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蕾用力敲敲貓食盒,一邊大著嗓門從紗門喊出去,然後把貓食盒放到地上,不一會兒,那只壯碩的大貓懶洋洋的從廚房後門進來,懶洋洋的瞥一眼食盒,然後憤慨的用力喵一聲,就算不懂貓語也聽得出來它在抗議。
「喵什麼喵,」方蕾看也不看它一眼。「告訴你多少次了,晚餐才能吃鮪魚,OK?」
大貓更凶狠的又喵了一聲,還露出牙齒來,現在不只是抗議,根本是在威脅。
「誰理你!」方蕾嗤之以鼻的哼一聲,自顧自做早餐,不管大貓抗議到喉嚨發炎,威脅到尾巴掛國旗,她一概當它是在貓叫春。
鮪魚?
沒有就是沒有!
沒轍,碰上這種一點愛心都沒有的主人算它倒楣,大貓只好放棄吃生魚片的奢望,乖乖啃它的高級法國皇家貓飼料,雖然沒什麼腥味,起碼嚼勁還OK,也可以順便磨磨牙齒。
半個鐘頭後,所有人都在餐桌旁坐定,又等了將近十五分鐘之後,方麗才姍姍來遲,一副嬌弱到快嗝屁的樣子,不但沒有道歉——好像大家本來就應該等她等到掛點,而且一坐下就皺著眉頭提出「命令」,女王派頭十足。
「我不吃培根這種油膩膩的東西,請給我水煮蛋。」
「可以啊,自己弄!」方蕾隨口道,逕自哺喂兒子吃小魚蔬菜泥。
「我……不會。」
「那就不要吃!」
方麗的表情若有似無的僵了一下,但半秒鐘不到,她已掛上那副最常見的受害者面具,可憐兮兮的拾起幽怨目光,萬般委屈的投向奧文,以為能如同往常那樣博得所有人的同清與憐愛。
誰知奧文兀自躲在報紙後喝咖啡吃培根炒蛋,根本「沒聽見」她所受到的「委屈」,再轉向克裡斯,他也忙著為芙安娜倒果汁,目不斜視,連眼角也沒瞥過來一下,好像那是一件需要貫注他全副心神的大工程,不容許他分心。
她不禁疑惑的微微蹙起了眉宇,旋又不死心的再開口。
「可是我……」
「大姊,別說了,」方珊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二姊提過這是他們家的規矩,不喜歡人家煮好的東西就自己去做自己想吃的東西。看,我的鬆餅是我自己做的,克裡斯也要自己煎荷包蛋呢!」
換句話說,要吃水煮蛋,可以,自己去開火煮蛋!
這回,方麗僵硬得很明顯,還透著顯而易見的怒意,不過兩秒鐘後就消失了,然後,她默默伸長手取麵包捲來干啃,一邊偷覷著方蕾,表面上溫婉柔順,天知道腦子裡又在轉什麼歪念頭。
「小蕾,難得我來探望你,你不認為應該陪我到處看看嗎?」
應該?
方蕾翻了一下白眼。「很抱歉,我要上課。」
一口就被拒絕,但方麗似乎反而很高興,好像正等著她這麼回答。
「沒關係,那麼,奧文你陪我好嗎?」
就知道有陰謀!
「那更不行,奧文要上班,哪有空陪你演唱茶花女。另外……」方蕾端起果汁。「請你別叫他奧文,他不會理會你的。」
「為什麼?」見奧文果然毫無反應,方麗困惑地問:「你不是叫他奧文嗎?」
「我是他老婆,你不是,OK?」方蕾淺啜一口果汁。「一般親戚都叫他艾默德,你想套關係請儘管套,但再怎麼套最多也只是親戚關係,所以請叫他艾默德,不然他是不會理你的。」
有片刻間,方麗臉上沒有丁點兒表情,就像蒙娜麗莎的微笑——凍結了。
數秒後,她悄然垂下眼瞼,又掛上另一副面具,那淒楚悲愴的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彷彿飽受凌虐的小媳婦,就差沒掀開衣服讓大家欣賞一下她身上的鞭痕——如果真有的話。
「我懂了。」聲音居然還帶著點兒哽咽,彷彿正在承受世上最殘忍的酷刑。「可是,我難得來一趟,艾默德應該不會介意為我請一、兩個星期的假吧?」
為她請一、兩個星期的假?
