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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二少 第三章 作者:湛露

  意料之中君澤會來,初舞已經摒退了所有侍女。

   「君澤哥哥。」她低著頭,臉上沒有以往的笑容。

   「初舞,你最近不舒服嗎?」他審視著她的臉,關切地問:「為什麼最近總見不到你?」

   「沒事,只是不想頻繁入府,引人閒話。」

   君澤沉吟著,「初舞,若是我父親提的親事讓你不快,我不會勉強你。」

   「不是這樣……」她斟酌著詞彙,「我,我很喜歡君澤哥哥,只是還沒準備好。」

   他鬆了口氣,笑道:「你年紀還小,現在想這件事是有點早。」

   臉色有點蒼白,她看了他一眼,「君澤哥哥,能問你個問題嗎?」

   「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啊。」

   「你,為什麼會選我做你的妻子?」

   君澤的眼中是柔柔的寵溺,右手輕撫她額前的短髮,「因為我一見到你,就對自己說,這樣好的女孩子,我要疼愛她一生一世,讓她永遠像我初見時那麼單純、快樂、幸福。」

   初舞聽後沒有微笑,反而深深蹙緊了眉頭,「君澤哥哥,謝謝你這麼關愛我,可是……」

   「怎麼?」他的心又提了起來,「你有什麼顧慮嗎?」

   「我……」她遲疑許久,「如果我說,我想到外面走走,你同意嗎?」

   「到外面走走?你是說賞花踏春?」

   她搖頭,「不是,就是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看看,也許要三、五年才回來。」

   君澤怔住,「你要到外面去做什麼?」

   這下反而把初舞問住。是啊,到外面去,到底做什麼,她又能做什麼?但是,話已出口,她就不能收回。

   「我想到外面去,做個女俠!」她把自己的「偉大理想」說出,看到君澤先是錯愕,而後忍俊不禁。

   「你想做女俠?沒想到你喜歡那些俠客列傳的故事。」

   初舞像受了侮辱似地噘起嘴,「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我自小就練過功夫的,十幾個家丁也近不了我的身。娘在世的時候還說我是練武的奇才,假以時日,必然成為武林中的輕功第一高手!」

   她頗有氣勢的宣言讓君澤笑出聲,「初舞,你是真的想做個女俠?」

   「是啊,但是爹不讓,他說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家的樣。」

   「所以,你才會顯得這麼不開心?」他有些頓悟了,「可是,我聽說外面的世界非常複雜,人人都說江湖險惡,你又是一個女孩子……」

   「難道就因為是女孩子,所以一輩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初舞激動起來,聲音不禁飆高,「娘本來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女,後來嫁給了爹,卻落得鬱鬱而終。她天生是鳥,非要被關在籠子裡,還怎麼能高興得出來?娘死的時候,心中有多痛苦,我爹根本不知道!」

   君澤深深地震動,許久沒有開口,直到看到她眼中轉動的淚水,他才緩聲說:「初舞,終於說出了心裡話,是不是舒服些了?」

   她一把抹去眼角的淚水,低聲開口,「對不起,不該對你大聲說話。」

   「你肯把心裡話告訴我,我很高興,這說明你的心中有我。」君澤柔柔的看著她,「雖然我不想你到外面去,因為外面有太多危險,但是,如果你真的想飛,我不會讓我的懷抱和王府變成束縛你翅膀的金色鳥籠。

   「你的事情,我會先去和你的父親談,然後再和我父親說。你想飛就飛吧,等你飛累了,我的身邊永遠都可以讓你降落停靠。」

   初舞呆呆地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話,直到他把一個吊墜掛到了她的脖頸上。

   「這是我家祖傳的玉墜,據說可以消災解難,我戴了十幾年,現在轉送給你,也希望你平安。」

   「這是你的傳家寶,我不能收。」她想摘下來還他,卻被他按住了手。

   「我送你的第一件東西,你可別拒絕,以後你在外面行走,我也可以少一分擔心。」

   她只好停止動作,任他將那個吊墜在胸前整理好。

   「你的父親在哪裡?」

   「他上朝剛回來,大概在書房。」

   「我去見他,你等我的消息。」

   初舞目送他離開,半晌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這樣簡單地答應了?真的不介意她這個看似荒謬的念頭,還可以幫她?為什麼他對她這麼好?大概是因為他真的喜歡自己吧?

