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大戰,卻是設在了凌雲峰不遠的萬丈鷹愁崖上。
顧名思義,萬丈鷹愁崖就是很深很深的懸崖,至於深到什麼程度,大概沒有人會知道。因為,那崖下三百米處終年瀰漫著濃霧,崖上的人看不透霧下的地勢,而且又沒人能下得去,除非不想活了。
既便是頂尖高手,落了下去也不一定能再上來,因為,那崖壁是內削式的地形,平滑得如神刀切割成的一般,無任何落足之地。至於如何得知它是真的很深呢,那就要用一塊大石從崖上投下而半晌都未傳回落地的聲音,就可見它是何等之深了。
至於如何會選這種險惡的地理環境來做為大戰的場地的原因呢?那就是雪飛痕的意見了。
眼下,四大家族盡數出動了全體精英。上一次各大門派出戰卻大敗的二十幾位掌門人未到,他們手下的高足弟子零零落落的來了幾名,再有就是幾位早已隱居如今卻因為武林的動盪而出山的前輩。
寒風呼嘯著,遠遠的將鈴聲傳來。
南宮淳對一旁和眉悅色的白鬚老者道: 「古前輩,那逍遙宮主快到了。」
白鬚老者就是昔年風清揚的徒兒之再傳弟子,也就是風清揚的徒孫,更是曾在江湖聲名赫赫的「笑面翁」古東林。
古東林一生行俠仗義,十年前封劍隱居,不問江湖世事,沒想到清閒了十年後又被南宮淳請了出來,他出山其實並不是想要再開殺戒,而是想讓江湖再次平靜,不要鬧得人心惶惶。
況且,對手是魔宮的轉身,他依於師命,決計不會傷逍遙宮任何一人的。
此時,對面逍遙宮已擺出一張大椅,上鋪金色狐褥,木雕椅背上鑲著無數紅色晶石,光芒爍爍,在冬陽下益發耀眼,一望即知那就是逍遙宮主之位。
而此刻逍遙九宮的九位宮主依次緩步行來,分立大椅兩側,又有二男二女立於椅後,正是梅影、蘭影、竹影、菊影。
鈴聲越發近了,就見逍遙宮人連同分宮宮主在內都恭手垂額,齊聲道:「恭迎宮主大駕。」
四大世家這邊的人都怔了,怎麼和上次迎接宮主的儀式全不相同了呢?正想時,只聽一陣大笑,笑聲中一道紅影如鬼魅般閃過。凝神看去,已坐到了大椅之上。
雲之陽站在雲翔身側,有渴盼有壓抑又有怨歎的向雪飛痕看去,這一看不由的大驚。
雪飛痕未戴面紗,一張絕艷的臉上有著一抹詭異的淺笑,而眸中更是凝著一股邪魅十足的睥傲。她讓他覺得陌生,雖然她的外表仍是雪飛痕,但內中的氣勢卻由全然的貴氣與霸氣轉化成了讓人毛骨聳然、由外冷到骨頭裡的戾氣。她變了,如今的她,就像一個真正的邪魔,那副絕艷的容顏只讓人感到深深的畏懼。
她的發包在紅巾之中,未曾露得半分在外,因此,更讓人對她產生陰鬱如魔的幻覺,她變了——
當初,劍雲山莊曾廣貼告示,找尋雪飛痕,而且也貼了不少雪飛痕的畫像,只是,見過畫像的人雖然很多,卻沒有一個人能認得出那逍遙宮主就是雪飛痕。
「又找來幫手了嗎?」
一陣輕蔑又譏誚的聲音傳來,冷冷的又帶點邪味兒。
雲之陽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雪飛痕,她真的變了,那麼的尖銳——
「何苦呢?明知道是以卵擊石、螳臂擋車。」
她兀自冷笑著,一股狂霸之氣散開。
「姑娘——」一聲長喚,古東林緩步上前,望著雪飛痕道:「孽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他企望能說服她,讓她將那一身戾氣散去,因為她的身上,有著足以令江湖風雲變色的能力,如果不阻止她,那麼於江湖,於武林來說,是一個致命的危險呵!
