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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夫人 第八章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早上,我來到阿爾文的房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一個滿意的微笑浮現在她的嘴角上足足有幾秒鐘;這時她假裝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是太遲了。我知道她是滿意的。

   「那麼你要是老是和我們在一起了,小姐。」她說。

   「是的。」我讓她放心。

   「我在想我能不能像你騎馬騎得那麼好。」

   「也許會更好。你將會有比我更多的機會。」

   笑容又一次浮現在她的嘴唇上。然後她又嚴肅起來。

   「小姐,」她說,「我該怎麼叫你呢?你要成為我的繼母,不是嗎?」

   「是的,不過你喜歡叫我什麼就叫什麼。」

   「不能叫小姐了!」

   「嗯,幾乎不能那樣叫了。我將再也不是小姐了。」

   「我認為我得喊你媽媽。」她的舌頭有點發硬。

   「如果你不喜歡那個稱呼,你可以在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叫我馬撒。或者叫我馬蒂,我父親和妹妹總是這樣叫我的。」

   「馬蒂,「她重複了一下,「我喜歡這個名字。它聽起來像是一匹馬。」

   「沒有比這更好的誇獎啦。」我嚷道。她繼續用嚴肅的神情注視我快樂的樣子。

   我又來到吉利的房間。

   「吉利,」我說,「我要做特裡梅林夫人了。」

   那迷茫的神情從她的藍色眼睛裡消失了。她的微笑是令人眩目的。

   接著她向我跑來,一頭撲在我的懷裡。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笑得直抖。

   我永遠不能斷定,吉利那處在渾沌狀態的心坎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我知道她是滿足的。她在心坎裡已經把我和艾麗斯等同起來,所以我感到她並不像我或阿爾文或別的什麼人那樣吃驚。

   對於吉利來說,我取代艾麗斯的位置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從那時起,我就相信這一點,我對於吉利來說就成了艾麗斯。

   歸途的旅程是歡快的。我們在去車站的一路上唱著科尼什的歌曲。我從來沒有看見康南這麼快樂過。我想:這就是我們未來的生活的全部情景。

   阿爾文和我們一起唱,吉利也唱起來;聽到兩個孩子唱歌真令人驚奇,她生來就很少說話,這時卻輕輕唱起來,彷彿唱給她自己聽似的。

   我們把《聖誕節的十二天》這首歌曲從頭到尾唱了一遍,我很難記住五個金戒指之後的所有禮物;我們對有多少個擠奶女在擠奶,送了多少只下蛋的雞等等爭論不休,笑成一團。

   「不過這些東西都送得沒啥道理,」阿爾文說,「除了那五個金戒指以外。我看他是故意裝作愛她的,其實並不怎麼愛。」

   「不過,他是她真正的情人。」我提出不同看法。

   「她怎麼能那樣有把握呢?」阿爾文問道。

   「因為他是這麼告訴她的。」康南回答說。

   我們就這樣說說笑笑,直到上了火車。

   比利駕著四輪馬車來接我們。當我們到達家的時候,我吃了一驚,這才意識到康南一定是在我們來到之前就送信給他們了。他想讓我受到禮遇。人們聚集在大廳裡專候我們,我對此是這樣的缺乏思想準備。

   僕人們都在那裡——波爾格雷夫婦、塔珀蒂一家以及分管花園、馬廄的其他人。甚至就連村子裡我幾乎不認識的少男少女也趕來助興了。

   他們隆重地列隊對我們表示歡迎。我們走進大廳的時候,康南挽著我的手臂。

   「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他說,「利小姐已經答應嫁給我。幾個星期之後,她就會變成你們的女主人。」

   男人們鞠躬,女人們行屈膝禮,但是我意識到,在我向他們微笑、與康南從隊列前面走過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正如我猜想的那樣,他們還沒有準備承認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還沒有。

   我的房間裡升了旺火,一切看上去是那麼舒適宜人。戴茜給我送來了熱水。她顯得有點疏遠的樣子,我認為。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像過去那樣停下來與我聊天。

   我想,我一定要重新取得他們的信任。不過,當然啦,我得記住,作為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我絕不能像過去那樣隨意說話了。

   我與康南和阿爾文一道用餐,然後和阿爾文一道上樓,向她道了晚安之後,我又到藏書室裡與康南在一起。

   有許多計劃需要制訂,我完全沉浸在考慮將來的圓滿的歡樂之中了。

   他問我是否給家裡寫了信,我告訴他尚未動筆。我還不能十分相信這件事真會在我身上實現。

   「也許這件紀念品會幫助你記住。」他說。然後便從寫字檯抽屜裡取出一個首飾盒,給我看一個精美的、嵌有鑽石並雕成正方形的綠寶石。

   「這太美了,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美了。」

   「對於馬蒂·特裡梅林來說沒有什麼是太美的。」他說。他拿起我的左手,把戒指戴到我的無名指上。

   我伸出手,凝視著這個戒指。

   「我從來沒有想到擁有這麼可愛的東西。」

   「這是我將帶給你的一切美好東西的開端,我親愛的。」

   然後他吻住我的手,我自言自語地說,每當我懷疑降臨到我頭上的一切事情的可靠性時,我可以望望這綠寶石,便知道我並不是在做夢。

   第二天早晨我下樓的時候,康南已經出去辦事了。我給阿爾文和吉利上完課——我極希望一切都像往日一樣——回到房間,還沒有幾分鐘,就聽見謹慎的敲門聲。

   「進來。」我答道。波爾格雷太太走了進來。

   她看上去有點兒詭秘的樣子,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

   「利小姐,」她說,「有些事情我們要商量一下。我在想你是否願意到我的房間來。我的水壺還在爐子上。你來喝杯茶好嗎?」

   我說我很樂意去喝茶。我急於向她證實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應當有所變化,在我看來,這種關係一直是愉快而鄭重的。

   在她的房間,我們喝著茶。這次她沒有提出請我喝威士忌酒,這一點使我暗暗地感到有趣,儘管我沒有形諸神色。我將要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了,對於她來說,瞭解茶性跟瞭解家庭女教師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她又一次對我的訂婚表示祝賀,說她是多麼高興。「事實上,」她說,「全家的人都很高興。」她接著問我是否想來一些變革,我回答說,這個家的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條,我根本不會做出什麼改變的。

   我可以看出,這使她大為放心,然後她便說到正題上來。

   「利小姐,你不在的時候,這裡可有一點騷動。」

   「噢?」我說,覺得我們現在接觸到我去彭贊斯的原因了。

   「全是關於托馬斯·特雷斯林爵士暴死的事。」

   我的心忐忑不安地大跳起來。

   「不過,「我說,「他已經安葬了。我們還去參加了他的葬禮哩。」

   「對,是的。但是那未必就算了結,利小姐。」

   「我不明白,波爾格雷太太。」

   「嗯,出現了一些謠言……惡意的謠言,給她送去一封信。」

   「給……給誰。」

   「利小姐,給她呀……給那個寡婦,在別人看來……結果,他們準備將他挖出來,要驗屍的。」

   「你是說……他們懷疑有人毒死了他?」

   「嗯,你瞧,有那些信。他死得那麼突然。我討厭的是他死前是在這兒……這可不是人們喜歡跟這個家鰾在一起的那類事……」

   她古怪地注視著我。我認為我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猜測。

   我想把一切蜂擁而來的陰鬱的念頭拒之於腦後。

   這時,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一起在潘趣酒室裡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他們背對著我……相顧歡笑。那時候康南愛我嗎?人們不會這樣考慮的。我想起當舞會結束的時候,我曾聽見他們的談話:「現在……不會很久了。」她的這些話……是對他說的。這時我又想起在樹林中聽到他們談話的片斷。

   這些意味著什麼呢?