   可是,為什麼面對他的一片柔情,她除了深深的感謝之外,卻不能多留出一分的心動給他?

   「心軟了?後悔了?」窗外飄來優美的聲音,清冷而有韻味。

   她的精神一震,打開窗戶,意外地竟然看到霧影站在窗外對她微微含笑。

   「你怎麼會來?」她難掩臉上的驚喜。

   「想來看看你是否對君澤說得出口你的夢想,如果你說不出口,以後的種種也不用我再為你費心,如果說了……」

   「我說了,你準備怎樣?」她驕傲地揚起頭。

   「我很慶幸你能說出口,你的勇氣我很佩服。」他隔著窗欞對她伸出手,「今後的路,你我將同行。」

   這一次,她沒有遲疑地將手遞過去,與他十指交握。「霧影,你有什麼打算?我們能去哪裡?」

   「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但,如果只想做只小小的飛鳥,你的志向未免也太小了。你難得能有機會逃出這片牢籠,我希望你起碼能做一隻翱翔於天的鳳凰,哪怕是一隻振翅起舞的仙鶴。」

   「我?我可以嗎?」她的臉上煥發著動人的神韻。

   「你可以的,有我在,你當然可以。」霧影目視著她,神思縹緲,「這一生,我從不信有人可以和我並肩而行,唯有你,我相信是個例外。」

   這或許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卻勝過無數的甜言蜜語,讓初舞的雙頰紅如火。

   她隱隱約約明白自己為何面對柔情勝水的君澤時,不會有絲毫的動心。就是這個人,這雙眼,讓她甫一對視之初,就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與他並肩而行,會是怎樣的美麗風景?

   心旌動搖的時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那個與她將有婚約的未婚夫,忘記了對她殷殷期待的父親。

   像飛蛾撲火,她既已投入,就無法回頭。

   吳王大壽,這是京城中的一件大事,甚至是舉朝都引為關注的一件事。壽誕前的一個月,來往送禮的車輛就已經川流不息,到壽宴開始的這一天,登門賀喜的賓客幾乎將王府金邊楠木製成的門檻也踏平下去。

   君澤早早地到前廳迎候客人們,人人都知王爺膝下單薄,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雖然體弱,但甚為得寵,所以大家都巴結著他,唯恐落後。

   「君澤,你到這邊來站站。」君澤的母親,王妃李氏將他喚出人群,心疼地替他擦去額頭汗珠,「你爹不是已經說過,今天你可以晚些時候再出來會客,何必來這麼早?讓那些人把你累壞了可怎麼辦?」

   「母親請放心,孩兒這幾天的身體很好。」君澤一瞥眼,看到站在角落中的霧影,笑著揚手,「二弟,怎麼站得那麼遠?」

   霧影的身份還沒多少人知道,乍聽君澤居然叫他「二弟」,眾人都嚇了一跳。

   此時吳王笑著走出來,和眾人一一招呼,看霧影不聲不響地站在旁邊,他也擺著手,叫霧影走到自己身邊。

   「這是我新認的養子霧影,以後還要仰仗各位關照了。」

   眾人都大吃一驚。雖然王爺只有獨子君澤,但是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這個年紀收養一名十幾歲的少年為養子。再看霧影,雖然年少,卻氣質高雅,舉止悠然出眾,連容貌都俊美得不似常人,人人心中無不奇怪又是感歎,當然也免不了一番道喜和阿諛奉承。

