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宛青跟著羅隱在花圃裡摘花,發現霧氣把她的衣服和頭髮全弄濕了,一股沁涼的感覺直透肌骨,她捧著花,看著四周濃得讓人分不清方向的霧水,忍不住停下動作,仰頭迎著那如絲的水氣,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幽靜。
母親死後,她周旋在劉家和劉志宣之間,一顆心早已疲憊不堪,難得今天有這樣的清閒,能暫時擺脫煩人的瑣事,靜靜地讓心思放鬆休憩,什麼也別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溫熱的氣息倏地逼近,她急忙睜開眼,赫然看見羅隱的臉近在咫尺,一雙深澈的眼瞳正盯著她。
她大驚,正要閃開,他卻抓住她的肩膀,輕喝一聲:「別動!」
她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就感覺到一陣濕滑冰涼正緩緩滑過她的腳踝,頓時驚恐瞠目,俏臉大變。
「那是……那是什麼……」她抖著聲道。
「噓,別怕,只是一條有毒的蛇,只要不動,它就不會咬你。」他在她耳邊低語。
「快……快把它趕走……」她全身害怕得直發抖,氣急大嚷。
「不行,這樣更危險,會激怒它。」他壞壞一笑。
「你……」他分明在幸災樂禍!她氣惱地瞪著他。
「別擔心,再等一下它就走了。」他其實還滿喜歡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
「不要再等了……好可怕……拜託你快把它弄走!」那條蛇似乎蜷住了她的腳,不走了,嚇得她幾乎哭出來。
「好吧,那我就幫你一次好了,不過,你可要送我一份謝禮。」他看她眼眶泛紅,暗暗好笑,這才撿起地上一根枯木,輕輕將蛇挑起,丟向遠處的草叢。
蛇一拿開,她幾乎立刻就跳到他身後,緊緊依著他的背脊,驚魂未定地急喘著氣。
「好了,沒事了。」他轉過身看她,見她頭髮濕漉地披在前額,整張小臉白得像紙,/心裡突然湧上一股憐惜,不禁伸出手擁住了她。
向宛青一定不知道,她總會不自覺散發出一種楚楚動人的神韻,淡淡的憂傷,淺淺的悒鬱,輕易就能挑起男人的保護欲。
她一怔,連忙惶恐地推開他,低頭道:「謝謝……」
「只有一句謝謝?我要的不是這麼簡單的謝禮。」他眉一挑,開始索討人情。
「那你要什麼謝禮?」她緊繃地望著他。
「我要……」他定定地看著她,伸出手,輕輕拂開她垂落在眉問的髮絲。
她屏住氣息,著了魔似的,竟忘了要閃躲。
他指尖沿著她的頭髮移向她的後頸,才慢慢地把話說完:「一個吻。」
她驚愕地睜大眼睛,還沒確定他是否又在開玩笑,他就已將她拉近,灼熱的嘴毫不客氣地欺了過來。
她根本來不及閃躲,強而有力的唇便直接攻佔她的口舌,那種狂野又霸氣的吻法,就和夢裡的情景一模一樣……
是夢吧?又是夢吧?
她全身輕顫,恍惚地閉上眼睛,仿如置身夢境。
這一星期來始終充蕩在她胸口的,就是這股泛著深沉香氣的陽剛氣味,他熱燙的舌尖,性感的雙唇,在在挑逗著她的感官,迷醉了她的理智,就像在夢裡一樣,她毫無逃避的空間,也沒有逃避的想法,完全臣服在這難以言喻的炫惑之中,放任情愫在心裡綻放。
羅隱啃吮著她甜美的唇,貪婪地吸取她身上散發出的純淨氣味,如晨花初綻,清澀之中挾著嫵媚,一飲即醉……
夜夜,他便是這樣吻著她,以幻術迷惑她,讓她自投羅網,讓她以為一切都只是夢,然後一寸寸蠶食掉她的理智,將她推進他為她造設的囚籠。
現在,他可以確信,他的目的就要達到了,向宛青已經中了毒,中了他所下的,愛情的毒……
得意的輕笑從他的嘴裡發出,聽來像是野獸的悶哼,他更深更烈地吻著她的唇瓣,要將她最後一道防線徹底擊潰。
她戰僳了,因為她發現她體內的某種東西正在一點一滴流失,在他的輾轉吸吮中,她竟沒想到要抵抗,反而像在複習著什麼再熟悉不過的事,反覆進行著夢境裡的每個細節,再一次記住他的呼吸,他的動作,他吻她的方式……
心,有點慌亂,可是又如此安定,好像飄遊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落腳之處,她任他擁著,忽然有種體悟,她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吻而來這人世走一遭……
熾烈的擁吻一直持續著,她與他吻得難分難捨,直到天空響起一陣雷鳴,落下了點點雨滴,羅隱才放開她。
「沒想到你這麼投入,這一個回禮還真值得,只是,如果你還意猶未盡,我建議我們回屋裡去……」他抬起頭,煽惑地說著。
她倏地睜開眼,呆住了。
這……不是夢?不是夢……
「你的唇好軟,觸感真好。」他以指尖輕撫著她紅潤的下唇,輕佻地笑了。
迷離的幻覺陡地變得清晰,她停滯的大腦又開始正常運作,這才驚恐地發現,她居然真的和羅隱接吻……
和他……像在夢中一樣狂熱地吻著……
老天!她在幹什麼啊?