她以為她是誰呀!
「大姊,我說你真像奧文的祖母,無論做什麼都只為自己著想,從來不為別人考慮,好像這世上只有你最偉大,其他人都得爬伏在你腳下為你鞠躬盡瘁。老實告訴你,奧文最討厭見他祖母了!」
方麗神情微變,看來有點緊張,多半是擔心真的會被奧文討厭。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說錯什麼了嗎?」
方蕾一點也不奇怪她會這麼問,就像奧文所說的,方麗已經把自己的自私視為理所當然,一心以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繞著她運轉,如果出了差錯,錯的肯定是別人而不是她。
「你憑什麼要奧文請假來陪你?」
「我……」方麗悄悄瞥奧文一眼,但後者仍躲在報紙後,好像耳朵聾了,什麼都沒聽見。「我是客人啊!」
「客人就有權利要求主人撇下一切去招待他嗎?那要是客人一住三五個月不走,主人還要不要工作了?你閒閒在家喂蛀蟲就有人養你,我們家可是要靠他賺錢來吃飯的。更何況……」
方蕾慢條斯理的再喝一口果汁。
「你這個客人根本是不請自來,明明不受歡迎還裝作不知道硬要留下來……」
其實她無意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方麗明明知道奧文是她的丈夫,竟還執意非搶她的丈夫不可,全然不顧念姊妹之情,一想到這點,她就覺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燒,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現在又要求人家撇下工作來伺候你,以為只要你開了口,大家就必須犧牲一切來滿足你的願望,大姊,你也未免太自戀了吧!」
話愈說愈令人難堪,方麗目光中逐漸透出怒意,就在這時,一直躲在報紙後的奧文突然冒出臉來,她慌了一下,連忙再把柔弱無助的面具戴回來——居然沒有戴歪,模樣甚至比之前更委屈,好像無辜者剛被宣判無期徒刑的冤獄。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
「是嗎?」方蕾眼神嘲諷的斜睨著她。「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勉強別人一定要請假來陪你?」
「這……」方麗窒了窒。「當然不會。」
「也不會在人家不方便的時候,硬要留在人家家裡打混?」方蕾步步緊逼,企圖一舉攻破對方的無敵防護罩,迫使對方投降認輸,快快滾回自己的地盤去,別再肖想人家的老公。
「不方便?」
「當然不方便,你可以整天閒閒沒事在家練習做林黛玉,但我們要上班上課,誰有時間招呼你?而且你住的是奧文他妹妹的房間,這兩天她就要回來了,請問你要她住到哪裡去?」
簡單一句話,她佔了人家的窩,還不快快滾蛋!
方麗咬住下唇,幽怨的目光又飛向奧文那邊,可惜奧文不看她就是不看她,只顧接替方蕾的工作——喂兒子吃小魚蔬菜泥,絲毫沒有幫她說話的意思。
「那……我會搬到旅館去住。」
這樣還不肯認輸?
她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呀!