   霧影很低調地與眾人簡單地行了禮,側身避開人群,走回自己的角落去。

   君澤見叫喚他沒過來,又怕他被冷落,只好親自過去。

   「二弟,你今天好像不大高興?」

   「有嗎?」霧影抬起眼,在別人眼中他是笑容可掬,但在君澤看來卻覺得總有什麼地方不對。「我只是不大習慣這種熱鬧的場面罷了,大哥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吧。」

   他將君澤推回人群,冷不防感覺到兩道犀利的目光刺向自己,回望過去,只見王妃正冷冷地看著他。

   他毫不躲避,舉起手邊的一個茶杯,對王妃遙遙致意,然後微笑著喝下去。果然,看到王妃的神情更冷硬了幾分。

   對方的敵意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麼可怕,當年娘就是太在乎別人的言語才選擇離開,但是他霧影不會,他既然來了,就沒準備躲避任何人。

   「夏大人和夏小姐為王爺賀壽。」

   門外響起一道長長的高聲通傳讓他調回了視線,門口處,夏宜修已經帶著初舞走了進來。

   「王爺大壽來遲了,請王爺恕罪。」夏宜修向吳王拱手,說著客氣話。

   霧影聽到旁邊有人議論紛紛。

   「你看夏宜修,滿面春風,看起來比王爺還高興的樣子,知道為什麼嗎?」

   「早聽說了,他家女兒有可能嫁到王府。」

   「他女兒雖然長得不錯,但夏宜修這樣一個邊陲小臣,不知怎的竟然會攀上王爺這麼高的皇親,還讓女兒搖身成鳳凰飛上枝頭,他可真有本事。」

   「是很奇怪,這次夏宜修進京陞遷的事情本來就很奇怪,他在那個立縣聽說也無突出政舉,王爺居然力保他升職,到底是為什麼呢?」

   「官場之事本來就很難說清,這次的事情我更看不明白了。」

   「糊塗點好,古今歷史上死得最慘的臣子不都是聰明人嗎?」

   霧影強忍住笑。想不到這兩個小臣如此大膽,竟敢在王府壽堂上議論王爺家的事情,不過他們說的也句句都是道理。的確,事事自以為聰明的人多半難以長命,而夏宜修此次進京的過程,更是值得玩味一番。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沒想到初舞竟然丟下君澤來到他身邊,笑語盈盈,「怎麼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裡?不悶嗎?」

   「你暫時不要距離我太近。」霧影忽然開口,「如果讓王爺和君澤看出什麼蛛絲馬跡,說不定你就走不成了。」

   初舞悄悄看了眼不遠處正與眾人寒暄的君澤,「沒關係,我和他說要來請教你一些江湖上的事情,他並不反對,至於王爺,你是他的養子,他怎麼會對你有任何的成見?」

   霧影一笑,「還沒入江湖,你已經會運轉心思了,這很好啊,以後入了江湖不會吃虧。」

   「有你在,我會吃虧嗎?」她對他眨了眨眼,「我真沒想到,每件事都被你料中。我爹雖然不願意我在外面跑,說這不是女孩子家該做的事情,但是君澤哥哥親自開口他也不好駁回,只有同意。」

   「這是你父親的弱點,不敢得罪上面,如今他正有求於王爺,當然對君澤這位未來女婿的話也俯首貼耳了。」他點出關鍵處。

   「真沒想到王爺竟然會幫著君澤哥哥說服我爹,放掉最後的一點擔憂。」

   「王爺的弱點是君澤,他一定是以你的好惡為好惡,強求王爺答應你的這個無理要求。」

   「君澤哥哥真是好人。」

   「他是好人不假,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你是他的弱點,所以,他唯你命是從。」

   初舞奇怪地看著他,「你總說別人的弱點什麼的,為什麼我聽來似乎他們都被你算計?」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爾虞我詐,不是你利用我,就是我算計你。」

