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忽然傳來震動整座大樓的音樂聲,把他驚得跳了起來,緊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對著麥克風顫巍巍地唱著,「孤--單無伴守燈下,春--風對面吹--」
他實在很想出聲抗議,是誰家的老太太,唱卡拉OK唱那麼大聲?吵死人了!
「十--七八歲未--出嫁,想--到少年家--」拖得長長的尾音,讓人雞皮疙瘩直冒。
章翼心中一震。等一下!聲音是從他家裡視聽室發出來的!
他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進視聽室,眼前的畫面令他差點當場暈倒。袁家老夫人穿著金光閃閃的旗袍,兩手戴滿亮晶晶的戒指,正在用他的高級家庭劇院組,一臉陶醉地唱著老歌,而她的忠實聽眾袁夫人,則必恭必敬地坐在旁邊為她打拍子,表情就像在朝聖一樣虔誠。
「袁奶奶!袁媽媽!你們在做什麼?」
袁湯媛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繼續唱歌,袁艾玫連忙站起來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小聲點,別吵了奶奶。」
「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哦,我們從恆星的口袋裡拿了你家的鑰匙重打一支,就這麼進來啦。」
「我不是問你們怎麼進來,是問你們在做什麼?」
「看了不就知道?唱歌啊。」
「問題是,為什麼要跑來我家唱歌呢?」
對話被迫中止,因為袁湯媛對著麥克風用力嘶吼出最後兩句歌詞,「月--娘笑阮憨大呆,呼風騙嘸知--」
聲音實在太大,章翼不得不雙手掩耳。
袁湯媛仍然拿著麥克風,氣勢洶洶地說:「怎麼,不行啊?你在我家吃過那麼多頓年夜飯,我們來借用一下你的卡拉OK也不行嗎?這年頭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這麼愛計較,一點都不懂敬老尊賢。」
章翼被她的聲音轟得腦袋快要裂開,只得努力解釋,「我不是說不行,只是,你們家不是也有卡拉OK嗎?何必大老遠跑來我家呢?」
「老奶奶我想換個地方、換換口味,不可以嗎?這也要你允許?」
章翼心中吶喊著,這是我家,當然要我允許啊!
然而這話他當然說不出口,只能好聲好氣地拜託,「奶奶來我家作客,我當然歡迎,只是可不可以請你們小聲一點?會吵到鄰居。」
袁湯媛慷慨地說:「好啊,我無所謂。對了,茶呢?」
「茶?」
袁艾玫與婆婆一搭一唱,「奶奶唱歌會口渴,當然要喝茶呀。家裡有客人,你連茶都沒準備嗎?」
「我……」當然沒準備,他可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欸!
袁湯媛一臉的不以為然。「居然連這點待客之道都不懂,要是章醫生知道自己兒子這麼沒家教,不曉得會有多難過!這年頭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越來越不懂事,這個社會到底該怎麼辦啊?我們國家沒有前途了!」
居然連國家社會都扯出來了,章翼只得趁她還沒提到溫室效應、世界末日之前,趕快衝進廚房泡茶。
袁艾玫對著他的背後喊,「記得還要弄點心,奶奶唱久了要吃東西補充體力。還有,午餐千萬不要放太多鹽啊!」
恆星又是一晚沒睡,起了個大早出門去散心,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一進門發現祖母和母親都不在,聽管家說,她們兩個很早就離開家門,整天都沒回來,她不禁心中納悶,這對天才婆媳又跑到哪裡去了?
無意間,在大衣口袋裡摸到章翼家的鑰匙,心中又是一陣刺痛,這東西還是還他比較好吧?