何況,她是逍遙宮主,在師令中被囑為「當度則度,切勿相傷」的逍遙宮主。為什麼有這樣的師令呢?因為祖師風清揚欠了逍遙宮師祖雪嫣明一身債,他沒有還,也沒有能力與時間去還那身債。所以,風清揚門下的歷代弟子都必須讓逍遙宮主三分。
那是還債,也是責任。
是風清揚對雪嫣明的弟子的責任呵!
「你是來對我說教的?」雪飛痕玩弄著手中一根玉釵,頭也不抬的說著,話中自有一股嘲弄的味道o「行將人土了,何必來這裡自尋死路呢?」她輕笑著,話中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姑娘——」古東林還待說什麼,就被另一聲大吼打斷。
細看時,是一個遊方道土打扮的老頭,身高不足五尺,精光內斂於瞳中,顯然有著不錯的內力,他躍起,落在古東林前方。
回身對古東林道: 「古老,先讓老朽下場玩幾手,您老再說成不?」
他叫賀追星,也曾是江湖上被稱為一代宗師的劍王,更是已隱居十三年,的人物,如今也被請了出來。他生性本傲,最是受不得別人嘲諷,況且古東林還長他十歲,如今見古東林都不被那自稱逍遙宮主的紅衣少女尊重。他氣不過,所以下場要比劃比劃。
「好!」雪飛痕卻笑了,然而笑意卻未達雙瞳,她勾起唇角,輕道: 「打的頭陣,開的頭炮,有勇氣!但只是一點——」她放柔的語氣,更是添了一縷慵懶的嬌氣,「別是繡花枕頭一個,外表光鮮,手下空空啊!」
她嗤笑著。頭也不抬,仍是把玩著玉釵。
「你想向誰挑戰呢?」她笑,並無半分誠意。
「你。」賀追星心底已經氣的七竅生煙,但他畢竟在江湖上走了半輩子,眼下豈能在這個黃毛丫頭口下氣極敗壞,失了風度?
「我?」雪飛痕又是一聲冷笑, 「我沒空。」她玩著玉釵,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誰去下場挫他一挫呢?」
「屬下願往。」銀劍宮主向雪飛痕一揖。
雪飛痕聽了,只是淡淡的點點頭,身子輕側,倚在椅背上,繼續把玩著玉釵。
銀劍宮主下場,抽出一把銀劍後,道:「早聞賀劍王劍術一流,心中也有一會的念頭,.今日可一償宿願了。」
賀追星被雪飛痕連諷兩次,氣不打一處來,聽了銀劍宮主的話後「刷」的一聲抽出劍來,沉聲道:
「出招吧!」
銀劍宮主也不推辭,一劍平平刺來,直挑他胸前大穴,賀追星閃開,反手一劍如刀般平割而去。
兩人在場中打得精彩,每每有精妙劍招使出,眾人看得眼花,不覺三百招已過,就聽雪飛痕的聲音冷冷的傳出。
「銀劍,你與他磨蹭什麼?十招之內將他戰敗!」
眾人一陣愕然,因為銀劍宮主與賀追星的功力似是仲伯之間,而劍術又各有所長,三百招打過都未見勝負,如今雪飛痕卻要他十招內戰敗賀追星,眾人焉能不驚?
銀劍宮主聽令後,劍勢一轉,凌厲如千萬劍同時出擊,又勾出點點劍影寒星,將賀追星的劍式束住。
只見賀追星臉色一白,長劍已被銀劍宮主抓在手中。他是輸了,賀追星垂下頭,歎了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
「一代江山一代人。」
雪飛痕冷冷的續了一句,又道,「可服嗎?」
賀追星垂頭喪氣的退出場中,也不答話,只在經過古東林身側時歎了一句:「岌岌可危啊!」
說完身形一晃,向崖下小路飛掠而去,不再回頭。
雲翔和南宮淳相視一眼,.一起躍入場中。
雪飛痕手中仍玩著那柄玉釵,目光半轉,向場中二人一笑,嬌艷中又透出令人呼吸不順的壓迫力來。
「二對一嗎?」她柔笑,「金劍聽令。」
金劍宮主韋求風應聲走下場了,就聽雪飛痕又道:「別像銀劍那樣子了,磨磨蹭蹭。」
她嬌笑,在凝視雲之陽的目光後笑得更美了,那種邪魅之氣也益加明顯了。
何必用那種悲天憫人的眼光看我呢?我這個樣
子不好嗎?我這個樣子又是誰造成的呢?我將如你所願呵,成為你真正的敵人,不管是心靈還是在身份上。反正你先背棄了我,是你先負了我!
