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英浩沉默而凝重地望著遠方的海景。
他腦海裡不斷地想起她,她憂鬱的神情,她哀愁的眼睛,她……她美麗的倩影。
他見過的女人不少,但少有人讓他如此記掛。
為什麼?因為她是介入英代姊婚姻的嫌疑犯?
「桂先生?桂英浩副總裁?」特助角谷和朗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而他卻未曾發現。
猛回神,他轉頭看著一臉狐疑的角谷。
「你怎麼了?」從沒見過他如此的角谷一臉疑惑。
「沒事。」他站了起來,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坐定,他看著角谷。「有事嗎?」
「是你要我來找你的,你……不記得了?」角谷蹙眉一笑。
他眉心一虯,懊惱地說:「噢,對……」
該死,他今天是怎麼了?一向專注於工作,幾乎沒有其他休閒娛樂的他,居然如此神不守舍……
「幫我找輛國產小車。」他說。
「ㄟ?」角谷一怔,「找?你的意思是……」
「買。」他說。
「買?」角谷驚疑地道。怪了,有高級賓士車的他,為什麼突然要買國產小車?
他蹙起眉心,懊惱地睇著角谷。「你幹嘛要重複我的話?」
「不是的,我……我很好奇。」角谷直言,「你為什麼要買國產小車?」
「我有需要,而且今天就要。」他說。
聞言,角谷一震。「今天就要?」
「嗯。」他輕輕頷首,直視著角谷,「不要新的。」
「二手車?」
「對。」
角谷難掩好奇地說:「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不可以。」他直截了當的回絕。
聽他回答得那麼絕對,角谷沒有多問。「有指定的廠牌嗎?」
「沒有,隨便一款都行。」他說。
「唔……」角谷忖了一下,「我有個賣中古車的朋友,今天下班之前應該就能把車交到你手上。」
「很好,我就是想聽你這麼說。」英浩唇角一撇,滿意的一笑。
老闆滿意,角谷當然也露出放心的微笑。
「對了!」很快地,英浩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除了賣中古車的朋友之外,你還有沒有做裝潢、賣家電的朋友?」
角谷瞪大了眼睛,狐疑地睇著他。「老大,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你先回答我。」
「你需要的話,我當然也可以幫你找,不過……」
「那好,」他打斷了角谷,快速地在便條紙上寫下一個地址,然後連同鑰匙交給了角谷,「幫我把這個地方搞定。」
角谷捏著鑰匙,看著手裡寫著陌生地址的紙條,滿腹疑竇。
「老大,這真的很詭異……」
「不准問,也不准說出去。」他語帶警告意味,「你只要負責把我交代的事情辦妥,其他的事,一個字也別問。」
角谷思索了一下,「好吧,你要我做什麼?」
他銳利的眼睛直視著角谷,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在今天我回到那裡之前,把壁紙、床墊、床單統統換掉,然後電器全部更新,如果有時間的話,順便替我添置一些傢俱。」
角谷聽完,挑了挑眉。「聽起來,你似乎打算住在那裡?」
「記住我說的話,別問、別說。」他再一次提醒角谷。
「瞭解。」角谷無奈一笑,「如果你要我在一天之內辦妥這麼多事,那我現在就得走了,可以嗎?」
「不送。」英浩唇角一勾。
下班前,辦事牢靠的角谷果然將車鑰匙送到他辦公桌前。
開著剛買來的二手小車,英浩回到公寓。
打開房門,看見屋內嶄新的一切,他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好樣的,角谷。」他忍不住要誇讚一下角谷,「果然沒枉費我付你那麼高的薪水。」
關上門,他躺在那張嶄新的床鋪上,輕鬆的呼了一口氣。
雖然這裡跟他位在世田谷的豪宅根本不能相比,但至少經過「整理」之後,住起來是舒適多了。
躺了一會兒,他決定回世田谷的家拿一些衣服來,順便再回「爸爸媽媽的家」吃個飯。
他們家四兄弟都在二十五歲時被趕出家門自立生活,所以目前他們四兄弟各自住在不同的地方。
他翻身坐起,抓了鑰匙,大步地走向門口,然後,推開了門——
「唉唷!」
一推開門,他就知道自己撞到了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這裡的門根本設計錯誤,哪有人設計往外推的!
他立刻將門拉回,確定外面的人已退到安全距離外,這才重新推開房門。
門外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河合拓音。
她手裡拎著超市的袋子,裡面裝了一些食材。看來,她有下廚的習慣。
這一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英代姊絕對贏不了她。會做菜而且做了一手好菜的女人,鐵定是比較吃香的。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做了一手好菜?