章翼根本不需要她,所以她已經沒有資格在他家自由來去了。
真是個悲慘的平安夜啊。她苦笑。
然而到了章翼家,卻看到無比驚人的畫面。
豪華的視聽室裡,她的祖母對著螢幕唱得渾然忘我,母親則坐在高級牛皮沙發椅上,被婆婆的歌聲感動得熱淚盈眶,而屋子的主人,章翼,表情僵硬的捧著茶盤站在一旁,顯然已經被迫當了一天的聽眾和服務生。
如果她猜得沒錯,此時的他一定非常想要變成鴕鳥,把整顆頭埋進沙地裡,什麼都聽不到。
「媽、奶奶……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在震耳欲聾的歌聲中,她的聲音比蚊子哼還微弱。
章翼走過來,把她拉出視聽室。「我問你,是不是你叫她們來的?」不知何故,他的嗓門變得很大。
恆星急著辯解,「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們在這裡!」
章翼皺眉。「啥?」
「我說的是真的,我完全不知道她們會來找你!」
「你講話大聲點,我聽不清楚!」被魔音轟炸了一天,他的耳朵已經在鬧罷工了。
實在不敢相信,袁奶奶一把年紀了,精力居然還這麼旺盛,整天下來一首接一首唱個沒完,除了偶爾讓媳婦接手,自己休息吃點東西之外,幾乎完全沒停過。而且她的腦袋簡直就是個老歌資料庫,腦容量跟點唱機有得拚,居然沒有一首是她不會唱的!
簡直是妖怪……
恆星扯開喉嚨,「我說……」
袁艾玫走了出來。「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奶奶在唱歌,你們居然在外面大吼大叫?快進來啊。」
「媽!」
抗議無效,袁艾玫不由分說地把兩人拉進視聽室。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袁湯媛一曲唱畢,心滿意足地吸了口氣。
袁艾玫熱烈鼓掌。「太好了,媽,您唱得太好了!」
恆星只覺得眼冒金星。「奶奶,您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幹麼跑來章翼家唱歌?」
「怎麼,不行嗎?」
「當然不行!這樣會打擾到章翼啊!」
袁湯媛瞪了孫女一眼,立刻又滔滔不絕地把早上教訓章翼的那套搬了出來。
「什麼話!他在我家吃過那麼多頓年夜飯,我們來借用一下他的卡拉OK也不行嗎?你這孩子,居然幫別人教訓自己的奶奶?這成何體統!這年頭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這麼愛計較,一點都不懂敬老尊賢,還胳膊往外彎……」
章翼連忙打斷她的話,「沒關係沒關係,奶奶儘管唱,把這兒當自己家,我不介意,我完全不介意!恆星小姐,不,恆星大姊頭,恆星女王,我求你別再害我了好嗎?」
恆星哭笑不得,只得改變策略,「奶奶,您唱了整整一天,應該也夠本了吧?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家休息,好不好?總不能為了唱歌累壞身子啊。」
袁湯媛不以為然。「為什麼會累壞身子?乾脆我們今晚就住這邊,明天再繼續唱,正好熱鬧一下,當作我們送給小翼的耶誕禮物好了。」看章翼這死小孩還敢不敢關在家裡要自閉。
聽到這話,章翼和恆星的臉都黑了。
袁艾玫明知故問:「章翼,袁媽媽和奶奶來你家借住幾天,你歡不歡迎啊?」
「歡迎,當然歡迎……」語音顫抖,可見他的心情是多麼的「雀躍」。
「媽、奶奶,不要鬧了!」恆星實在是覺得生不如死。她已經被人批評「自作多情,多管閒事」了,現在祖母和母親又跳進來湊熱鬧,這下她們袁家豈不是會被人看得一文不值?
袁艾玫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是很認真的。」
恆星大聲抗議,「你們再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不要再丟人現眼好不好?」
「恆星,你怎麼這樣跟伯母說話?」反倒是章翼看不下去。
眼看場面變得有些混亂,袁老夫人不愧是年高德劭,立刻想出了解決方案。
「這樣吧,我們待會就回家,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老神在在地說:「你們兩個年輕人對唱一首情歌給我們老人家聽,唱完我們就走。」
「啥?」章翼和恆星都是目瞪口呆。
袁湯媛補充道:「而且你們要唱得投入一點,要有感情。要是唱得不好,我們可不接受。」
袁艾玫拍手叫好,「好啊!媽,您這招太帥了!」
「奶奶!您在搞什麼啊!」恆星羞得滿臉通紅。奶奶花招還真多!