   一個疑問敲打我的頭。但是我不願讓我的思想滯留在這個問題上。

   我不敢想像、不忍目睹我對於幸福的一切希望化為泡影。我還得相信自己的幸福,因此我不願向自己提出那個問題,我毫夫表情地窺視著波爾格雷太太的臉。

   「我以為你一定想弄明白。」她說。

   我害怕,比來到這兒以後的任何時候都更害怕。

   托馬斯·特雷斯林爵士在梅林山莊吃過晚飯後死去,他的屍體就要被挖掘出來。人們對於他死亡的方式感到懷疑,結果招來了一些匿名信。人們為什麼要起疑心呢?因為他的妻子想要他讓路;人所共知,康南與琳達·特雷斯林是情人。他們的結合存在兩個障礙——艾麗斯和托馬斯爵士。兩人都死得那麼突然。

   但是,康南並不希望與特雷斯林夫人結婚。他愛的是我。

   一個可怕的念頭猛擊著我。康南知道要掘屍嗎?我一直生活在一個虛幻的樂境中嗎?我那美妙的、即將成為現實的夢想只不過是一場活生生的惡夢嗎?

   我只是被一個玩世不恭的人所利用嗎?為什麼不用這個苛刻的字眼呢?我是在被一個殺人犯利用嗎?

   我不會相信這一點。我愛康南,我已經發誓要一生都忠實於他。如果在他碰到首次磨難時我就認為他罪大惡極,那麼當初我又怎麼能發那樣的誓呢?

   我企圖與自己爭辯:你瘋了,馬撒·利,你難道真地認為象康南這樣的男人能夠一下子就愛上你嗎!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是這樣想的,我又激動地反駁道。

   不過,我是個受到驚嚇的女人。

   我可以看出,這個家裡的人的話題分為兩方面:對托馬斯爵士的驗屍和主人與家庭女教師的結婚計劃。

   我怕遇到波爾格雷太太嚴峻的目光、塔珀蒂淫穢的目光和塔珀蒂女兒們激動的目光。

   他們會像當初那樣把這兩起事件聯繫到一起嗎?

   我問康南他對特雷斯林事件有什麼看法。

   「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他說,「他們要驗屍,將會發現他是壽終正寢的。可不是嗎,他的醫生護理他多年,一直告訴他,他會像那樣猝不及防地去世。」

   「這一定使特雷斯林夫人很擔心。」

   「她不會太擔心的。真的,自從那些人寫匿名信搗亂以來,她或許倒是處之泰然了。」

   我揣測著那些醫學權威。無庸置疑,他們是一些與特雷斯林一家和康南都相識的人。由於康南將要與我結婚了——他急於傳播這一消息——如果他們認為特雷斯林夫人也想與康南結婚,那麼他們是否可能會以不同的心理狀態來對待這兩件事呢?

   我必須驅逐這些可怕的念頭。我要相信康南的話。我只有這樣,否則,我就必須正視這種事實。那就是,我已經愛上一個殺人犯。

   舞會的請柬已匆匆發出——太倉促了,我認為。特雷斯林夫人熱教在身,驗屍一事還懸而未決,當然沒有受到邀請。舞會在我們從彭蘭德斯回來只有四天的時間就舉行了。

   塞萊斯蒂尼和彼得在舞會的前一天就騎馬來了。

   塞萊斯蒂尼將我緊緊摟住,吻我。

   「我親愛的,」她說,「我是多麼高興呀。我一直注視著你和阿爾文,我知道,這對她來說將意味著什麼。」她眼裡充滿了淚水。「艾麗斯會多麼快樂。」

   我謝了她,並說道:「你對我一直這麼友好。」

   「我是多麼快樂,這個孩子終於找到了一位真正理解她的家庭女教師。」

   我說:「我想詹森小姐是理解她的。」

   「詹森小姐,對。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可惜她不誠實。雖然也許只是一時的衝動。我盡了一切努力來幫助她。」

   「我很高興當時有人那麼做。」

   彼得走過來了。他拿起我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康南不悅之色使我快活得心跳加劇,我對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

   「幸運的康南,」彼得極富感情地說道,「不必說我是多麼羨慕他,是吧!我想我已經清楚地表達了這一點。我把傑辛思也帶來了。我對你說過我要把它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你,不是嗎?嗯,它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你不能再拒絕了,對吧?」

   我望著康南,「送給我們兩人的禮物。」我說。

   「噢,不,」彼得說,「它是送給你的。我想送別東西給康。」

   「謝謝你,彼得,」我說,「你太慷慨了。」

   他搖搖頭說:「想到它落到別人手裡,那是不能忍受的。我對那匹母馬很有感情。我要給它找一個理想的歸宿。你知道我下周週末就要走了。」

   「這麼快。」

   「一切都加快了。現在,」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我,「再拖延下去就毫無意義了。」他加了一句。

   我看到給我們斟酒的基蒂在聚精會神地聽著。

   塞萊斯蒂尼誠摯地對康南說話,彼得接著說:「原來最終你和康南訂了終身。那麼,你會讓他走上正道的,利小姐。我相信這一點。」

   「你知道我不是去做他的家庭女教師。」

   「我不信。一旦做了家庭女教師,就永遠是家庭女教師。我認為阿爾文對這種新的安排是不會不快的。」

   「我想她會接納我。」

   「我認為,你甚至比詹森小姐更受歡迎。」

   「可憐的詹森小姐!我不知道她目前的處境怎麼樣。」

   「塞萊斯蒂尼為她做了一些事。她對這個可憐的姑娘很擔心的,我想。」

   「噢,太高興了。」

   「幫助她找到另一個地方……實際上是同我們的幾位朋友一道辦成的。是在達特穆邊區有一定地位的梅裡維爾家。我懷疑我們放縱的詹森小姐會喜歡胡德菲爾德莊園。她會認為它有點兒單調,我相,那裡離最近的小城塔維斯托克也有六英里多。」

   「塞萊斯蒂尼幫助她真太好了。「

   「那麼,關於塞萊斯蒂尼就談到這裡吧。」他把眼鏡往上推了推。「祝你幸福,利小姐。每當你騎上傑辛思的時候,就想到我吧。」

   「我將會……也想到傑辛思的同姓人——詹森小姐。」

   他哈哈大笑。「如果,」他接著說,「你願意改變主意……」

   我抬起眉頭。

   「我指的是,關於嫁給康南的事。在世界的另一方有個小家園等著你。你會發現我永遠是忠誠的,利小姐。」

   我放聲大笑,微微呷了口酒。

   第二天,我和阿爾文一道騎馬,我騎的是傑辛思。它真是匹駿馬,騎著它的每時每刻我都極為滿意。我覺得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的另一件榮耀的事情。我現在有了自己的坐騎了。

