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知道這種飛車追逐戰要在市區進行比較有利,但被大輛車隊逼得無路可逃,再加上以保護社會大眾為使命已變成他的天性的一環,為了避免傷亡,帝千仞將車子開往近郊逃命,試圖甩掉跟來的敵人。
他腦子閃過剛才的交戰過程。
他和單雙反射動作一般地朝爆炸的大門開槍,接連衝進來的人就像螞蟻一樣多,槍法再准,子彈也不會自動長出來,他們只好翻窗逃向車子,但上了車後,被來車追逐的單雙神色詭異。
「單雙,你還好嗎?」
此刻的單雙根本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不停地被追撞,使她和現實產生了一種解離,回到了過去發生,令她痛徹心扉的事故。
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她的腦海裡閃現一幕幕令她不願再去回想的過去,她無法呼吸,心跳劇烈加速,放大的瞳孔卻什麼都看不清,腦袋中只有戰和逃兩個念頭在交錯。
但是她無能為力,她逃不掉,誰都救不了,槍聲在耳邊轟然作響,窗戶玻璃全都碎成片片,被申敏雲抱著的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車子追撞,衝向——
突然,她的手被一隻熾熱大手以緊得發疼的力量抓住,她望向那很近,但不真實的剛毅臉龐。
「單雙,你不要發呆了!」
反應過度變得遲鈍,她覺得自己好像從水底看著、聽著他,模模糊糊的,聲音也好悠遠。
「單雙,清醒一點!」
她也很想,可是她好痛苦,誰來救救她,她只是一個孩子,她阻止不了這一切……
「算了,來,你握緊方向盤,抓緊就好,不要放手!」
她無法拒絕男人的命令,橫過去抓住了方向盤,無助地看著他伸手抽過後座的袋子,抽出了幾個東西,上半身向已空無一物的窗戶探出去。
「我這就告訴你們,別招惹一個慾求不滿的男人!」
男人狂暴的吼聲伴隨著更巨大的爆炸聲,將單雙的心從閃現的創傷事件中拖回來一些,她回望著後頭爆炸的沖天火光,而她卻仍在呼吸,感覺得到車子在強烈地震動著。
「哇,單雙,你看路!你在往哪裡開啊?」
那心驚的男性吼聲,還有手上被用力緊握的痛,種種無法忽略的事物,讓她回過神來,正好看見車子在撞上大樹的前一秒回正。
「我沒死嗎?」單雙迷糊的呢喃。
「廢話!你還活著,我們都不會死的!」
男人的保證,彷彿就像聖樂,流進了她的心裡。
突地,她感到強烈的痛,打心底爆發的痛,卻並不痛苦,那並不是痛苦的感覺,而是心臟真實的拚命跳動,她還活著的象徵。
沒有理由,但絕對的保證,命運無法預測,但和他相遇後,她正如下死鳥死而復生,每一次都變得更為強大。
如果要活下去必須握緊一個堅固東西的話,她不要相信只會戲弄人的命運,她要相信眼前的男人!
她相信他。
無論要去何方。
突如其來的一股堅信衝動,單雙吸了一口氣,張開雙眼,抖著手到後座拿了來福槍,整個人伸出天窗往後看,飛揚的髮絲讓她連左右兩側的景色都看不見,但她能清楚看見那如同過去,由後方日夜追獵她的來人面貌,定定地凝視著,迎向那份過去。
她已非十九年前什麼都做不到的娃兒了!
