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燈夜,寒絳雪失去了蹤影。
季小環斂下眸,靜聽著寒祈亭的責罵,不發一語,腦海卻不停轉著各種念頭。
是她太大意了,沒料到小姐竟然選擇逃婚!
在心裡微歎口氣,季小環擔憂著小姐的行蹤。
天真的小姐從未獨自出外行走,不知會不會發生什麼危險?都是她的錯,如果她多點戒心就好了。
「對不住,都是環兒不好。」季小環低頭道歉。
確實是她的錯。那夜的談話,她就該察覺小姐的心思才對,要是小姐真發生什麼事,她萬死難辭其咎。
「請給環兒一點時間,環兒會盡快找回小姐。」才一晚而已,小姐應該不會走太遠,怕只怕她發生了什麼意外,那該怎麼辦?
「找回小姐?你要怎麼找?要是雪兒發生什麼事,你負擔的起嗎?」寒祈亭冷哼。
女兒失了蹤影讓他心急,近期的婚典更令他心亂,要是讓雷家知道新娘子不見了,那不只北方的商路完了,連他寒府的面子也沒了。
「我……」季小環咬著下唇,無語。
「你!」寒祈亭怒瞪著她,「環兒,我讓你待在小姐身邊,是要你好好侍候她、保護她,現在你把人給我侍候保護到哪去了?現在人不見了,與雷家的婚典在即,憑你一個小小的賤婢,你賠得起嗎?」
「環兒明白,是環兒的錯,沒有好好保護小姐。」季小環跪下身子,垂著螓首,小臉滿是自責。
「老爺好了,這事也不能全怪環兒。」寒夫人輕歎口氣,微帶歲月痕跡的細緻面容,漾著濃濃的擔憂。
唯一的女兒失蹤她怎會不擔心,卻也明白這事不完全是環兒的錯。
「不怪她,那要怪誰?」寒祈亭瞪了夫人一眼,怒火雖騰,可面對疼愛的妻子,語氣卻也放緩了些。
「有一半的原因該怪你。」寒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我?」指著自己,寒祈亭有點莫名其妙。
「當然是你。」寒夫人沒好氣的,「要不是你突然要雪兒嫁到雷家,雪兒怎會失蹤,咱們又怎會在這裡乾著急?」換句話說,罪魁禍首全是他。
「這、這什麼話?」怎麼會是他的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更何況女兒本就該依父母之命嫁人,而且紹祺的人品你也是有看到的,當初你不也滿意的很?」怎麼到最後卻把罪怪到他身上來了。
「這……」寒夫人被丈夫說得無話可答,紹祺那孩子確實不錯,可以配得上她女兒,「可是現在雪兒人不見了,別談婚典了,我們得先找到人吧?」
「那要怎麼跟雷家說?說雪兒逃婚了?所以婚典取消?」寒祈亭質問,「不可能,我寒祈亭丟不起這個臉。」他是疼女兒,也擔心女兒的行蹤,不過他的面子一樣很重要。
「那、那你要怎麼辦?」寒夫人也有點氣了,「難道你只要你的面子不要女兒嗎?」
「我當然要,不過與雷家的婚典不能取消,一切照辦。」寒祈亭擰著眉,銳眸一掃,定在季小環身上,然後,一道念頭閃過。
「那、那如果婚典到了,還沒找到雪兒怎麼辦?」寒夫人皺起眉,不明白丈夫的打算,到時讓人娶不到新嫁娘會更丟臉吧?
「放心,到時會有新娘子的。」寒祈亭微微笑了,銳眸閃亮。
「耶?」寒夫人不解,順著丈夫注視的目光望去──
「啊!」她驚呼。不,他不會是打這主意吧?