「好好好,你愛賴在比利時多久都隨你,」真是被她打敗了。「只要你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怎樣都好!」說是這麼說啦,其實她心裡也很清楚,只要方麗一天不離開比利時,他們就避開不了被騷擾。
半個鐘頭後,靳家四口人準時出門,後面跟著方家兩姊妹,手上提著旅行袋,他們要順道送她們到旅館去。
臨上車前,方蕾覷了個方麗沒注意的時機,悄悄對方珊咬了幾句耳朵,後者訝異的點點頭,方蕾又說了幾句,方珊馬上搖起頭來,還對著方麗的背裝鬼臉吐舌頭,再對她展開一朵頑皮的笑。
現在,方蕾幾乎可以確定,方珊也是不一樣的。
意料之外的,方麗並非如方蕾所猜想的要求住在布魯日的旅館,而是刻意住到安特衛普的飯店。
兩天後的傍晚,當方蕾回家時,方珊早已等在她家並和亞伯特玩得不亦樂乎。
「你來了。」方蕾笑著把兒子接過去親親,然後和保母道別。
「被你說中了,大姊真的把大伯、二伯叫來了。」方珊一邊解釋,一邊跟在方蕾後面進廚房。「我就借口說不能請假太久,得趕回去工作,蹺頭了!」
「那你的工作……」把兒子再交給方珊,方蕾開始準備下午茶。
方珊聳聳肩。「我打算換工作,早就辭了。」
「原來如此。」順手把水放到鍋上去煮,再準備點心和做三明治的材料,方蕾不經意回眸一瞥,見方珊正在對亞伯特裝鬼臉,逗得亞伯特咯咯大笑。「小珊。」
「嗯?」
「你幹嘛給我五百塊?」
正忙著在亞伯特胳肢窩呵癢的手頓了一下,旋即又繼續。「那回二伯說你偷大姊的零用錢,還記得吧?」
「那種事想忘都忘不了!」事實上,到現在她還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
「是大姊把一千塊偷放進你的書包裡……」
靜了兩秒,方蕾猛然回身,驚叫,「咦?是大姊?」
「她以為沒人看見,其實我全都看見了。」方珊漫不經心似的說:「後來也是她去跟奶奶哭訴說她的零用錢不見了一千塊,而且是在跟你說過話之後才不見的,所以……」
「大家就認定是我偷錢,偏偏錢又真的在我的書包裡找到了,二伯就說要扣我的生活費一千塊連續三個月。」方蕾忿忿難平地嘟囔。「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你每個月從門縫底下塞給我五百元,因為你擔心我不夠錢生活?」
方珊沒有回答她,反而用力在亞伯特腮幫子上啵了一下,然後說:「他真的好可愛耶!」
奧文猜的沒錯,真的是方珊!
深深注視著方珊,方蕾硬吞下心頭的激動。「謝謝你,小珊。」
方珊又聳了一下肩。「就是因為那件事,我才知道大姊是個兩面人。不過很抱歉,我不希望自己也變成你那樣被大家孤立,只好偷偷給你錢。其實我也想多給你一點,可是二伯只給我一千塊零用錢,我自己也想存一點,所以只能給你一半。」
「那已經很多了,小珊,真的!」雖然不過五百元而已,但當時沒有任何人幫她,只有方珊啊!
方珊繼續逗亞伯特,沒說話。
「那麼,你那些令人討厭的事,都是故意做給二伯他們看的?」方蕾又問。
「必須那麼做,他們才不會對我起疑心呀!」方珊淡然道。
的確,連她都沒有想到!
方蕾又凝視她片刻。「你不怪我害死爸爸嗎?」
「怪你?」方珊滿臉困惑。「為什麼要怪你?你自己不也說了嗎,是爸爸自己開快車害死自己的呀!」
「但大家都認為罪魁禍首是我啊!」
「可是老師說不是。」
這又跟老師扯上什麼關係了?
「老師?」方蕾茫然以對。
「我小學四年級時的導師啊,她說出車禍的時候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對方不對,一個是自己不對,那警察都說目擊者說是爸爸開快車,而爸爸也的確愛開快車,所以是爸爸自己不對呀!」
跟奧文說的一樣呢!
「但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到機場去……」
「二姊是說上學出車禍的學生不應該上學,上班途中被搶的男人不應該上班,上超市買東西被偷錢包的家庭主婦不應該買菜囉?」
這個厲害,一針見血!
方蕾啞口無言。
「總之,出車禍肇事時的錯誤不是對方就是自己,關別人什麼事?」方珊慢條斯理的做下結論。「除非是有人陰謀破壞車子,或者有人在旁邊騷擾之類的,那又另當別論了。」
是嗎?方珊並不認為是她的錯,在八歲那年,方珊就知道不是她的錯了?
方蕾欣慰的閉了閉眼。
上帝,總算有一個人從一開始就相信錯不在她身上了!