臉頰感到一陣刺痛,她不在乎,冷笑了下,扣下扳機,射下槍手的槍,再射擊他的掌心、手腕,接著,射擊駕駛的雙手,那車打滑,和衝上來的車子相撞,她利用這個時機填充了子彈。
大腿被人拍了下。
「女王,你的射擊技術真棒!」
單雙笑了聲。
「我的老師可是綠扁帽部隊的種射手呢!身體差不適合搏鬥技,武器再不精通就完蛋了!不取你們這票混蛋的命,不過皮肉傷絕對不少給你們,不用求饒了,沒用!」
高速子彈射擊聲和脫膛聲不間斷地響起。
停下車子,看著半小時前還陷入恐慌的女人,恢復原樣姿態萬千地下車,緩緩步向後方撞到電線桿的車輛,打開駕駛座的門,就朝向摔出來、全身浴血和破娃娃沒兩樣的男人胯下用力一踩。
雙手雙腕雙肩被子彈貫穿,加上剛受到撞擊力的男人無法反擊,發出震天的嘶吼聲。
身為男人,帝千仞也不禁倒抽一口氣。
只見女王有一點冷漠的優雅笑著,一邊轉動腳跟,細如針尖的部分令那人只能不斷地呼救哀號,淚流滿面。
「好痛……痛,饒了我!」
單雙停下。「鄭浩哲派你們來的?」
那人只稍稍遲疑,單雙再度狠狠地轉了一圈。
「啊!不要再踩啊!」
單雙無辜地又停下,沒有體力的她長年穿著高跟鞋不只是為了防身,還有為了逼供。
「是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這次不敢再遲半秒。「唐先生……啊啊啊!好痛啊!」
單雙的腳跟轉了兩下方停。
「唐中興就唐中興,什麼唐先生!」
再踏下去肯定得做人妖,在後方跟著的帝千仞果然看到地上的男子點頭如搗蒜。
「是是是!唐中興!唐壞蛋!」那人還多抹黑了幾分。
單雙妖艷的笑著,但看在眼裡,除了殘忍,大概也感受不到其他的了。
「你們最近都在忙什麼啊?」她嗓音如鈴,催命的鈐。
那人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我真的不知……噢……」
拔尖的極高音響徹雲霄,令人根本無法想像是出自男人的嘴巴。
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接著就口吐白沫昏了過去,帝千仞扣住了單雙的肩劈。
「夠了,再踩,他就省去變性手術動刀的費用了。」
單雙嘖了聲,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手……嗯,不,是收了腳,媚眼如織望向帝千仞。
「多一些女人比較好呀,這樣世界會比較和平,少點戰爭。」
暴雨和歪理一併再度當頭澆下,帝千仞難以反駁。
「單雙,走吧,這種小嘍囉不會知道重頭戲的,快點離開這裡,省得再被追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一陣又一陣的風雨開始加強,一輛擋雨功能消失得一乾二淨的吉普車無視風雨在道路上飛馳。
入了夜,雨勢不停的加大,夾了一絲冰冷的感覺。
明明是很不舒適的情境,但拖著腮的單雙卻憶起不久前在旅館裡頭被迫中斷的爭執內容。
「停車。」
帝千仞並沒有停下車子。
「為什麼?」
她痛恨別人質問她的意圖,但是她不想再讓他跟著她了。
「讓你下車。」
帝千仞笑得很優閒,不合時宜的慵懶,使得他多了幾分男性特有的瀟灑和隨興,不復過往中規中矩,老被什麼牽制住,施展不開而導致的無所適從氣質。
他看起來很蠢嗎?
「你又被攻擊,證明鄭浩哲正在計劃關頭,不願讓你去礙事,在這個節骨眼,我不可能離開你。」
一錯過便可能是天人永隔,他沒得浪費,所以沒得選擇。
單雙再度氣悶。
為什麼他不乖乖照她說的話做呢?她又不是要害他去死!
「你會有生命危險的!」
帝千仞睨了她一眼。
「謝謝女王關心。」
「我才不擔心你的安危。」
「請別自打嘴巴。」
「帝千仞,我不需要你,你只會礙手礙腳,沒有任何幫助,這是我一個人的戰爭!」單雙故意無視方纔他將她拉回現實的協助,口氣更加粗魯,覺得煩透了,失去了她平時的沉著和鎮定。
帝千仞逕自轉動方向盤。
「唯獨這一點,恕我不能從命,女王。」要他放她一個人去死,想都別想。
「發現便知道時日無多,他的愛情太短命了,他有他的任性。
她不懂,她不懂啊!
單雙心裡好悶,諸多騷動的感覺使她胸口好難過,不相同但又差不多的情況,使她順勢往口袋一撈。
空無一物!
