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人不識的六扇門瘟神,一個殺氣騰騰的扶桑浪人,哪個好惹?他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這一躲,方圓百步以內,立刻變得人跡罕至,空曠岑寂。
雪韌興趣缺缺地斜靠在不遠的小亭柱旁,暗暗估莫著這次花凋準備如何大出風頭?
少林的功夫以剛烈著稱於世,花凋自幼在少林長大,除了受業恩師不啻大師之外,又蒙受戒律院、達摩院多位高僧點撥,竟在十三歲那年獨闖十八羅漢銅人陣,震驚黑白兩道。
學滿出師後,他沒多久就和母親來到京師參加武科狀元比試,與如今四大神捕之首的風燭打了三天三夜,結果仍難分軒輊。皇帝生怕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遂採納愛子寧王之諫,將兩人同點為武科狀元,封御前神捕,當差於六扇門。
光陰如梭,如今,六扇門是風花雪月四大神捕的天下。
雪韌來得稍晚,風燭與花凋之間的前緣也是在街頭巷尾聽人所說。照此看,花凋不居於下,但這扶桑浪人也絕非是省油燈——把花凋震退,足見一斑。
注視著那兩個纏鬥的人,雪韌眼角的餘光發現兩個可疑行跡。一前一後,蹦蹦跳跳,都是富家公子哥兒裝扮,但仔細瞧,不禁嚇一跳,那遠比看到北辰之助更震撼!
雪韌剛欲提醒花凋,可已來不及——
北辰之助的刀鋒正要破解花凋的拳勁,敏感的洞察力令他發現了來自身側的異樣,他索性施力一帶,將偷襲的人卷抓至跟前,代替刀鋒來迎接花凋的攻勢。
花凋拳已出手,十成十的力度,眼前猛地多出一個人來,仔細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忙不迭回收內力!
北辰之助趁機一刀補來,以泰山壓頂之勢砍向花凋,如果真那樣的話,花凋收勁之際決計不可能有閒暇招架護身,惟獨等死而已。不過,北辰之助掌中的人質也不好欺負,見情況危機,便看準時機與位置,在北辰之助持刀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北辰之助吃痛,手腕的角度有所偏差,給了花凋喘息的空間,這才躲過一劫!可是,自肩開始的外衫被刀尖斜著劃破,露出肩頭,頓時,肌肉上形狀獨特的櫻花烙暴露人前。
北辰之助的眼圈幾乎要瞪裂了,不敢置信地吼道:「你是誰?花姑是你的什麼人?」
什麼「花姑」?他現在是「花衣」還差不多!嗚……衣裳被刀掛花啦!
被自己收回的內力震傷,花凋哪有功夫再理他的咆哮,強自壓下想吐血的衝動,一字一句地道:「放開她。」
「對!蠻子,你快放開我們家公子!」隨後趕來的煙雨嚇得魂飛魄散,不顧一切撲上北辰之助!
北辰之助紋絲不動,可手腕的力度較之剛才更強勁,好像要掐斷掌中那滑膩的頸子。
龍綣兒呼吸不上來,小臉憋得紫紅,掙扎著斷斷續續地喊:「小……小野花,你敢看這混蛋……欺負我……我……殺了你!」在他跟前,她那些尊貴稱呼全都化為烏有,單純倔強得就像是個受氣的孩子在向大人哭訴委屈。
花凋心煩意亂地吼:「閉嘴!唔哇……」一口血噴了出來!
