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芒灑落在藍色海面上,印出一道波光粼粼的痕跡,暖暖的海風吹拂著,帶來陣陣花香,遠處傳來海鳥的叫聲。
一切是那麼平靜。
平靜得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只有金凜身上,那一陣接著一陣,強烈而不止息的痛楚,正在提醒著他,他才剛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
他暗暗詛咒了一聲,眼中掠過陰霾。
南北兩國征戰不休,而他身為北國人,身份又非比尋常,這麼多年來,往來兩國之間,始終小心謹慎、處處提防,從未出過半點差錯。料想不到,上得山多終遇狼,百密總有一疏,這趟南下,才剛入鳳城不久,他就意外洩漏了形跡。
他逃出鳳城,一路往北,伴隨這趟歸程的,是數日數夜、彷彿永不止息的追殺。
殺手。
惡戰。
刀光劍影。
海濱那一戰,連月光也被鮮血染紅,金凜僅憑一人一刀,讓那些追殺他的人,全數都倒下,自己卻也身受重傷。暗夜之中,有更多的腳步聲追來,他當機立斷,縱身跳下海崖——
再度醒來時,他已身在巖洞裡。
昏迷前的記憶,朦朧而殘缺,他隱約記得,是強烈的求生意志,逼得倒臥在沙灘上的他,勉強爬進巖洞,尋到一處藏身之處,這才鬆懈昏迷。
那些深深淺淺的外傷,在女人的照料下,已級不再滲血,他相信是敷在傷口上的草藥起了止血的作用。體內的熱,還沒有散去,高溫仍在折磨他。但是他心裡明白,這是傷後的高燒,只要再靜養幾日,就沒有性命之虞。
他得救了。
一個有著涼潤雙手、純摯眸子的美麗女人,不分晝夜的照料他,將他從死神的手中救了回來。
縱然痛楚與高溫毫不留情的折磨他,薄唇仍舊微微勾起,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幾天以來,雖然昏迷的時間遠比清醒來得多,但是對她的印象卻格外深刻。他記得她的體溫、她的清香、她靜靜看顧他時,眼裡毫無保留、流露出的關懷與擔憂。
他還記得她的名字。
幽蘭。
金凜深吸一口氣,抗拒著高燒引起的暈眩感,強撐著無力的臂膀,試著坐起身來,肩頭卻傳來一陣刺痛。稍稍癒合的傷口,瞬間又裂開,滲出些許鮮血。
比起先前的出血量,這些血跡可說是微不足道。他試著提氣運功,五臟六腑卻猛地一陣劇痛,一股腥甜的液體,湧入口中,逼得他只能大口喘息。
那些草藥,治療了他的外傷,卻對他的內傷沒有助益。這代表著,他需要更多的時間療傷——
一個纖細的身子,遮住了洞口的陽光,映入裊裊的影。金凜抬起頭來,望見提著雕花漆盒跟一束芬芳的鮮花,踏著小小步伐走來的女子。
瞧見他半坐的姿勢,以及肩上滲出的血跡時,那張清麗的臉兒,出現慌張的神情。
「你怎麼起來了?」她詫異的問。
「躺得悶了,起來坐坐。」金凜輕聲答道,語調溫柔得像是誘哄,望著她的時候,眼裡的陰霾也斂得一乾二淨。
幽蘭放下小籃子,在他身旁跪下,端詳著他肩上的傷。
「你傷得太重,再加上傷口末愈,這段時間都得躺著,好好靜養才行。」她說道,滿臉憂慮。
「請問『大夫』,你就不能稍微通融些嗎?」他微笑問道,倒是沒有抗議,在那雙小手的扶持下,重新躺下。
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已經讓金凜眼前發黑,感到一陣暈眩。
該死,他的身體比他想像中更虛弱!