她歎息似的吁了口氣,再徐徐轉回流理台繼續做三明治,美乃滋、火腿、乳酪、小黃瓜……
「小珊,老實告訴我,你在二伯家過得並不快樂,對不對?」
方珊沉默片刻。
「你知道二伯為什麼要收養我嗎?」
「不知道,你告訴我。」她一直以為是因為二伯沒有女兒,看來並不是。
「因為二伯在外面玩女人,二伯母想跟緊二伯,跟他去上班、去應酬,免得他繼續亂來,但家裡沒人照料也不行,所以才會領養我去幫她料理家務,因為二伯母不信任傭人,又怕人家說閒話,領養我最方便了。」
難怪她做起家事來那麼熟練。
「但你又為何不想念大學?你很聰明,應該可以考上大學的呀!」
方珊又靜默了會兒。
「想念大學就必須繼續留在二伯家,但堂哥、堂弟他們……」她用力抿一下唇。「都很討厭,我只想盡快離開他們,想念大學可以慢慢來。所以我就盡量刷卡,買來的東西再賣掉,這麼做就不會讓二伯他們知道我在存錢要搬出去了。」
原來如此,可是……
「但你自己賺來的錢還不是照樣花在買衣服首飾上。」方蕾納悶的說。
聞言,方珊綻開得意的笑。「沒錯,我是都花在買衣服首飾上,但我穿過一次以後就會自己動手修改,變成獨一無二的一件,再轉賣給同事朋友,順便替她們仿造型,連首飾也賣掉,價錢起碼可以高兩成呢!」
她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我在想,將來有機會念大學的話,我要念服裝設計或造型設計,在這方面,我真的很有天分喔!」
「我懂了。」方蕾頷首。「那你又為什麼想找個富有的凱子?」
方珊悄然垂下眸子,「每當我覺得日子過得好辛苦,就會想讓二伯他們在我面前低頭,承認他們對我很差勁。」她低喃。「你知道,方家的人都很現實,他們只有在比他們有錢有勢的人面前才會低頭。」
雖然這種想法很幼稚,但她能理解方珊何以會有這種想法。
方蕾默默把一盤綜合三明治擺到餐桌上,順手拿片上司給兒子啃,再轉回去泡茶。
「小珊,堂哥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他們逼我脫光衣服給他們看。」
「Gee!」方蕾駭然驚叫,差點打翻剛滾的開水,又轉回來緊張的瞪住方珊。「那他們有沒有……呃,有沒有……」
「沒有,」方珊低垂著腦袋,扶了一下亞伯特差點掉落的土司。「第一次就被二伯母發現了,那時候我才小學六年級,她警告堂哥他們只可以看,不可以真的對我怎樣……」
「只可以看,不可以真的對你怎樣?」方蕾難以置信的喃喃重複。
「他們總是叫我脫光衣服給他們看,還……還摸我……」方珊愈說愈小聲。「再當著我的面……當著我的面……」
「可惡!」丟下泡一半的茶,方蕾跑到方珊身邊抱住她,感覺到妹妹在顫抖,她雙臂更使力抱緊妹妹。「不要再工作了,小珊,我們會照顧你的,你可以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如果你不想學荷蘭語而想念美國的大學,奧文也會幫你在美國買棟房子,負責你的生活費和學費,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你的!」
現在她才知道,當年父親去世之後,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受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方珊還比她更辛苦呢!
「安心吧,小珊,有二姊在,以後你再也不會孤獨了!」
一個星期後,方珊搬到巴黎和奧文的妹妹露薏絲住在一起,打算先學好法語再進巴黎的設計學院唸書,因為巴黎的流行時尚向來是方珊最為嚮往的;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再回到美國,不想再碰見方家的人了。
方蕾知道方珊必然可以和露薏絲相處得很好,因為兩人個性相近,露薏絲又恰好是學珠寶設計的,她敢肯定她們一碰面就會卯起來聊到掛。
「二姊,你千萬要小心大姊啊!」
這是臨出發到巴黎之前,方珊對方蕾一再提出的警告,但方蕾全然不以為意。
「放心,我沒有那麼容易上當。」
「二姊,你以為大姊幹嘛住到安特衛普去?」見二姊那樣滿不在乎,方珊不由焦急起來。「因為她知道只要有你在,她就一點希望都沒有。還有大伯、二伯,他們也知道你絕不可能幫他們,搞不好還會扯他們的後腿,所以他們打算避開你直接和二姊夫接觸……」
「安啦,安啦,這點我也早就考慮到了,」方蕾老神在在的擺擺手。「不必你提醒,我老早就警告過你二姊夫,絕不能幫大伯他們,不然我會生氣。至於大姊,這更不用擔心,想符合奧文對女人的要求,她那樣適得其反,沒用的!」
「可是如果二姊夫瞞著你……」
「不會,不會,他不會!」
「但……」
「好好好,我會小心,我會小心,行了吧?」方蕾笑著把方珊推進火車裡。「喏,記得,到巴黎後就到火車站大廳等,露薏絲會舉牌子找你,還有,她也會說中文,你不必擔心言語不通……」
她囑咐了一大拖拉庫,直到火車開動才住嘴,目送火車遠去之後,她才轉身離去,打算先去超市一趟再回家,對於方珊的警告,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相信奧文不會再隱瞞她任何事。
比利時的聖誕節是單純的宗教節日,小朋友一樣有禮物可拿,但並沒有所謂的聖誕老人這回事,十二月六日的聖尼可拉斯節才是比利時會盛大慶祝的節慶,聖尼可拉斯在十一月下旬開始就會出來在全國「巡迴演出」,娛樂小朋友,預先炒熱十二月六日的聖尼可拉斯節氣氛。
「走,沒課了,到布魯塞爾去逛逛吧,我要給小鬼買禮物!」
「不要!」
走在冷風瑟瑟的校園裡,方蕾提出最符合季節氣氛的建議,沒想到其他三人異口同聲打她回票。
「為什麼?」太不合群了吧!