雪韌隔空連封他幾道穴,以免真氣亂竄,「收氣調息,我助你療傷。」盤腿打坐,從後以掌風抵向花凋的背心,緩緩地注入內力。
花凋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扶桑人,眼波流動至他掌中的人兒,怒火中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平靜下來。
此時,不知哪裡傳來女子淒婉的歌:「花無百日紅,花開幾時好?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枯枝才知苦……君不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撲簌簌,花落凋謝在眼前?」
北辰之助如遭電擊,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鬆開手,喃喃重複:「花落凋謝?」又哀怨地瞅了面色蒼白的花凋一眼,提著刀沒身於遠處的人群,瘋狂梭巡地嚷,「花姑,花姑,我知道是你!你出來!」身影越來越小,聲音越來越模糊……
重獲自由的龍綣兒大口大口地喘氣,全身癱軟地坐在地上。
「公子,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煙雨又是哭又是笑,一路連滾帶爬地跑到主子跟前,細細察看主子的傷勢。
龍綣兒置若罔聞,一雙水眸緊緊落在對面的花凋臉上,而花凋也正挑眉回視著她,眨也不眨一下眼。
「公子……」煙雨擔憂地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卻無任何收效。
許久,一絲絲鮮血從花凋唇瓣邊溢出。
龍綣兒出乎預料地「啪」的一下,給花凋來個清脆的耳光。
「公子!」煙雨嚇一跳,忙拉住主子的胳膊,低聲提醒:「花凋大人為救公子受傷,您怎能打他?」這不是恩將仇報?
龍綣兒甩開手,捂著疼痛難忍的脖子,冷冷地道:「他失職,活該被打。」
花凋的手慢慢撫上五指分明的臉龐,竟笑了出來,「不錯,臣失職,理當受罰。」
龍綣兒聞言,眉頭緊鎖,狐疑地望著他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神色,張了張小嘴兒,終究沒有說什麼,驕傲地揚起了一張俏顏,「知道就好。」
在花凋背後助他療傷的雪韌身子一歪,就覺得有股流竄的強勁真氣將他方才注入的內力全數反彈回來,雙臂跟著垂下,使不上半點力。
「花凋!」他想什麼?
花凋不語,嘴角依然噙著那抹淡淡的笑意,動也不動,如同僵化。
龍綣兒也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勁兒,伸手又是一拳頭,狠狠捶到花凋的胸膛之上。期盼他能跟往常一樣順勢翻轉,展現一下擒拿手的致臻境界到底是以柔克剛,還是以剛克柔。
然而,她失算了,即使是呼風喚雨的人,也有無法掌控的時候。
花凋又溢出一口血,臉上和身上的肌肉硬梆梆的,毫無反應。
雪韌表情凝重,不得不拋出重話:「公主,你再打下去,他永遠都站不起來了。」這丫頭不至於沒有一點正常人的理性吧?
「你胡說!」龍綣兒一把將雙目漸合的花凋攏入懷內,也不在乎別人的指點,寬大的袍袖掩住他被撕裂的肩,手指顫巍巍試探鼻息,震怒道,「他明明有呼吸,你再咒他,我要你的命!」很久以前,她就看不順眼這個娘娘腔的雪捕頭,憑什麼他就能和那個嘴巴惡毒、老是對她凶巴巴的男人有說有笑?
雪韌對她的敵意早有察知,懶得辯解,不願與刁蠻女子一般計較。何況,這妮子還是那個人的胞妹……親胞妹,既是手足,為何差距那麼大?就算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也有八分神似,然而,她可有他的分毫影子?
兩相對峙的關頭,一個滿頭珠花串、風韻妖嬈的中年女人風風火火地奔來,左右推開雪韌和龍綣兒,將花凋拽到身前搖晃,嚎啕大哭:「我的兒,你怎麼忍心拋下娘?你怎麼忍心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娘的心肝,你醒醒啊!」
雪韌對眼前乍然冒出的女人顯然有過心理準備,所以承受能力還好,但龍綣兒就不那麼幸運了,她目瞪口呆地瞅著眼前雲鬢散落、髮絲搖曳的女人,下巴差點脫臼。
她叫花凋……兒子?