兩個年輕人互望一眼,氣氛頓時有些尷尬。他們雖然偶爾會一起唱卡拉OK,但對唱情歌卻是一次也沒有。而且還要「投入感情」?這也太為難人了吧,他們可是哥兒們啊。
「到底唱不唱?不唱我們就繼續打擾了。」
恆星羞窘不已,但她又不能放任家人胡來,只得低聲說:「喂,章翼,你怎麼說?」
章翼聳肩。「不過是唱首歌,沒什麼大不了的,就請大姊頭你委屈一下了。」
「我才不是大姊頭!」
袁艾玫興高采烈地拿起遙控器點歌。「好了,就是這首『選擇』!」
就在他們大展歌喉的時候,有兩個人來到了樓下公寓大門,一個是劉子傑,另一個則是大明星韓樂容。
劉子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說服韓樂容來見章翼一面。章翼一見到她,一定馬上就精神大振、容光煥發,說不定還會當場文思如泉湧,開始動筆寫下一本大作,然後今晚他就可以在耶誕酒會上向老闆報告這個好消息。想到這裡,他真是得意極了。
「韓小姐,章翼真的很想念你。這陣子他茶不思飯不想,弄得自己像生了重病一樣憔悴,你看到他就會明白,他是不能沒有你的。」
樂容只是微微一笑,拿出鑰匙開了門。
客廳裡沒人,書房和臥室空空如也,然而卻有歌聲從後面的視聽室裡傳出來。
韓樂容瞪大了眼睛望著劉子傑,他報以僵硬的笑容,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
「我一定會愛你到地老,到天荒--」
「我一定會愛你到海枯,到石爛--」
視聽室裡,兩個人都有些五音不全,不過他們還是很努力地跟隨著旋律。
剛開始的時候難免有些扭捏,但是為了要讓老人家滿意,兩人都試著「投入感情」,深情款款地對望,沒想到唱了幾段,居然感覺來了,越唱越起勁。
章翼有些迷惑,他一直都知道恆星長得很漂亮,只是兩人太熟悉,起不了火花。然而現在,看到她水汪汪的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雙頰染上淡淡的緋紅,他忽然覺得心跳有些紊亂。
這是恆星嗎?總是說話損他,再不然就是凶巴巴罵他的恆星?曾幾何時,那個流著鼻涕、穿著短褲跟他在樹林裡追來追去的野丫頭,居然變得這麼……迷人?
「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是我們的選擇……」
音樂結束,袁湯媛不顧貴婦的風範大聲叫好,袁艾玫又感動得頻頻拭淚。
「好!合格!你們兩個過關了!」
章翼和恆星放下麥克風相視微笑,都還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當他們回頭看到門邊的兩個人,笑容頓時凍結在臉上。
門口站著是面無表情盯著他們的韓樂容,和恨不得一頭撞死的劉子傑。
章翼愣住了,腦中一片混亂。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恆星倒抽一口冷氣,連忙開口,「樂容,你不要誤會,章翼跟我只是……只是在唱歌,沒什麼的!」
袁艾玫熱心地幫腔,「對啊,可惜你們剛剛沒聽到,他們兩個默契超好,氣氛好得不得了呢!」
「媽,別再說了!」恆星又轉向韓樂容,急著說:「樂容,你聽我解釋……」
「袁小姐,不用麻煩了。」她拾手阻止她,對章翼說:「我這次來只是為了兩件事,第一是把鑰匙還給你,第二是要告訴你,我已經交了新的男朋友,雖然他長得沒你帥,也不像你那麼有才華,但是他讓我覺得很安心。所以請你忘了我,早點振作起來。」
說著,她瞄了袁家祖孫三人一眼,露出諷刺的微笑。「不過我想這是多餘的,看來你早就振作起來了。」把鑰匙往桌上一扔,轉身走了出去。
劉子傑連連搖頭,同樣走了出去。
俗話說女人是禍水,這回一口氣來了三攤禍水,就是佛祖顯靈也挽救不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唉唉,時也,命也,運也!
