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嚴冬的大街小巷,一口氣從芭蕾舞蹈教室回到公寓,這時公寓顯得特別溫暖誘人。從鳳凰城回來以後,有一個多星期,舊金山一直籠罩在霧中,濃霧瀰漫四處,似乎滲透到每一個角落,每一件東西,包括她身上穿的套頭毛衣。
「我在工作室裡,」辛寶拉扯著嗓門喊。這位老婦人就像一位好姑媽一樣地一直照顧凱西和蘇珊,而且親密到差點成為凱西的婆婆。在凱西的記憶中,寶拉是個很具天分的陶藝家,一直和她的三個孩子住在凱西樓上的公寓裡。
兩家近水樓台,早就是互通往來的好朋友,尤其是寶拉的兩個女兒及兒子——羅夫。在凱西十八九歲時,和羅夫的感情已發展成為男女戀情。尤其在凱西的母親因癌症病逝時,羅夫便成了凱西的精神支柱,凱西對他的依賴與日俱增,無一日分離。
凱西的母親病逝不多久,他向她求婚,她欣然接受了,一隻含蓄無華的訂婚戒指,鎖定了二人共同步入人生旅程的誓約。當時,他們都是大四音樂系學生,他主修大提琴,而她專攻鋼琴。
羅夫想畢業後立刻結婚,凱西卻認為二人毫無經濟基礎,況且朝夕相處,並不需要急著結婚,因此鼓勵他繼續深造,修碩士學位,她也可借此機會發展縫紉事業。她預計羅夫專攻博士學位一年之後,就可以教書賺錢,屆時她自己也積蓄了一筆存款,可以支付一個小型婚禮及度蜜月的費用。
她不像蘇珊,認識泰德八個星期之後就閃電結婚,凱西並不急著結婚,喪母之痛尚未平復,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調整情緒。誰知禍不單行,泰德竟也意外身亡,凱西的情緒陷入低潮。此時慢性肺炎的姊姊也身懷六甲,生產時又將面臨生死掙扎的危險,一波波地生離死別,凱西已經不可能再顧及自己和羅夫的生活及需要。
那晚,所有的事情都改變了。她第一次發現羅夫似乎根本不瞭解她。事實上,他拒絕再聽任何拖婚期的借口,要求她設定婚期——越快越好。凱西從未見他如此強硬,毫不讓步。因此她要求他先回去,明天再談。
他站在原地不動,用一種震懾人的憤怒之聲控訴凱西利用他。對這項突兀的指控她立刻搖頭否認。但他顯然已經受傷太深,聽不進任何理由,竟要求她退還訂婚戒指。他的目光充滿痛苦與幻滅,不顧凱西的懇求,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為了順從凱西的要求,他控制自己,從未迫使凱西婚前同居,而今凱西又遲遲不肯設定婚期,他不得不認定其實她根本不愛他。
凱西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就在此時,羅夫又宣佈他已經接受了一份獎學金,決定到比利時深造。他伸出手來,凱西無言地將訂婚戒指交還給他。
春假的時候,他走了,留下凱西,陷入另一種絕望的深淵——一種深沉的孤寂。那時候傑森出世,蘇珊病得不可收拾,回想過去那段錐心刺骨的時期,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要不是傑森一直需要人照料,凱西懷疑自己說不定早就憂愁而死了,而羅夫可能仍不知情地遠在天邊。
歷經那些慘痛的日子,寶拉始終封閉其口,未作刺探或評判。也因為如此,才奠定了深厚的友誼基礎。由於孩子都在外地,寶拉也因而和凱西來往得特別親密,甚至義務照料傑森。
凱西逕自走向工作間,發現老婦人正忙著制陶。她沒有看到嬰兒護欄,於是停下來問:「傑森呢?」
寶拉順著輪轉機搓弄陶土,「他在樓下,你的公寓裡,和他爸爸在一起。」
「寶拉!你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我做了。」她專心一意地撫弄陶土,一會兒又說:「首先,他不是來這裡綁架傑森的。他向我保證,我相信他的人格。」她輕描淡寫地說著,還抬眼瞄了凱西一眼。「這兩個人簡直像機器複製出來似的。因為傑森似乎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我看不出讓他們一起會有什麼傷害,我從沒看過哪個男人有這麼愛小孩的。看他們歡天喜地的樣子,我也興奮得像過聖誕節般地高興。」
凱西斜身靠在就近的櫃檯,邊說邊想,她早該料到他會來的。每次阮瑞斯打電話來,不等他講完,凱西即掛上,這種先發制人讓人無力反擊的行為或許令他極為憤恨。然而所有他想要的答案,她都無法答覆。
