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的把內容傳出去,有人擬下來,比照辦理,想擺脫不愉快的婚姻。誰想得到?狀元郎造就一波離婚潮。有商人聰明,把狀元郎寫的放妻協議謄幾份,放店前賣,生意好極。東街王武的老婆,受夠王武風流愛賭,買協議書,要離婚啦!西街陳氏怨偶,長年以來大小吵不斷,現下聽見放妻協議那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那歡喜二字打動他們,於是簽了協議書,去各生歡喜了。
這波離婚潮,火熱一個多月,不但沒停止跡象,眼看還越燒越旺。連禮部大人都不得不下令貼出告示,勸想離婚的夫妻多想想,別衝動就斷了姻緣。
而造成這股風波的阮罌,擺脫婚姻後,不知多快活!在家裡,阮夫人因為當初逼她嫁高家,讓她受委屈,現下想彌補女兒,對女兒是百依百順,講話不敢大聲,就怕女兒想不開去尋死。她哪知道阮罌樂著咧,而且著手準備西域大計。
擬了放妻協議的狀元郎,自從阮罌離婚那刻起,就開始失眠,時常走神,他想著該不該去見阮罌,什麼時候見?要以什麼名義見?要約在哪兒?又想著她才剛被休了,登門拜訪太唐突。還是該緩一緩?每天想啊想,盼啊盼,他如今身份不同於普通百姓,不方便冒冒失失找上門,怕給阮罌添了麻煩,落人口實。
這天,司徒劍滄步入什居士的兵器店,捨正門,從後門入。一入店,他隨手將帶來的銅盒擲在案上。店家後房,不相熟的,不會擅自入內。各項兵器或堆或掛或扔在地,有刀、有劍、有槍、有暗器,什居士正在前頭做買賣,司徒劍滄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和什居士討論著。
這聲音,讓他一震,吸引住全部注意。司徒劍滄抽出長扇,以扇,挑掀穿堂的竹簾,從那密密疏疏簾縫中,照見秀麗臉兒,當下但覺得心魂一震,正是阮罌,她跟什居士討論著兵器。
「我想買蒼的設計。」急著要看師父這幾年的作品。
「蒼不設計兵器了。」什居士說。
「為什麼?」
什居士有口難言。「你挑別的吧,還是有很多不錯的兵器啊。」
打從長公主下令收購蒼的設計,「蒼」就不設計兵器了。阮罌審視懸在牆上的刀刃,忽眼睛一亮,取下其中一把短刃,刃是黑的,攀著金紋,花紋複雜,刀身鑄字「櫻」。
「新的設計師?」
什居士怔了怔,笑了,神情詭異。「是『櫻』,新設計師。」
簾後,司徒劍滄笑了,阮罌看出其中端倪嗎?他看阮罌柔白小手,撫著刀紋,若有所思地注視著。
阮罌問什居士:「櫻的作品,賣得怎麼樣?」
「因不造圖騰,僅以各色抽像線條做變化,老實說,賣不好。」
「我買了。」她抬頭望什居士,慧黠一笑。「這是蒼的設計。」
司徒劍滄低下頭,淡漠的臉色浮現溫柔之情。忽覺得三年分別,彷彿只是昨日。她沒忘記他嗎?對他的感情,是否跟他對她的一樣強烈?司徒劍滄忐忑了。
「這個啊……」什居士有些緊張地,摸著光禿的頭。「不,這不是蒼的設計。」答應過司徒劍滄不透露他的身份,真怪了,這女子怎麼看得出櫻跟蒼是同一人?