   舞會大獲成功,我感到驚訝,鄰人們是那麼樂意接納我。我曾經做過阿爾文的家庭女教師這件事被忘卻了。我感到康南的鄰人們估互相轉告,我是受過教育的年輕女人,家庭背景也還不錯。也許那些喜歡他的人放下心來,因為他訂婚了,就要成婚,因為他們不希望他牽涉到對特雷斯林家的惡意誹謗裡去。

   舞會後的那天,康南又因有事要外出。

   「我們在彭蘭德斯托的時候,我忽略了許多事情。」他說,「有些事我簡直就忘得精光。這是可以理解的。當時我的心在別的事上。我想,我要離開一個星期,當我回來的時候,離舉行婚禮只有兩個星期了,你可以做些準備事項,親愛的,如果你在家裡有些事情要辦的話,如果你想有所變革……就說好了。徵求塞萊斯蒂尼的意見也未嘗不可,她在佈置古屋方面可謂是一位專家了。」

   我說一定會那樣做的,這會使她滿意,我想讓她高興。

   「她從一開始就對我友善,」我說,「我將永遠對她懷有好感。」

   他道了別,駕車離去,其時我坐在窗口向他揮別。我不喜歡在門廊處那樣做,因為在僕人們面前我還是有點羞澀。

   我走出房間的時候,發現吉利站在門外。從我告訴她我要成為特裡梅林夫人時起,她就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我開始認識到她頭腦裡是怎麼考慮的了。她就像喜歡艾麗斯那樣喜歡我,隨著時日的流逝,我們兩人已在她腦海裡混為一人。

   「你好,吉利。」我說。

   她以她特有的方式垂下了頭,竊竊地笑著。

   然後她把手放到我手裡,我把她領回我的房間。

   「噯,吉利,」我說,「再過三個星期,我就要結婚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實在是想使自己消除疑慮,因為有時對吉利談話就如同對自己談話一樣。

   我想起康南說過我可以在家裡做些變革什麼的,我記得這個家的一些地方還沒有見過哩。

   我忽然想起詹森小姐,以及人們告訴我的她曾住在與我的臥室不同的房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詹森小姐的房間,於是決定現在就去看看。對要去這個家的任何地方,我現在無需什麼不安,因為,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要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了。

   「過來,吉利,」我說,「我們去看看詹森小姐的房間。」

   她滿足地急匆匆地走在我身邊,我想她比人們所意料到的不知道要聰明多少,因為是她領我進了詹森小姐的房間。

   這個房間沒有什麼特別不尋常的地方。它比我的房間要小些。不過有一堵相當觸目的牆壁。我正在凝視時,這時吉利用力拉著我的手臂,把我拉近牆前。她端過一把椅子,站在上面。這時,我懂得了,原來,在這堵牆上,嵌著一個和日光浴室裡一樣的窺視孔。我透過它看到了禮拜堂。當然這與日光浴室裡所見到的景象不同,因為這是從對面看的。

   吉利望著我,為指給我看了窺視孔而高興。我們回到我的房間,顯然她還不想離開我。

   我能夠看出她擔著心事。我當然懂得這一點。她那有幾分迷惑的小腦袋是那麼顯而易見地把我與艾麗斯混為一人,以致使她以為我會像艾麗斯那樣悄然消失。

   她決定用眼睛盯著我,以便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從西南海面上刮來的暴風呼嘯了整整一夜。狂風挾著雨點幾乎平射到窗子上,即使是堅定的梅林山莊的基石也彷彿撼動起來。這是我到科尼什以來雨勢最猛的夜晚之一。

   第二天,雨還繼續下著;我的房裡的一切——鏡子、傢俱——都漫上了一層潮霧。這已屢見不鮮,波爾格雷太太告訴我,西南風常常帶來雨,這是不可避免的。

   那天,我和阿爾文不能出去騎馬。

   第二天早晨,天空明朗了一點,滂沱大雨變成了毛毛細雨。特雷斯林夫人來訪,不過我沒有見到她。她不是來找我的;波爾格雷太太告訴我,她來這兒是想見康南。

   「她好像挺苦惱似的,」波爾格雷太太說,「要等到這件可怕的事了結,她才能安心哩。」

   我肯定特雷斯林夫人來此是和康南談他與我訂婚的事,她苦惱是因為他不在家。

   塞萊斯蒂尼也來訪了。我們談到房子。她說,由於我對梅林山莊變得饒有興味,她感到滿意。

   「不僅作為一個家庭,」她說,「而且作為一座府邸,」她繼續說,「我有些關於梅林山莊和威德登山莊的文字材料。哪一天,我把那些資料拿給你看看。」

   「你可以幫助我,」我告訴她,「和你一道討論各種事情該多有趣呀。」

   「你要做一些變動嗎?」她問。

   「如果我要做的話,」我向她保證,「我一定徵求你的意見。」

   午飯前她才走,下午我和阿爾文下樓來到馬廄牽馬。

   我們站在一旁,等比利替我們把馬鞍上好。

   「傑辛思今天發躁哩,小姐。」他告訴我。

   「這是因為昨天它沒有活動的緣故。」我摸摸它的籠頭,它用嘴舐舐我的衣服,以表示它對我有同樣的好感。

   我們按照平時的路線騎馬下了坡,經過小海灣和威德登山莊;然後我們沿著峭壁上的小道遛馬。那兒的景色特別宜人,犬牙交錯的海灣在我們面前延伸出去,拉德小島橫陳在海水裡,遮掩了視野中的普利茅斯及其海灣。

   幾條小道很狹窄,是從便當的地方向峭壁裡打進去的。我們時高時低,有時幾乎臨近海面,有時又登上絕頂。

   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大雨衝起泥漿,我開始有點為阿爾文擔心。她穩穩當當地坐在馬鞍上——現在絕不是一個新手了——但是我意識到傑辛思的情緒,料想黑王子也不會有多大差別,儘管,它的脾氣沒有傑辛思那麼火爆。有時我只好牢牢勒住它,放開四蹄馳騁比這樣必須小心翼翼地在小道上踅行更對它的胃口,這一次要比我們上次騎馬來這裡時危險得多。

   小道有一段特別狹窄,小道之上峭壁赫然懸立,峭壁表面疏疏落落地長著叢叢荊豆和荊棘。小道之下,峭壁幾乎垂直地落到海裡。在通常情況下,小道是夠安全的;但是像這樣的一天,在這條道上騎馬,我真為阿爾文捏一把汗。

   我注意到,在一些地方,有些峭壁已經坍塌。這是司空見慣的。塔珀蒂常常說大海逐步向陸地侵犯,在他祖父的時代,那裡原有一條道路,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

   我想回去,但是如果我們要回去,我得向阿爾文解釋我的恐懼,在她騎馬的時候,我不想這樣做。

   不,我想,我們要在這條道上繼續向上走,直至能夠登到上面的路上。然後我們再繞道回去,但是要走在堅實的路面上。

   我們已經來到那個危險地帶,我發現這兒的路面更滑,峭壁的塌方比我們在別處見到的更嚴重。

   我控制住傑辛思,讓它在阿爾文騎著的黑王子前頭緩慢前進,因為我們自然得排成一個單行走。

   我勒住馬,回過頭說:「我們在這兒要走得很慢。你跟著走就行了。」

   這時我聽到了什麼聲音。我急轉身,正當此時一塊巨石滾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碎石、表土和草木。巨石從離傑辛思只有幾寸的地方滾了過去。當它飛墜入海時,我嚇得呆若木雞地凝視著。