感受到注視的目光,季小環緩緩揚起頭,不解的眨眨眼,卻覺得寒祈亭的目光讓她發寒,而寒夫人的驚呼更讓她心一顫。
「不!」心思一閃,她明白老爺打的主意了,「老爺,這萬萬不可。」代嫁!別告訴她老爺在打這主意。
「有何不可?」寒祈亭揚起眉,「人是你弄丟的,就用你來賠,要是婚典前還找不到雪兒的人,你就乖乖代替她當個新嫁娘吧!」
「老爺,這怎麼行?」寒夫人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丈夫,「這可關係到環兒的終身幸福耶!而且要是到時雪兒回來了怎麼辦?要是被雷家發現了怎麼辦?」代嫁,他怎會有這種荒唐念頭呢?
「她只是個小小丫鬟,讓她代嫁算是便宜她了,等找到雪兒,再把雪兒帶到雷家,到時我自有辦法跟雷家解釋,然後雪兒當大,她當小,她也沒啥損失呀!」寒祈亭逕自打著如意算盤。
「至於雷家,反正他們也沒看過雪兒的模樣,不用擔心,不會被發現的。」他自信滿滿。
「老爺……」寒夫人看著他,正想開口時,另一道聲音卻更快發出。
「不可能。」沉著臉,季小環冷聲拒絕,「小姐失蹤確實是環兒的過失,環兒不管耗費多少精力,也會努力找到小姐,可是要環兒代嫁,萬萬不可能。」她直視寒祈亭,臉上無畏無懼。
「你!」寒祈亭訝然揚眉,「你敢反抗?我要你嫁你就得嫁。」
「不可能。」季小環站起身子,嬌小的身影卻奇異的有著不輸人的氣勢,淡冷的眸子不避不閃的與寒祈亭相視。
「如果老爺硬要環兒代嫁的話,也許婚典那天新娘子會突失蹤影,或者雷家會知道新娘子非小姐本人,這樣的話,老爺您會更沒面子吧?」季小環淡聲說著,語氣不冷不熱,可其中隱含的威脅卻極濃。
「你在威脅我?」寒祈亭不怒反笑了。這可有趣了,一名小小的丫鬟也敢威脅他,而且那股氣勢還真懾人。
「環兒不敢。」季小環斂下眸,「環兒只是告知可能發生的情況罷了。」
「好,很好。」寒祈亭笑著點頭,「那麼你是不在乎劉嬸了。」威脅,難道他不會嗎?
季小環迅速揚起眉,冷光銳厲的射向寒祈亭,不知為何,竟讓他的心突地寒了下。
寒祈亭擰起眉,頭一次謹慎打量面前這丫鬟。
平凡的容貌,無可取之處,唯那黑眸燦亮,似轉著千百思緒;而此時那股身上的氣勢,唔,凌厲中帶絲尊貴,這可不是一名丫鬟該有的氣質,就連千金之軀的雪兒身上,亦無這絲尊貴之氣,而這丫鬟……
「老爺……」看著季小環,寒夫人也不禁愣住了。
她還是頭一次看到環兒這副樣子,以往她總是柔順的待在雪兒身旁,靜靜的,像抹影子,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可現在……
寒夫人擰起眉,細看著季小環。
韜光養晦,大智若愚,看來這娃兒極懂得生存之道,若不是今日,恐怕他們都不知她的真性情。
「如何?」得意的看著季小環,寒祈亭靜等著她的回答。
緩緩斂下眸,冷厲的氣勢消散,一會,她又恢復成平庸的丫鬟。
「我嫁。」季小環淡道,臉色平靜,唯有緊握的雙拳,顯示出她心裡的怒氣。
寒祈亭是抓住她的弱點了,她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劉嬸。
自她喪母后,是劉嬸親手照顧她長大的,且待自己若親生女,而寒府等於是劉嬸的家,她絕不能讓劉嬸因地而受到任何傷害。
「很好。」寒祈亭滿意點頭,「放心,如果婚典前找到雪兒,今日說的話就都不算,如果沒找到,那你就乖乖準備嫁人吧。」
季小環靜聽著,不語,掌心傳來痛楚,她卻似無所覺,唯那星眸漸漸轉冷……
「雷兄,我有一事想問你。」品著香茗,君燁宸狀似漫不經心的詢問。
「什麼?」雷紹祺揚起眸,看向好友。
「你有看過寒絳雪本人嗎?」
「問這幹嘛?」雷紹祺挑高眉,好好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好奇。」微掩下眸,君燁宸語氣淡然,「想知道京城第一美人長的是如何絕色,可有比我家裡的美人還美。」
「別拿你家裡那些庸脂俗粉,跟我的雪兒比。」雷紹祺白了他一眼,什麼不拿來比,竟拿他府裡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呵,至少我那些美人們容貌姿色確實是不俗,不是嗎?」君燁宸輕輕一笑,眸光一轉,再次開口,「不過聽你所言,看來你的雪兒姿色想必更上等了?」
「她是長得很美,不過吸引我的是她的性情。」雷紹祺微微一笑,俊朗的容貌因想到佳人而顯得柔情。
「喔?」長得很美?君燁宸斂眉凝思,腦裡浮現一張平凡的容顏,是雷紹祺的品味跟他的不同嗎?