「我不會認錯,櫻就是蒼。」阮罌說。
還有誰比她更瞭解師父的風格?師父心思縝密,像這種線條複雜的刀紋,是師父最擅長的。
阮罌……司徒劍滄抽回扇子,竹簾垂落,發出聲響。
阮罌聽見了,回頭,看見簾後人,便怔住,無言了。
三年不見,那對寒眸,還有能耐教她在照見的第一時間,心悸,熱血沸騰。
離開兵器店,兩人並肩走在大街。
黃昏,落葉翻飛,百姓們或呼朋引伴邀去飯館,或趕著回家用晚膳,小販沿街叫賣熱食。這些人,看見狀元郎便投注熱切眼光,更好奇走在他身旁的女子,狀元郎總是獨來獨往,今天竟和個女子走一起。有人認出阮罌,竊竊私語,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司徒劍滄懶得理會那些好奇的眼光。
「怎麼知道櫻是我的設計?」他問阮罌。
「師父從以前就這樣,最擅於設計繁複的線條。」
聽完,司徒劍滄淡淡一笑。
「為什麼不繼續用蒼的名字?」
「不想讓不喜歡的人買我的設計。」
阮罌瞄他一眼,表情靦腆。「那麼……又為什麼換成櫻這個名字?」
隱約覺得師父用這名字是有緣故的。莫非跟她有關?!這想法,令阮罌臉頰熱燙,渴望理解師父的想法。
瞥她一眼,他說:「沒什麼特別原因。」
阮罌牽了牽嘴角,盡量不顯出失望的樣子。看吧,罵自己蠢,還以為別有深意呢!又問:「師父這一向都好嗎?」
「很好。」
「那就好。」
然後,一陣沉默,沒話題了,可是仍並肩走,誰都沒先告辭的意思。
長街籠罩在金色夕光中,景物蒙上暈黃光彩,人聲喧嘩,路過的孩童追逐嬉鬧,空中飄散小販叫賣著的食物香,那是一種甜甜的麵粉味。她感覺右臂的衣服,偶爾摩擦到師父的白衫,手臂皮膚感覺到來自師父身體的熱氣,然後,不自禁地,毛管奮起,興奮緊張。
阮罌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再遇見師父,呼吸亂了,心跳坪枰地。從以前到現在,旁的人她都不看在眼裡,沒放心上,分開的日子,讓阮罌分外明白到,仍只有他,會教她慌亂。
這種微妙的緊張感,這一種莫名的情緒,總在師父出現的時候襲擊她,教她變得軟弱敏感,失去主張,連聲音,都緊繃得失去了自然。
她隨口說:「蒼讓我養著,你為什麼拋棄它?」
他微笑。「誰有能耐拋棄長翅膀的?是它想跟著你。」
「為什麼想跟著我?」
「也許……」司徒劍滄牽了牽嘴角,玩笑道:「是我讓它討厭。」
「你做了什麼讓它討厭?」
「我只在乎自己,並且冷血又無情。」說著,司徒劍滄看向她。看她低頭,臉紅並笑了。
他眼色暗下,心頭卻熱起來。他看出阮罌的變化,過去她美得純真放肆,經過三年沈潛,那狂野的眉眼,收斂,她變得害羞溫柔。
阮罌偷笑,曾拿來罵師父的話,他還記得。但旋即,阮罌又凜住臉兒,感到心酸。
她記得當時自己多難過,他們鬧翻的那天晚上,她掉了多少眼淚。後來,他沒預告的,就走出她世界,搬離故居,失去消息。
找不到師父時,她奔走林間,哭了幾回。真難相信,還會有這一天,能走在一起,很不容易啊!這中間過程,她不覺辛苦,堅強著。直到看見他的這時,她軟弱了,真覺得這一路是好辛苦的。
阮罌說:「我聽說了師父的事。」
「唔。」
「恭喜你,如願當上狀元郎,還幫你父親平反。」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還去西域嗎?」他輕描淡寫地問。
「當然去。」看師父一眼,阮罌說:「你給的地圖,我還留著,總要派上用場吧?女大當嫁,這婚我也結過了,往後,我要過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
「這是你應得的。」
「當初師父為了完成父親遺願,才沒自己的夢想,而今達成了。要是我又問師父,你還是沒夢想嗎?」
他覷她一眼,笑而不語。
她望他一眼,忍不住酸溜溜道:「師父的夢想,該不會是當駙馬爺吧?我聽說,長公主很喜歡你。」