   傑辛思前蹄騰空立了起來。它驚恐已極,準備奔突到任何地方……躍上峭壁……衝下大海……逃脫那驚嚇它的東西。

   對我來說,幸運的是,我是個有經驗的騎手,我和傑辛思彼此都很瞭解。因此,在幾秒鐘內,一切都平息了。我控制住了它。在我用表示安慰但是有點震顫的聲音對它說話時,它逐漸變得鎮定了。

   「小姐,怎麼了?」這是阿爾文在問。

   「一切都結束了,」我回答道,盡力說得輕鬆些,「你駕馭得好極了。」

   「啊喲,小姐,我還以為黑王子剛才就要大跑特跑呢。」

   它會大跑特跑的,我想,如果傑辛思帶頭跑的話。

   我渾身顫抖得厲害,並且十分擔心這種受到驚嚇的情緒,不論對阿爾文還是對傑辛思都會表現出來。

   我驀地感到必須立即擺脫那條可怕的道路。我憂心忡忡地向上望望,說道:「在這樣的天氣之後……在這些道路上是安全的。」

   我並不知道指望向上看到什麼,不論我在注視灌木叢長得最茂密的地方。我看到了那兒有什麼動靜呢?還是只不過是我的想像?一個人若想藏在那裡是很容易的。如果一塊大石頭被剛下過的大雨沖得鬆動了。如果有人要除掉我,這該是個好機會。圓石只要適時地往下一滾,我正好在小道上——一個極好的靶子。我和阿爾文養成了在一定時間沿這條小道散步的習慣。

   我渾身發抖地說:「讓我們繼續往前走吧。我們要到上面的大路上去,不要沿著小道回去。」

   阿爾文默不作聲,過一會兒,當我們走到大路上時,她奇怪地望著我,我看不出她並不瞭解我們剛才經歷了何等的危險。

   直到我們回到家裡,我才意識到我是多麼驚恐。我警告自己,一個可怕的模式已經鑄就。艾麗斯已經死去;托馬斯爵士已經死去;現在我,將要成為康南妻子的我,這天在峭壁的小道上也險些死去。

   我渴望把我的恐懼告訴康南。

   但是,我是一個有理智、講實際的女人。那麼我是否因為害怕可以看到什麼——如果我看的話——就拒絕正視現實呢?

   假如康南並不是真地外出了。假如他希望事故發生在我身上——在人們以為他已離家的時候。我想到聖誕節舞會上的特雷斯林夫人。我想到她的容貌,她那給人以美的享受的、激起情慾的花容月貌。康南已經承認她曾是他的情婦。曾經是?認識她的男人中的任何一個願意要我,這是可能的嗎?

   為個求婚來得如此突然。這是在他情婦的丈夫將要被驗屍時提出來的。

   這事有點奇怪——一個經驗豐富的家庭女教師竟成了心驚膽戰的女人。

   我能找誰去尋求幫助呢?

   有彼得或塞萊斯蒂尼……只有那兩個人,我想。不,我不能把對康南的可怕的懷疑暴露給他們。我本人這樣給他們助興,那就太糟糕了。

   「不要驚慌,」我告誡自己,「要鎮定,想想你所能做的事情。」

   我想起這個府邸,龐大而又充滿神秘,在這個家庭裡竟能從一些房間偷看另外一些房間。可能有些窺視孔還沒有被發現。誰能說定呢?也許有人現在正在偷望著我哩。

   我想起詹森小姐房間裡的窺視孔,從而聯想到她突然被辭退一事。於是我自言自語:胡德菲爾德莊園離塔維斯托克很近。

   我不知道詹森小姐是不是還在那裡。她可能在那裡,這是很有把握的。因為她去那兒的時候差不多是我來到梅林山莊的同時。

   為什麼不設法會一會她呢?她或許對我瞭解這個府邸的秘密能提供一些幫助。

   我害怕極了,在這種時候,採取行動往往能給人以安慰。

   我寫了一封信,之後覺得心情好了些。

   親愛的詹森小姐:

   我是梅林山莊的家庭女教師,對於您我略有所聞。我很想與您晤面,不知能否如願?如有幸,希望在可能的情況下請您盡早做出安排。

   您的忠誠的馬撒·利

   在我可能改變主意之前,我很快去把信發了。然後想把此事忘掉。

   我渴望得到康南的來信。但是一封也沒有。每天我都在盼望他回來。我想:他回家以後,我要把我的恐懼告訴他,因為我必須這麼做。我要告訴他在峭壁小道上發生的事情。我將要求他把實情向我和盤托出。我要對他說:康南,為什麼你要我嫁給你呢?是因為你愛我,要我做你的妻子呢?還是因為你想排除人們對於你和特雷斯林夫人的懷疑呢?

   我虛構了一個可怕的陰謀,隨著每時每刻的推移,它似乎達到了確實可信的程度。

   我又自方自語:也放艾麗斯死於事故,使他們想出了除去托馬斯爵士這個主意,他是他們結合的唯一障礙。他們是否在他喝的威士忌酒中悄悄放進了什麼?為什麼不可能呢?那塊大石頭就在那時猛然掉下來,不可能僅僅是碰巧的事。現在要掘托馬斯爵士的墓,並且地方上的人都知道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的曖味關係。因此,康南與家庭女教師訂婚以消除嫌疑、掩人耳目。家庭女教師現在甚至象艾麗斯、象托馬斯爵士那樣也成了一個障礙。因此,家庭女教師可以在她所得到的母馬上出事故,這可以解釋為她還沒習慣於騎那匹馬。

   對於這對罪孽在身的情人來說,道路已經指明,他們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這一醜聞逐漸為人們所遺忘。

   怎麼能對我所愛的人想像出這些事情?一個人能愛一個男人而又對他作出這樣的種種推測嗎?

   我非常愛他,我情緒激動地對自己說,愛得如此深沉,寧願死在他手裡,也不願離開他,忍受那種失去了他的空虛生活。

   三天後,我收到詹森小姐的來信,她說她急於與我會面。如果我願在白哈特客棧與她相見,她次日就到普列茅斯去,白哈特客棧離赫依不遠,我們可以在一起進午餐。

   我告訴波爾格雷太太我要去普列茅斯買些東西,這似乎很有道理,因為我的婚禮在三個星期之內就要舉行了。

   我徑直來到白哈特客棧。

   詹森小姐已經在那裡——一個極其美麗的金髮姑娘。她很快活地與我打招呼,告訴我,普林特太太——飯店老闆娘說,我們可以在自訂的小房間裡一道吃飯。

   我們被領到一個單獨的房間,在那裡又彼此打量一番。

   老闆娘津津樂道地說到鴨子、青豆和烤牛肉,但是對飯茶我們誰也沒有多大興趣。

   我們點了烤牛肉,我想是這樣的。一到房間只剩下我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詹森小姐便對我說:「你認為梅林山莊怎麼樣?」