帝千仞在路邊停車。
「你的藥咧?!」
單雙望著自己的雙手。
……在逃出旅館的那刻,她有想要拿藥的,但是看他伸出的手、著急的表情,她腦袋一空,鬼迷了心般握著他的手就逃離現場,將藥的事情完全忘記。
好似她唯一渴望的,就是緊握他的手。
莫名的,她有一種將要遇上大麻煩的感覺,而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罪魁禍首,和他脫不了關係。
「你走,你害我忘了拿藥了!」單雙顫著聲音道。
帝千仞馬上將車子掉頭。
發現他意圖往來時路開,單雙顧不得什麼,用指甲掐進了他的手背,但男人仍不停車。
「帝千仞,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
來時路,一連串追兵的車禍,現在必然佈滿了警察,雖然因為狂風豪雨而不至於有警用直升機追來,但是他往回頭走不正是自投羅網嗎?
帝千仞神情嚴肅。「我要回去拿你的藥。」
語畢,他突地在路邊又停了車,越過她的身體,打開助手席的車門。
「你先下車,我一個人去就好。」
帝千仞真的不正常!
「不要胡鬧了,你不能回去,你馬上就會被抓的。」念頭一轉再轉.但她不能下車和他道別,她不能讓他冒險為她取藥。
男人未改初衷,看起來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連安全帶都幫她解除,情非得已,單雙捧住了他的臉,趁他大驚過望,沒有防備時,近距離地迎視他剛強的雙眼。
「帝千仞,你何必這麼做?」
帝千仞神情複雜,一咬牙。
「我發過誓,絕對不讓心愛的人孤單的死去!」
每一個人在遇上心愛的人之前,大多數都獨自活了很久,難免也會遇到悲歡離合,極為無奈的。
正如她遇到了不堪的過去,他也有深藏的心事,只是從來都不想吐露而已。
就算說了,也救不回那個人的性命。
在這時候想起那件事,是個警訊,讓他更確信自己已經愛得無法自拔,無藥可醫。
帝千仞輕輕擁住近在咫尺的人兒貼向心口,他怎麼也放不下的女人,他希望她能聽見自己的心。
愛情樣貌干奇百怪,不是每一份愛都是安定平穩的,有時候,有些人,就是會讓人不能思考地摔進動盪搖晃、起伏不定的情海之中。
他正是寫照。
但他沒有後悔那種遺憾的心情,心甘情願。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和我老爸一樣當第一線的刑警嗎?」
突然被癡纏的眼光抓住,單雙不由得心慌想逃,卻無法反抗男人沒有弄痛她的強勁力道。
她不知該怎麼反應,撇開臉下看他。
他偎進了她沒有防備的頸窩。
「我的母親在生我弟弟的時候難產,而我老爸那時候在國外查案,來不及趕上,醫生宣佈要家屬有心理準備之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她的身邊,我抱著剛出生的弟弟,握著她的手,看著她蒼白的溫柔笑臉,讀出她笑容底下的無底落寞。」
帝千仞緩緩地訴說,聲調沒有太大起伏,卻更像在壓抑什麼,異常深沉的聲音像是一張最溫柔的網,柔情地捕住了單雙,使她無法動彈。
他輕輕撫摸她的發。
「我十三歲,一個人陪著她死去,還有一個剛出生、什麼都不懂的嬰兒,喪事雖有魏叔來幫忙,但我還是得努力支撐起我家,失去了媽媽的家,我每次看著百計哭,都想跟著他哭,曾經我也恨過百計,覺得是他害死了媽媽,但一想到媽媽拚了一死也要生下他,而他又拚命地抓住我的手指哭,就怎麼也恨不下去了。」
帝千仞還記得母親最後也摸著他的頭,一直呢喃著對不起,不怨不恨的美麗笑容是那麼令人捨不得。
他不哭,總是保護著他的媽媽,讓他湧現了最強的保護慾望,但這是一見天日就注定要回收的慾望。
依戀父母是本能,失去摯愛的母親是一種無法比擬的傷痛,但是隨著時間過去,那時候的悲哀和眼淚一起流乾了,他雖然想念,但也知道人世間有些力量是無法操控的,他只能向前走。
