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冬故與東方非前往應康城提親的第二天,豆腐鋪前一名白髮男子與青衣男子互相施禮,客氣到十分虛偽的地步
「青衣兄,請。」
青衣回禮,道:
「鳳兄,您先請。」
鳳一郎笑道:
「以後咱們就是『夥伴』了,何必分先後呢?那,一塊走吧。」
青衣沒再拒絕,與他一塊前往錢莊。
少說話,以應萬變,這是他防鳳一郎的方式。但顯然鳳一郎並沒有察覺他的防備,繼續跟他閒話家常著——
「青衣兄,既然冬故與東方非上應康兩個月,你待在府裡也無聊,不如時常上鋪子坐坐吧。」
「多謝一郎兄的美意,但府裡尚有許多僕役,管事者不在,總會有點麻煩。」青衣始終以禮應對。
「這倒是。不過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豆腐鋪你佔了一部份……對了,你不會介意冬故也佔上一份吧?」
「當然不會。小姐為鋪子盡心盡力……甚至在大冬天洗碗,這比起只出銀子的我,更有資格擁有鋪子。」語氣暗示鳳一郎不該讓尊貴的小姐洗碗。
鳳一郎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接話。過了會兒,他又道:
「對了,青衣兄,在幸得官園內,鳳某曾有幸見你武藝,有空你倒是可以跟懷寧互相切磋,以免功夫擱下了。」
「鳳兄請放心,自在下習武以來,無一日擱下過。」
「那就好。不過才智可以天生,但習武卻要日積月累,有名師指點。冬故跟懷寧有同門之誼,可惜冬故後來為官,沒有空閑習武。青衣兄,師承何處?」
「我自三歲習武,先父即為嚴師。」青衣小心答道。鳳一郎不像是一個對武藝有興趣的人,有意無意的把話題導進這裡,到底是為什麼?
鳳一郎很快地給了他解答,笑著坦白道:
「青衣兄莫要見怪。東方非為首輔時,招惹多少敵人,你也是知道,將來冬故在他身邊,這危險性……」
「鳳兄請放心,小姐有難,青衣必以命相護。」
「那一郎就在此先謝過了。」鳳一郎朝他感激作揖。
青衣連忙施禮。「這是我的本份。」
兩個大男人在街上你來我往,維持表面平和氣氛。
鳳一郎再與他閒聊,話題都在樂知縣上頭。
「這是我在樂知縣的第兩個春天,也對這裡的氣候逐漸適應了。青衣兄,你小心時節交替,氣候不穩,易惹風寒。」
「多謝鳳兄關心,青衣會注意的。」語畢,兩人正好來到錢莊面前,青衣微地一愣。
錢莊大門前,大排長龍。
鳳一郎狀似煩惱地歎道:
「這真麻煩,是不?青衣兄,要勞你等待了。」
「這倒也不必。」青衣直接走進錢莊。
錢莊的老闆一見到青衣,面露喜色地迎上前,道:
「青衣大爺,您老是來兌銀票,還是——」
青衣打斷他的話,道:「我領一百兩銀。」
「是是,請進請進。」在眾目睽睽之下,錢莊老闆將他們迎進小房間裡,而後去安排調銀事宜。
鳳一郎微地揚眉,溫聲道:
「青衣兄,當初說好,入伙合資只須五十兩而已。」
青衣面不改色答:「上回我看見小姐一天之內送了五趟豆腐。」
「這是常事,怎麼了?」鳳一郎和顏悅色地問。
「鳳兄打算在買下鋪子的同時,也買下鳳宅,這幾個月才會這麼忙碌?」
「是啊,照我預估,地價會再飆高一倍,再不下手,會更吃力。」
「那鳳宅也算我一份。」
鳳一郎面色無波,道:
「青衣兄,鳳宅為我們義兄妹三人所居之處,你這算一份……」
「就當是我對小姐的娘家盡一份心力。鳳兄,你可乘機改建鳳宅,將來小姐回娘家,也不必委屈。」