   他的聲音很美,卻冷得讓她打了個寒顫。「那我,是不是也會成為被你利用的工具?」

   霧影望定她,眸光閃爍,「為何會這麼問?你應該知道,你對我來說是與眾不同的。」

   忍不住心頭一跳,初舞脫口問道:「有什麼不同?」

   他的嘴唇翕張,但並沒有告訴她一個真正的原因,「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還賣關子,故弄玄虛。」她衝著他皺皺鼻子,「什麼我是與眾不同的?根本都是你胡扯騙我!」

   「我為何要騙你?」他的神情中總有一絲讓她心動的憂傷,「就算我騙盡天下人,也不會騙你。」

   「你……」初舞怔怔地看著他。他的每句話都像是有另一層深意,年幼的她還無法一下子理解清楚這些話背後的意思,只是……他越說得隱晦,她就越渴望知道神秘面紗後的謎底。

   「初舞,來見見我娘!」君澤在叫她。

   霧影笑道:「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了,你快去吧,第一次見面,別讓婆婆等急了。」

   初舞衝他哼了一聲,不大情願地走開。

   「聖上送賀禮賀匾,請王爺香案接旨!」

   這一句高聲讓全廳的人都為之動容。

   吳王早已率領內眷子女到廳前的空地焚香接旨謝恩。

   其實聖上每年送的東西都沒什麼特別的,無非是一些金銀珠寶,一塊親書恭賀壽辰的匾額,但因為是聖上賞賜,所以在所有的賀禮中當然是最引人注目的。

   待宮中的太監宣讀完旨意,吳王將賀禮收下,眾人又是一片道賀之聲。

   唯有霧影,默默地走到桌案邊,看著眾多禮物中一個並不起眼的金色小木盒。他緩緩落下手,手指扣在木盒的外扣上,正要打開,忽聽得王妃厲聲喝道:「那東西是你能動的嗎?」

   本來是一片歡聲笑語,驟然都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這裡。

   初舞張張口,她似乎已經感覺到霧影的心情有多麼複雜難堪,幾乎想立刻奔過去,卻被父親拉住,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插手這件事,尤其不要和王妃為敵。

   「怎麼了?」吳王發覺這邊不對勁馬上轉回頭,看到霧影和王妃面面相對,心中已經猜到幾分。「霧影年紀還小,不懂的事情你多教他,何必在眾人面前大呼小叫,也失了你的身份。」

   吳王懼內幾乎是京城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權傾朝野的他面對自己的正妻向來和顏悅色,連高聲說話都很少有,但是剛才這幾句話他說得冰冷僵硬,幾乎是沒給王妃留多少面子。

   王妃臉色大變,剛要回敬幾句,霧影卻搶先說:「王爺誤會了,是霧影一時忘情,看到聖上賞賜之物難免目眩神迷想多親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此時的情形,多虧王妃提醒才不至於犯下對聖上的失敬之罪。」

   他再對王妃深深長揖,「勞王妃為霧影費心了,萬分抱歉。」

   王妃默默盯著他,不發一語。

   吳王的臉色緩和,笑道:「到底是孩子,難免好奇,聖上賞賜的東西有什麼不能看的,不過現在這裡人多,把東西都送到後堂去,你去那裡看吧。」

   「霧影先告退。」

   那道身影淡淡地離去後,此地又恢復了剛才的喧鬧,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

   初舞有些坐立不安,起身走出門,君澤叫住她,「初舞,要去哪裡?」

   「我……我想和霧影一起看看聖上賞賜的東西。」

   「我陪你去吧。」君澤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初舞的身體不知怎的有點僵硬,低著頭讓他拉著往外走,耳邊還聽到有人對她父親笑著說:「夏大人有女如斯,真是好福氣啊。」

   父親的笑聲在她聽來,為何會那樣的不舒服?