無數個小時熬過後,凱西決定還是必須請律師,才能理清權利和義務的問題。雖然千辛萬苦才找到嘉奇,滿懷關愛卻不能擁有他是件痛苦的事,但是明顯地,這位小外甥生活在阮瑞斯的世界裡,是如此幸福、滿足,只要耐心等待,法律終會准許她探視,讓她與蘇珊的兒子在一起。
至於傑森,凱西將盡可能拖延。無疑地,一旦和阮瑞斯為爭取監護權而吃官司時,她將失去傑森。顯然他這次的舊金山之行,是要確定在尋求法律途徑之前,證實她所提供的住址是否無誤。他的出現,也意味著無可避免的法庭對立也不會拖太久。
「咦?你怎麼不去見他,打聲招呼呢?他今天老遠從鳳凰城趕來看你,你怕什麼呢?」
「怕會失去傑森。」
「胡說,從你所告訴我的點點滴滴來看,他不是那種人。尤其當他知道你為了找他們所做的種種犧牲。凱西,要不是你,他怎會和自己的親生兒子團聚?你想,他會忘掉這個事實嗎?他又能如何否認嘉奇是蘇珊的兒子這個事實?」
「當時你不在場,你不曉得為了監護權,他是如何威脅我的。」
「我是不在場,但是事情過了一個禮拜,他一定有了新的想法,你也一樣。至少你也要聽聽他怎麼說,畢竟你三番兩次拒絕他的電話,也有失厚道。」
眼前再多說也無濟於事,能做的是乾脆下樓去和他說個清楚。想到這裡,凱西胃部一陣痙攣,懷著恐懼,她來到樓下——她唯一的家。
母親過世後,蘇珊和凱西接下裁縫的生意,姐妹倆相依為命。蘇珊婚後,因為泰德的工作而搬到亞利桑那,就剩凱西一人住在這棟公寓裡。蘇珊走時,搬走大半的傢俱,但是仍有不少令人懷念的遺物充塞四周。凱西將所有屬於遺跡的物件先封存起來,然後改頭換面,換裝成一間手工藝品店。目前店裡擠滿了聖誕節訂單的貨品:枕頭、棉被、毛質披肩、吊飾、布娃娃、玩偶等。
凱西親手製作的各種工藝品無處不在,阮瑞斯幾乎找不到一處可以坐下來的空間。比客廳更糟的兩個臥房,也擺滿了縫紉機及各種布料、用品。想要爬上床找個位置睡覺,並不容易。
傑森的房間是大型填塞玩具的貯藏室,一個一個大玩偶沿牆四周列隊站立。
她深吸一口氣,從後門進到廚房,傑森高興的尖叫聲傳到廚房。凱西不得不承認,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父親對阮瑞斯來說似乎很輕鬆自然。目前可能的狀況是法院訂好了審理的日期,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傑森離開她的日子就不遠了。
一陣疼痛,正如一把利刃插在胸口上。或許他能來一趟反倒是好事,免得她長期忍受焦慮不安。
推開臥房門往裡面探視,傑森坐在阮瑞斯前面,阮瑞斯身穿一條棉質長褲,配上一件水手領的黑色毛衣,四平八穩地躺在地毯上,頭上枕著一個五尺長的綠色鱷魚玩具,那是凱西縫給蘇珊的,尾巴上面還繡著「媽媽」的字樣。
阮瑞斯手裡拿著一個十八英吋、有黃綠色身體和黑色頭髮的小鱷魚,傑森的名字繡在尾巴上。他不停地逗弄傑森,傑森手足舞蹈,笑個不停。
無意間,傑森看見凱西,撒嬌地叫著「媽——媽,」但還沒等到完全喊出,又被逗得大笑。阮瑞斯發現傑森看見了什麼,也轉過頭來。
他碧藍的雙眼與她對視了好一會兒。「嗨!凱西,」他的目光,緩緩游移到她緊裹毛衣的軀體上,然後停留在一頭飄逸的髮絲及被冷風吹凍的粉紅雙頰上。「是你的鄰居讓我進來的,她覺得沒有什麼不妥。」
凱西對於他難得親切的模樣感到有些手足無措,她緊張地撥弄前額的卷髮說,「抱歉!害你找不到地方坐。」
一抹笑意掛在嘴角上,「打從嘉奇進入我的生活開始,我就發覺地板真是一個很舒適的地方。」他邊說邊撫摸鱷魚的玻璃眼珠。「你知道嗎?我有種被排斥的感覺!為什麼偏偏沒有一個叫爸爸的鱷魚?我現在要訂購一個大約六尺長的鱷魚,一頭黑色亂髮及不懷好意但又有可愛的笑容,對了!就像傑森這時一樣。」
他的言語似乎在散播和平的氣氛,對此她感到很不可思議,而她卻仍對那次不愉快的談話感到生氣。
「過來,傑森,該午睡了。」她走過阮瑞斯,一手將傑森從地板上抱起。阮瑞斯一動不動地看她忙著換尿布,喂小孩。
現在她必須知道阮瑞斯有何打算,她不想干擾傑森吃奶,於是說:「我們到廚房談吧!傑森一會兒就會睡了。」
二人很有默契地走到廚房,深知此事不宜再拖。凱西招呼他坐下,同時沖調可可,雖然她的沖調法略顯簡單,但還不至於讓人覺得很原始。