一個看上去風韻猶存的女人有那麼大的兒子?真……說他們是姐弟都不為過呀。
「花夫人,」雪韌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別太激動,花凋會被你搖晃致死。」
花夫人忙拍了拍花凋的面頰,不經意瞥到其上的指印,鳳眼一瞇,「是誰如此大膽,敢動我的兒子?」
龍綣兒傲然地一挺腰板,「是我打他的,你想怎樣?」
花夫人犀利的目光游移至眼前俊俏的公子哥兒身上,了然一嗤:「女娃子,年紀輕輕已野蠻至此,將來嫁不出啦!哼,雪韌啊,咱們找間附近的客棧給小兔崽子療傷。」
「好。」雪韌點頭,也吐了口氣。幸好花夫人經驗豐富,一眼看出公主女扮男裝,也就沒再犯癲。否則,兩個女人鬧將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龍綣兒見他們要帶花凋離開,不由得大怒,快步來到花夫人近前,攔住她的去路,寒聲責問:「站住!你說誰嫁不出去?今日不說清,休想離開!」一揮手,命令煙雨,「去,把花凋給本宮架回來!沒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動他一跟毫毛。」放肆!為什麼每個人一見她都喜歡說她嫁不出去?當初是花凋,現在是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女人!
花夫人格格嬌笑,輕蔑地道:「你是什麼人?敢在姑奶奶跟前耍威風?剛才念你年小、不懂事才不予計較,沒想到你還不識抬舉!」還自稱本宮,她以為她是公主還是皇后呀!
龍綣兒哪裡承受得了這般輕怠,一跺腳,怒嚷道:「雪韌,你告訴她,本宮是誰!」
雪韌為難地「啊」了一聲,朝身側的花夫人低聲道:「夫人,她是皇九女……當朝的晴川公主。」
花夫人的眼中劃過一抹異樣的光澤,「公主?」
「知道怕了?」龍綣兒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光彩四射。
「去!」花夫人啐了一口,「小妖女,就是你整天折磨我家兒子,讓他不得安心,成為同僚之間茶餘飯後的笑柄,我還要對你感激涕零?這個官既然當得痛苦,倒不如不當!你這個蠻橫妖女該指揮誰指揮誰,少在我們母子眼前耀武揚威!」
「你、你敢辱罵當朝公主?」煙雨無法容忍有人對公主不敬。
龍綣兒心一顫,大大的水眸竟流露出一抹慌亂,「你說什麼?」
花夫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不禁大聲道:「我說,我們家兒子不幹了,你愛指揮誰就指揮誰去!」
「不准!」龍綣兒脫口而出,「花凋是父皇欽點的御前神捕,沒有要案,他不能離開京師半步!」
「我們母子想走,公主以為大內侍衛那群九囊飯袋能抓得倒我們嗎?」花夫人為她的幼稚而感到可笑。
是,龍綣兒不得不承認,憑花凋的功夫,想走的話任何人也攔不住。然而她從沒想過這一點,只是習慣地認為花凋是她固有的權勢之一,那是一旦確認就再也不會改變的現實,好比她無上尊貴榮寵的封號與地位。
如今,有人告訴她花凋會離開,那是不是意味著未來的某一天,她所擁有的一切東西都會隨之慢慢地消失?
她會變得一無所有。
花夫人未料簡單幾句誇大其詞的話就達到了威嚇堂堂公主的目的,也感到有些意外。瞧她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倒像是她以大欺小,頓時覺得索然,轉身架起半昏迷的花凋肩膀往客棧走。
煙雨不忍公主失落,扯開嗓子道:「喂!你們別走呀!宮裡有的是療傷治病的名貴藥材,還有許多妙手回春的御醫,你……你們……」
可惜,花夫人回了一句:「那些庸醫和糖丸留給你們自己受用吧!」便頭也不會地大步離去。
庸醫……糖丸……
說得多好,倘若他們不是一群庸醫和糖丸似的藥丸,父皇的身體怎麼越來越差勁呢?每次見他老人家,都像老了一大把年歲,而母妃也越來越少出現在父皇的身邊,經常是一群年齡和她相仿的美少年在宮裡晃蕩。
龍綣兒陷入迷茫。
究竟她所擁有的是什麼?為什麼,當她覺得自己擁有一切的時候,卻在別人眼中一無所有?