   「君澤回來,素王妃要見你,你怎麼先走了?」王妃冷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君澤歎口氣,「初舞,看來只有你先過去了,一會兒我去找你們。」

   她暗暗鬆口氣,對他一笑,「你去忙你的吧,沒事的。」

   一路小跑,由侍女指點著找到霧影的所在,他正手捧著那個金色小木盒坐在書齋中。

   「你怎麼這麼在乎這個木盒子?」她湊到桌邊一起看。

   霧影沒有回答,只是將盒子打開,裡面放的東西出乎初舞的意料。原來是一本金箔打造的書,不過巴掌大小,甚為精巧。

   「哎呀,好漂亮的書,是什麼?」她伸長脖子看清了書名:三十六計。「聖上真有趣,居然送這樣一本書來給人家當賀禮。」

   他的嘴角上揚,反問她,「你猜聖上為什麼要送這樣一本書?」

   「金子做的,顯得貴氣吧?」

   霧影幽幽一笑。

   初舞推他,「你又想到什麼?不要總是故弄玄虛讓我猜。」

   「我還不很確定,所以暫時不能告訴你我的想法。」他將書放回盒內,「王妃對你觀感如何?」

   她聳聳肩,「不太好吧?我看她看我的眼神一點都不高興。」

   「你可知道為什麼?」

   「我又不是京城裡大富大貴人家的女兒,配不上她王爺的兒子,又不懂大家規矩,嘴巴不甜,當然不能討她歡心。」

   霧影笑道:「要討她歡心並不難,只要讓她認為你是真心敬服她就好,只是也要看你肯不肯表示順從。」

   「我又不是王妃養的小貓,為什麼要順從於她?」初舞不服氣地撇嘴。

   「為了君澤,為了你自己的將來和你父親的前途,順從是你必須的選擇。」

   她忍不住又皺起眉,「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話,好像比我父親還為我操心,事事都為我籌劃好了似的。可是我心中想要什麼,你們根本不知道。」

   霧影笑道:「別人不知道你心中所想,難道我不知道嗎?」輕輕捏了下她的腮頰,「你這個小腦袋啊,總共也裝不了多少秘密。」

   她的臉紅得像草莓,一把打開他的手,「就知道欺負我,剛才被王妃欺負的時候怎麼那麼聽話?那些話都是你的心裡話嗎?」

   「如果事事都說心裡話,還怎麼立足於世?」

   初舞困惑地看著他,像有很多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

   霧影感覺到她的視線停駐,抬眼對她微微一笑,「你現在不懂我的話不要緊,只要你知道,我說的話都是為你好。」

   「怎樣才是為我好,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你就那麼肯定嗎?」

   他想了許久,對她一笑,「你問得好,有時候的確我們不夠瞭解自己,真正瞭解自己的,其實是最在意自己的那個人。」

   「你是說,你在意我?」水靈靈的眼眸投在他的身上,這一次她想聽出答案。

   他的手指輕輕摸到她的手背,將那隻手執起,放在自己的唇邊。雖然他的唇清涼如冰,但是她的手背卻驟然滾燙如火,神思恍惚地看著他,張口結舌。

   「初舞,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不遠處傳來君澤興奮的喊聲。

   屋內,霧影的眸光一黯,放開了手。她的心彷彿也隨之同時黯沉了下去。

   依然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心話會是什麼?

   唉……

   「你是說這本書聖上賞賜得有問題?」

   深夜,吳王送走了所有賓客,剛要回房休息,沒想到霧影已在房中等候,而霧影對聖上賞賜之物的猜測也讓他吃了一驚。

   「王爺,您是個聰明人,只要看了這本書的名字就應該能明白聖上的意思。」

   「三十六計……」他眉骨低沉,「聖上是不信任我了,暗示我們君臣之間在明爭暗鬥耍詭計?」

   霧影說:「您和聖上的事情我並不清楚,但是如果聖上沒這意思就不會選在這時候把這本書送給您。聖上沒有挑明,就是還有顧忌,王爺也無須著急。」

   吳王看他一眼,「這件事,你有何想法?」

   「首先,不能讓聖上對您的不滿加深下去。明日,您可以向聖上辭官,或者,告病休養一陣子。」

   「什麼?」他一瞪眼,「辭官?我辛苦創下這局面,難道要我拱手讓人?」

   霧影繼續說:「如今朝中局勢,王爺的地位舉足輕重,這也是聖上拿書敲山震虎卻不敢隨便動您的原因。朝中有多少臣子都是王爺的門生,由您提拔,即使您暫時退居朝外,這個朝廷依然有您王爺的影子,無處不在。