屋外霧氣瀰漫,顯得屋內特別昏暗,明滅不定的街燈似乎在愉悅地眨眼睛。她突然覺得暖烘烘的,而阮瑞斯正在她身旁,如此真實鮮活,如此親近。她脫下毛衣,順手掛在椅背上。她一邊沖調熱可可,一邊挽起連身毛衣裙的袖子,就在他對面坐下來。她說:「對不起,我不該掛你電話的——」稍停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我這輩子從沒這麼氣過。」
「上星期我也表現得不好,我決定不打算尋求法律途徑解決問題了。」
凱西壓根兒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我——我知道你是多麼愛傑森,他是你的骨肉,可是,問題是我也深愛他呀!」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幾乎哽咽起來。「而我也愛嘉奇,因為他也是我的骨肉。」
「我知道。」他相當誠懇地回應道。
凱西抬起眼瞼,痛苦地看著他:「無論怎麼想,我都想不出一個滿意的妥協辦法來,那可怕極了,因為——」
「因為它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可怕妥協。」他替她說完,「我想唯一能幫助我們解脫目前這種困境的就是結婚。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但願你能慎重考慮。」
「結婚?」她一臉驚愕的表情,似乎一下子血脈全失。
阮瑞斯喝了一大口熱可可。「當然,結婚帶給你的好處,不用我說給你聽。除了一切程序合法外,你的名譽也不會受損。嘉奇和傑森會有爸爸和媽媽,我們也可以在自己的家裡共同養育孩子。」
「可是我們之間沒有愛情呀!」
他狠狠地審視她的眼睛,「我們的婚姻將有條件地安排——分房睡。你仍然可以在鳳凰城開你的工藝品店,不需要擔心每個月的支付。而我也可以每天放心滿意地上班,因為我瞭解孩子喜歡跟著一個像我一樣愛孩子的人一起。」
她的手緊握馬克杯,「但是你還年輕,阮瑞斯,有一天你會遇到一位你真正想娶的人,第一次婚姻失敗,不代表將來就找不到意中人。」
「我們結婚其實是兼顧兩種好處,凱西,」他假裝輕柔地說,「你是一位很有吸引力的女人,我很意外你竟然還未婚。但是,事實是,我結婚了,也完全明白結婚的意義,卻無法保住婚姻,我也不想再重複那種經驗。依我看來,只有孩子才是最重要最該解決的問題。他們需要我們,專家說,一個人的個性在三歲時就定型了,如果是真的話,我寧可讓你和我來共同負擔教養的責任。」
他銳利的透視眼神令她難以招架,於是乾脆抽身離開桌子,走向窗邊,窗外霧氣在漸漸散去,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視線。
阮瑞斯的提議實際上就是名義上的夫妻罷了。她還從未認識有哪個人如此輕浮草率地拿婚姻向現實妥協,完全不期望身體和精神結合,只為了解決彼此的現實需要,孩子需要爸爸媽媽,她和阮瑞斯也可提供那種需要;然而情感上仍保持封閉不動。
她聽到他起身推動椅子的聲音,然後他輕輕地走向她,站在她身旁,「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凱西!你比我年輕太多了,有權利過自己的生活。只要我們謹慎小心,我們仍有選擇別人的權利和自由。如果我們有任何一方想要結束這場名義上的婚姻的話,我們都可以坦然以對的。」
「我想你大概忘了你前妻的問題,或許她和嘉奇之間沒有親暱的感情,是因為她正如蘇珊一樣,意識到他不是她生的。假如她看到傑森,她會立刻愛死他的。如果在那種情況下,她要求破鏡重圓的話,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凱西旋即轉過身來,以便觀察他的反應,然而卻是枉然。她的廚房小到即使無人在都嫌窄,阮瑞斯一站便擋住通路,一陣陣男人刮鬍水的芳香直送過來,凱西只覺得好似得了恐怖症一樣暈眩無力。
「我早就想到了,凱西,」他的聲調平穩,雙臂交抱著,「你離開鳳凰城的當晚,我打電話給她,當時她還在律師事務所忙著,所以我連夜寫了一封信給她。」
「然後呢?」她喘不過氣來,不確定希望阮瑞斯告訴她的是什麼答案。
「她根本沒有回應。」
「或許沒時間,也可能還沒看到信。」
「你實在太慷慨,為她設想那麼多借口,但是事實完全不像你說的那樣。我和洛莉談過,她其實看過信了。」