水聲在耳畔響起,接著一方冰涼的手絹,被細心的摺妥,擱在他發燙的額上。涼意帶來的舒適,讓他忍不住歎息,原本緊繃的肌肉,也逐漸放鬆下來。
「你還在發燒。」柔軟的嗓音,輕輕響起。
他喜歡她的聲音。
嬌嫩、清脆,純淨。
就像她的人。
金凜在心中暗暗想著。
「我一直在發燒。」他苦笑著,有些無可奈何。
巖洞裡沉默了一會兒,半晌之後,那柔柔的語音裡,滲入了更多關懷,以及些許的不知所措。
「別擔心,你會痊癒的。」她說道,將他的自嘲誤會為沮喪,還試圖想安慰他。
她的單純議他訝異。只是,他毫不介意,反倒順理成章的,接受了她的同情,甚至縱容自己,貪婪的多享受一些她那悅耳的聲音。
「跟我說話。」他要求。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要聽什麼呢?」
「什麼都好。」
她沉默得更久了。
「呃——我——我——」她眨了眨無辜的眼,無助的揉著裙腳。「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金凜睜開眼睛,望見她臉上的窘迫,心中驀地淌過某種不知名、且難以辨認的暖流。
「說說開於你的事。」他鼓勵。
「我——」幽蘭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開口。「我就住在附近的別院裡——」
他突然插嘴,黑眸中閃過一絲光芒。
「離這裡最近的是哪個城鎮?」
「莫歸城。」她如實回答。
金凜在心中思索,表面上不動聲色。
莫歸城位於沈星江的出海口,是南國最北的一個港口,隔著浩瀚得看不見岸的江水,對岸才是北國,是離北國最近的地方,是個商港,卻也是個重兵駐守的軍港。
原來,他還在南國境內,還未渡過沈星江。
幽爾沒有察覺,身旁男人的靜默,繼續說道:「春夏兩季,我居住在別院裡。秋冬的時候,爹爹跟大哥會帶我回鳳城。只是,我很少出門,甚至未曾進過莫歸城,即使居住在鳳城裡,大多也是待在宅子裡。」
「為什麼?」
「我身子不好,不宜出門。」她低下頭來。「會在春夏兩季,搬來別院居住,也是為了調養身子。」她的柔弱與多病,讓四周的人們更急於呵護她。
憐惜的情緒,像是夏日的暴風雨,來得毫無預兆。
「患了什麼病?」金凜問,握住她的手。
她有些錯愕,想抽回手,卻還是不敵成年男子的力量,小手怎麼也抽不回來。粉嫩的臉兒,因為兩人的接觸,微微的紅了。
「只是氣血兩虛,大夫交代,需得好好調養,這些年已經好多了。」她低著頭,露出頸部優美的線條,粉臉愈來愈紅。「請——請——請你放開我……」她鼓起勇氣說道。
他不肯。
「我記得你的手。在我昏迷時,也是這麼握著你的。」他瞧見皓腕上,清晰可見的瘀傷,驀地擰起濃眉。「我弄傷你了?」他的拇指輕輕的擦過那些瘀傷。
最輕柔的觸摸,卻帶來最激烈的感覺。她瑟縮得想躲,只覺得他的拇指就像是染了火,輕輕撫過時,就在她肌膚上,留下一抹火。
那種感覺,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比疼痛陌生、且更強烈的刺激。
「你、你那時候正病著,所以——」她想抽手,他仍不放。
「痛嗎?」
「嗯?」
「這些傷。」他提醒。「我弄痛你了嗎?」
他專注的目光,烤得她粉頰嫣紅。
「已經不疼了。」她刻意避重就輕。
「對不起,我很抱歉。」金凜說道,拇指刷過她手腕的內側,那兒的肌膚,柔潤得有如絲綢,能讓任何男人癲狂。
「沒關係。」她細聲回答,不敢看他的眼。