「你沒事吧?」看她額頭紅了一塊,他不好意思地問。
她揉揉額頭,蹙眉一笑。「沒事。」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外面。」他誠心地致歉。
「沒關係的,我們算是扯平了。」她羞怯一笑,「我昨天也撞到你了,不是嗎?」
他掀掀唇角,「那倒是。」
「對了!」她將一個小紙盒遞給他,「這是謝謝你早上送我一程。」
他微怔,「你不必這麼客氣……」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謝禮,只是一盒小蛋糕。」她說。
盛情難卻,既然她都買了,他就沒有不收的道理。於是,他接下蛋糕。
「你都自己下廚?」他問。
「嗯。」她點頭,「我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
「很少有人一個人住還自己下廚的。」
「就是因為只有自己一個,反而容易多了。」她一笑,「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完全不必顧慮到其他人。」
不必顧慮到其他人?她一向都是一個人吃飯?姊夫從沒在她這兒吃過飯?
「你沒招待過客人或是朋友?」他試探地問。
她搖頭,「我一直是一個人。」
她一直是一個人?那麼……姊夫算是什麼?她真的是姊夫的情婦嗎?英代姊會不會搞錯了?
不,英代姊不是個糊里糊塗的女人。沒有相當的把握,她不會去找他幫忙。
「你……」看見他手裡抓著鑰匙,她問:「你要出去?」
「噢,對。」他一笑,「我要出去吃飯。」
「你是外食族?」她問。
「算是。」
知道他要出去吃飯,拓音下意識地看著自己手裡的那袋食材。
反正要下廚,一人份跟兩人份實在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她可以邀他到她家吃飯嗎?
他才剛搬來,如果她提出邀約,會不會給人一種輕浮隨便的感覺?
忖著,她臉上不覺出現掙扎苦惱的表情。
睇見她那樣的表情,英浩立刻解讀出表情底下的含義。
他是個生意人,擅於察言觀色,不論老少,不管男女,他通常都能讀出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顯然,她正在猶豫著是否要邀他一起吃飯。
雖然他剛才有回家吃飯的打算,但這一刻,他改變了主意。
他有一百個理由改變,而其中最合理、最理直氣壯的一個理由是——他要盡快完成英代姊交代給他的任務。
跟她吃飯絕對是一個更深入瞭解她,並進入她生活圈的捷徑之一。
再說,她既然敢邀他吃飯,就表示今晚她不會有其他的訪客。而他也不必擔心跟姊夫撞見。
「你的表情似乎在說……」他凝睇著她,語帶試探地問:「你想來我家吃飯嗎?」
被他道中心事,拓音立刻漲紅了臉。「イ,我……我其實……」
「我猜錯了?」他露出一記失望的表情。
「不,不是的!」見他一臉失望,她更慌了,「我的意思是……」
見她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好,他忍不住一笑,而且是打從心裡笑了出來。
這會兒,她的臉已整個紅透。
睇著她,他不禁有點心神蕩漾。他必須說,她的嬌羞柔美實在教人心動。
就連他這種見識過不少女性的人都如此,更別說是那個敦厚老實的姊夫了。
「反正我要下廚,多煮一點或少煮一點並沒什麼差別,但是我……我……」她低著頭,沉吟了一下,然後再抬起頭來看著他,「我不是個隨便的人。」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我明白。」
那一刻,他說的不是客套話,他是真的相信她所說的。
但轉念再想,一個不隨便的人怎麼會做出那種介入別人家庭的傻事來?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我不希望你覺得我輕浮隨便,我……這是我第一次邀人到我家吃飯……」她說。
他沉默了一下,定定地睇著她。
他的眼神、這一刻的寧靜,讓她更覺心慌。她不安而窘迫地捏著手裡的購物袋,暗暗懊悔著自己的一時衝動。
她不該露出想邀他吃飯的表情,更不該承認。
就在她懊惱著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不麻煩嗎?」
「咦?」她一怔,木木地望著他。
他注視著她,「我是說,真的不會麻煩你嗎?」
她一頓,訥訥地搖搖頭。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撇唇一笑。
坐在她整理得整齊又乾淨的屋子裡,英浩不時探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她。
這裡的公寓格局相同,當然也同樣的老舊。但若是用心整理過,還是能顯出舒適的一面。
而她的房間,一看就知道用心整理過。
東西不多,當然也沒有頂級的配備或傢俱,但整體而言,還算溫馨清爽。
她下廚的動作非常熟練,看得出來她是個經常下廚的女人。
不多久,他就聞到了香味。
她陸陸續續地將飯菜端出來,遺替他盛了飯,拿了筷子。
「你先吃,我把廚房整理一下。」她說。
「不,我等你。」
做完菜就立刻收拾整理?果真是賢妻良母型的年輕女性。她是真的習慣如此,還是在他面前惺惺作態?