   「這是個妙不可言的古老莊園。」

   「我所見到的最有趣的府邸之一。」她接過話頭。

   「我的確聽說過,我想是從波爾格雷太太那裡聽說的。說古老建築特別使你感興趣。」

   「確實如此。我就是在一座古老的宅第裡長大成人的。不過後來家道中落了。這就是發生在成為家庭女教師的我們之中許多人身上的事情。離開梅林山莊我很遺憾,你聽說我離開的原因了吧?」

   「聽……聽說了。「我遲疑地回答道。

   「這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快的事情。我惱火地是受到不公正的指控。」

   她是那麼坦率真誠,因此我相信她的話,我明確表示了這一點。

   她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時飯菜送來了。

   就在我們隨便吃飯的時候,她對我說起那件事。

   「特雷斯林一家和南斯洛克一家在康南家裡喝茶。自然你是認識特雷斯林一家和南斯洛克一家的羅?」

   「噢,認識。」

   「我的意思是,我料想你瞭解不少有關他們的情況。他們是康南家裡的常客,不是嗎?」

   「確實如此。」

   「我受到特殊的禮遇。」說到這裡,她的臉微微一紅。我暗想:可不是嗎,你長得如此標緻。康南一定會這樣認為的。我想到在未來的歲月裡,我是否會對康南欣賞有魅力的女性始終懷有妒忌之心,這時,我意識到有一瞬間,我的表情有些異樣,這不是出於妒忌,而是出於不自然。

   她接著說:「他們喊我去喝茶,因為南斯洛克小姐想問問有關阿爾文的情況,她對這孩子過會溺愛,她還是這樣嗎?」

   「確實還是如此。」

   「她是那麼一個好心腸的人。我真不知道,如果沒有她,當時我該怎麼辦。」

   「有人對你那麼好,我真感到高興。」

   「我認為她把阿爾文看作是她自己的孩子。有謠言說南斯洛克小姐的哥哥是阿爾文的父親,這樣,阿爾文就是南斯洛克小姐的侄女。也許,那就是為什麼——」

   「她無疑對阿爾文很有感情。」

   「於是我被召喚去對她談談情況,茶遞給我了,跟他們一起聊天——彷彿我像他們一樣是一位客人。我認為特雷斯林夫人對此是反感的……她對我一直在那裡不滿。或許他們對我有點太注意了——我指的是彼得·南斯洛克先生和特裡梅林先生。特雷斯林夫人脾氣很暴,我敢肯定。總之,我認為一切都是特雷斯林夫人策劃的。」

   「她不可能那麼卑鄙吧!」

   「噢,可是我相信她能做得出,她是那樣的人。你瞧,她戴著鑽石手鐲,保險鏈斷了。我想,它是碰到椅子上的裝潢品才斷的。她說:『我不想戴了,我們一離開這兒,我就把它送給老巴斯頓去修理。』她將手鐲取下,放到桌子上。他們在那兒繼續喝茶,我回書房與阿爾文做些事情,就在我們在書房裡的時候,門被猛地打開,他們都站在那兒,帶著非難的眼光看著我。」

   「特雷斯林夫人說了些關於搜查的話,因為她的鑽石手鐲不見了。她是殘忍的。人們會認為她已經是那個家的女主人了。特裡梅林先生很客氣地說特雷斯林夫人提出要把我的房間查一查,他希望我不會反對。我很生氣,便說:「來吧,搜我的房間好了。用不著管我滿意不滿意,只要你們滿意就行。」

   「於是我們都進入我的房間,在一個抽屜裡,壓在我的一些東西下面的是那只鑽石手鐲。」

   「特雷斯林夫人說我被當場捉住。她要把我送去坐牢。其餘的人都請求不要張揚這件不光彩的事情。終於他們達到協議,如果我立即離開,這件事將被遺忘。我怒不可遏,我要求調查,但是又有怎麼辦呢?他們在我那裡找到那件東西,從那之後,無論我要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的。」

   「這件事對你來說一定是太可怕了。」我開始發抖了。

   她俯身傾向桌子,以一種溫和的表情對我微笑著。「你怕他們會對你做出同樣的事來。特雷斯林夫人決定要嫁給康南·特裡梅林的。」

   「你這麼認為嗎?」

   「是的。我肯定他倆之間有私情。畢竟,他是個鰥夫,我認為,他不是那種離開女人能夠生活的人。人們知道他是那種人。」

   我說:「我猜想他追求過你。」

   她聳了聳肩。「至少特雷斯林夫人想像我也許是個威脅,我斷言她選擇那種方式好把我趕走。」

   「她是個多麼缺德的人啊!不過南斯洛無小姐心倒是善良的。」

   「非常善良。當然羅,在他們找到手鐲的時候,她是和他們在一起的。當我整理行裝的時候,她走進我的房間。她說:『我心裡很不是味兒,詹森小姐,竟出了這件事。我知道他們是在你的抽屜裡找到手鐲的,但是你並沒有放,是嗎?』我說:『南斯洛克小姐,我發誓沒有做那種事。』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真是歇斯底里了。這件事發生得這麼突然,我不知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我沒有什麼錢,我得先去找個旅館再去找工作。我知道不可能指望得到證明書。我將永遠不會忘記她對我的恩惠。她問我要去什麼地方,我把普列茅斯的這個地址給了她。她說:『我知道梅裡維爾一家人在一兩個月之內要請一位家庭女教師。我將負責讓你得到那個差事。』她借些錢給我,  這些錢我現在已經還了,儘管她並不要我那麼做,這就是我怎麼生活過來的,直到我來到梅裡維爾家裡。我寫了信感謝南斯洛克小姐,當人家在你那麼急需的時候給你那麼多幫助,你又怎麼能感謝得盡呢?」

   「謝天謝地,總算有人幫忙。」

   「天知道,如果她不在的話,我將會鬧出個什麼樣的結局。我們的工作是一種不安全的職業,利小姐。我們任憑僱主擺佈。難怪我們中的那麼多人變得逆來順受,遭受著蹂躪。」她這時神情變得活躍起來,「我試圖把那一切都忘掉。我就要結婚了,他是一個家庭保健醫生。再過六個月,我的家庭女教師的生涯就結束了。」