有,還是沒有,令她失措,也無助。
☆☆☆
花凋醒過來了。
基本上,他是被類似瓷碟撞擊的「噪音」給吵醒的。睜開雙眼,舉目所及輕紗疊繞,馨香滿室,溫暖宜人。好……好舒服啊,比六扇門那硬梆梆、冷冰冰的板床躺著愜意。哎,人也懶洋洋,不願意動彈了。
咦?撲鼻的飯菜香味吸引了他的注意。
渾身的酸痛依然抵擋不了美味佳餚的誘惑,他吃力地坐起身,目光在房間內四處搜尋。果然,在正東拐角有一張檀香木的桌子,擺滿了各色各式的飯菜,他那妖艷的娘親大人正美滋滋地大塊朵頤,暢快淋漓!
「老娘,誰這麼好置辦一桌大餐啊。」他晃悠悠地來到桌前,一屁股坐下,肚子也開始咕嚕響,宣告飢餓的事實。
「來,祭祭五臟廟。」花夫人「慈愛」地給兒子夾了一大塊——
雞肋。
「這個?」花凋皺著眉,「老娘,你也忍心?」
「這個不好嗎?雞肋雖說食之無味,但也是棄之可惜嘛。」花夫人非常有耐心地講道理,「至於那些不易消化的雞肉,還是讓為娘替你消受了吧。」
「不好!哪能讓老娘吃不消化的東西,我可不想被天打雷劈。」花凋知道老娘又來了興致,索性也不拆穿,陪著她玩下去。說罷,抄著筷子上去和她在盤子裡展開一場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的大戰。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桌上被風捲殘雲侵襲過後,僅剩下殘羹冷飯。酒足飯飽,母子倆背靠著背坐在椅子上打嗝瞎侃。
花凋仰望著雕樑畫棟,越發覺得熟悉,納悶道:「老娘,這好像是醉仙樓的客房吧!」
京師上下,誰沒聽說過「醉仙樓」的大名?
朝廷三年一度的科試布達場所,在天下才子眼中所謂「文曲龍門」,整座樓充溢著濃郁的富貴氣息,也只有達官旺族才有足夠豐厚的銀兩來此揮霍。
四大神捕之首的風燭,尤其喜歡醉仙樓的四季佳釀,也就使得花凋等人對此地熟識不已。
不過,依照花凋吝惜銀子的情況來看,他自己絕不會花錢進來享受的。眼下一覺醒來,身在醉仙樓,他不能不有所疑惑。
「啊,你說的沒錯,咱娘倆是在醉仙樓。」花夫人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好兒子,還算你有良心,知道老娘這段日子拮据,身子虛弱也沒補品吃,特地賺錢來孝敬我老人家。」
什麼?花凋汗毛都豎起,「老娘,這頓飯不是人家請的?」
「當然不是啦。」花夫人一戳他的腦袋,「人家為什麼要請咱們?」
「那、那是哪兒來的銀子?」花凋有種不祥的預感。不會是……他猜想的那樣吧……伸手去摸懷中揣著的銀票……
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你的銀子啦!」
花凋險些栽過去,苦惱道:「老娘!你怎麼不問,就花了我的銀票?」
「臭小子!花你幾個銀子就心疼成這樣!」花夫人轉過身,老大不客氣地拍拍兒子的腦門,「想當初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你都忘啦!」
「老娘,不是不讓你花錢,我的月俸哪次不是交給你?」花凋百口莫辯,「但是,有些銀子不能動!我辦案時還得靠它引蛇出洞、做呈堂證據,你都花了,要我如何交差呀!」
「我怎麼知道那是一筆贓款?」花夫人理虧,但極力維護面子,「反正銀子花了、飯也吃了,我吐不出!你看著辦,最多把我關到牢裡嘛!」說著一陣「嗚咽」,眼圈紅了大半,自言自語:「是我不好,連累你,真不如死了乾脆!」