他臉上笑意更深,她看了更不是滋味。
這不是秘密。長公主熱烈示愛,皇城內外,無人不曉。好幾次,皇上差點下詔書,挾皇威,要訂下他跟長公主的親事。幸好長公主愛面子,堅持要他心甘情願地愛她。
見師父不回答,阮罌反而更急著想知道。她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你喜歡長公主?」
他暗了眸色,往旁邊瞧。他們週遭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瞧他們,看樣子,這樣跟阮罌走一起,很引起轟動。
順著師父目光,阮罌也注意到了,她看見那些人或輕蔑或好奇地打量他們,甚至聽見女人口吻刻薄地說——
「那不是被高家休掉的阮罌嗎?」
「司徒先生幹麼跟她走在一起?」
「看起來交情不錯。」
「不要臉,被休了不在家裡躲著,還有臉出來拋頭露面,跟狀元勾勾搭搭的!」
「是啊,狀元郎幹麼和那女人走在一起?」
阮罌笑,覷向師父。「聽見了吧?以師父現在的身份,還是別跟徒兒走在一起。」
「是啊。」他同意.「不過,我們同路。」
「同路?我要回家,你去哪?」
「出城,我住城外。」
「噢,那麼,不同路吧?」
「同路。」
「為什麼?」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
他面色不悅,睞她一眼。「怎麼?利用完,就忘了該盡的義務。」
「說什麼啊?」阮罌笑出來了,不懂他的意思。
「是誰說,只要教她怎麼去西域,便要幫我打掃房子?」他鄭重提醒:「忘記了?這是你的承諾。」
原來……她眼色驟亮,高興了,但嘴巴不承認。
「你如今是狀元郎,還需要我幫你打掃房子?」要要要,她最愛幫他整理屋子。她愛啊,心甘情願哪!
「我最討厭言而無信的人。」他故意講得冷冰冰地,好似生氣了。
「我還以為,你早把那些可笑的約定忘記了。」阮罌低頭,笑著。
「我沒當官,閒得很,你欠我的我都記著。你還是得還,在去西域前,都要來替我打掃房子。」很霸道的口氣。
阮罌卻越笑越開心。
真該死,膽敢用這麼專制的口吻命令她。殊不知她最憎被人管,可怎麼,怎麼忍不住嘴角一直上揚?心坎暖洋洋?竟很喜歡師父用這種霸道的口氣管著、命令著,好像她是屬於他的,好似他不會放過她,要跟她沒完沒了。
阮罌感覺師父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好像,好像那冷淡的性子,變溫暖了。
是因為完成了義務,所以變開朗了?還是分開這三年,他想通什麼?
「打掃房子還不簡單?沒問題。」她笑笑答應。驀地,瞠目,震住了。
右手乍暖,往旁看,師父牢牽住她的手。同時,她聽見週遭詫異的驚呼聲。
「師父?」阮罌怔住腳步。
「走。」他拉她走。不管有人看,不理旁人議論,他牽起阮罌的手,刻意地要牽給那些人看。憑什麼詆毀阮罌?憑什麼瞧不起阮罌?就憑那些俗人,也有資格議論阮罌?
那些好事人們的驚詫聲大起來,一句句傳進阮罌耳裡——
「你們看,狀元牽她的手呢!」
「他們是什麼關係?」
「幹麼對高家不要的女人那麼好?」
怕他遭人非議,阮罌要抽手,但他握得更緊。
「快放手,很多人在看,對你不好。」她好心提醒,他卻懶洋洋回一句——
「你幾時還怕人非議了?」
昂首闊步,牽著她,走過人們好奇的眼睛。
阮罌又驚又喜,心跳飛怏,不敢相信,忽然這地面猶似雲般柔軟,踏著這不知走過幾百遍的街道,但第一次,飄飄然,好像躍上雲端,當他大大的手掌,溫暖有力地緊握她,她就頭暈,耳朵嗡嗡響,迷惘恍惚,但走著走著,向那金色光中走去,嘴角上揚,腳步輕快起來,很高興,好開心,心滿滿地。
曾經,是她主動去牽住師父的手,卻被推開。豈料到,今兒個師父主動牽她。好喜歡這樣子的師父……唯有在他身邊,她才感覺自己是個小女人,只對他服氣。
騙人!這地方,那麼乾淨,哪需要她打掃哩?