慌張地揮開他的手,她不知所措地退後一步,被自己難以解釋的瘋狂行徑嚇傻了。
向來懂得自製和分寸的她,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糊塗到分不清現實或夢幻?
「怎麼了?幹嘛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難道你怕對不起劉志宣嗎?」他啐笑道。
「我……」聽他提到劉志宣,她的罪惡感更加強烈,原本緋紅的臉龐頓時失去血色。
這種事要是被劉志宣知道了,他會怎麼想?不論是在夢裡或是此刻,她的行為都已經構成了背叛!
「我想,你從來沒有這樣和劉志宣接吻過吧?你和他之間根本沒有愛情,因此也激不出什麼火花……」他挑撥地盯著她。
「住口!」她羞惱地喝斥。
「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會毫不抵抗地接受我的吻。」他又道。
「別說了!我只是……只是……」她大聲低喊,卻無法替自己的行為找到理由。
「只是什麼?你再怎麼辯解,也掩蓋不了你心裡真正的感受。」他向她逼近一步。
「我……我的感受?」她微愕地倒退。
「你喜歡我,甚至,你可能已經愛上我了。」他自信滿滿地宣稱。
「不!我沒有!」她倒抽一口氣,小臉愀變。
「沒有嗎?看來你的身體比你頑固的腦袋還要誠實。」他倏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
她氣怒地掙扎,急喊:「放開我!」
他沒放手,反而扣得更緊,俊臉壓迫地貼近她,惡意地冷笑,「你如果不愛我,怎麼會夜夜在夢裡和我繾綣擁吻?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投入我的懷抱?」
她驚愕得睜大雙眼,呆住了!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夢?知道她夜夜在夢裡做著那種見不得人又不知羞恥的事?
「你在夢裡,可不像現在這樣虛偽哦!向宛青。」他低沉地笑了。
「你……」她的小臉一陣青,一陣白,既難堪又驚恐,喉嚨像是被掐住一樣,完全發不出聲音。
他怎麼會知道?怎麼可能會知道?她大腦中充滿了千萬個問號。
「你應該記得,在夢裡,你總是緊緊攀住我,我輕輕一撩撥,你就全身發熱發燙,在我懷裡嬌喘呻吟,飢渴得像個等待春雨的花朵,索求著更多的給予……」他刻意湊近她耳邊,以煽情的語氣說著。
「住口!住口!不要說了!那只是夢!只是個夢--」她用力掙開他的箝制,摀住耳朵,受不了地大喊。
「那不只是夢哦!那是一種對現實不滿的投射,是你內心真正的渴望……」他盯著她,笑意加深。
「不是的!我沒有什麼渴望,我愛的只有劉志宣,我只愛他一個人,那個夢全是假的!假的!」她猛地抬起頭瞪他,尖聲怒斥。
他臉一沉,笑意從嘴角消失。
「到這種時侯你還以為你愛著劉志宣?真是自欺欺人。」他不悅地哼道。
「我從頭到尾都只愛著志宣,除了他,我不可能會愛任何人……」她像是在對自己發誓一樣,說得特別鏗鏘有力。
羅隱聽不下去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妒意瞬間劃過他的胸口,他陡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摟住她,低頭以唇封住她的嘴,直接堵住她那些言不由衷的謊話。
她驚怒地推拒、閃躲,但無論如何就是逃不開他那惡狠的掠奪之吻。
火辣的舌尖恣意地在她口中搔弄,他的吻一如她夢中的那樣,灼燙滾熱,幾乎要炙傷她的唇瓣。
她恐慌得全身緊繃,拚了命抵住他的舌尖,決定不再讓他為所欲為,可是這微不足道的反抗反而加深了兩人的口舌互相摩擦,意外更挑動了羅隱的慾火,也更點燃他降服她的決心。
他撐起她的下巴,她的頭向後微沉,被迫張啟雙唇,他於是乘機劫掠她口中的芳蜜,舔弄吸吮,以更蕩人心魂,更具震撼力的方式強佔她軟嫩的唇瓣。