   「其二,您隱遁之後,再秘密找一些說話有份量的親信大臣在聖上耳邊吹風,讓聖上相信您絕無謀逆之意,而且朝中缺您不可,用不了多久,聖上自然會請您回宮,到那時候王爺的聲望必然隆逾今日。」

   吳王沉吟著,「還有什麼?」

   「第三,王爺雖然權傾朝野,但那都是在明,暗中應有另外一股力量成為王爺的後盾,所以王爺可以選派人選秘密為您在江湖上安插勢力。無論明暗,將來就都是王爺您一手掌控了。」

   被他說得心頭突突直跳,神情越來越舒展……

   吳王猛拍幾下他的肩膀,讚歎道:「孩子,這些心思真難為你想得周全。」

   「我為您謀劃這些事也並非一朝一夕,只是正巧今日有這個時機才和盤說出,如果有說得不妥的地方,請王爺見諒。」

   他擺擺手,「你不用和我說什麼客氣話,你所說的每一條都說到我的心坎上。其實近年我也察覺聖上對我多有不滿,但若全身而退又實在是不甘心,有些事不方便和身邊人說,在你面前我卻無須隱瞞。好,到底是父子連心!」

   霧影等他興奮過後,淡淡地說:「既然王爺認可我的想法,那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隨便說,只要你說得出來,我就替你辦到!」

   「我,想到江湖上去。」

   「什麼?」吳王一怔。

   「王爺在江湖中需要人,我願為王爺做這一邊的引路人。」

   「不行,」他搖頭,「你年紀這麼小,剛回到我身邊,怎麼可以……」

   「王爺如果真的心疼我,請答應我這個請求。」霧影忽然雙膝跪倒,嚇了吳王一大跳。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他伸手拉他,霧影的身子卻沉如鉛塊,竟然拉不起來。

   「王爺,您的眼睛都已看到了,霧影在王府中其實並無立錐之地。此番我到京城只是為了了卻母親的遺願,見到王爺,王爺又認我為子,娘的心願已了,我也不應該再留在這裡了。」

   吳王急了,「你是因為今天王妃說的那幾句重話還耿耿於懷……」

   「王爺應該明白,王府上下對我有成見的人並非王妃一人。」霧影握住王爺的手,不讓他開口阻攔,語如疾風,脫口而出,「十七年前我不是王爺之子,十七年後我也無須是世人皆知的吳王之子。但,我知道王爺心中有我一席之地,這便足夠了。」

   吳王震驚地看著他,老淚幾乎流出。

   「孩子,你、你想怎樣?」

   「我的心願已對王爺說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痛徹心肺地歎口氣,「你娘為你取名霧影,大概就是知道,你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停留太久,如果你真的要走,那好,我不攔你。」

   霧影緩緩起身,清幽一笑,「霧和影,都是看得見、摸得著,卻無法掌握在手中的東西,我的命運不應是如此。從今以後我會走自己的路,所以,我不希望自己再是霧影,我,是行歌。」

   吳王一愣,「行歌?」

   「行歌,行之天下,歌詠四海。我要讓蒼天之下、黃土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行歌的名字!」

   響徹吳王心扉的一句豪言,若干年後始終迴盪。

   那天他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望著對方俊美的面龐,依稀從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他相信,這個年輕人說的絕不是空話,他相信昨天的霧影明天一定會成為「行之天下,歌詠四海」的行歌。

   只是他沒想到,行歌兌現自己諾言的速度會如此之快。

   不出五年,「行歌」這兩個字就名動天下,譽滿江湖。

   一段嶄新的傳奇正由行歌自己的手,親自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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