「後來我老爸回來了,我好抓狂,正想就算自己被揍死也要打死他的時候,我看著他那萬般後悔無奈的雙眼緩緩滴下眼淚……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他掉淚。」帝千仞苦笑著道。
他的老爸高大威嚴,行事作風就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不只令歹徒聞風喪膽,也令小時候的他害怕,但是那樣的老爸卻哭了,他也是用他的全部在愛著母親。
只是諷刺的是,他有職責在身,所以不能讓心愛的女人安心的合眼,他自己也不能陪她走最後一程。
「後來,大概是宿命吧,我還是進了警大,跟著老爸的腳步當了警察,但我選擇進入比較正常的文職系統,並不是想反抗他,」他緊緊地抱住了懷裡的女人,「我不想經歷那份最深的悲哀,生死無常,但我發誓,不讓心愛的女人孤單面對死亡。」
單雙不能言語。
腦子裡很亂很亂。她知道他是警政署署長帝清拓的長子,也知道他的指揮能力,情資搜集能力眾人讚譽有加,而他為了進入國際刑警組織,一邊工作,一邊攻讀圖資系的碩士班。
很多人都以為會有個國際刑警出現在犯罪現場,但國際刑警組織的本體其實是一個大型的跨國犯罪資料庫,以分享情報為主要功能,想進入一窺究竟,當學術研究生是個好方法。
情報戰無論在軍方或警方都是一種趨勢,文職系統的陞遷速率遠高於第一線警察也是不爭的事實,她以為想要官運亨通的男人,在背後卻有一個這麼淒美的原因。
可是……
「我不會愛人。」單雙說不出為什麼不甘心,咬著牙道。
這是一種缺陷,在事件之前,她只懂得友情和親情,之後,她什麼感情也長不出來。
這麼深的情給了她,對他來說太委屈了。
一點也不公平。
帝千仞在她頸邊點點頭。
他享受著她可能一輩子就這一次不抗拒,就算只是憐憫,他也不在乎。
他不貪婪,誰教他愛上了一個不會愛人的對象,貪婪也沒用啊!
「可是,我愛上了你啊!」他輕輕地道。
不加保留,如泥漿般的情感衝向了自己,單雙愣愣地望著門戶洞開的車外,明明風強雨烈,她卻只感覺到他的心跳聲好大聲,混合了她的心跳聲後,吵得無以復加。
他的感情太美好,而她只能扭曲那份美好得連她都不敢隨便觸碰的憐愛。
「去找一個正常一點的女人吧!」單雙知道自己想推開他。
雖然她不明白原因。
帝千仞搖頭。「來不及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愛上你,又怎麼會愛上你這個大麻煩精,要我怎麼收回呢?」
「不值得。」
「我說過,只要不能回頭,值得便是幸福,而我並沒有不滿足,你不愛我無所謂,我只是不能讓你一個人死,這是我個人的問題。」
單雙心裡好酸。
問題?他怎麼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愛戀呢?
那不應該是更神聖的事物嗎?
「別說這種任性的話。」她覺得她快擋不住了。
突地,帝千仞笑了。
悶重的歡愉笑聲,震動著女人的心神,天地所有。
「萬魔之王沒資格教我別任性。」
他還是希望時光能夠倒轉,但這一回他不是回到四年前,而是想回到十九年前。
「為什麼我不能回到十九年前去保護你呢?雖然你大概就不會變成一個警察,我也不會認識你,這樣也好,我希望你依然任性,但能更快樂一點,容忍自己幸福。」
頸邊有帝千仞溫暖的呼息,他正溫柔的低喃著,單雙卻覺得連在心底罵他是瘋子的資格也失去了。
盲目,但是耀眼:瘋狂,卻又勇敢;任性妄為,卻使人為他的執著而動容,想要答應他的懇求。
她無法愛他,卻無法不感受他的愛。
正直,強烈的愛。
可是她不能接受,也不能享用。
單雙已有所決定地閉上了眼,容許自己汲取這最後的最後,令人心動不已的溫柔。
這樣,她就能頭也不回的一個人戰鬥。
這本來就是單雙一個人的戰爭,她不能再連累帝千仞被自己的過去搞得面目全非。
他是她的守護星、守護者,帶給她更強的幸運,但是她不要再牽扯任何人進來了,她只會反過來獻上惡運,一如她帶給申敏雲的,一如她帶給偵十隊的,始終都只有——
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