阮罌參觀師父的府邸,一廳三房,兩房空蕩蕩,只放簡單桌椅。當上狀元,他跟三年前沒大分別。
參觀完師父住的地方,兩人坐在廳裡喝茶。
「這麼乾淨,哪需要打掃?」她喜孜孜地托著臉,覷著坐在對面的師父,他目色沈斂,著手沏茶。
「是不需要打掃,你知道我為什麼帶你過來?」司徒劍滄不疾不徐地,沏茶的動作緩慢而優雅。
阮罌著迷地看著他,看水蒸氣竄出壺嘴,氤氳師父那張俊美的五官輪廓。
「不是叫我來打掃房子,那麼是找我喝茶啊?」她笑笑說,心情好極。
「是有東西給你。」
「哦?最好是銀子,去西域花錢的。」她得意忘形了,還跟師父逗嘴。
司徒劍滄替阮罌斟一杯茶,放下茶壺,從袖袍,抽出個東西,放桌上。這……就是師父要給她的東西?阮罌笑容凝住了。桌上,是她繡給師父的荷包。
將荷包推向她,司徒劍滄定望著阮罌。「這,還你。」
阮罌面色一凜。「叫我來,為了還我荷包?」
「是。」
她目光驟冷。「莫名其妙.」立刻地,斂去笑容,難過了。
「生氣了?」司徒劍滄琢磨著她的神情。
「當然。」
「氣什麼?」
狠盯住他,她咬牙道:「司徒劍滄,你耍我嗎?特地叫我來拿這個荷包?」
「我不需要什麼幸運荷包。」這荷包帶給他的不是幸運,是無形的羈絆。
抓住荷包,阮罌緊緊揪在手中,緊到指甲戳痛了手心皮膚。她怒得面孔脹紅,胸膛劇烈起伏。他不需要?杏眼射出光芒,瞪住他。
「這荷包我花三天才繡好,第一次被你扔在舊屋,我撿回來。現在,你又還給我,什麼意思?就算你不需要,但這是我的心意,你非要等了三年親自把我叫來,還給我?怎麼?當面給我難堪嗎?」
她越想越氣,一口氣快順不上來。「不需要大可以丟掉!有必要還我嗎?司徒劍滄,你還是一樣,不在乎別人感受,不懂體貼別人的心情,三年前如此,三年後還是這樣,混帳。」她哽咽了。
「你要哭了嗎?」他竟還這麼冷靜地問她。
她笑出來,笑得淚直淌,笑自己可笑,笑自己荒謬,一而再,再而三,讓這個男人打擊自己。
「方纔……我還有那麼點感動……我真蠢,以為你跟以前不同。你總是讓我哭,很得意嗎?你把我當什麼?為什麼總要害我傷心?你對長公主也是這樣嗎?還是對長公主就換了臉色?所以她才喜歡你?」
聽她振振有詞的數落,司徒劍滄緘默著。看她面紅耳赤,打量她臉上每個表情變化,他全看進心裡了。
阮罌站起。「這是你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讓我哭,以後,咱碰見了,你別認我,我也當不認識你。我受夠,真的受夠了!」是因為正開心,他忽來這一手,更加難以承受。阮罌轉身就走。
「阮罌。」他喊,她怔站在門口。他對那緊繃的身子說:「我……可不可以大膽假設……假設你為我繡荷包,並不像你當初說的,是要還人情,而是別的原因?」
阮罌不語,又聽身後他說
「你說過,你不要愛情。」
阮罌望著外頭深綠的竹林。是,她是說過,她什麼都跟師父說,還說他們誰也不愛,他們一起不希罕愛情。
司徒劍滄又問:「我再大膽假設,每一次害你傷心,是因為你在乎?」
竹林沐浴在夕光中,風吹過,它們便溫順地搖晃了.阮罌好像又看見,他屋前一大片芒草,當時也是這麼蕩著。她心,這會兒震盪得厲害。為什麼,他要說這些?