「蘭兒,」低沈的男性嗓音,迴盪在巖洞內,被回音一句一句的覆誦。「我保證,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這麼親暱的叫喚,以及他所說的話,驀地讓她心頭一軟,粉頰更加紅透。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叫喚她,對她說這樣的話,那低沈的男性嗓音,讓她的心如一頭小鹿,在胸口怦怦亂跳。
組糙有力的大掌,握著她的手腕,緩緩往下挪移,輕捧住她的手心。
她略微驚慌,想要抽手。
他仍舊不放。
「別怕。」金凜輕聲說道,注視著她,露出微笑。
他是一個強悍的男人,即使在重傷時,仍有著威脅性。只是,他也善於控制,輕易的收斂所有令人不安的氣息,當他微笑時,所有人都會放下戒心,就連最膽怯的小動物,也會信任的走來,低頭喝他手裡的水。
僅僅用一個微笑,他就安撫了她。
「相遇數日,在下卻遲遲未報上自己姓名,實在太無禮了。」他握住她的手,攤開那柔嫩的掌心,食指在上頭一筆一劃,用南國的文字寫下他的名字。
醒來至今,他始終未曾說過姓名,起初是為了以防萬一,但她若會出賣他,也不可能等到今日,甚至細細替他療傷照護。
「金凜。」他告訴她,呼吸吹拂著她的發。「這是我的名字。」
她的掌心被寫下他的名字,像被烙下無形的烙印。
幽蘭的心兒怦怦亂跳,她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差點就要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
兩人靠得太近,屬於男人的體溫、味道、聲音,以及緩緩滑過掌心的觸覺,都在干擾著她的聽覺,她好不容易集中精神,才記住了他的名。
「記住了嗎?」他輕聲問,注視著她的眼。
幽蘭點點頭,匆忙的避開視線,像是眼裡藏了秘密,而他的注視就有著,洞悉她眼裡秘密的能力。
「你——你——」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幾乎無法好好說話。「你應該餓了吧?我替你準備了一些薄粥。」她伸手,想去拿一旁的雕花漆盒,無奈一手被他握住,她根本勾不著漆籃。
她回眸,粉臉嫣紅,無助的望著金凜。
他這才願意鬆手,唇邊笑意不減。
幽爾回過身,拿起雕花漆盒,小心翼翼的掀開,溫暖的食物香氣,悄悄的逸出。她用厚布托手,捧出一碗白瓷盛的粥,粥還熱著,裡頭只擱著少許的鹽,雖然清淡,但最適合重傷之人。
數日沒有進食,這會兒聞見食物的香氣,金凜不覺得飢餓,反倒內臟抽疼,幾乎就要嘔出來。他微擰著濃眉,再度確定,內傷遠比外傷嚴重得多。
瞧見他的神色,幽蘭細心的問道:「你不舒服嗎?」
金凜微徽苦笑。
她低著頭,用白瓷調羹,慢條斯理的攪著白粥,直到碗裡白粥溫涼。「金公幹,您還是多少喝幾口,才有體力復原。」她勸道。
「要我喝,也行。」他用莞爾的表情看著她。「但是,得有條件。」
「條件?」她有些警覺起來。
他再度用微笑安撫她。
「答應我,以後直接喚我的名。」
「但是,這不合——」
他打斷她。
「這是條件。」他微笑著。
幽頭掙扎了半晌,嫩臉泛紅地坐在原地,這男人擺明著是吃定了她心軟,但她也曉得,這世俗的規矩也早已在她決定要救他時,就被打破了。
她羞赧地低下頭,靜靜的,將瓷碗送到他面前。
這已代表了她的同意。
金凜沒再追問,只是盡力想撐起身子,去接那一碗白粥。誰想到這一動,有幾處的傷口卻又迸裂開來。
「啊,你別動!」她慌忙說道,一時之間,也忘了男女有別,纖瘦的手臂費力的撐著那龐大的身子,用盡全身的力量,幫助他坐起來。
「我來餵你好了。」怕他傷口又要裂開,她只能忍著羞意,自告奮勇代勞。
金凜聞言,微微的一挑眉。如果他能夠舉起雙手,他就會為她的提議,高舉雙手歡呼。
「那就麻煩你了。」他輕聲說道。「蘭兒。」