我不會再被你所傷了……
飛痕——你為什麼要讓自己向黑暗中沉淪呢?
為什麼要變的如此邪氣十足呢?我——還是心痛呵,還是不忍呵。也許你並不愛我,但我卻依舊執著的對你呵,也許我永遠不能表示出來了,但我仍是希望,純真與你同在,因為——在雪園的那個雨後,你清美的身影是那樣讓我心動呵!
何必將那樣一個純美的人沉入黑暗呢……
場中劍影紛紛,四道目光卻膠著,用著兩種相互背馳的思想感觸。
「噓!」一聲短而急的尖嘯,金劍宮主韋求風將雲翔和南宮淳手中的佩劍擊落於地。
逍遙宮又勝了,韋求風退人行列。
移開目光,雪飛痕不再看雲之陽,看他何用?
自古無情笑情癡。
「何人下場呢?」她勾起一邊的唇角,睥傲的笑。
「千千聖手!」一聲高吼,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也隨之躍入場中。
千千聖手是一個暗器名師,乃是四川唐門中人,早年已隱退,沒想到與古、賀二人一樣也被請了出來。
「暗器?」雪飛痕輕笑,目光暗斂, 「輕功如何呢?」她喃喃的似是自言自語。但音量卻又足以使每個人聽到。
千千聖手自負的一笑,他是唐一慶的旁系叔父,暗器、輕功造詣均在唐一慶之上,此番來就是因唐一慶之約。而且他為人自負,得知侄兒曾敗於一少女的一招之後,心中大感不悅,執意會一會那少女。
「那白衣丫頭呢?」千千聖手隱退二十餘年,故不知碧寒宮的名號。
「你找她?」雪飛痕譏誚的一笑,「你不配與她交手。」
「——」千千聖手勃然大怒,「此話怎講?」
「妄自尊大!」雪飛痕冷笑,「你連她三招都接不得,如何配與她交手?」她所說也是實情,因為蘭御風的功力特殊,最是不懼暗器,任何暗器對她都構不成威脅。
「小丫頭口氣也不小。」千千聖手冷笑,他當然也看到賀追星與銀劍交手的戰況了,但他不認為雪飛痕也有銀劍、金劍那樣的功力。如此,一個小丫頭而已,又何足懼?
』 「放肆!」雪飛痕還未開口時,柳隨風已出聲喝斥。然後轉身向雪飛痕一揖:「宮主,由屑下去會會他如何?」
雪飛痕側眸看了一眼,斷然拒絕道: 「不用了。本宮自去會他。」
雪飛痕由椅上起身,肥大的紅袍與包束頭髮的紅巾在風中飄起,她緩緩的走入場中。唇邊眼角都是那種讓人冷至骨髓的邪異之氣。
她微微側首,眸中的詭氣讓人不敢正視。她輕笑,語氣柔的如水: 「開始了嗎?」柔柔嬌嬌的背後含著危險的訊息。
千千聖手被她的眸子看得心中一寒,暗忖道:她難道真有一流的武功嗎?還是,她的不可一世只是因為她有幾個高強的屬下?他生平閱人無數,與人交手不到千次也有九百九十九次,可是第一次感到了心寒。他心中,對這個丫頭存在著畏懼了,那種詭異邪魅是常人所不會有的——
來不及想,雪飛痕纖手一招,一道閃著綠光的物件直直飛向千千聖手。他一閃身,一把牛毛細針如雨絲漫天般向雪飛痕飛去。
雪飛痕勾唇一笑,袍袖輕揚,只見那道綠影在空中一旋,打落了所有的細針,而後又依著直線射向千千聖手的身前。
千千聖手又是一閃,哪知那綠影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又追了過來。
眾人大駭,千千聖手更是左躲右閃,冷汗直流。
雪飛痕邪笑,屈指一彈,那綠影迅速的穿透了千千聖手的束髮金箍,又轉個圈兒回到雪飛痕手上。
雪飛痕兩指夾著那綠影,眾人才看明瞭,原來那追得千千聖手躲閃不及的綠影就是先前她手上把玩的玉釵!