   「祝賀你!實際止,我也訂婚了,快要結婚了。」

   「多妙啊!」

   「與康南·特裡梅林結婚。」

   她瞠目結舌地凝視我。「怎麼……」她結結巴巴地說,「我祝你運氣最佳。」

   我看得出她有點窘,在想她都說了康南一些什麼。雖說如此,我也感到她認為我應當需要那種好運。

   我不能向她解釋,我寧可與康南一起度過狂風暴雨的歲月,也不願與任何別的人度過平靜的一生。

   「我奇怪,」她停了一會兒說道,「你為什麼要見我?」

   「因為我聽說了你。他們常常談起你。阿爾文喜歡你,我想瞭解一些情況。」

   「但是你,一個就要成為家庭一員的人,會知道得比我能告訴的多得多。」

   「你認為吉利——吉利弗勞爾怎麼樣?」

   「噢,可憐的小吉利。一個奇怪的、精神失常的象奧菲利婭那樣的小傢伙。我總是感到,有那麼一天,我們會發現她手裡拿著迷迭香漂浮在小溪上。」

   「這孩子受過一次強震。」

   「是的,第一個特裡梅林夫人的馬差點把她踩死。」

   「你一定是在特裡梅林夫人死後不久去那裡的。」

   「在我之前有過兩個家庭女教師。我聽說她們離開的原因是因為那座房子太怪異。對我來說,那個家倒算不得是太怪異的!」

   「噢,原來,你是古屋專家。」

   「專家,那的確談不上。我只是喜愛這些古屋。我見過很多,也讀過不少有關它們的資料。」

   「你的房間裡有個窺視孔,那天吉利指給我看的。」

   「你是否知道,我在那間房裡住了三個星期,還不知道那個窺視孔在那裡哩。」

   「我並不驚奇,窺視孔是那麼巧妙地掩飾在壁畫下面的。」

   「那是一種絕妙的方式。你知道日光浴室裡的那些窺視孔嗎?」

   「噢,知道。」

   「一個可以俯瞰大廳,另一個可以俯瞰小禮拜堂。我想其中是有原因的。你瞧,大廳和小禮拜堂在建造時是這座房子的重要部分。」

   「你對於時期等等瞭解甚多。梅林山莊建於什麼時期?」

   「伊麗莎白後期。那時人們不得不對牧師在家裡嚴守秘密。我認為那就是他們為什麼安置了這些窺視孔以及其他裝置的原因了。」

   「多麼有趣。」

   「南斯洛克小姐倒是一位古屋專家。這是我們的共同點。她知道我們這次會面嗎?」

   「沒有一個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來這兒甚至連你的未婚夫也沒有告訴嗎?」

   一樁樁想要衝口而出的心事使我的嘴唇顫動。我不知道我是否敢於向這位陌生人吐露秘密。我多麼希望對面坐的是菲利達。那麼我可以把心思向她傾吐,我可以聽取她的勸告,我肯定她的意見一定是有益的。

   雖然從我到梅林山莊以來,我就聽到人們多次提到詹森小姐的名字,但是她對我來說仍然是個陌生人。我怎麼可以告訴一個陌生人,我懷疑我答應與之結婚的男人參與對我下毒手的陰謀呢。

   不!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又與自己爭辯,她已經蒙受指控和辭退的恥辱,我們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紐帶關係。

   我暗問自己,色慾強烈的人為滿足他們自己究竟準備滑出多遠?

   我漢有告訴她。

   「他有事外出了,「我說,「我們三個星期之內就將完婚。」

   「我祝你運氣最佳。這一定是來得太突然了。」

   「我是八月份到這個家的。」

   「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

   「住在一個家裡,人們很快就逐步瞭解了。」

   「是的,我認為是這樣的。」

   「你自己也一定是在同樣短的時間裡就訂了婚。」

   「噢,對,不過……」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所中意的鄉村醫生是一個與梅林山莊主人迥然不同的人。

   我很快接過話頭:「我想來見你的原因,是由於我相信你蒙受了不白之冤。我認為那個家裡的許多人都是這樣看待的。」

   「我很高興。」

   「特裡梅林先生回來的時候,我要告訴他我見到了你,我將要求他做些補救。」

   「現在,那無關緊要了。勒斯科姆醫生知道出過的事。他非常憤憤不平。但是我已經讓他認識到舊事重提是很不合適的。如果特雷斯林夫人還要做什麼文章,那麼就得採取相應措施。不過,她沒有;她只是想把我趕走,這一手她干了……非常有效地幹成了。」

   「她是個多麼陰險的女人!她沒有考慮對你產生的影響。但是南斯洛克小姐的好心……」

   「我明白。不過讓我們別談這些了。你要告訴南斯洛克小姐你見到我了嗎?」

   「是的,我一定要告訴她。」

   「那麼,告訴她現在我已經與勒斯科姆醫生訂婚了。她將會很高興的。我還想瞭解一下別的情況。或許你也會有興趣。是關於那座房子。那座房子很快就是你的家了,不是嗎?我真為那座房子羨慕你。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為有趣的地方之一。」

   「你要我向南斯洛克小姐轉告些什麼呢?」

   「我一直在對伊麗莎白時期的建築學等方面做些研究,我的未婚夫安排我去看科特赫勒——埃奇坎伯山莊。他們很樂意讓我看見那個地方,因為他們為此感到驕傲。這是可以理解的。那座房子比我所見到的任何一座房子都更像梅林山莊。小禮拜堂幾乎一模一樣,連麻瘋病人的聖體遙拜窗都是如此。只是梅林山莊的聖體遙拜窗大得多,牆壁的構造也略有不同。事實上,我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聖體遙拜窗是象梅林山莊那樣的。請一定告訴南斯洛克小姐。她會很感興趣的,我肯定。」

   「我會告訴她的。我料想聽到你這麼快樂,又快要結婚了,她會更覺得有趣。」

   「也千萬別忘記對她說,我記得這一切都虧她。請向她轉達我最良好的祝願和最誠摯的謝意。」

   「一定。」我說。

   我們分了手,在回家的路上,我覺得從詹森小姐那裡,我對問題的看法得到了一些新的啟發。

   無可置疑,特雷斯林夫人一手策劃了辭退詹森小姐的這件事。詹森小姐的確生得俊美。康南愛慕她、阿爾文喜歡她。康南會考慮結婚的事,因為他想有個兒子,而特雷斯林夫人佔有慾就像母老虎那樣,不會讓他與她以外的任何一個女人結婚。

   我此時相信特雷斯林夫人一定就像當初除掉詹森小姐那樣正策劃除掉我,但是因為我與康南訂了婚,所以,無論如何,她將會採取更加斷然的措施。

   但是,康南並不知道其中的隱情,萬萬不能相信這一點,於是我感到愉快多了。

   還有,我已經拿定主意,康南回來後,我就向他和盤托出——說明我發現的一切和我所有的恐懼。

   這一決定給我帶來了極大的慰藉。

   兩天過去了,康南還沒回來。

   彼得·南斯洛克來道別。他要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動身去倫敦,然後改乘去澳大利亞的輪船。

   他來告別時,塞萊斯蒂尼也和他一道來了。他們認為這時康南已經回來了。其實,就在他們在這兒的時候,康南的一封信正好送到。信上說,如果可能的話,當晚很晚的時候回來;否則,第二天一早就回來。