花凋頭昏腦漲,又不得發作,摟著母親,好言哄道:「你明知我不可能抓你的嘛!算了算了,花去的銀子我想法子補上,你把剩下的銀子給我。」
「啊?剩下的銀子?」花夫人眨巴眨巴眼,忘記了此時還在哭。
「你不會全都花了吧!」花凋回想剛才吃的那一頓飯,大概算算有個兩百多兩銀子,也不至於用完那一張銀票呀。
「我拿去還賭債了。」見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花夫人如實交代。
「你……你拿去還賭債?」花凋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是誰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賭了?是誰答應我上次是最後一次?」
「也不能全怪我啊……」花夫人摳著手指,支支吾吾,「昨天,街上那個劉半仙說我福星高照,若是放手一搏會有意外收穫。誰知運氣還是那麼差,一路衰到底,你老娘不甘心嘛,所以借銀再賭,結果驢打滾,又欠了七百多兩……」
「老娘!」花凋簡直欲哭無淚,真是上輩子欠她的!「人家就是看你好騙,聯合起來設局抽老千,你沒聽過『十賭九輸』嗎?我要是個女人,早晚會被你賣到青樓還債!」
「你說得這麼難聽!」花夫人一揚眉毛,「虎毒不食子,我就是拼出老命,也不會傷到你呀!」
花凋歎口氣,對這個老娘實在沒脾氣了,「老娘,何必說得那麼嚴重?還扯些拚命不拚命的事——母債子還,天經地義。你說吧!除了這頓飯和還賭債的銀子,你還買了什麼?」
一千兩……無底洞哦,他是一輩子都別想翻身。
「嗯,還有給你買了套新衣裳,你的衣裳不是破了嘛!」聞言,花夫人笑瞇瞇地拉著他身上的衫子,「你喜歡不喜歡?」
花凋低頭看看新衣,腦子靈光閃過,悄然問:「老娘,你有事瞞我?」
「什麼?」花夫人的手一頓。
花凋低笑道:「我當時雖受了傷,還不至於神志不清,那個唱歌引走北辰之助的女子分明就是你!」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花夫人在笑,看上去十分鎮定。
「北辰之助在找你吧!」花凋說著自己的判斷,「從他看到我時的遲疑和震驚,都說明了你們之間有莫大關係。還有——」一點自己的肩,「我身上的烙印從小就有,可你從不肯告訴我它的來歷。現在,無論是恩家還是仇家,都為一個烙印瘋狂,你得讓兒子我清楚一下實情吧!不然,哪天被人砍了我都不知道原因!」
「兒子,你是不是剛才走火入魔,腦子糊塗了?」花夫人閃爍其辭。
「老娘,你心虛。」花凋氣定神閒地望著她,「他不是你幾十年輕的風流賬吧!」弄不好還有個說書人常講的情節,半路殺出來個爹來認他。
「混賬小子,找打!」花夫人一巴掌摑來。
花凋忍著胸口的痛,一躍閃開,「娘,你臉紅了。」
「我哪有?」花夫人下意識地一捂臉,而後,突然沉靜下來,「兒子,老娘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答應我!」
「什麼事?」花凋難得見到母親有如此嚴肅的神情。
「你先答應我。」她固執己見。
「老娘,你到底想說什麼?」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以花凋的精明哪有輕易上當的道理?萬一,他老娘提出的要求是摘星撈月,該如何是好?