千千聖手的束髮金箍被毀,一頭花白的發披散了下來,老臉又青又白,委實狼狽不堪。
「老夫輸了。」他長歎一聲,轉身欲走出場子。
「慢著。」雪飛痕輕喚,笑意盎然的說道:「輸了就走嗎?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何況你還聲聲辱蔑本宮。」她目光冷的如冰,聲音柔美卻陰沉。
「你要如何?」千千聖手轉身道。
他一介武林前輩,不問世事已有二十餘年,沒想到再出山後的第一戰便敗了,還敗在一個二十來歲的丫頭手上。這面子已經丟盡了,她還要如何?
「別那麼沖嘛。」她笑著,「我也不想如何,畢竟你一個快要入土的人也沒多少好東西給我,我怎麼忍心再搜括你呢?你比我窮的也不是一星半點。」
「那你要什麼!廢話少講。」千千聖手的火氣又上來了,他最受不了別人嘮叨,更受不了別人對他冷嘲熱諷。
「沒什麼,」雪飛痕依舊笑的可人,「只要你自廢武功,斷了手筋。我就放你走,如何?」她笑意盈盈。」
「如若老夫不肯呢?」.
雖是輸了,但千千聖手一把年紀,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所以即便是死,他也要保全尊嚴。
「那就由本宮代勞!」說著,雪飛痕已欺身上前,如血紅衣閃到了千千聖手面前。千千聖手不再閃避,伸手迎向雪飛痕,一拳拍出,集了畢身內力。
雪飛痕笑意不改,伸出纖手凌空拍去,「轟」一聲巨響,千千聖手倒退十步,面色如土。他低估了這個丫頭,依他給她的最大估量來看,他還是小看了她。一掌對上,他才真正明白了對手的可怕。
她身上,至少有著抵過十個他的內力,雄渾無比。
雪飛痕依舊輕笑,如鬼魅般又飄向千千聖手:「本宮要的東西,何人敢攔呢?」她的語氣中充滿傲氣與霸氣。. 千千聖手勉強迎擊,又被打的向後飄出三十步,已近崖邊。
「最後一擊了。」雪飛痕笑歎,身形又起,欲對千千聖手下最後的殺招。
一道白影閃在他身前,擋住了千千聖手,同時雙掌拍出。
雪飛痕目光一寒,眼中的邪氣更盛。因為,擋在千千聖手身前的正是雲之陽。她心下暗怒,雙掌齊揮,一掌迎向雲之陽,並將他打向一旁,退去六尺。
另一掌就又隨後拍向千千聖手。掌風中又含著兩縷指風,打在千千聖手手腕上的脈絡筋骨。
雪飛痕在千千聖手身前立定,冷笑道:「留你一條殘命,已是本宮最大的寬容了。」她說完後轉身看向雲之陽。
雲之陽在和雪飛痕對了一掌後,真正的體會到何謂強敵了。以雪飛痕的功力,他當然不會察覺到她的氣息有異,因為,她何止高他十倍?
忍下口中的氣血翻湧,他深深的遣責的看著她。
為什麼?就算他對你出言不遜,你又何必傷他這麼重呢?難道,這才是真正的你?血腥的雙手與狠辣的作風?你不該這樣啊!
雪飛痕看著雲之陽,連帶著看進他帶遣責意味的眸中。她冷笑,嘲諷的勾起唇角,怪我嗎?你是在怪我嗎?
不——你沒有資格!天下人都有權罵我,獨有
你不配!我為什麼不能反擊?我一身功力,你們之中無人能與我匹敵,那麼,我何必受你們役使?受你們的頤氣指使?為什麼還要在你們的手下生活?
我受夠了!為了一個根本不愛我的人,我何苦
作賤自己呢?我不會為你所傷了,今天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的目光陰鬱,且狂野。
「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決戰嗎?」她忽而幽歎著,像是對著空氣講話,可是場中的人又都能聽到。
「知道百年前魔宮一戰吧?那一次,雪嫣明與風清揚——也是在這裡大戰的。」她輕輕的說著,口氣悲淒的,「雪嫣明——那個傻子!她自己一身蓋世功力,卻笨得如牛!」她大吼, 「為什麼不忍心?為什麼不一劍殺了他!一拳斃了他!為什麼要由著他傷了自己!一條斷臂——」她的聲音又低下來,歎息的說著,「一條火焚的命,換了什麼呢?」
她說完後,目光一轉,詭譎如魔。「我不會由著人傷我了。因為,我不再笨了。」她歎著,目光鎖住雲之陽。
雲之陽卻忽然呆了,他體內的某一部分靈魂逸出了深深的悲哀與痛苦,他一直都在傷她嗎?一直都在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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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好似靜止了,兩個人就在風中對視著。
雪飛痕很快的別開眸,心中冷笑,看什麼?想
什麼?還在企盼什麼?癡與負本來就是孽作的因,也活該果成的孽!