「她就是不想立刻見傑森?」凱西居然不可思議地哭了出來。
「我知道她不想見的!在分別的這段期間,她的個性已經完全變了。我告訴她如果想見傑森,只要讓我知道,我會盡一切可能安排他們母子在一起,否則的話,我只能把她的杳無音訊當做無情無義。」
「但是傑森是她的親生骨肉呀!」
他的眼睛似乎閃爍著某種東西:「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母性的情懷,凱西。除了全心表現她最真實的自我外,她從不會假裝任何事情。她是一個了不得的律師,她現在是鳳凰市法官,有一天想坐鎮高等法院呢!」
凱西不能理解這樣一個人,但她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的細心體貼與專注,實在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你們結婚前,你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嗎?」她平靜地問道。
「若不是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們不會結婚的。」
她猛吞了一口口水,認真思考他這句話。「難道你不愛她嗎?」
「我們相知相惜,但是並沒有計劃結婚,我知道她一定會把孩子交給別人養,而我根本無法同意讓她那樣做,於是我只好和她談條件,我們談好彼此盡量保持這種婚姻形式,然後直到我獲得孩子的監護權後,再辦離婚。」
凱西眨眼問道:「她多久看一次嘉奇?」
「她從來沒有看過。」
「連一次都沒有?」她瞪起一雙鳳眼。
他伸手將她額前的卷髮撫順,一經他的觸摸,凱西全身開始戰慄。「那就是為什麼她對我的信全無回應,而我也毫不意外。還有什麼需要為你說明的嗎?」
她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需要保持距離,於是走過他身旁,拿起桌上的馬克杯,「你的家人有什麼看法?」
他乾笑起來,似乎是嘲弄她,「不管他們怎麼想,我們可以說我們是一見鍾情;或者乾脆什麼也不說,讓他們自己定論好了。我是成人,不需要家人的認可來做事。」
她覺得口乾舌燥,難以吞嚥:「我不喜歡謊話。」
「那麼就告訴他們真相,告訴他們,我們決定結婚,為嘉奇和傑森提供一個幸福的家,就這麼簡單。」
她突然對這番粗率的言語感到無言以對。「抱——抱歉,我必須去看看孩子。」
誰知,他竟然換了一個位置,不讓她離開:「或是我離開,給你時間好好想一想我的求婚。我住在費蒙特旅館,有任何決定,打電話告訴我。」
「你會在舊金山待多久?」
「一直待到你給我答覆為止。」
她逃避他的眼光:「如果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你怎麼辦?」
他臉上的肌肉繃緊:「你會接受的,孩子這麼迫切需要你。你其實心知肚明,這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你姊姊過世前不是向你交待『找到我兒子,替我好好照顧他』嗎?現在你大可實現她的臨終遺言,同時也可做傑森的母親。」
說完,他走出廚房,在大門口消失而去。
千思萬慮,柔情蜜意,一下子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幾乎無法站立。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傑森的房間,看他躺在小床的角落裡,睡得正香甜,奶瓶還壓在臉頰下。
她輕輕拿開奶瓶,疼惜地看著這個可憐的小親親終於擺平了。想像中,只有假期見面,看不到他初學步,又不能送他上幼稚園,陪他開始學校生活的第一天……
嫁給阮瑞斯,就能成為嘉奇的母親,一家四口人,該是盡享天倫的幸福。可是有關阮瑞斯的許多事仍然是個謎。超乎一切疑慮的,是他對孩子的全心奉獻。
不是所有的男人結婚都是為了對未出世的孩子盡父職,但是只憑這些人格的優點足夠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而不需考慮婚姻中最重要的成分——愛情嗎?而他們欠缺的就是這些最重要的因素,難道要她接受永遠不會有一個屬於自己孩子的事實嗎?
