽給她的口氣。
蕭容柚白他一眼。「拜託,是多得我根本賺不來好嗎?」
「別騙我。」
「誰騙你了?我是真的過得很充裕。」
「那就好。」看得出來趙英睿鬆了一口氣。
蕭容柚望他,眼眸掠過感激。「不必替我擔心,英睿,我過得很好,有得吃有得住,還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這世上很少人能像我這麼幸福好嗎?」
「說的也是。」趙英睿頷首,微微笑。
他喝著酒,想起哥哥剛去世時,她宛如遊魂般的死氣沉沉,再對比現在的活潑,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振作起來了,也過得很好。
「倒是你,跟你老婆現在怎樣了?」蕭容柚反問他。
他臉色一變。「能怎樣?還不就那樣。」
蕭容柚深深望他,沒說什麼,他卻從她眼底看出了濃濃關懷。
他別過臉,不想接受她近似同情的注視。「我跟蘊芝結婚,本來就是一個大錯誤。」
「可是當初,你一心想娶她,不是嗎?」
「不錯,當初我是想娶她,但她並不是那麼情願嫁給我。」趙英睿陰鬱地撇撇嘴。「你應該知道,從小我爸媽就一直把她當自己的兒媳婦,只不過他們原先撮台的對象是傑,不是我,我只是第二選擇而已。」
雖然是第二選擇,但他本來以為自己能改變些什麼的,本來他還對這樁商業聯姻抱著一絲期待,可是──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她那種溫柔近乎冷血。」趙英睿喃喃低語,想起他喝醉了酒狂吐的那一夜。
「藍血。」蕭容柚突如其來地說道。
「什麼?」他愣了愣。
「英傑曾經跟我說過,他說他懷疑自己身上流的是藍血。」她幽幽解釋,目光瞥向矮櫃上死去的丈夫溫文俊雅的相片,眼底流過溫柔。
「藍血?Blue blood?」
「嗯,在英文裡,這個字是『貴族』的意思。」蕭容柚將眸光從相片中拉回,轉向趙英睿。「他說自己從小到大就被培養成貴族,從小就不許流露出情感,他不能激動,不能發飆,無論什麼時候都必須是從容優雅的,他說自己體內流的是藍血,冷冷的、冰涼的血。」
趙英睿發怔,從不曉得兄長曾經這樣形容過自己。
「他說過,蘊芝跟他是同一類人,所以他們兩個在一起很自在,他也一直認定她就是自己未來的新娘。」
「直到他愛上你。」趙英睿沙啞地接口。
「對,直到我們相愛。」蕭容柚淺淺地笑,帶著幸福卻又些微哀傷的微笑。
就算兩人的相愛,對她而言,只是一連串痛苦的開端,但她從不後悔。
趙英睿覺得自己從她的表情,看出了這樣深厚的情感,他不禁動容。「英傑愛上你,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也是我的福氣。」她幽幽地說,頓了頓,忽然抬起眸,眼神明亮地看著他。「你也是,英睿,難道你不覺得娶到蘊芝是你的福氣嗎?她是個很棒的女人。」
他怔了怔,眼底掠過一絲陰暗的痛楚。「她或許很棒,但我們不適合。」
「她也許只是感情比較內斂而已,她不像是那種冷血的女人,她可能……就像英傑說的,只是因為她體內流著藍血。」
「……」
「要不要再試試看?我相信你可以改變她。」
氣氛僵凝,蕭容柚期待著趙英睿的反應,他卻只是沉默,陰沉著臉,盯著喝乾的啤酒罐,不知想些什麼。
片刻,他忽地捏扁啤酒罐,往垃圾桶拋去,空罐在空中劃出帥氣的弧度。
一陣清風吹來,搖動窗邊風鈴叮噹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