「雲之陽,」她冷冷的開口,不笑,也不嬌,「你要與我一戰嗎?」
她凝著臉,一片寒氣。眸中明白的昭示著,不要妄想我會再一次手下留情。今日的情況,都是你逼出來的,都是你種的苦果!我不會留情了,因為傻過一次也就夠了,沒有人會有那份心去當第二次傻瓜。負的早就負了,癡的還癡什麼?
歷史不會重演,今日的人已非昔日的人,天地在變,萬物在變,人心在變。你何必用那種眼光看我呢?
你不欠我,你不欠我的,什麼也不欠。因為那是我活該。我活該被人負,我活該被人唾。名利雙收對你不是很好嗎?今日我卻不會如你所願了。
不要用自謂俠義的大道心胸來企圖感化我。那一套偽君子的方法在我看來只是一個可笑的笑話。別用俠者義者的心態自居。你根本不配。
雪飛痕負手而立,睥傲的看著雲之陽,和他身後十丈外的四大世家。
雲之陽歎著,伸手拔出了背上的金劍,他盯著雪飛痕。
雪飛痕又瞇起了眸,她伸手一招,凌空攝來一柄劍。
一柄晶瑩的玉劍,正是柳隨風佩在腰間的那柄玉劍宮的象徵之劍。堅而剔透、瑩潤的白玉削薄如紙,薄薄的劍身散出一股寒氣。
她瞇著眸,一身的陰霾。
不多言,她一劍刺出,人劍合一的飛向雲之陽。
雲之陽舉劍架住,一白一紅兩團人影打得密密合合「叮哨」之聲不絕於耳。雲之陽自服了絕魂此佳果後內力大增,而且他自無名處學得的劍法精妙之極,與雪飛痕棋逢對手。
三十招一過,雪飛痕臉上倍增邪氣,她一劍平削而出,卻在中途又轉丁招式與勁力,這是定勝負的一劍啊!
雲之陽閃不過,因為他內力遠不如雪飛痕。
他索性不避了,定住身形,直視著雪飛痕,等著那一劍的到來。
傷在你手下,我不怨不恨。畢竟我一直都在傷你,你不是這麼想的嗎?動手吧,不要再一次手下留情了,因為我不值。
他笑了,望著雪飛痕——
玉劍停住了,在距他心口一指間,雪飛痕咬著牙。她下不了手。天知道,她為什麼下不了手!不是已經下決心不再對他留情了嗎?為什麼還是下不了手呢?
她怔住了,臉上閃過懟怨。
但也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又恢復了心智。玉腕一振,劍尖劃過他的胸前,刺向他的右臂。
血,滲了出來,在雪白的袍袖上渲出一片。
她望著那片仍在擴散的血痕,心中閃過一陣痛。
他還好吧?那件染血的白袍?腦中閃過一串的片斷,那件染血的白袍——還有那件如血的紅衣她笑了,飄忽而又難以捉摸。
倏的飄後幾尺,她的冷然陰鬱又重回身邊,輕輕揚手,逍遙宮中分出了一條路。四個青衣的宮人抬出了一張覆著紅緞的朱木桌子。
那紅緞垂著流蘇,上面繡制的工夫精巧可愛。
她飄過去,將紅緞拂開,一把炫目的寶劍呈現出來。將手上的玉劍放在一旁,她舉起那把赤金為鞘的寶劍,邪魅的看向四大世家。
「這把劍——如何?」
「啊!火靈寶劍!」
「紅雲——」
驚呼聲乍起。沒想到那把失傳百年的盟主令劍竟出現在此,而且還由逍遙宮主握在手心。難道——她真有成為統一江湖者的機緣嗎?