她咬了咬唇,像是接近猛獸般,那麼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匙白粥,遞到他的嘴邊,直到他艱難的嚥下後,才又舀起另一匙。
日光悄悄挪移,讓巖洞的深處,也多了一分暖意。
兩人不再言語。
月餘的光景,匆匆而過。
金凜的傷已痊癒了八成左右,連食慾也恢復了。而幽蘭一如往昔,在臨海別院與巖洞問,偷偷的走動,倒是食物已由薄粥,漸漸改換成一般的肉食菜蔬。
為了救這個男人,幽蘭做了許多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與他獨處。
她餵他合粥。
她跟他說了許多話。
她讓他握了她的手。
她還忍著羞,為幾乎赤裸的他,重新換上傷藥。
先前,她救人心切,加上金凜一身是血,又昏迷不醒,她忙著克服對血腥的恐懼,以及為他敷藥,根本忘了羞意。
但,當他漸漸恢復後,一切都不同了。
雖然,前身的外傷,金凜可以自理,但背後的刀傷,仍必須由她代勞。每每為他上藥時,那滿佈傷痕、赤裸黝黑的肩背,袒露在她眼前,她就敏銳的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氣息、他那靠得太近的男性體魄……
攪拌傷藥的小手,有些兒輕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是月餘以來早做慣了的事,但是每一次,她總還是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深吸一口氣,她低垂著小腦袋,站到金凜背後,這才鼓起勇氣,拿著藥杓為每一道猙獰的傷口敷藥。
「蘭兒,」看穿她的羞窘,金凜照舊主動開口,化解令人尷尬的靜默。「這巖洞裡的擺設,都是你一個人佈置的?」
巖洞的地上,鋪著厚毯,牆上有著精緻的繡品,還有無數乾燥的花束,香氣比鮮花更濃烈,佈置得溫馨而舒適。任誰都想不到,這海邊的巖洞裡,原來另有天地。
「嗯。」
「還有別人知道這個地方嗎?」謹慎是他的天性,尤其是身處南國的時候,一刻都不能大意。
「沒有。」她輕聲說道,吐氣如蘭。
他柔聲又問。
「當初,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受傷了。」
金凜沉默了一會兒。
「你為什麼沒去找別人來?」
「因為,我答應過你了。」即便那是他在半昏迷時的要求,但她許諾了他,就信守到底,沒洩漏他的藏身處。
在這世間,能信守承諾的男人已經不多了。
更何況是個女子!
他默默的感受她輕柔的觸碰,心中有著感激、有著敬佩,卻也摻雜著其他的情緒。
寬厚的大掌緩緩收緊。
「難道你就不怕,其實你救的人,是個無惡不作的匪徒?」他問。
她咬了咬唇。「我——我——沒有想到這些——」
這小女人的善良以及毫無防備,讓他不由得想歎氣。而一股揉合著憂慮的怒意,卻也在他胸臆之間,無聲無息的滋長。
她是這麼該死的善良,卻也是這麼該死的毫無戒心,倘若今天瀕死倒在她眼前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人,她肯定也會出手相救。
如果,她救的是個惡棍呢?
如果,她救的是個殺手呢?
如果,她救的是個淫賊呢?
那些人會怎麼傷害她?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事,金凜驀地深吸一口氣,心口緊得發疼。直覺的渴望掌握了他,他明白,她的單純與善良,容易引來太多危險,非得有人時時呵護她、保護她才行——
而,他是多麼願意呵護她、保護她一輩子!