「那……」她抿了抿唇,「我動作快一點。」說罷,她轉身回到廚房。
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的飯菜。他對她的感覺越來越……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
約莫五分鐘後,她回來坐好。
「吃吧,別讓菜涼了。」她拿起碗筷,毫不忸怩地吃了起來。
他頓了幾秒,也拿起了碗筷。
吃了幾口飯菜後,他忍不住驚訝地說:「你手藝很好。」
「只是一些家常菜。」她有點不好意思。
平時吃慣了精緻美食,他還真想念這種帶著媽媽味道的家常菜。
他母親是德國人,常會在家做一些德國傳統的家鄉菜。雖然德國跟日本的飲食不同,但她的菜卻跟母親一樣給人溫暖的感覺。
這會兒,他真的替英代姊煩惱起來了。
翌日早晨,英浩在樓下碰見了正要上班的她。
當然,這不是偶然,而是他刻意在這兒等她。
這樣的刻意是為了英代姊,還是為了他自己,他暫時不想深究。
「早。」見到他站在國產小車旁,拓音向他點頭道早。
「準備上班了?」他問。
「嗯。」
「我送你,順路。」他說。
她微怔,猶豫地看著他,「不,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他說,「就像你說的,多煮一點跟少煮一點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對我而言也是這道理。」
「但是……」雖說如此,但她又沒付他交通費,實在不好意思老搭他的順風車。
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似的,他撇唇一笑,「這樣好了,我們來談個條件。」
「咦?」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
「你搭我的車上班,我吃你做的菜,你說怎樣?」他提議著。
她微微一愣,但卻認真的思索起來。
她省了交通費,而他省了餐費,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建議。
再說,搭他的車還可以脫離被鹹豬手騷擾的惡夢。
「這樣會不會佔了你便宜?」她訥訥地問。
「不會。」他打開了車門,「上車吧。」
她走到車門邊,神情嬌憨地睇著他,「不然我幫忙付油錢,你說怎樣?」
聞言,他蹙眉一笑。
「上車吧。」
支著下巴,英浩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腦子裡想的全是她。
跟她越是接觸,他就越覺得她特別。
她是個有良好教養的溫柔女性,不只矜持守禮,遺有高尚的品格。
她不擅與人交際,有著現代女性身上難得發現的傳統美德。她不佔人便宜、她溫和親切、她……她深深打動了他的心。
該死,他是應英代姊的要求,去調查她跟姊夫是否真有曖昧關係,怎麼事情還沒明朗,他就已經被她吸引?
這實在太不像他了,他不該是這樣的人。
難道是因為平常接觸了太多複雜的人事物,所以單純簡單的她,才會令他感到迷惘?
「老大?」
聽見角谷的聲音,他猛一震。
轉頭,他有點抱怨地說:「別老是突然闖進來。」
「我叫你好久了。」角谷一臉無辜,「你這兩天老是神不守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在想重要的事情。」他把「想她」的這件事,講得理直氣壯。
「跟那間神秘的公寓有關嗎?」角谷語帶試探。
他斜瞥了角谷一記,「休想在我這兒套出什麼。」
「不用套,我想……一定跟『女人』有關。」角谷一副「大家心照不宣」的表情,「說真的,如果要『藏嬌』那個地方是很隱密,不過遜了點。」
英浩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你很自以為是,是吧?」
「不是嗎?」角谷一笑。
「自作聰明。」他輕啐一句,「那個新的企畫案在哪?」
角谷晃晃手裡的檔案夾,「這兒。」
「還不拿來?」
「遵命。」角谷耍寶地挺直腰桿,行個軍禮,然後遞上企畫案。
英浩一邊翻看企畫案,一邊跟他討論開會的事情,「下午的會議都安排好了吧?」
「是的。」
「記得英和也要參加,替他準備位置。」
「瞭解。」
「還有事嗎?」他抬起眼,睇了角谷一記。
「沒事了。」角谷說。
「那你可以出去了。」
「是。」角谷一欠,轉身往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說:「老大……」
「嗯?」顧著看企畫案的英浩沒有抬眼看他。
「那間公寓到底是……啊——」
話未說完,一瓶膠水已經飛了過來,為免出人命,角谷一溜煙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