雪飛痕握著火靈寶劍,望著雲之陽冷笑,這把劍——
「這就是那把所謂的盟主令劍了。」她歎著,眸中有著夢一般的光芒,陰鬱隱在那光芒的背後。「但——我不會用它來號令武林的。因為,我恨它,這把劍——」她冷笑著,把那把江湖人視之如命的火靈寶劍擲出,直向崖邊而去。很顯然,她要再一次讓寶劍消失。
雲之陽擰著眉,縱身攔住它,卻被那股大力撞得直落到崖邊,身後就是那深不可測的淵谷了。
雪飛痕神色更加詭異陰霾。她仰頭大笑,聲音震得場中人氣血翻湧。
原來你還是視它如命啊!她止住笑後,有一絲
酸楚的望著握住寶劍的雲之陽。
「拿它幹什麼?」她開口,「用它來與我再戰嗎?」
雲之陽臉色不定,神秘——
她聽不到開口的聲音,於是伸手扯下了那束髮的紅巾。髮絲在紅巾離開的剎那散了出來,飄揚在風中。
雲之陽心頭一緊,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樣呼吸困難,她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子。
一頭銀絲詭異的飛揚在身後,襯著一身血紅,托出那全身的狂戾、陰鬱。她冷笑著,心頭也怨恨著,你訝異了嗎?說實話,我發現時,也曾吃了一驚。
然而,這是拜誰所賜呢?我的一頭銀絲。
場中就靜著,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輕輕的靜靜的,好像被施了魔法。
「呼」一聲,一道赤色如火的煙霧在雪飛痕身前散開,罩住她的全身。
雪飛痕冷笑一聲,這樣我就躲不過了嗎?她身形一轉,正欲飄開,卻聽一聲——
「毒粉!」雲之陽喊了起來,「飛痕小心!」
你在擔心我?雪飛痕訝異了。為什麼?你不是愛著水月路嗎?為什麼還要擔心我?她愣住,於是,剎那間的失神,鼻端已吸人了淡淡的微香。糟了,毒粉!
雪飛痕拂袖將四散包圍著她的毒粉揮開,也清楚的看到雲之陽臉上的憂心。
縱使心中有著一絲的欣喜,她的陰鬱仍將之壓回。偽君子!她想道,何苦裝得那麼仁慈呢?他心仁厚嗎?可笑!
雲之陽躍起,想看看雪飛痕中毒有多深,沒想到他已到了強弩之末,力不從心了。一個踉蹌,他就向後栽去,直墜入萬丈深淵。
「不——」雪飛痕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人也飛了過來。
堪堪拉住雲之陽的一片袍袖,她手一振,想將他振起,沒料到內力阻塞,非但沒振起雲之陽,反而將他的袍袖扯斷。
「不——」
又是一聲悲吼,她被心中突來的排山倒海的恐懼與悲痛淹滅,「不要——」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袍袖斷開,墜了下去——
雲之陽笑了,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一塊物件擲了上去。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也不用再隱藏自己的真情了。
「我愛你」,他又說了一句,很輕很輕——伴著他墜向不知名的地方。
也許今生,就永別了吧!就這麼結束了——
雪飛痕睜大眼,看著他下墜的身形,無力的跪在崖邊,她緊握著他擲上來的東西。那是——那塊血玉。
她沒聽到他所說的話,只是接到了這塊玉。
她跪著,在風中,白髮飛揚。
他落下去了,他落下去了!他落下去了——
「啊——」她嘶吼著,就像臨近崩潰的人一樣,「為什麼?——」
良久,她緩緩起身,回首看了一眼,有著一抹絕望的詭異。
柳隨風和韋求風見了,心中一冷。對視一眼後,欺身向雪飛痕而去。
「之陽。」她輕笑著,唇邊的笑渦嫻雅而柔美。「我陪你好嗎?」說完縱身一跳。
柳隨風甩出綢帶捲回她,「宮主!」
她早看出宮主有異樣了,也防備著宮主的舉動,所以在宮主跳下的時候才能捲回她。
「宮主不要忘了師訓!」她的話如一瓢冷水,澆回了雪飛痕的理智。
是呀,師訓還沒完成呢!我還不能隨你而去。她笑了,回首看一眼那深不可測的淵谷。再回首時,已較先前更為陰霾、邪魅了。
她冷冷的掃視群雄,「誰不肯臣服呢?」
在她目光下,大多數人都不敢言語了,況且,他們早巳敗給了逍遙宮,哪裡還有臉面去賴賬呢?