「一年前,我到京城來時有看過她,是個活潑單純的小姑娘。」
那天真燦爛的笑顏,直直打進他毫無防備的心,在商場多年,他已很久沒看過那般純真的笑容,就因為那笑容,讓他決定娶寒絳雪為妻,他想,有這般純美笑容的姑娘必是個好妻子。
「喔?」活潑單純?他們說的確定是同一個人嗎?
「怎麼?」雷紹祺不解的看向他,「聽你的口氣好像很不以為然?」
「沒。」君燁宸揚起唇角,「我只是為你臉上的表情感到有趣而已。」還有他的形容。
感覺似乎有點不對勁,長得美?活潑單純?那夜他看到的人兒,應該是長相平凡,個性淡冷沉靜吧?
「你有沒有寒絳雪的畫像?」望著杯裡的浮影,君燁宸懶懶的斂起眸,遮掩眸底的精光。
「有。」雷紹祺點頭,不解的揚眸看向好友,「怎麼?」
君燁宸微微笑了,「不介意借我觀看一下吧?」搖著扇,他一副輕鬆愜意的模樣。
「當然。」雷紹祺起身走向書櫃,從裡頭拿出一個卷軸,轉身將卷軸遞給君燁宸。
「你怎會有寒絳雪的畫像?」接過卷軸,君燁宸隨口問道。
「一年前畫的。」自從一年前看到寒絳雪後,他就把她的身影畫起來,以便睹畫思人。
君燁宸點頭,慢慢將卷軸拉開,頓時一名絕色佳人浮現眼前。
星眸黛眉,清麗的容顏,姣美的身段,唇畔隱約的笑意,皆是吸引人的風情,不過這卻不是他注目的焦點,他在意的是,這畫中人與那夜的寒絳雪長得全然不像。
「怎樣?」雷紹祺揚起眉,不懂好友平靜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
「這,就是寒絳雪?」確實是個絕色美人,不過……
「是呀,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哈哈──」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沒想到他竟讓個小小的丫頭給拐了。
「怎麼啦?有什麼好笑的?」被君燁宸的笑聲嚇到,雷紹祺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他是怎麼了?
「沒,沒事。」將畫像還給雷紹祺,君燁宸好看的唇猶漾著笑意,他搖著折扇,俊龐帶著玩味的表情。
那丫頭還真有趣,可惜他已回到北方,而她人猶在京城,不然可就好玩了。他若還在京城,非找到她不可。
「可惜呀可惜。」啜著香茗,君燁宸輕語。
「可惜什麼?」珍惜的捧著卷軸,雷紹祺不懂的看著他,怎麼回事,他今天怎麼怪怪的?