感謝的情緒,以及保護她的慾望,已經全數變質,從他睜開黑眸,見到她的第一眼,這個柔弱纖細的小女人,就已深深吸引了他。
他的生命中,曾有過其他女人。
就因為如此,他更能分辨出,幽蘭與她們之間的不同。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字一句,都像是烙進了他的心。
長年以來,金凜往來南北兩國,靠著野獸般的直覺與本能生存,才能在無數次的危機下,順利的存活下來。
而如今,他獸般的直覺,以及野性的本能,都在告訴他,他對她的渴望,是前所未有的激狂,夾雜著保護欲、佔有慾以及情慾,甚至還超過了那些慾望的總和,還有著連他也不能分辨的意義。
柔軟的觸碰,來到他的肩頭。她低垂著頭,專心一志的為他敷藥,如絲般的髮絲,垂落在他手臂上,輕輕拂弄著。
金凜注視著她。
清淡的花香,從她身上傳來。柔軟的觸碰,安撫了他的焦慮,卻也撩起火焰。
一陣暖風吹過山坡,吹落了無數的花瓣,芬芳的花瓣隨著風,從巖洞上方輕飄飄的落下,像是繽紛的雨。
那陣風,也吹進了巖洞內,撩動了她的髮絲,烏黑的髮絲,襯得她的粉頰更白皙,唇瓣柔潤。
金凜略瞇起雙眸,看得幾乎入迷,而幽爾卻渾然不覺,依舊低著頭,專心一志的為他敷上傷藥,直到肩後所有的傷口,都重新抹了傷藥,她才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清澈如水的瞳眸,霎時之間,被他那雙灼亮的眼鎖住。
他的眼神,似平———似乎——似乎有些不同了——她雖然分辨不出,到底有什麼不同,卻只能像是被催眠般,無助的望著眼前的男人。
暖風吹拂著,連她採來的鮮花,也散落在厚毯上,花的香氣沾染了他與她。在她不知所措的注視下,金凜緩緩傾身,靠得比先前更近。
「你好香。」他輕聲說道,呼吸拂過她的唇。
瞬間,她臉紅了。
「那——那——那只是花香……」她結結巴巴的回答,雙頰燙紅。
金凜靠得更近,嘴角輕彎。
他眼裡閃爍著決心,讓她膽怯,卻也讓她像是被困住的小動物,絲毫無法動彈,更別說是逃走。
「這是什麼花?」他粗糙的指,取了一朵鮮花,簪在她的髮鬢,而後長指輕撫著她柔滑的發。
幽蘭羞得低下頭來。緊張、慌亂,以及莫名的情緒,讓她的臉兒更燙更紅,甚至不由自主的喘息。
「紫棠花……」半晌之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長指恣意遊走,來到她精巧的下顎,無限溫柔的抬起,強迫她迎視他的眸,不許她再低著頭。
「不,」金凜靠得更近。「那不只是花香。」
而後,他的薄唇,貼上了她那顫抖軟嫩的唇。
他吻了她。
莫歸城外不遠處,城郊幾里之外,有座佔地廣闊,厚壁高牆的臨海別院。
雖然名為別院,但是院外直至海濱,周圍都有重兵把守,守備之森嚴,絕非尋常富豪之家可比擬。
不僅如此,別院的每寸地、每塊牆,所用的一磚一瓦,都是上好的材料,院內精緻的樓台亭榭,更是造得美輪美奐,而別院之內,所有的擺設與傢俱等等,也是干金難求的珍品。
經過長長的迴廊,踏過賞月池,別院之內,有座清雅的樓閣。
樓閣之內,有著墨黑色的珊瑚樹,作為屏風之用,隔開了花廳與內室。珊瑚樹高約八尺,寬約六尺,枝幹由粗而細,質地硬如瑪瑙,潤如美玉,透過細密的珊瑚望去,只見一個綽約的身影,獨坐在內室之中。
這座精巧的別院,以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所建造的。
內室的角落,那扇如意水紋窗半開著,細心的丫鬟,還在窗口邊,罩著一層銀紅色的霞影紗,映得窗外的青竹,也染成了一片如煙般的紅。
幽蘭坐在窗邊,小手擱在素裙上,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偶爾暖風吹過,竹影被窗紋篩得細碎,只剩竹葉沙沙的聲響。
日光暖暖,花廳舒適宜人,但她的人雖然坐在屋裡,心卻不在這兒。
白嫩如春蔥的指,無意識的劃過唇,唇瓣的涼潤,讓她喜地憶起,另一張薄唇的炙熱……
俏臉嫣紅,比窗口的紅紗,更顯動人。
他吻了她!
幽蘭搗著唇,身子輕額著,彷彿又回到那日那時。
巖洞之中,金凜將花簪在她發間。他注視著她,俯下身,靠得好近好近,然後——
他吻了她。
那一個吻,有如蜻蜓點水,輕輕刷過她的唇,短暫得只有一個呼吸的時間,卻還是嚇著了她。
紅潤的臉兒,瞬間變得雪白,她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倉惶的後退,就在他的注視下,頭也不回的逃出巖洞。
算算日子,那已是五日前的事了。這五個晝夜裡,她始終心亂如麻,甚至寢食難安。
他吻了她。
金凜吻了她。
她腦子裡,反覆迴盪著那日的景況。
或許,他只是靠得太近,才會無意間——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閃過幽蘭的腦中。她用力的搖著小腦袋,否定了這個猜
不,那絕對不是無意的!