他還說:「我再更大膽的假設,從方才見面起,你提了好幾次長公主,是因為你嫉妒。」
「假設這些做什麼?」
「要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為什麼?」
「想確認你對我的感情。」
「試探我?」
「對。」
「把荷包還給我,是為了試探我的反應?」
「是。」
小手往懷中探,忽回身,驀地,司徒劍滄看見一痕白光,疾射來,他沒躲,臉龐刺痛,立時浮現一道血痕。那是她新買的短匕,掠過他臉,插在他身後牆上。
阮罌盯著他,目光陰鬱。「一個從不流露感情的人,還狡猾地想試探別人的感情?」
拭去臉龐血痕,司徒劍滄站起,走向她,停在她面前。距離太近,她不得不仰望他,他俯望的目光很強勢。
「我需要確認你對我的情感。」
「為什麼?好來嘲笑我嗎?」
「好清楚我該怎麼做。」
她秀眉微蹙,不明白。
「阮罌……」司徒劍滄寒星般的眼,竟浮現悲傷的神情。
阮罌目光閃動,直覺他將說出嚇人的話,因為他的表情太嚴肅。
「我決定,隨你一起去西域。」
「嘎?」他的話令她太驚愕。「為什麼?」
他朝她微笑,眼中閃爍著溫暖。「為了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也是去西域?」
忽然,他用很專注的眼色看她,他眼中光芒,令她心跳加速,而他低沈的嗓音,融化她。
「阮罌,我的夢想是你。」
「什麼?」
「我的夢想是你。」
「你在說什麼啊?」
「我的夢想是你。」他笑了。看她立刻雙頰酡紅,立刻地眼睛起霧了。
她終於聽懂,在他重複三次後,才確定自己不是幻聽。
「還要我再說一次嗎?」他椰榆道,托住她的臉。「我的夢想是你。」他早該明白。
當初,參與會試,他在考場,心如脫韁野馬,想跟她走,想到發狂。爾後,看她出嫁,他將她給的荷包扔掉,卻發現沒辦法扔掉心中的她。她在他心裡發芽生根,他只能認了。
當時撿回荷包,一個人,度過傷心夜晚。現在她自由了,這次,不想再失去她。只要阮罌願意,他隨時拋下一切,跟她遠走西域。
但她願意嗎?對他的感情,如同他對她的嗎?他不確定,他怕被拒絕。他狡猾地試探了,很想窺見她心中想法,很想知道,自己在她心裡的重量。很可惡,但他真的怕,怕她不要。而她的反應,讓他欣喜地確定了,他們是一樣的。一樣會為了對方失控,一樣會因為對方而情緒激動,而想哭泣。
「真的?」阮罌目光閃動。「你會跟我走?那長公主那邊呢?你走得開嗎?」
「長公主不需要我保護,皇城少一個狀元郎無所謂。但你一個人去西域,我會擔心,還是……你不需要我?」
「我要,我要你跟我去。」她激動的揪住他衣衫。「別的人我不要,只有師父,我只想讓師父跟我去西域……」
司徒劍滄撫了撫她的發,低身,貼近她的臉,更近地,靠近她的唇,很小心愛憐地,吻了那片柔軟的唇。
阮罌閉上眼睛,雙手輕攀住師父溫熱的身子,心悸地感受他溫柔如水的親吻,從他身上和嘴內的熱力,將她淹沒。這親吻變得濃烈如火,阮罌不由得張開嘴,接受他的攻城掠地。讓他盡興地撫弄她柔軟如絲的嘴巴內部,至此,她的身體完全失去力量,靠著他。
當這一吻結束,她還捨不得睜眼,偎在師父懷裡,聽見他說——
「阮罌,你將聽到琴聲傳遍長安,你聽到那刻,便是我向太子告別之際,我將與你會合,一同前往西域,你等我。」
「小姐,什麼事那麼好笑?」勤兒問,在小姐睡前,幫她梳頭。
「沒有啊。」
「沒有?那你為什麼一直笑呢?」
「有嗎?」
「打從你晚上回來,用晚膳時笑,在廳堂跟老爺夫人喝茶時也笑。現在,只是梳頭,你也笑。勤兒整晚看你笑來笑去,就不明白小姐笑什麼?」
阮罌摸摸臉,臉很燙。又按按嘴角,凝視鏡中的自己,看起來的確笑出息盎然。因為,她懷抱著個很甜蜜的秘密。
「我睡了。」阮罌起身,勤兒服侍她上床歇息。
「我想,小姐是有什麼開心的事吧。」
「那麼明顯嗎?」阮罌微笑,挪好睡姿。
「你看你又笑了。」
「是是是,我高興。」
「真小氣,也不告訴勤兒你高興什麼。」
「下去吧,我累了。」想一個人盡興想著師父的話。
勤兒問:「小姐,如果沒事要交代勤兒了,今晚,勤兒也想去開心一下。」
阮罌趕她走。「去,知道你責任重大,去忙吧。」
「謝小姐成全。」
關門,離開。勤兒回到下人睡的偏房,吹熄臘燭,日光一凜,就著月光摸出藏在床下的衣服,連連換上。
可惡,又胖了,黑褲拉到大腿就卡住了,手伸入褲襠,將肥肉喬好,吸氣,使勁拉,終於套上。嗯,穿上黑衣,蒙上黑面罩,只露出兩隻眼,那雙眼和先前不同,此刻目光如炬,犀利利。
胖勤兒一身黑色勁裝,溜出阮府。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月黑風高,胖勤兒右手執刀,一下奔走街道,一下飛簷走壁抄捷徑,心狂跳,熱血沸騰,好開心、好威風啊!