「沒。」君燁宸搖頭輕笑,「三天後就是你的婚典了,來,恭喜你。」他舉起杯子。
「謝啦,三天後你可得來參加我的婚典。」雷紹祺也笑著拿起杯子。
「當然,到時可得不醉不歸,不過現今就先以茶代酒吧。」說完,他一飲而盡。
「好!」雷紹祺也學他的舉動,一口將香茗飲入。
看著空空的杯子,兩人快意而笑。
君燁宸一雙黑眸再次瞄向卷軸,心中想起另一張平凡的容顏。
有趣的丫頭,只是以後想必沒機會再碰面了。
真是可惜了。
這一切簡直荒唐到底。
季小環僵著身子,讓喜娘扶進大廳,準備與新郎拜堂,四周傳來眾人的道賀聲,還有吵雜的鞭炮聲,不絕於耳,喜氣環繞四周,可是,她這個新娘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半個月來,小姐音訊全無,實在令人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而隨著婚典的日子愈見逼近,她的心情也就愈沉重。
到了這一天,一切已成定局。
難道,她就要如此認命,成為一名代嫁新娘?
不!她季小環絕不會就此認命。可是拜堂在即,她該怎麼辦?
絕不能當眾拆穿老爺的詭計,不然劉嬸一定會被趕出寒府,可是她又不想嫁人,更不想像老爺所說的,等找到小姐時,小姐當妻她當妾,與小姐共侍一夫。無關妻妾問題,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嫁人。
她老早就計劃好了,等小姐嫁人後,要皈依佛門,長伴青燈,女子並不是非嫁人不可,至少,她有選擇的權利,可如今,一切的計劃全被打亂了,該怎麼辦?
「一拜天地。」喜婆喊道。
季小環低頭望向牽著紅繡球另一端的,是一雙黝黑的大手,然後是高大的身子,予人安心的感覺,可是,她此刻只想逃離。
「二拜高堂。」
怎麼辦?她該怎麼做?
「不好了不好了!」突地,一名僕人衝了進來,「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雷紹祺不悅的擰起眉。
「從南洋回程的船沉了。」僕人大聲道,臉上滿是慌亂。
「什麼!?」雷紹祺大怒。
真、是、太、好、了!
聽到僕人的話,季小環當場鬆了口氣,看來這場婚典可以暫緩了。
「好好的船怎麼會沉了?」雷紹祺緊皺著眉。
「這、這小的不清楚。」僕人急忙搖頭。
雷紹祺沉吟了會,「各位賓客,不好意思,紹祺得盡快去處理船沉之事,拜堂之事可能得暫緩了,麻煩各位來這趟,真的很抱歉。」
「絳雪,不好意思,拜堂可能得緩緩了。」他轉身向季小環道。
季小環連忙搖頭。怎麼會,她高興都來不及了,有什麼好抱歉的。
「雨兒,你先將夫人扶進新房。燁宸,這裡就麻煩你了。」他轉頭請托好友。
君燁宸點頭,「你先去處理事情吧。」
「嗯。」雷紹祺點頭,迅速離去。
一場婚典,就此草草結束了。
深夜,萬籟俱寂。
一抹紅影偷偷溜出房裡,看四下無人,趕忙跑至牆旁。
季小環看著四周,卻尋不到墊腳之物,仰望著高高的牆,她不由得擰起雙眉,不知該如何是好。
思考了一晚,她還是決定先逃再說,雖然放不下劉嬸,可是她卻也不想按著老爺的安排,乖乖嫁給雷紹祺。
如今,她只能賭了。
賭什麼?賭寒祈亭會不會真如他所說的,把劉嬸逐出寒府,她想就算老爺真這麼做,夫人應該也會阻止才是。
可如果不會呢?那她不就害了劉嬸了?
咬著唇,季小環用力甩著頭。
不想了,反正她賭了。現在該想的是怎麼越過這道牆。
轉頭看向旁邊的樹,她唇一咬,決定了──
困難的爬著樹,直至與牆平高時,她才停住身子。
現下該怎麼辦?看著與樹枝隔著一小段距離的牆,季小環不禁為難的擰起眉。
用跳的嗎?往下看了看,那高度讓她腦子暈了暈。
沒、沒跳到會不會摔死?
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請問,需要我幫忙嗎?」倏然,一聲輕柔的詢問自樹下發出。
季小環尋聲往下望去,在月光的照射下,映出一張熟悉的俊顏。
「啊!是你!?」那個該死的登徒子。
「是你?」可愛的小騙子?君燁宸揚起眉,唇有趣的勾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