「我曾對冬故提過,她的未來,由我跟懷寧負責。青衣兄,你這屋子改建的五十兩銀,鳳某只能心領了。」
青衣瞇眼,不悅道:
「鳳兄拘泥在這種負不負責的小事上,寧願讓小姐睡在那種破房子裡?」
鳳一郎也不生氣,笑道:
「這事再從長計議吧。」
青衣還想說什麼,錢莊老闆已經捧著盒子進來。
「青衣大爺,這裡是一百兩銀子。」
「嗯。現在你認清楚他,他是鳳寧豆腐鋪的老闆,將來他來錢莊,可領我名下的任何財產。」
「青衣兄,這……」他表面驚慌。
「鳳兄不必客氣,將來鋪子改建,如果還需要銀子,請儘管自取,我在我家主人身邊,無法時刻過來。」
「……」鳳一郎歎氣道:「那就先多謝了。」
「今日你我約定來錢莊,你不就早料到此刻了嗎?」
鳳一郎輕詫,而後苦笑:
「青衣兄,你多想了。我鳳一郎圖的,並非你的錢財,當年她為官一年最多不過二十兩,我們三人日子苦哈哈也甘之如飴,如果我有心謀財,今日錢莊絕對視我為大戶。我這一切,固然是為了她,但,多少也為了你啊。」
「我?這點鳳兄不必多管,我現在很好,將來也會很好。」
「即使孤家寡人?」
「目前我不打算成家。」
鳳一郎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而後淺笑道:
「這……很難說呢。」
同樣的午後。
因為他家主人跟小姐還在應康城,他便過來鋪子瞧瞧。
懷寧去送豆腐,鳳一郎邊顧鋪子,邊忙著寫下鋪子擴建的經費細目,而他——
他閉上眼。
「青衣大爺年紀不小,早該成家生子了!西北巷裡的姑娘今年十八,雖然帶著弟妹,但品性良好,青衣大爺,我帶你去看一眼吧?」
他被樂知縣的媒婆纏上了。
「你不喜歡嗎?這樣好了,隔兩條街上,小客棧的女兒不錯,她十五歲了,屁股圓又大,保證能在五年內為您生下三個白胖小孩!很近呢,我帶您過去瞧瞧,好吧?」
「青衣兄,那間小客棧的飯菜不錯,懷真滿喜歡的。」鳳一郎埋首寫著經費細目,閒閒丟來一句。
青衣暗自深吸口氣,惱恨地瞪著鳳一郎。
這一切,都從那一天起!
自從縣民目睹他直接進入錢莊特殊的小房間後,謠傳他的身價已列樂知縣小富豪之流,只是他身份不高,是個隨從,因而一直被媒婆們忽略。
他從未計算過自身的身價,但他也自知東方非從未虧待他。
現在的他,買下幾間鋪子都不是問題。
而樂知縣的媒婆會發現這一點,全是鳳一郎要的計策!
現在仔細想想,鳳一郎應該清楚那天午後錢莊會有不少百姓,也早猜到他會在眾目睽睽下進房領錢……這鳳一郎究竟有何目的?
「青衣大爺,您還不滿意嗎?」劉媒婆都說干舌了,索性叫碗豆腐湯來潤喉。「不然,您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吧?」絕對不放過這頭大肥羊。
「……我目前還沒打算。」他終於勉強回了一句。
「沒打算?您年紀不小了,難道你要老了才成家,讓兒子喊你爺爺嗎?」
他充耳不聞充耳不聞。
鳳一郎吹乾墨跡,走向他這一桌,笑道:
「青衣兄,你仔細看,你的銀子都用在這上頭,絕不會多取一文。」
青衣隨意瞄了下,正要應聲答好,劉媒婆又拔尖地叫道:
「鳳老闆,你們鋪子要擴建,青衣大爺也有一份?」
「是啊,咱們鋪子不但要擴建,五年之內一定會再開分店。到時,青衣兄不但有銀子在錢莊當老本,名下也會有鋪子,運氣好點,十年之內應康、永昌,甚至京師都會有分店。」他畫下美麗的大餅。
劉媒婆暗抽口氣,撫著胸口。她吃過鳳寧豆腐湯,確實有這個潛力,如果這白髮男人說的是真的,青衣的身價預期可以暴漲,那就不是小客棧女兒可以配得上的,難怪他看不上眼……