只有慕容耀、唐一慶躍了出來。
慕容耀尚未下過場,所以執意要戰一戰雪飛痕,而唐一慶則是想為千千聖手報仇。
「你想和我一戰?」她冷冷的看著慕容耀,不多說廢話。
慕容耀一亮雙劍,擺起個手式。
雪飛痕此刻的心已因雲之陽的落崖而萬念俱灰,只想早些得成大業。所以見慕容耀擺出架式後,也不再多言,雙掌一拍,使出了十成的內力。
「呼!」
在雪飛痕全力的拍出的一掌中,慕容耀被逼退五丈,吐出一口血,面色慘白,再也不敢出頭了。
雪飛痕撇唇譏誚的一笑,又冷冷的瞪向唐一慶,「你要報仇?」
唐一慶點點頭。
「哼!不自量力的東西。」她冷哼著,反手一掌,「當心了!」
威力十足的掌風隨著話音來到他身前,又是一聲巨響,他如慕容耀一樣退後五丈,噴出一口血。
「還有誰不服?」她眸中充滿血腥,不在乎多傷幾人。
無人再言語,雪飛痕轉身欲掠走,卻又止住了步子。
罷了,就當為雲之陽積善吧!關於毒粉,她不
再追究了。而地上所傷的幾人,就當可憐他們,送他們傷藥吧!
她想著,反手將幾瓶治傷良藥丟下,「把身體都養好!我手下不收廢物!」說完掠走,遠遠的,只留下一絲霸氣——
這一點,是勝了還是敗了呢?
她奪得了武林卻失去了一個人。哪怕他不愛她,只要他活著也好呀!然而他落了崖,生還的機會近於零。
撫著手中的血玉,她淡淡的笑了,也許他是還有一點喜歡她的。因為他又把血玉擲給了她,沒有把它送給水月路。
她——很傻,對嗎?
很傻,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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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中了毒,她知道,中了什麼毒,她也知道,有沒有解藥?她更知道。只是,她不想去理會,因為她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又一次立於雪園的密室中。
她輕笑著,含著輕愁的目光一一掃過室內的擺飾。一切都沒有變,還是那日飾酒時的情況,酒罈丟的一地,杯盤狼藉。
輕輕的笑著,她伸出手撫摸著桌沿。好懷念醉酒的那日啊,他們暢飲著,雖然都已明瞭對立的背景。但他是陪她喝的,不管怎麼說,那日的醉酒都是他為她而醉,這麼說,他還是對她有情的!
癡想著,是誰說過的?女人生來就是為了情。
她也常在想,如果沒有遇上雲之陽,進而對他動情,那麼,她一定會活的比現在自由且快樂,但她的生命,也會有一點遺憾吧?
女人是一個半圓,男人又是另一個半圓,只有兩個半圓剎那的相合,才會是一個真正圓滿的人生。
她的這個圓;應該算是滿了吧?畢竟他是落崖,生的機遇小之又小。既是如此,那麼只要她是愛他的,這個圓也就是滿的吧。
因為,他不會愛別人了。
至於水月路,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笑的滿足地伸手扳動機關,回升向大廳。她應該去找那兩卷畫了。
那兩卷畫——一張是雲之陽,另一張就是她。
看著他那張俊顏,心中又一陣悸動,她仍是想他、愛他。也許,也許時日無多了,但愛過一日便賺一日了,她從不作賤自己,以後也不想作賤自己。
嫣然一笑,她的纖纖玉指輕撫著他的畫像,指尖是顫抖的,情感的急欲渲瀉使她的心揪痛著,她是真的投入了自己的全部感情呵!