   我為之深感欣慰。

   我招待他們喝茶,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我提到詹森小姐。

   當著彼得的面,我認為沒有理由不該這麼做,因為是他告訴我,塞萊斯蒂尼在梅裡維爾家替她找到了工作。

   「那天我見到了詹森小姐。」我開了腔。

   他們兩人都吃了一驚。

   「可是怎麼可能呢?」

   「我寫信要求她見我一面。」

   「你怎麼想起那麼做的?」塞萊斯蒂尼問道。

   「噯,她在這兒生活過,對她有個迷,我想這一定相當有趣,於是,在我去普列茅斯的時候……」

   「一個美貌動人的姑娘。」彼得深思地說。

   「是啊,聽說她就要結婚了,你一定會高興的。」

   「多麼有趣,」塞萊斯蒂尼嚷道,她的臉變紅了,「我太高興了。」

   「與當地一位醫生結婚。」我補充一句。

   「她會成為一位出色的醫生的妻子。」塞萊斯蒂尼說。

   「她丈夫的男病人會愛上她的。」彼得插了一句。

   「那可能是令人不安的。」我回答說。

   「不過還是談談正經事為好,」彼得低聲說,「她向我們問候了嗎?」

   「特別是向你妹妹。」我朝塞萊斯蒂尼微笑著,「她對你那麼感激,你對她太好了,她說永遠不會忘懷的。」

   「沒有什麼。我不能讓那個女人為所欲為而自己袖手旁觀。」

   「你認為特雷斯林夫人故意對她栽贓嗎?我知道詹森小姐是這樣認為的。」

   「這是毫無疑問的。」塞萊斯蒂尼以堅定的口氣說。

   「她是個多麼不道德的女人啊!」

   「我相信是那麼回事。」

   「呃,詹森小姐現在快樂了,所以說是否極泰來。另外,我還給你們帶來了特別口信,是關於這座房子的。」

   「什麼房子?」塞萊斯蒂尼懷著濃厚的興趣問道。

   「這座房子。詹森小姐到過科特赫勒,把他們禮拜堂裡的聖體遙拜窗與我們的加以比較。她說我們的聖體遙拜窗十分獨特。」

   「噢,真的!那是很有趣的。」

   「這個大一些,她說——我的意思是我們的聖體遙拜窗大一些,還講到有關牆壁建築等。」

   「塞萊斯蒂尼渴望下去看一看。」彼得說。

   她朝我微笑,「我們什麼時候一道去看看。你將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因此你應當對這方面有興趣。」

   「我變得越來越感興趣了。我將要求你把這方面的許多知識教給我。」

   她熱情地向我微笑著。「我將樂於一試。」

   我問彼得他趕的是哪班火車。他回答說是從聖·傑曼斯開來的十點鐘的火車。

   「我將騎馬到車站,」他說,「把馬拴在那裡的馬房裡。行李已經提前運去了,我將獨自一個去車站。我不想在那裡舉行多情的歡送儀式。畢竟,明年這個時候無疑要回來的——到那時會帶回一筆財產。再見了,利小姐。」他繼續說,「總有一天我要回來的。如果你真想跟我一道去……即使現在也不算為時太晚。」

   他輕率地說著,眼睛裡滿是調皮的神色。我在想,如果我忽然同意他的提議,如果我忽然告訴他,我對答應嫁與的人充滿可怕的疑團,他會怎麼說呢?

   我下樓走到門廊與他最後道別。僕人們都在那裡,因為彼得平時是個很受歡迎的人。我猜想他一定暗中多次吻過戴茜和基蒂,見他遠離這兒她們的表情十分沮喪。

   在坐騎上,他看上去非常英俊飄逸,傍著他的塞萊斯蒂尼倒彷彿相形見絀了。

   我們站在那裡向他們揮手。

   他最後的話是:「別忘記,利小姐……如果你要改變主意的話!」

   大家都哈哈大笑,我也與他們一道笑起來。我認為他的離去使我們大家都感到有點黯然。

   在我們走回去的時候,波爾格雷太太對我說:「利小姐,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

   「啊,當然啦,要我到你的房裡來嗎?」

   她在前面走著。

   「我只有一句話,」她說,「驗屍結果:正常死亡。」

   我感到一陣輕鬆的潮水向我席捲過來。

   「噢,我對這個結果多麼滿意啊。」

   「我們都一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喜歡情況象說的那樣……他在這兒吃了晚飯就死了。」

   「這似乎完全是無風起浪。」我說。

   「差不多是那麼回事,利小姐。不過,你瞧——既然人們議論,就只好想想辦法了。」

   「嗯,這對特雷斯林夫人來說一定是如釋重負啦。」

   她看上去有點窘,我猜想她在考慮過去她對我說了些有關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的什麼話。現在看到我即將成為康南的妻子,自然是很難堪的。我決定把她的尷尬永遠掃除乾淨,便說:「我希望你給我來一杯你特製的格雷茶。」

   她很滿意,便拉鈴召喚基蒂來。

   我們談到家庭事務,這時壺裡的水開了,茶準備好了。她試探性地取出威士忌,我點點頭,兩個杯子裡便各放了一滿匙。我當時感到我們之間確實又恢復了過去那種友好的關係。

   我挺高興,因為我看到這使她樂滋滋的,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像我一樣快樂。

   我老是自言自語:當我騎著傑辛思時,如果特雷斯林夫人真是想通過推下那塊巨石——當時它就在我面前滾了下來——來謀殺我,那麼康南對此是毫無所知的。托馬斯爵士是壽終正寢,因此,沒有什麼需要掩蓋的。他沒有理由要我嫁給他,除了他向我說明的:他愛我。

   九點鐘,孩子們都已入睡。這天白天溫暖宜人,陽光明麗,到處都是一片春天的景象。

   康南不是今晚就是明天要回來了,我心裡感到輕鬆愉快。

   我不知道何時他會到達。也許是中午。我走到門廊處去等候,因為我想像自己聽到了遠處的馬蹄聲。

   我等待著。夜晚夜晚萬簌俱寂。這個家在這樣的時刻似乎特別寧靜,所有的僕人都在自己的住處安歇了。

   我猜想彼得現在一定在去火車站的路上。很奇怪我竟然產生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念頭。我想到了我們在火車上的首次會面;甚至在那時他已經開始對我惡作劇了。

   這時,我看到有人向我走過來。是塞萊斯蒂尼,她從林中的道路來的,不像平時那樣沿著車道走來。

   她累得氣喘吁吁。

   「啊呀,你好,」她說,「我來看你。我感到那麼孤獨。彼得走了,想到要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他,我多麼心酸啊。」

   「這的確使人難過。」

   「當然啦,他常常出醜,不過我很喜歡他。現在我失去了兩個哥哥。」

   「進來吧。」我說。

   「我想,康南還沒有回來吧?」

   「是的,我想,在半夜之前他是不會到家的。他今天早晨寫信來說他還有事需要處理。我斷定他明天會回來,你難道還不進來嗎?」

   「你知道嗎,我倒是希望你獨自一人在這裡。」

   「是嗎?」

   「我想看看小禮拜堂……那個聖體遙拜窗,你知道,自從你給我捎來詹森小姐的信息,我一直很想看看它。彼得在這兒的時候我沒說,他會嘲笑我的熱情的。」

   「你現在想看嗎?」

   「是的,請吧。對此我有個想法。鑲板上也許還有扇門,通向房子的另一部分,如果我們能夠發現這個門,康南回來以後告訴他,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對,」我表示贊同,「那是自然的。」

   「那麼,讓我們去吧。」

   我們穿過大廳,在我們走的時候,我抬頭往窺視孔瞟了一眼,因為我有一種神秘的感覺,有人正在窺伺我們。我暗想我看到上面那兒有動靜,但是我不能肯定,因此也就沒有吭聲。

   我們走到大廳的盡頭,穿過門,下了石階,來到小禮拜堂。

   這個地方潮氣很重,我說:「從這股潮氣看,彷彿多年沒有用過了。」我的聲音在那裡神秘地迴響著。

   塞萊斯蒂尼沒有回答。她點燃了祭壇上的一支蠟燭。我望著閃爍不定的燭光在牆上映出長長的影子。

   「讓我們進到聖體遙拜窗裡,」她說,「從這個門進去。聖體遙拜窗本身還有另外一個門,通到四面有牆的花園。麻瘋病人就是從那條路進小禮拜堂的。」

   她高高舉著蠟燭,我發現我們來到一個小房間。

   「就是這個地方,」我說,「它比大多數同類型的房間都要大。」

   她沒有回答。她正用力去按牆壁上的各個部分。

   我望著她那長長的手指在忙碌著。

   驀的,她轉過臉來,朝我微笑著。「我總是有個想法,在這個家的某個地方有個牧師的洞……你知道,住家牧師的一個密窟,女王手下的人來時,他就從這裡快步跑進去。事實上,我知道有一個特裡梅林確實兒戲似地產生了想做羅馬天主教教徒的念頭。我敢發誓在哪個地方一定有個牧師的密窟。如果我們找到的話,康南會高興的。他就像我一樣……就像你將來一樣愛這個地方。如果我找到的話……這將是我能給他的最佳結婚禮品,不是嗎?說到底,對於想什麼就有什麼的人來說,你又能送給他們什麼呢?」