「這、這要找誰呢?」劉媒婆喃喃著,生怕這頭愈養愈肥的肥羊被人搶走了。
青衣瞪著鳳一郎。
鳳一郎只是淺淺一笑,輕聲說:
「有個老婆也不錯啊。」
要娶你不去!青衣看在阮小姐的份上,硬是咬下忍住滿腹的怒氣。
懷寧剛送完豆腐回來,瞧見青衣在場,也沒有說什麼,逕自進鋪賣豆腐。
劉媒婆一瞄到懷寧,眼裡頓時金光閃閃。現在鋪子要擴建,將來再開分店,懷寧身價也會飆漲,加上生得實在俊俏——她立即上前,搭上懷寧,眉開眼笑道:
「懷寧大爺,你這手豆腐做得真是好呢!」
「是鳳一郎做的。」懷寧頭也不抬地說。
劉媒婆愣了下,不死心道:
「懷寧大爺,你今年也不小了吧,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兒,我為您兜一兜吧?」
懷寧不吭聲。
劉媒婆再接再厲,笑道:
「您瞧,跟你年紀相當的,早就抱好幾個小孩,將來您老了,也有個依靠啊。」
還是不吭聲。
一滴汗從劉媒婆的老臉滑落,她保持笑容:
「這樣好了,明天我帶幾個適合你的姑娘,讓你來看看……」
「要付錢。」金口終於開了。
「什麼?」
「來鋪裡都是喝豆腐湯的,不能白喝。」
老臉僵了。
青衣垂下視線,嘴角微勾。
鳳一郎拿過算盤,當作什麼都沒聽見,再重算擴建的經費。
青衣等著那多嘴媒婆找上鳳一郎。沒道理他受這種騷擾之苦,鳳一郎卻可脫身,他等了又等,等到那劉媒婆的三寸不爛之舌終於重傷了,抱著明天再戰的精神離去後,他不由得暗怔。
這老媒婆找他找懷寧,為何就是不找鳳一郎說媒呢?難道鳳一郎早有婚約?
「明天她來,我送豆腐。」懷寧平聲道。
鳳一郎笑著:「沒問題。對了,懷寧,我打算等冬故回來前,將鳳宅改建。」
「好。」懷寧又補一句:「記得,豆腐桶照樣擺在她的院子裡。」
青衣迅速瞪向他。
鳳一郎笑著說道:
「當初鳳宅是臨時棲身之所,沒有多作考量,如今已有長遠打算,這屋子改建是勢必要做的,多虧青衣兄成了鋪子合夥人,讓我們手頭寬裕點,全力放在鳳宅上。這屋子是要住十幾二十年的呢。」
「不客氣。」青衣道。他也是被迫的。
「其實,青衣兄若有好機會,也許可以接受劉媒婆的意見,去瞧瞧好姑娘。」鳳一郎好心地建議。
「多謝鳳兄關心,青衣自有打算。」青衣冷淡道。
鳳一郎也不鼓吹他,微笑地跟他分析每一筆費用的來源,確保這個合夥人不會自認受到任何的委屈。
青衣心不在焉地聆聽,想著這幾日要怎麼避開劉媒婆的催命魔音。過兩日鋪子擴建首日,他理應到場,那時怕是劉媒婆又要找上他了……
他暗暗咬牙,惱怒這個鳳一郎的算計。
他要不要成家干鳳一郎什麼事?這麼愛成家,不自己去……心思頓了下,視線落在鳳一郎的白髮藍瞳上。
他家主人跟阮小姐相遇的那一年,他也知道了這對義兄妹三人。十年下來,他從初時驚訝到現在早已習慣鳳一郎的異貌,並且欽佩他滿腹的才智。
但,才智並非皮相,沒有長年相處是看不見的。樂知縣百姓……不會把女兒交給這個男人的。
一時之間,青衣百味雜陳,直覺再看他一眼。這樣一個與他家主人才智相當的男人,卻沒有女子慧眼識英雄,實在有點令人惋惜。
「青衣兄,今天鋪子會早關,不如一塊回鳳宅喝個小酒吧?」鳳一郎笑道。
先前的惋惜立即煙消雲散,青衣嚴陣以待。
鳳一郎的任何話、任何舉動,都必須小心過濾,以防有詐——這是他的切身之痛,絕不容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