清淚湧出,滴在了畫上,她袍袖拂去,那雪白的衣料上沾惹了片片溫漬。她換了白衣,有為他守喪的意味,更有著為他重新活過的意味。
她知道,他喜歡單純的女子,尤其是純美的女子。她換下了紅裙,一如百年前雪嫣明換下白裙那樣,只不過,她是為他自願換色,而雪嫣明則是心碎神傷之餘萬念俱灰之時換下的。她是真心為他呵,儘管他看不到她為他所做的。
輕笑著,又一次端詳著他筆下的她。
他畫的很美,真的很美。當日她其實是以他所畫的為冠,但由於一股倔氣,她硬是講自己所畫的最好,而他,也沒與她爭。
回眸一笑,將這其中一景一物都收入眼中,她起身,將那兩幅畫重新收好,放人香盒中。即使世上不能與你比翼雙飛,那在畫中總可以相伴了吧?她含著笑。
手中的鎖已落在香盒上。鎖住了那一場夢,它不會飛了。
放下香盒,她轉身時,又掃到了梳妝台前的銅鏡。
輕輕的走過去,她望向鏡中人。一張嬌顏依舊,就如四個月前的她一樣純美可人,然而心態卻已今非昔比了。
輕輕撫眉,那股淡淡的輕愁呼之欲出。她勾唇,淡淡的笑著,拿起一把象牙梳子。這把梳子上還殘留著一根髮絲。
她小心的取過它,這是他的髮絲吧?因為那日她梳妝後又為他梳發留下的。輕輕的將那根黑亮柔滑的髮絲繞在指間,她有著剎那的失神。因為,如今的她是不會再有這麼美的一頭烏髮了。
伸出另一隻手攬過披散在後的髮絲,她拔下一根,讓那同樣柔美卻不同色澤的白髮與黑髮纏在了一起。「同心結」是吧?
她笑著,回想起自己執意要他為她梳妝的那一幕來。她是故意的,她也知道只有夫才能為妻梳理秀髮的事。
當時,心中已明白他們的情路與未來堪憂,所以她要他為她梳妝,準備留下一個可供回憶的美麗片斷。事實也證明,這真是一個美麗的片斷,真的。
想著,她握起梳子,開始梳理著自己的銀髮。
這一頭銀髮就是在為他送藥,並以口相渡後被他——所傷而離去後的紀念。在回逍遙宮的途中,她愕然發現,她已白頭。
是所謂的「紅顏薄命」嗎?
不全是。只能稱為「白髮紅顏」了。
傳說中伍子胥一夜白頭是因為愁煩所至,而她這一路白頭卻是因為情所傷而致,同樣的結果,不同的心情。
白髮呵!
她笑著,自怨自歎自憐。
驀地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飛身而起,穿過了廳門直奔園中亭子而去。那裡有一張朱琴。
少頃,人已坐在琴前,對月長歌,琴音也隨之「驚猜。鬢縷霜埃。杯空飲,劍空埋。甚蕭瑟闌成,紅顏投老,一賦誰哀?念雪舊時月色,帶棲鳥,還過女牆來。莫向離人涕淚,相思如發無涯。」
她清婉的唱著,含了一股似有似無,若輕、若重的情愁。
琴音和著歌聲,如一曲月下仙子所奏的情聲,又似一位多情的神女所吟的情調,字字如璣,句句如珠。
一曲彈罷,她起身迎向月下。
月光如水如練,卻又幽遠清愁,淡淡的籠在她身上,一身如雪,清幽如魂。她自袖中取出了一個火折子。
再一次掃視著雪園,唇角笑意不減。
將火種投向木質的建築,眼看著火漸漸燃起,愈燃愈大。她的臉映在火光中,如魅如影如魂。
翻身掠出園外,她心中呼喚著。別了,雪園。
等這一場火燃盡後,雪園也就成了雲煙,也就永遠成為一個記憶了。一個心中的永恆。這就夠了,你也就完成了你的任務。
帶著那些美好的片斷永遠的留在歷史中吧,也永恆的保存在我的心中。
燒吧,留下一個永恆吧!燃吧!書寫一頁燦爛的歷史。火,跳躍著,跳躍著,為一份感情的歸處,做著一個天長地久的見證。
她又看了一眼,旋即消失在前方的月色中。
她走後不久,一陣快馬的蹄聲停在燃燒的雪園前。
「我們來晚了。」一個沉穩的男聲說道。
「她走了?」又一個甜美卻有著疲憊意味的女音。
「她燒了這一切。」另一個男聲。
「也留住了永恆。」另一個女音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是啊,另一個永恆。
在皎美的月色中,四人四馬在火中的建築前停佇良久,然後又依循著來路返回,只聽得馬蹄聲漸漸遠去。直到——一切回復平靜。
火焰仍然吞食著雪園,漸漸的將它代成雲煙,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