「樂容,你等一下!」恆星急得跳腳,「章翼,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追她呀!」
他完全沒有挽留的動作,只是低頭開始收拾麥克風。「算了。你沒聽她說,她已經交了新男朋友嗎?追上去有什麼用?」
這陣子他過得這麼痛苦,灌下無數的酒,一次次埋在枕頭裡痛哭,樂容卻毫不在乎地另結新歡,真的讓他灰心透頂了。
「她是騙你的!女孩子不可能這麼快就投入另一段感情的,她只是在氣你,你現在追出去還來得及啊!」
袁艾玫插嘴,「那可難說。我們女人不管愛得多深,一旦徹底死了心,就會斷得比什麼都乾淨。不信你看看『東京愛情故事』,莉香為完治付出那麼多,最後還不是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袁湯媛贊同地點頭。「沒錯,男人要是不懂得珍惜身邊的女人,等女人死心以後,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媽!奶奶!」不要在人家傷口上灑鹽好不好?
章翼深吸一口氣。「袁奶奶、袁媽媽,你們要我唱歌,我已經唱了,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請你們自便吧。」說著逕自走出了視聽室。
「哦,趕人了是吧?算了算了,這裡的椅子這麼硬,我這把老骨頭也坐不慣。媳婦兒,咱們回家吧。」
袁艾玫點頭。「說得也是,時候不早我該回家看『在世界中心呼喊愛』。」
恆星強忍苦惱,伸手要扶祖母,沒想到她搖手拒絕。「我跟你媽回去就好,你留下來。」
「我留下來幹什麼?」
「安慰他呀,這可是趁虛而入的大好時機,你千萬別錯過。」
「奶奶,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想趁虛而入!」恆星覺得自己快瘋了。
袁艾玫毫不放鬆。「那麼,你的好哥兒們心情不好,你留下來陪他也是應該的呀。而且今天是平安夜,你忍心讓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嗎?」
「我……」
袁湯媛不讓她再推辭,「好了,總之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不過要注意,千萬不能做出有辱門風的事,不管現在風氣多開放,有些事還是一定要等到結婚後才能做,懂嗎?」
於是她們就這麼走了,留下快要昏倒的恆星。
什麼叫做「自己看著辦」啊!
她在餐桌前坐了很久,眼看天色漸暗,正在考慮要不要做晚餐,章翼終於從臥室裡走出來了。經過剛才的慘劇,他的氣色雖然不像前幾天那麼恐怖,神情仍是很消沉。
「你還在啊?」
「嗯。」
章翼不置可否,逕自倒了杯水喝。
恆星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的硬碟……對不起。」
他只顧喝水,沒答話。
她實在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霍然站起身。「我們來喝酒吧!」
章翼差點嗆到。「什麼?」
「失戀的時候不是應該借酒澆愁嗎?我們就來好好大醉一場吧。」
「大姊,你不是一直叫我不要喝酒嗎?」
她搖頭。「我改變主意了,整天像老媽子一樣叨念你有什麼用?既然是哥兒們,就該陪你痛痛快快大醉一場啊,而且今天是平安夜,本來就該好好瘋一下。」
「你會喝酒?」他怎麼都不知道?
「你少狗眼看人低,我酒量好得很,搞不好等你倒地不起了,我還只有三分醉哩。」
「去你的!」章翼被她勾起了鬥志,「好,我們今天就來比一比,不醉不歸!」
他拿起茶几上一瓶只剩一半的酒,狠狠地灌了一口,又立刻嗆噴了出來。
「搞什麼?這酒是酸的!」
「啊!」恆星這才想起來,這屋裡的酒全部被她……
經過昨天一場大鬧,她居然全忘了!
章翼震驚不已。「怎麼搞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恆星緊張地說:「白開水跟……醋……」
「是你做的好事?」
她點頭,這正是奶奶教她的戒酒法,把家裡的酒全部倒掉,再把醋倒進去。當一個心情頹喪的酒鬼打開瓶塞灌酒,卻吞進一大口酸醋,那滋味可真是夠嗆的。但這招只能在家裡用,要是他改到外面的酒店裡喝酒,就要換下一套計劃。
他這才想到,昨天劉子傑說酒櫃裡有醋酸味,接著想起一件更嚴重的事--
「你是什麼時候把酒掉包的?」
恆星小聲地回答,「昨天。」
章翼倒抽一口冷氣,一把抓住她,拖著她來到酒櫃前。「原本放在最上層的兩瓶干邑白蘭地,你也掉包了嗎?」
「對。」
她還記得,她小心地把瓶口封條撕下,把酒換成醋後,再把封條貼回去。奇怪的是,現在那兩瓶酒居然已經不在了?