一道熟悉的麻酥感從他與她交纏的舌間散發開來,竄逼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抗拒漸漸變弱,到最後,她甚且不由自主地回應著他,彷彿早已背熟了每一個動作,很自然地就被他的狂野帶領,進入像夢一樣的激情世界。
雨絲慢慢變大了,聲聲悶雷在他們四周響起,但向宛青毫無所覺,在濃霧之間,花海之中,她又一次陷入了羅隱為她張起的情網,和夢裡的情景一樣,緊偎在他的雙臂之間,主動把她的唇,她的心,她的靈魂,都獻給了他……
許久之後,羅隱才釋放她的嘴唇,狂妄地以十指緊箍著她的小臉,笑得像個穩操勝算的梟雄。
「嘖嘖嘖,被我吻成這樣,你還要強辯說你不愛我嗎?」他嘲諷地盯著她紅艷照人的神情。
彷彿被抽了一鞭,她猛然一驚,臉色驟變,頃刻間從天堂摔進了地獄。
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愛的是劉志宣,但此情此景,叫她如何自圓其說?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心,甚至,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才會一次次栽進羅隱的手中,一次次向他臣服……
不論是在夢裡,或是現實。
剎那間,她突然羞傀得好想死,漂亮的眸子盛滿了對自己無法掌握的恐懼,痛惡和自責,當然,還有對羅隱的怨恨。
這個男人,分明想毀了她!
「順著自己的感覺,別再勉強自己了,你根本不愛劉志宣,又何必強迫自己嫁給他?人生苦短,為歡幾何,你應該來到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好好享受真正的愛情……」羅隱說著又低頭向她的唇湊近。
她奮力推開他,大聲地怒吼:「別想再誘惑我!就算我不愛劉志宣,我也寧可待在他身邊,絕不會離開他!絕對不會!」
她一說完,立刻轉身向花徑另一頭的林木深處拔腿疾奔,只想盡快從羅隱身邊逃離,離他愈遠愈好。
羅隱瞪著她迫不及待奔逃的身影,整張俊臉陰晦得有如天空的烏雲。
第一次有女人如此斷然地拒絕他,明明無法抗拒,卻又拚命逃離他,明明已入豐籠,卻猶做困獸之鬥……
這個天女的心,為何會如此難以馴服?
以往,他只要略施小技,女人就自動貼了上來,為什麼向宛青就是不乖乖聽話?硬是要磨盡他的耐性?
狹長的利眼閃著不耐的冷光,他決定不再和她虛耗時間,如果她是這麼難纏,那他乾脆就直接吃了她的心,反正,她已對他動了情,既然如此,她的心對他而言也有同樣的功效才對。
嘴角惡狠地勾起,他舉步朝她逃走的方向追去,像一隻要撲殺獵物的野獸,挾著滿身的殺氣,衝入森林。
雷雨籠罩了天地,一片昏暗之中,一場狩獵即將展開……
向宛青盲目地往前狂奔,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怪獸追趕,顧不得傾盆大雨,腦中只想著要快逃,快逃……
只是,她到底要逃開什麼呢?
或者,她要逃開的不是羅隱,而是她自己,她想逃離自己那顆愈來愈難以克制的心。
自從和羅隱相遇,她的心就沒有平靜過,他總是輕易地挑起她的情緒,輕易地左右她的感覺,像春風吹皺湖水,掀起一波波漣漪,她很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被他深深影響著,他的每個眼神,都能擾亂她的心池,即使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得小心,得防範,她的心依舊不聽使喚地背棄了她……
怎麼辦?她該怎麼將心裡的那份不該有的情愫消除?該怎麼做,才能回到之前那個從來不會心跳加速、不會臉紅耳赤的自己?該怎麼做,她才不會老是想著羅隱,才能平復這種比毒癮還可怕的心情?