一個時辰後——
「啊——」東街妓院,嫖客林志隆慘號,胸前中刀,血染床鋪,陪睡的妓女奔出廂房呼救。
「你……你……為什麼?」林志隆顫抖著,手指著黑衣胖女,命在旦夕。
「哈哈哈哈哈——」黑衣胖女揮刀大笑,染血的刀鋒,在牆上留下一行「奇醜無比、潦草至極」,但「義薄雲天、真摯感人」的字句——
鋤強扶弱,為正義而戰,我乃女黑俠黃鸚!
「你就是女黑俠黃鸚?!」就是這一年來,教長安城內諸多惡人聞風喪膽,性好打抱不平,以肥胖跟字醜聞名的女俠客黃鸚?
「正是在下。」黃鸚帥氣地點點頭,大刀直指林志隆。「你強逼欠你錢的王國安賣女還債,見人家幼女長得標緻,起色心,姦淫人家,殺你算便宜你,應該把你使壞的地方切成三段餵狗吃!官衙因為找不到直接罪證,沒辦法將你定罪,但你死有餘辜,律法不能管的,我黃鸚來管!納命來——」
「等一下!」林志隆大叫:「是王國安請你來殺我的嗎?他出多少錢?我出雙倍,啊——」
唰一聲,黃鸚一刀結果了林志隆。林志隆胸口噴血往後倒,死前,看胖黃鸚很帥地一甩頭,走出房間,還拽拽丟下一句女黑俠黃鸚的名言——
「萬事皆可談,唯有義無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大概笑得太厲害,發出一聲詭異的啪聲。嗯……褲子都笑裂了。
沒人一生下來就甘心當女婢,沒人心甘情願鞠躬哈腰服侍人的。女黑俠黃鸚,正是勤兒的第二身份。每一次了結大壞蛋,勤兒便要縱身躍上長安城最豪華的亂茶坊,站在那美輪美奐,金碧輝煌的亂茶坊屋頂,刀插屋簷,雙手環胸,遙望明月,感受滿腔熱血,沸騰著。自從當上女黑俠黃鸚,捍衛江湖正義後,勤兒才覺得自己真正活著,而不只是個聽話的奴僕。
勤兒對明月吶喊:「小姐,這都是您賜給勤兒的。小姐,我愛你!」
望著明月,就像望見小姐美麗的臉容,勤兒感傷了。想到再不久小姐要去實踐她的夢想,到遙遠西域,她捨不得啊!她好幾次說要跟,小姐都不肯,嗚嗚嗚——
太子設宴,邀大臣齊聚太子府用午膳。
宴會上,大臣們無不衣冠筆挺隆重赴宴,早早入座,獨缺跟太子最好的狀元郎司徒劍滄,時刻到了,還不見蹤影。幾位大臣,逮住機會,挑撥太子跟狀元郎的感情——
「這傢伙把太子當什麼了?」
「太子何等尊貴?這廝什麼東西?讓太子等?」
「太子太縱容他了,司徒劍滄不過是個狀元郎,辭謝皇上授予的官位就算了,還仗您愛才惜才一再——」
「呵——」有人打呵欠了。打呵欠的人,倚著軟榻,絕色臉龐,不悅地微微一凜,就令眾卿住嘴。
「有道是,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你們通通給我閉嘴,知道我弟弟愛才惜才,司徒劍滄就是奇才,博學多聞,又懂戰略武術,你們呢?除了唯唯諾諾附和我父皇,巴結我弟弟,哪個比司徒劍滄好?才幹不如人家,批評起來倒有模有樣的。」說話的,正是無法無天的長公主。