   她躊躇了一下,由於激動聲音也突然高了八度。「等一下。這兒有什麼東西。」我走了她,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鑲板往裡移動,顯露出它是一扇狹長的門。

   她轉身望著我,看上去她與往日判若兩人。兩眼由於激動而閃著光。她把頭伸進隙縫裡,正要向前邁步,這時她說:「不,還是你先進去,這兒馬上就是你的家了。你應當第一個進去。」

   我看出了她的激動,我想像著康南將是多麼高興啊。

   於是,我走在她的前面,聞到一股難以辯別的刺鼻氣味。

   她說:「快瞅一眼。也許那裡有一點惡臭。當心!可能有台階。」她高擎著蠟燭,我看到有兩級台階。我下了台階,就在我下台階的時候,身後的門關上了。

   「塞萊斯蒂尼!」我驚恐地喊著。但是聽不到回音。「開門哪!」我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但是我的聲音被黑暗所吞沒,我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名囚徒——塞萊斯蒂尼的囚徒。

   黑暗把我禁閉在裡面,我又冷又怕——氣味難聞、令人厭惡。恐懼向我襲來。我怎麼能解釋那種恐懼?那是不可言狀的。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知道那種滋味。

   種種想法——種種駭人聽聞的想法——似乎在我的頭腦中連續猛擊著。我一直是個傻瓜。我落入了陷阱。我接受了似乎是明顯的一切,走的是她指引的想除掉我的路。我像一個傻瓜似地竟從沒有過任何懷疑。

   我的恐懼就像麻痺我的全身那樣麻痺了我的頭腦。

   我感到恐怖。

   我上了兩級台階。我用拳頭捶著現在彷彿是一堵牆壁的東西。「讓我出去!讓我出去!」我哭喊著。

   但是我知道我的聲音在聖體遙拜窗外是聽不見的,人們何時才來小教堂呢?

   她一定溜走了……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到過這個家。

   我是那麼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聽到我的聲音在哭訴我的恐怖,這使我更添上一層新的恐怖,因為,一時之間,我辯認不出這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感到疲憊不堪,軟弱無力。我明白一個人不可能在這黑暗、潮濕的地方活得很久。我使勁地抓著,直到把我的指甲都弄破了為止,我感覺到十指鮮血淋漓了。

   我開始四顧,因為此刻我的眼睛對黑暗已經逐漸習慣。這時我才看到我並不是孤單一人。

   有人已經在我之前來到了。艾麗斯的殘骸就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了她。

   「艾麗斯,」我尖聲喊叫著,「艾麗斯。這是你嗎?原來你一直就是家裡的這個地方?」

   艾麗斯沒有任何答覆。她的雙唇已經沉默一年多了。

   我雙手掩面,不忍心再看一眼。到處都是死亡和腐爛的氣味。

   我在盤算:艾麗斯被關在這裡面後活了多久?我想知道,因為,我可能指望活上那麼長的時間。

   我想我一定暈過去了很長時間,當我甦醒過來時神志迷亂。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胡話;那一定是我自己的聲音,因為那不可能是艾麗斯的。

   我至多只達到半意識狀態,不過,似乎我的意識部分就理解了那麼多。

   在那黑沉沉的、令人心驚膽戰的地方度過的時間裡,我不知道我是誰?我是馬撒嗎?我是艾麗斯嗎?

   我們的經歷是那麼相像。我相信形式也是一致的。他們說她與傑弗裡一道跑了。他們也會說我和彼得一道跑了。我們的離別在時間上安排得多麼巧妙。「可是為什麼,」我說,「可是為什麼……?」

   我意識到我在窗簾後面見到的影子是誰的了。這是她……那個惡魔般的女人的。她知道那個小日記本還在——就是我在艾麗斯的上衣口袋裡發現的那本——便到處尋找,因為她知道那能提供給人們一些細小的線索,從而導致陰謀的敗露。

   我意識到她並不愛阿爾文,她以她的和藹可親的態度欺騙了我們所有的人。我知道她不可能愛任何人。她利用阿爾文,正如她利用別人一樣,也正如她將要利用康南一樣。

   她愛的是這座府邸。

   在神志恍惚的時刻,我在腦海中勾畫出這樣的畫面:她從威德登山莊的窗口向小海灣這方極目遠眺——垂涎一座府邸,那貪婪的樣子與男人垂涎女人,或女人垂涎男人一般無二。

   「艾麗斯,」我說,「艾麗斯,我們都是她的犧牲品呀……我和你都是如此呀。」

   我想像艾麗斯對我說話……告訴我在傑弗裡乘火車去倫敦那天,塞萊斯蒂尼如何來到這個家,告訴她在小禮拜堂的重大發現。

   我看到艾麗斯……面色蒼白、容貌美麗、弱不禁風的艾麗斯對於這個發現高興地喊叫起來,向死亡邁出了那致命的幾步。

   但是,我聽到的不是艾麗斯的聲音。它是我自己的。

   然而,我還是以為她和我在一塊兒。我想的是我終於找到了她,我們相濡以沫,因為我等待著與她一道兒走進那陰暗的世界,從她被塞萊斯蒂尼帶進聖體遙拜窗時起,那個世界就一直是她的。

   我的眼前有眩目的光。我被人抱著。

   我說:「那麼我是死了,艾麗斯?」

   一個聲音回答道:「我的親愛的……我的親愛的……你得救了。」

   這是康南的聲音,是他的雙臂在摟著我。

   「那麼死亡中還會做夢嗎,艾麗斯?」我問。

   我意識一個聲音在悄悄耳語:「我最親愛的……噢,我最親愛的……」然後,我被放到床上,許多人站在我周圍。

   這時,我看到一片光在幾乎全白的頭髮上閃動。

   「艾麗斯,有一個天使。」

   於是,這個天使回答道:「是吉利。是吉利把他們帶給你的,吉利守候著,吉利看見了……」

   太奇怪了,是吉利把我帶回這個現實世界的。我知道我並沒有死,某種奇跡出現了;我感到實在的是康南的手擘在摟著我,我所聽到的是康南的聲音。

   我在自己的臥室裡,從它的窗戶我可以看到草坪和棕櫚樹,看到曾經是艾麗斯的房間,在她的房間的窗簾上,我曾經看到謀殺她的兇手的影子,那兇手又企圖謀殺我。

   我心悸地大喊起來。不過康南在我的旁邊。

   我聽到他那溫柔、撫慰、親切的聲音:沒關係了,我的愛人……我唯一的愛人。我在這兒……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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