她心亂如麻地奔跑著,忽然,一記清厲的嘯聲在林間響起--
「嗷嗚--」
她驚駭地轉身,搜尋著聲音來處,但林木重重,大雨滂沱,除了一片深綠,她什麼也看不到。
是某種動物的叫聲吧!她揣測著,突然感到有點害怕,拔腿更往前奔去。
「嗷嗚--」
又是一聲長嘯,而且聲音愈來愈近,她邊跑邊回頭,突然瞥見一道白影在樹林中飛竄。
那是什麼?
她驚慌地瞪大雙眼,腳下不敢停,反而跑得更急。
可是,那白影似乎跟定了她,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如影隨行,嚇得她雙腿發軟:心裡恐懼到極點。
由於被追得心慌意亂,加上天雨路滑,她一個不小心,被樹根絆倒,整個人向前摔了個大跟頭,跌進了一攤水坑。
「啊……」她痛得爬不起來。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動物特有的呼息聲,她背脊一僵,寒毛全豎了起來。
慢慢地轉過頭,只見那白影就躲在一片樹叢中,一雙利眼若隱若現,正緊緊盯著她。
那是……那是……
她還在辨別著來者是何種動物,那道白影就陡地竄了出來,昂然挺立地睥睨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當場嚇傻了眼。
那是……一隻白狐!
一隻巨大而美麗的白色狐狸!
純白柔亮的毛色,雖然被雨淋濕了,卻仍然傲然出色,氣勢凜然。
這種地方,居然有這樣的動物……
她難以置信地驚杵著,總覺得太過詭異,詭異得令人恍如置身夢鏡……
「嘶……」白狐瞪著她,發出兇猛的低鳴,全身充滿殺氣。
她向後挪退,直覺該快點逃,但她才準備爬起身,那只白狐就躍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而且,一雙銳利的長眼還鎖定了她,似乎在警告她,她已成了它的獵物,最好別輕舉妄動。
「你……想殺我嗎?」她屏息地問,彷彿它能聽得懂人話。
白狐鼻息暗吐,繞著她緩緩打轉,長嘴微微開啟,似嘲弄,又像在威脅,那神情,簡直就和人類沒兩樣。
忽然間,一個奇特的想法鑽進了她的腦海,她總覺得這只狐很像某個人……
她心念才動,白狐突然就撲了過來,她大驚,連忙向一旁閃開,但白狐動作極快,她還來不及逃,它就已將她壓倒,利爪甚至還抵住她的心臟。
「唔……」她瞪大眼睛,小臉早已嚇得發白。
「……」白狐的臉向她低探,恫喝地齜牙咧嘴。
它兇猛的氣息就吹吐在她臉上,眼神殺氣騰騰,銳利得似乎要將她戳出好幾個窟窿。
她全身不自覺地打顫,幾乎可以預知自己已離死期不遠……
白狐在這時張開大嘴,朝她的脖子咬下,她認命地閉上眼睛,清楚地感覺到尖銳的利牙刺入了頸間。
好痛……
她想叫,但已叫不出聲,想動,也動不了,只能無助地癱在原地,任雨水沖刷她的臉,她的身體,還有她的自責。
這是報應嗎?因為她對不起劉志宣,所以老天在懲罰她,要她死在這種荒野山林,被這只白狐啃食到屍骨不剩嗎?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沒來由的好想哭。
她這一生到底為何而來?二十五的生命,沒有什麼值得留戀,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生活的壓力和痛苦,根本毫無快樂可言。
究竟,她是為了什麼才來到人世?是為了誰才活得這麼辛苦?原以為劉志宣可以帶給她平靜和安定,但羅隱的出現卻搗毀了她這點小小的夢想。
她其實什麼都不求啊!不需要大富大貴,不懂情沒關係,沒有愛也無所謂,她只想安穩地把這一生過完,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啊!
分不清臉上的是雨還是淚,她傷感地以手肘擋住眼睛,等待著這場死刑快點結束,不斷告訴自己,只要忍一忍,馬上就會過去了。
只是,等了好一會兒,白狐卻遲遲沒有行動,她納悶地睜開眼,只見它依然撲壓在她身上,然而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高舉的手,眼底染上一層奇異的……困惑。
她不懂它為何遲疑,更不懂她怎麼會在一隻動物上看見人類才會有的情緒,於是順著它的視線,看向自己手肘內側的那一排有如利齒咬痕的紅色胎記。
這個從她出生就有的胎記,有什麼問題嗎?