女性的本能,讓她分辨得出,那不是無意的一吻,而是極為克制的男性試探。他輕輕的、輕輕的吻了她,然後就退開,雙眸注視著她,等待她的反應。
從沒有任何人,留對她做出這麼親密的事。
只是,她也很少跟某個人,說這麼多的話;更少跟某個人,有這麼長時間的獨處。
他很好看。
但,這不是重點。
兩人獨處時,他的笑容、他說話的方式,總有著暖暖的誘哄,以及無限的耐心,能議她放下戒心。在他身邊,她感受不到絲毫威脅與危險,反倒覺得是——是——愉快的——
噢,老天!
幽蘭雙手搗著臉,暗罵自己,怎能如此不知羞。
但,她無法欺騙自己。金凜的吻,雖然嚇著了她,卻未曾議她覺得有絲毫的厭惡與恐懼。
或許,這不容於禮教。但是,金凜的出現,卻讓她有了些許的改變,她像是在繭裡沉睡太久的蛹,因為他的出現,才破繭而出,卻又在蝶羽仍濡濕時,第一眼就望見了他。
日漸偏西,夕陽映得窗前的霞影紗更紅。
門上傳來輕敲,一個翠衣丫鬟推開門,笑咪咪的走了進來。「蘭姑娘,天晚了,該用晚膳了。」小珠指揮著身後的奴僕,把佳餚美食往桌上擱,才繞過珊瑚樹,走進內室。「今兒個天熱,廚娘調了玫瑰清露,給您開開胃,又做了涼拌酸素菜,跟胭脂鵝脯,還有——」說到這兒,她突然住了口。
她剛剛說了一大串,但蘭姑娘卻還是坐在窗前,一動也不動,壓根兒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裡。
小珠瞇起眼兒,又喚了幾聲。
「蘭姑娘?蘭姑娘?」她走近幾步,雙手圈著嘴,湊到幽蘭的耳邊。「蘭姑娘,該用晚膳了啦!」
幽蘭猛地回過神來,像是被逮著的偷兒,粉臉羞得通紅。
「呃——什麼?」
「我說,天晚了,該用晚膳了。」
「喔,好。」她匆匆起身,走進花廳裡。
小珠瞧得奇怪,又湊了過來。
「蘭姑娘,您剛剛在想些什麼啊?想得都入神了,我喚了您好幾聲,您都沒聽見呢!」
「沒什麼,只是一時恍神了。」她在桌運坐下,舉筷用餐,試圖掩飾方纔的失態。
「喔。」
小珠應了一聲,心裡卻還在納悶。
她伺候幽蘭也有數年光景了,美麗卻多病的蘭姑娘,是老爺跟少爺的心頭肉,而且待人和氣,就算對奴僕們,也不曾說過一句重話,跟她更是情同姊妹。每一回,蘭姑娘犯病,在生死間徘徊時,不只是老爺、少爺心急如焚,就連奴僕們跟她也焦急不已,個個都情願折了壽,來為她祈福。
這些日子來,所幸老天保佑,蘭姑娘的身子好了些,入夏以來不曾再犯病,最近這段時日,甚至連胃口都變好。
別院裡的人們都高興得很,但小珠心裡,偏偏就是覺得不對勁。
廚娘只顧著高興,樂得眉開眼笑,聽著蘭姑娘的話,就快樂的張羅著,把每天新鮮的肉類、蔬菜,甚至還有乾糧等等,全往蘭姑娘房裡送。
就算是身子變好、食慾變佳,但小珠就是不相信爾姑娘吃得下那麼多東西。尤其是那些硬邦邦的乾糧,只有男人啃得動,蘭姑娘從小嬌養慣了,怕是一口都咬不下,更別說吃了。
只是,那些東西,倘若不是蘭姑娘吃的,又是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小珠一邊盯著幽蘭,一邊歪著頭,努力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