或許阮瑞斯會有外遇,而且極有可能,他說不定正在物色某位紅粉知己。可是凱西絕不是那種人,她十分瞭解自己。也許思想觀念上她顯得過時守舊,但是一旦接受婚姻的誓約,她就會到死都誓守那份神聖。除非阮瑞斯要求她離婚……
那是她最憂慮的部分嗎?憂慮有一天他找到一位能佔據他心魂的女子,共浴愛河,這種奇異的感覺,竟然使她陷入一種莫名的沮喪之中。
時光倒流,她想起了羅夫離開那晚對她說的話,這時她有了後見之明,瞭解當時一再拖延婚期對他是多麼傷心的事。而她拒絕與羅夫發生婚前性行為,可能又是加深羅夫疑慮的另一根源。她和姊姊蘇珊兩人對愛的表達迥然不同,蘇珊和泰德成天形影不離,非得手牽手親吻不斷,才能生活,所以相識八個月就結婚了。而凱西對羅夫的愛,含蓄、內斂、深沉,她可以等到蜜月之時,才全然表露所有的愛意。
嫁給阮瑞斯,不會有什麼肉體上的困擾,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她。他會向相戀的女人要求滿足。她明白阮瑞斯是一個徹底自由意志的人,他會盡一切可能保持個人生活的高度隱私,所以不會有什麼閒言閒語中傷孩子,孩子是他生命中的一切。
所以,還猶豫什麼呢?她自問。難道羅夫還會返回舊金山,與她重修舊好嗎?他怎會如此快速地就與另一女子墜入情網?是因為她願意「獻身」嗎?她簡直不敢想下去,也無法原諒他,這對她簡直是如奇恥大辱般的傷害。
假如他們真的同榻而眠,那就意味著羅夫根本就不會懷念凱西。而且如果真是如此,羅夫當初被拒絕的痛苦應該早已痊癒了,他們現在或許正在計劃一個凱西永遠不會有的甜蜜愛巢。其實,當初她並不是拒絕,而只是請求他給她更多的時間呀!
她沒有得到羅夫的任何保證,她什麼也沒得到。假如嫁給阮瑞斯,至少還可以滿足她成為母親的渴望。否則的話,她將永遠生活在傑森和嘉奇的邊緣地帶,這絕不是她所能忍受的。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她都忙著一邊招呼傑森,一邊完成玩偶製作的最後幾道程序。晚上六點三十分,有客戶按鈴取貨及再訂購。直到把傑森抱上床睡覺,廚房雜務清理之後,差不多已經十一點了,才終於有空戒慎恐懼地撥電話過去。
她心跳得厲害,轉接中,電話響了十聲,無人接,她掛上電話。也許他出去了,或是睡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必須等到明天早上。
假如明早醒來,仍不覺得自己想法錯誤,那麼她會再打。儘管如此緊張,她仍有一股奇異的洩氣的感覺。她走過去拔掉晶亮的聖誕樹的插頭,然後洗個熱水澡。正當她急欲就寢時,聽到一陣敲門聲。
寶拉是唯一這麼晚會來打擾的人,但是她會先打電話。她雖然納悶,還是像隻貓一樣無聲地走進客廳探看究竟。
「凱西?」一陣敲門聲之後,一個輕聲、急促的聲音響起。「是阮瑞斯,你還沒睡嗎? 我不想吵醒傑森,但是沒有更好的辦法。」
「阮瑞斯?」一種異常的興奮在她體內升騰。
「等一下,」她衝到臥室穿上睡袍,打開房門才意識到自己一頭濕濕的亂髮還未梳理。一綹綹的濕發密集成許多簇擁的圓圈,只有死力地梳理才能撫平。
他俯視她,眼裡帶笑。白海灣升起的夜霧弄亂他的頭髮,他穿著一件極流行的飛行員式的漆皮夾克,凱西沒想到,他看起來如此,如此……
「你答應了,是嗎?」他沉著穩定地說著,「要不然,早在幾個小時前你就會打電話給我,命令我滾回鳳凰城,準備打官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