「我們要趕報告,愈快交出報告就愈早放假!」
「那有什麼問題,我三天就可以交出去了!」話剛說完,方蕾就驚覺自己太大意,不小心把足夠被丟到電椅上去電死三次的事實說溜了嘴。
「你說什麼?」那三人面無表情的團團包圍住她,三雙手都很有掐上她的脖子的趨勢。「全世界最多方言的國家,就前三名任取其一做報告,請不要告訴我們說你早已在這方面做過完整的研究了?」
方蕾無辜的咧咧嘴。「全世界最多方言的國家,第一是印度,第二是巴布達,第三是中國。那我是中國人嘛,閒暇時自然會自己做點研究,所以……嘿嘿嘿!」
那三人相顧一眼,突然一起伸長手臂掐出去。
「殺死你!」
「不要啊!」方蕾又笑又叫著矮身從他們中間縫隙鑽出去,拉長嗓門尖叫著逃之夭夭。
好吧,既然同志們不挺她,她只好找上老公的辦公室。
「不用你陪我去,只要給我建議就夠了,不然光是想要買什麼禮物給他們,我就想到頭快爆了!J
辦公桌後,奧文扶一下眼鏡,摸著下巴沉吟老半天。
「亞伯特的禮物應該比較容易,因為他還小,不懂得挑剔;至於芙安娜……嗯嗯,既然她愛漂亮,就給她買她最愛的蕾絲小洋裝吧!」
「那還要配上蕾絲外套、蕾絲髮帶、蕾絲襪子、蕾絲小包包。」
奧文驚異的睜了睜眼。「小女孩也得這麼講究?」
「請別太小看你女兒好不好?」方蕾沒好氣的說:「說到愛漂亮這點,那個可惡的小鬼最龜毛了,譬如替她綁辮子,如果綁歪了,她要你重綁;綁丑了,她要你重綁;跳了一根髮絲出來,她要你重綁;用錯絲帶,她要你重綁;蝴蝶結綁得不夠漂亮,她要你重綁,於是,我每天光是幫她綁辮子就要花上半個鐘頭以上,有時候我真想把她抓來剃光頭!」
「真那麼誇張?」奧文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方蕾雙眉猛然挑高。「你不信?好,從明天開始,幫她穿衣服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
「那就不必了!」奧文慌忙擺手拒絕。「我負責亞伯特就夠了!」
方蕾失笑。「膽小鬼!」
奧文淡然一哂。「你現在要去買禮物了嗎?」
「對,買好了就回家趕報告,三天後交出報告,我就可以放假了。」
「這麼快?」奧文有點意外。「過兩天才進入十二月呀!」
方蕾聳了聳肩。「本來教授還安排了兩個星期的專題討論,也就是說,正常來講起碼需要三個星期來找資料做研究寫報告,可是對於這次的報告題目,早在兩年前我就開始找資料做研究了,現在就可以直接寫報告。」
「運氣真好。」順手拿起煙來點燃。
「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方蕾得意的笑道:「至於其他教授的課都是學期一開始就講好期末要交什麼報告,那些我早就寫好了,只要交出去就行了。」
「不用再上課嗎?」
「不必了,浪費時間,」方蕾擺擺手。「我查到的資料比教授上課內容更精深呢!」