她怔怔地想著,正感到不解,白狐居然張開嘴,對著她的手咬下。
「啊!」她大吃一驚,連忙縮手,還好白狐只是輕咬,並不感覺疼痛,只是,當她低頭看看傷勢,卻突然呆住了。
白狐咬的地方,正是她手上胎記的位置,而令她驚愕的是,它的齒痕竟和她胎記的形狀完全吻合!
完全……一模一樣……
這離奇的巧合簡直不可思議,就好像,這胎記是白狐所造成的……
就好像……她曾被它咬過……
但……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
她錯愕地抬眼看著白狐,被搞糊塗了。
白狐的眼中殺氣盡褪,代之而起的是一抹狐疑的神情,它低頭朝她的身上嗅了一下,隨即又舔了一下她的臉頰,似乎想確認些什麼。
她愣了愣,下意識地伸手揉撫著白狐的頸背,當她觸摸到那柔細如雪的毛皮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記憶。
好熟悉的觸感……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這樣撫摸過一隻她最心愛的動物……
最心愛的……
白狐一接觸到她的指尖,倏地變得相當激動,接著,出乎她意料的,從它嘴裡竟然迸出一句--
「是你!你是流蘇!你居然就是流蘇!天啊--」它嘶啞地低喊著。
她驚駭地看著白狐,怎麼也想不到它竟然能說話?說著……
人話!
「流蘇,流蘇啊!……」白狐一次次地喊著她,聲音儘是濃烈的思念與深情。
她一怔,整個靈魂被它呼喊的那個名字撼動了。
流蘇……
那又是誰?為什麼她會對這個名字有這麼深刻的感覺?而且,這個感覺竟還伴隨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與不安,似乎象徵著什麼不祥惡兆,一旦喊出這禁忌的名字,就會有災難降臨……
就在她呆愕惶惑之際,一道閃電毫無預驚地從天空直劈而下,在那強光乍閃之中,她清楚地看見光束裡一條如靈蛇般的銀索,而在銀索前端,一根閃著冰冷鋒芒的長針朝白狐飛竄而來。
她瞪大了雙眼,下意識脫口驚喊:「封……封魂針!」
隨著這三個字一出口,她渾身大震,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混沌的腦海突然閃過一道光芒,頓時,那重重困鎖著記憶的枷鎖,終於解開,釋放了她被凡俗蒙蔽了的性靈,也讓她心中糾結的意象變得更加清晰。
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自己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就在此時,封魂針已疾如閃電地攻向白狐,白狐驚覺地轉身,敏捷地飛躍跳開,但那根針彷彿長了眼睛,竟在空中轉了彎,對準了白狐,強勁地刺中它的背脊,直沒人體內。
「啊--」它痛得嘶聲厲吼,連續翻了好幾個身,倒地不起。
「不--!」向宛青回過神,臉色慘白地大聲驚叫,一種莫名的焦慮和恐懼在她胃裡翻滾,她忽然有種做錯事的驚惶。
不該是這樣的!怎麼會變成這種結果?
她就是為了阻止這種事發生才私自落凡轉生啊!
怕白狐為了凡俗女子動情惹禍,怕它因此被封鎖魂魄,元神盡散,她才不顧重重難關,瞞著仙人來到人世,輾轉追尋著它,只為了警告它,勸它迷途知返……
可是……為什麼封魂針會在這種時候出現?為什麼偏偏是她身份暴露的這一刻,白狐就遭到攻擊?為什麼?
她駭然不解地杵愣著,這時,白狐彷彿痛苦萬分,不停地抽搐著,嘴裡也發出了沙啞的低吼。
「白狐!」她擔心地大喊,衝到它身邊,伸手想碰觸它。
白狐生氣地揮出爪子,抓破了她的手臂,她吃痛地悶哼一聲,退開三步。
「別動!不要動,愈動針會刺得愈深……」她急忙低嚷。
白狐根本聽不進她的話,疼痛加上憤怒,猶然奮力地掙搏著。
她焦急不已,不顧危險,一把將它抱緊,在它耳邊安撫,「噓,乖,別動,冷靜下來,求你冷靜下來……」
她的安撫起了作用,白狐終於安靜下來,喘著氣臥倒在她懷裡,睜著一雙清湛的長眼,直望著她。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該出現在人間……」它啞聲道。
「我來,是為了勸你回頭……」她難掩激動,因為她從沒想過能和她最心愛的白狐對談。
是它,讓她寧可觸犯天規,私自下凡,是它,她甘心沉浮滾滾紅塵,受苦受難,這只她最鍾愛的俊美靈獸,能明白她的苦心嗎?