花夫人靜靜地說:「咱們走——離開京師,這裡已不能再呆。」否則,早晚會出事。
「娘,你不是開玩笑吧!咱們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走?」莫非是為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東瀛浪人?思前想後,是惟一的可能。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願走!」花夫人冷冷笑道:「是不是心裡還惦記著那蠻公主?你的腦子缺氧啊,被人折磨的感覺很好嗎?」
公主?花凋原本嘻嘻哈哈的戲謔笑臉陡然一僵。對哦,他是因扶桑人掌中有晴川公主做肉盾,不得已才選擇收回拳勁,震傷肺腑。
如今,他的人躺在醉仙樓,那不講理的無情妮子呢?「老娘,晴川公主在哪裡?」
「你不用問了,從今兒個起,皇族的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花夫人不是滋味地將話甩出去,「我跟她說,你不幹捕頭,請辭了!」
花凋的腦子「嗡」的一聲,大事不妙,「糟!」世上有人經得起大風浪,有人卻開不起絲毫玩笑!音落的同時,人也竄出房間,藉著內力遠遠傳音過來,「娘,你先欠我那個解釋,等回來再說!」
「臭小子!你給我回來!」花夫人氣得直跺腳,七竅生煙。
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
翠微宮,空無一人。
六扇門,進出如常。
顯然,她和煙雨沒有回宮也沒有到六扇門。兩個姑娘能跑到哪裡?花凋走在人群疏離的街道上,仰望天空,發現天已遲暮,漸漸入黑。
掐指算,他昏迷三個時辰,也差不多該是萬家掌燈之際了。再不找到她們主僕的話,宮裡必然大亂,屆時,會有更多人受到牽連。最重要的是,晴川公主那個小妮子說話辦事沒分寸,現在又受了老娘的刺激,萬一……唉,不敢想像。
他正在尋思,但見一個熟悉的黑影逐漸變大,最後來到近前,「是你?你們公主呢?」
來者非別,恰是他尋之不見的小宮女——煙雨。
「大人,我找你……好久!」
花凋微調整一下思緒,鎮定地道:「別著急,慢慢說。 」
煙雨連連喘息,「大人,自你走後,公主一直待在原地,無論我怎麼說她都不肯挪動。你快去瞧瞧,那麼多人來往,萬一讓哪個不長眼的道破了公主的身份,豈不糟糕?」
「你放她一個在那裡?」花凋劍眉緊攢,也沒功夫理會剛緩和一些的真氣,便施展輕功朝碰見北辰之助的地段奔去,同時拋下一句,「去六扇門找人來幫忙!」但願他到之前,別出大亂子才好。
事實上,花凋此次的顧慮不完全對。對晴川公主來說,她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有造成危機的可能。不過,眼下的情況有點怪……
她呆呆地立著,按煙雨所說已維持三個時辰。匆匆趕來的花凋剛想踏步,就見一群孩子跑來,在地上撿他扔掉的算盤珠子,嬉鬧砸耍。
這時,宛如心弦被觸動。
龍綣兒的眼睫眨眨,瞬間有了反應,旋即恢復在宮中的氣勢,一叉纖細的柳腰,凶巴巴地用扇子敲打孩子們的手。不少市井孩子淘氣,被敲痛了手自是不願,抓起地上的沙土和石頭往龍綣兒身上拋去,弄得她一身沙子和小石子。
花凋止住腳步,興味燃起,倒是想看看威風八面的晴川公主寧可陷入貴族口中的「刁民陣」中的原因。
龍綣兒的眼睛酸澀難當,勉強睜開,拾起剩下的珠子,以那削蔥般的手指一一摩挲,擦拭珠子上的灰塵,不期然被劃傷的一條條口子,給珠身染上一層鮮紅色澤。她小心翼翼地數著,似乎還沒找齊,便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尋覓。
眼前有一雙靴子,而珠子恰好在靴子之間。
龍綣兒恨不能拿一把劍,把眼前所有的障礙物都一一清掃乾淨!她怨憤地抬頭,打算以自己的眼神將不該存在的「東西」消滅!
誰知,這一抬頭才發現眼前的人竟是——
花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