奧文緩緩吸兩口煙。「因為你有興趣,所以才會主動花時間去研究。」
「答對了!」方蕾彈了一下手指,「那我走了……啊,對了!」又轉回來。「我大伯、二伯和大姊都沒有來找過你嗎?」
「沒有。」
「咦?為什麼,難道他們回美國了不成?」
「也沒有,」奧文神態沉穩地往後靠向椅背。「他們知道不能到家裡來找我,因為會碰上你,只要有你在,他們的目的就不容易達成。可是他們又不知道我在哪裡上班……」
「因為我告訴過他們說你不是雙蕾的員工,」方蕾恍然大悟。「所以他們必須先查出你在哪裡上班,才能來找你?」
奧文頷首。「不過他們一定查不到,最後只好……」
方蕾彈了一下手指。「跟蹤你!」
「那也不太容易,畢竟這裡是他們不熟悉,言語又不通的國家。」
「所以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查出你在哪裡上班。」
「可是早晚會被他們發現的。」
「那也沒關係,總之,無論如何你絕不能幫他們,不然我一定會生氣喔!」方蕾再一次慎重的警告他。
「我知道了。」奧文說,瞄一下手錶。「快兩點了,你還不去嗎?」
「要去了,要去了!」她定向辦公室門口,邊又回頭問:「要不要我順便幫你買什麼?」
「不用了。」
「那掰掰!」
方蕾開門出去並順手關上門,下一秒鐘,奧文的眉頭就攢起來了,他燃起一根煙,在層層煙霧中陷入凝重的思緒裡。
他究竟該如何處理方大伯和方二伯的問題呢?
聖尼可拉斯節過後翌日,奧文又出差到澳洲去了。
翌日早上,送克裡斯和芙安娜出門後,方蕾正在計劃如何度過這個寒假,門鈴響了。
「你們……」她吃驚地望著門外那三個人,怎麼也沒料到他們會再來找她。
「我想你也不會讓我們進去,所以我們說幾句話就走。」
方麗唇上掛著最溫柔又高雅的微笑。
「我是特地來告訴你,艾默德已經答應幫大伯、二伯的忙,他要我們先回美國去,等他在澳洲的事情辦完之後會到美國來找我們,屆時他將盡全力幫我們的忙,所以我們要回美國了,嗯,就這樣,再見了!」
方蕾震驚的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想相信方麗所說的話,但既然方麗敢這樣明目張膽的來向她炫耀,她說的必然是事實。
奧文真的要幫他們?
可惡,她明明一再警告過他,無論如何絕不可以幫他們的說,他竟敢把她的警告當作耳邊風!
不,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她憤怒的關上大門到起居室,想打電話向奧文興師問罪,不料才剛拿起話筒,門鈴又響了。
「祖母?」
才剛打開大門,恩斯特老夫人便率領大軍長驅直入,有莉莉安、埃蒙特的老婆和奧文的兩個姊姊,方蕾連打一下正式的招呼都來不及,那群娘子軍就徑行闖入她的地盤裡了。
「祖母,您今天來是……」
「怎麼?艾默德沒有通知你嗎?你必須準備要參加一場很重要的宴會……」
把她引介入家族成員的宴會嗎?