「回頭?不,我怎麼在這時回頭?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它苦澀地道。
「不要!我不要你為我做什麼……我寧可你永遠只是一隻狐,也不要你魂飛魄散。」她傷心地低嚷。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只能當一隻畜生,那我寧願魂飛魄散,如果不能用一個男人的姿態來愛你,我寧願消失。」它以堅定得讓人心顫的語氣。
「你……」她呆住了。
白狐莫非對她……對她……
「封魂針」封的是多情的魂,鎮的是狂愛的魄,只要那只蠢獸情心一動,它就再也逃不了……
仙人的警語倏地劃過耳際,她心頭凜然,臉如槁灰。
難道,都是因為她嗎?
因為,白狐看見了她,認出了她,它的心才會騷動,才會引來封魂針?
駭然地思索著前因後果,她恍然醒悟,這一切都是仙人的圈套!
封魂針只是個引子,她,才是仙人對付白狐的真正武器!
因為,仙人早就知道,唯一讓白狐動了凡心的,正是她……
一想到此,她臉上血色盡褪,忍不住對著白狐顫聲道:「是我!竟然是我把封魂針帶來的……我明明想救你,卻反而害了你……」
如果她不出現,就不會攪動白狐這幾千年來如止水般的心。
「不,也許,這正是仙人要給我的試煉……」它嘲弄地道。
「這不是試煉,封魂針不是普通的針哪!一旦被它刺中,它會慢慢地折磨你,直到針人心臟,到時你的魂魄將會被它封鎖,既不成人,也不成獸,連鬼都當下成……」她急喊。
「我知道。」
「你知道就該立刻回去,仙人說了,只要你自動回天界,他願意網開一面……」她疾聲勸道。
「不……在我成為人之前,我絕不回去。」它怒道。
「但你根本不可能成為人啊!」她痛心地大嚷。
「誰說不可能?你看看我!看著我!」它憤然大喝,推開她,忍住背脊尖銳的疼痛,昂然直立站起,整個狐形開始變化。
: 它身上白色的皮毛慢慢消失,頭部的毛髮慢慢化成一頭黑色的長髮,銳利的爪子漸漸變回了人的手指,四肢也轉化成手臂與腿,到最後,狐臉則變回了一張俊俏清逸的臉孔……
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
「羅隱……」她睜大雙眼,並未感到太多驚愕,反而內心湧上一抹心疼的泫然。
白弧就是羅隱!
她早該發現的,所以她才會對羅隱情難自禁,所以她才會每每面對他就心跳加速,因為她的感情比她的理智更早就認出了「他」!
那只總是以「人」的目光追隨著她的狐王,總是能瞭解她喜怒哀樂、聽她傾訴心事的俊獸,它在她心裡的形樣,就是羅隱的樣子啊……
「喜歡我的模樣嗎?我正是照著你的想法,幻化成這身軀殼……」他臉色蒼白地想擠出一絲笑容,可是化成人形太耗力氣,他已達極限,話未說完,整個人就委靡倒下。
「白狐!」她驚喊著,上前抱住他。
「叫我……羅隱……那才是我的……名字……我為你而取的名字……」他有氣無力地要求。
「是,羅隱……羅隱……」她含著淚,柔聲喊他。
「真好,能這樣見到你,這一針沒白挨……」他伸出手,想輕撫她的臉,但情思才動,背上的針便像著了火一樣燒融著他的肌骨。
「啊--」他嘶聲大喊,痛昏了過去。
「羅隱!羅隱……」她倒抽一大口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她身後突然響起福伯的聲音--
「他已經痛暈了,再叫他也沒用。」
她驚駭得轉身,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不禁臉色微變。
「福伯,你……」她擔心他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事。
「什麼都別說了,先帶羅隱回小屋,再想辦法救他吧!」福伯意味深長地道,逕自扛起羅隱。
她怔了怔,福伯的口氣分明就在告訴她他什麼都知道。
福伯沒再多說,沿著小徑走回花圃,她定眼一看,赫然發現福伯的身形有如一隻蒼老的踴猴……
原來,福伯和羅隱一樣,都是非人……
非人,卻只想成人。
為什麼它們都如此執迷不悟呢?為什麼?
她歎口氣,舉步跟上,但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
林木幢幢,在陰雨中顯得特別詭譎,剛才的事仿如一場夢,卻又不是夢。
對,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真得讓人無從逃避,只能想辦法去面對。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仙人布的這個局,究竟要如何解?
向宛青自問著,心裡卻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