她柔白的指兒伸出去,眾卿一齊吸口氣,頓時躲的躲,縮的縮,迴避的迴避,就怕被那「嬌蠻之指」點上,只見那指頭移來移去,指來指去,大臣們躲來躲去問來閃去,最後指尖定在禮部大人面前。
「你!」
禮部大人左顧右盼,假裝不知公主叫誰。
長公主哼一聲。「別看了,就你。死老頭,滿口愛皇上,敬天子,看你穿著朝服倒儀表堂堂,衣冠楚楚,但晚晚歌坊狎妓、荒淫無度的,不也是你嗎?!」
「冤枉啊……」禮部大人臉通紅,變身縮頭烏龜,跪下就拜。「公主啊,您誤會在下了,咱們……咱們皇朝律法,並沒有禁止官人到藝坊看表演,體察咱泱泱大國的藝術水平,所以……」
「敢情咱泱泱大國的藝術水平,還要您從歌妓身上體察,委屈你了。」
禮部大人冷汗直流,其他官人紛紛竊笑。
「姊姊——」太子附在長公主耳邊說:「給弟弟一個面子,別嚇壞老臣們。」
「我就看不慣這滿嘴仁義道德,逢迎諂媚的老滑頭,仗著以前對先朝有點貢獻,就狐假虎威,一下彈劾這個,一下詆毀那個,滿嘴屁!你們啊,學學司徒劍滄,他站著不吭聲,那氣勢喔,就比你們強十倍。還有你,刑部侍郎你剛剛罵司徒劍滄什麼了你……」忽地公主眼色驟亮,不罵了,還笑了。
大臣們見狀,紛紛側首,頓時面色不屑又嫉妒。而周邊女婢們或微笑或臉紅,或改變站姿,或順了順頭髮。就連掛在太子旁的金絲雀,都忽然高興地啼叫起來。
那隨通報的太監進來的,不正是司徒劍滄嗎?
雪色衣衫,神色自若,從容步上台階。右臂拽琴,來到會場,他向太子公主行禮,表情不卑不亢。
「在下遲來,讓太子跟公主久等了。」
「別放心上,看見你我就開心,來,坐這。」長公主拍了拍身邊空位。
大臣嘩然,一個狀元郎,怎麼可以跟公主和太子同座?
「謝公主美意。公主何等尊貴,在下豈敢與公主同座?」司徒劍滄辭謝。
「我賜你與我同座。」
「臣需謹守分際。」
「我是長公主,我說了算,過來。」
「臣人微言輕,在場諸位大人德高望重,與大人同座已是在下福分,豈敢造次,請公主莫為難在下。」
「你連我的話也不聽?」長公主大怒。
「姊姊,大家飲酒作樂,不要把氣氛鬧僵嘛……」太子忙緩頰。
「我生氣!」公主竟使起小性子。
太子只好對司徒劍滄說:「司徒先生,我姊姊一向厚愛賢達人士,別拘禮了,快上來。」
「在下惶恐。」他堅持立場,不動如山。
「惶恐就上來。」長公主不讓步。
大臣們低頭,各自眉來眼去,看好戲。這齣戲,在皇城內演過數十次了。
司徒劍滄不疾不徐道:「您貴為皇上的長公主,是千萬百姓景仰的對象,請注意言行。」
「你指正我?」
「是提醒。」
「膽敢說我的不是?」
「公主的命令確實不妥。」
「好,好極了!」唰一聲,長公主拔走太子的隨身佩劍。
太子震驚,欲制止,但來不及了,長公主氣呼呼揮著劍就衝下去,提劍刺向司徒劍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