「有是有。但……」
「有就好了。」老夫人繼續帶領其他四個女人進入起居室。「從今天開始,我們會每天過來教導你適當的禮儀,高雅的應對舉止等等……」
「請等一下!」終於搞清楚為何會面臨大軍壓境的場面了。「那種事我不需要人教!」方蕾不耐煩地說:「我很清楚社交上的禮儀應對,也可以保證不會出糗,你們不必……」
「你清楚?」老夫人上下打量方蕾,目光極為輕蔑。「你真的清楚晉見國王阿爾貝二世的禮儀?不,我不相信你懂!」
「晉見國王?」方蕾聽得一頭霧水。「我幹嘛要晉見國王?」
「你不知道?」老夫人也愣了一下,滿眼狐疑。「我不相信艾默德連這種事都沒告訴你!」
「什麼事?」方蕾愈聽愈奇怪。
老夫人怔愣地注視方蕾片刻。
「你知道艾默德的全名嗎?」
「知道啊,艾默德·奧文·恩斯特。」
「不對,」老夫人搖搖頭。「他的全名是艾默德·奧文·恩斯特·維丁。」
「維丁?」方蕾呆呆的重複最後一個姓氏,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姓氏好像是……
「我想你應該知道,維丁是王室的姓氏,換句話說,我們是王室成員。」
「王室?」
見方蕾似乎更茫然了,老夫人不禁皺了一下眉,旋即揮揮手要她坐下。「坐下,我來向你說明一下。」
方蕾乖乖聽命坐下,因為她遲鈍的腦袋已經不太靈光了。
待其他四個女人也分別落坐後,老夫人才坐到壁爐前的單人沙發上,嚴肅的清清喉嚨,然後開始說明。
「首先,我們必須從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三世說起,同歐洲其他國家一樣,當時比利時也未能逃脫大戰的浩劫,直到戰爭結束前夕,德國人把國王一家人擄走,當盟軍解放比利時的時候,國王仍被扣在德國人手中,比利時人民當即另行選舉利奧波德三世的弟弟查爾斯親王為國王……」
現在是怎樣?複習歷史時間?
方蕾愈聽愈茫然。
「但六年後,被美國軍隊救出的利奧波德三世要求復位,查爾斯親王很爽快的應允退位,但由於許多比利時人民無法諒解利奧波德三世與德軍妥協的做法,所以查爾斯親王要求由利奧波德三世的兒子博杜安一世繼位……」
某人最好不要跟這位慷慨大度的親王扯上任何關係!
方蕾暗暗祈禱,額上開始出現一條條黑線。
「博杜安一世繼位後,由於感激叔叔的成全,於是在王室繼承法上多加了一項條文。第一,查爾斯親王的後裔世代承繼親王頭銜和封地,永不廢除,而且……」
該死,不是跟那位親王有關係才怪!
「夠了!」方蕾呻吟。「請不要告訴我說奧文是現任親王,那是不可能的,還有埃蒙特在呀!」
「這……」老夫人咳了咳。「在今年八月之前,埃蒙特確實是親王,但後來他出了一點,呃,小麻煩,陛下原就不喜歡他,於是拿那件小麻煩做借口決定要把他的親王頭銜轉給其他人……」
「奧文?」方蕾呻吟得更悲慘。
老夫人頷首。「元旦時,艾默德將以親王的名義晉見國王和王后陛下,確認他的親王身份,往後你們將不時要代表王室出席各種社交場合。現在,你明白學習正式禮儀是必須盡快進行的事了吧?」
方蕾面無表情的與老夫人四目相對片刻,再垂眸思索半晌。
「我明白了,但我還不能完全消化這件事,所以,不管還有什麼事,過兩天再說行不行?」
老夫人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即起身。「好吧,三天後我們再來!」
方蕾甚至沒有起身送她們,仍然呆坐在原位發愣,整整半個鐘頭後,她才突然跳起來,怒氣沖沖的跑上樓。
太可惡了!
那個該死的混蛋,明明答應她不會幫大伯、二伯的說,卻又背著她去幫他們,難不成他真的屈服在方麗的柔情攻勢之下了?
更可惡的是,她以為他不會再隱瞞她任何事了,沒想到他不但隱瞞了幫助大伯、二伯的事,更隱瞞了這件天大地大的「災難」,竟還敢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說他們一定能夠繼續保持平凡的生活。
聽他在說!
頂著比利時親王、王妃的名銜,還得代表王室出席各種社交場合,誰又能平凡得起來?
真是夠了!
好吧,他要做雙蕾的幕後老大就隨便他去做,他要當親王也隨便他去當,他想幫全天下的人也隨便他去幫,但恕她不奉陪,她只想做個平平凡凡的人,享受平平凡凡的快樂,其他的,她沒興趣!
於是,拿了護照證件,再交代保母幾句後,她又匆匆奔下樓,出門趕到火車站搭上到布魯塞爾的火車。
兩天後,她偷偷帶著兒子和女兒逃回台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