章翼的臉頓時鐵青,只覺一股寒顫沿著背脊往上爬。
「大小姐,那兩瓶酒被出版社老闆拿去了,他要在今天晚上的耶誕酒會裡,拿來招待全國前五大出版社的老闆跟夫人!」
恆星如受雷殛,差點停止呼吸。要是那些出版界的大人物喝到那兩瓶醋……那章翼跟出版社都完了!
她急得失去理智,只想盡快阻止。「酒會是幾點開始?」
「七點。該死,現在都六點半了!」章翼也無法保持鎮靜,「沒關係,酒會是在晶華酒店舉行,我現在飆車過去還來得及。可惡,我車鑰匙到哪去了?」頹廢了這麼久,一時根本找不到亂丟的東西。
「來不及了,我去!」恆星抓起皮包,飛快地衝向門口。
「恆星,等一下,我先打電話給子傑……」然而她已經衝出去了。
恆星跳上車,把油門踩到底,一路朝飯店狂飆而去。她一定要趕上,就算來不及,她也得去面對出版社老闆,承擔自己的責任。
在這種狀況下,她根本沒有餘力注意路況,更沒有發現,一台違規行駛的貨車正朝她衝過來。
只聽到驚人的撞擊聲和碎裂聲,她失去了意識,腦中只迴盪著一個名字--
章翼。
經過那個一點也不平安的平安夜,恆星在醫院昏迷了幾天,醒來後才發現她只是在補眠,真正的傷勢只有骨折和輕微的腦震盪。雖然讓人啼笑皆非,但是至少她可以回家快快樂樂地迎接新的一年了。
為了慶祝她的康復,袁家上下張燈結綵,佈置得華麗非凡,每天都備齊貢品祭拜,感謝上天對恆星的眷顧,鞭炮也放個沒完,簡直就像提早過農曆年。
恆星出院後,幾乎天天都有人來探病,簡直快把她的房門擠爆了。然而,直到元旦假期結束後,她才見到最想見的人。
章翼理了頭髮,把胡碴全剃掉,恢復了原來風度翩翩的形象,只是眼中還帶著淡淡的陰影。
他愧疚地笑著。「不好意思,沒去醫院看你。」
其實他去了,而且還去過好幾次,每次都被袁家婆媳以「恆星在睡覺」為由擋駕,連病房都進不去。他看得出來兩位夫人對他很不滿,而他自己也心中有愧,只好乖乖打道回府。
「這種小事別放在心上。酒會後來怎麼樣了?」
光想到出版社老闆會如何大發雷霆,她就頭皮發麻。
他笑了笑。「放心,那時我打電話告訴子傑,他就找機會把醋拿走,然後私底下跟飯店經理商量,拿他珍藏的酒來待客。雖然沒有干邑那麼高級,但至少沒丟了面子。」
恆星笑了笑,笑容中有欣慰,卻也有苦澀。
「幸好,解決了。搞了半天,我還是什麼忙也沒幫上,只是平白受傷而已,我真是白癡……」
章翼緊緊握住她的手。「千萬下要這麼說!你只是運氣太差而已,你做的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你的幫忙,我才能振作,不然我現在搞不好已經醉死在家裡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幸好你平安無事,這樣就夠了。」
那天,他終於找到車鑰匙,趕出去追恆星,卻只看到她的車被撞了一個大洞。想到那時的景象,現在還心有餘悸,他甚至有幾次作夢夢到恆星死了,滿身大汗地驚醒。
太好了,恆星總算沒事,真是太好了。萬一她出了什麼事,對他可是一生也彌補不了的遺憾。
看著他熱切的眼神,恆星忍下住心中怦怦跳,低下頭去。
「我向你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做出傷害自己的傻事,也不會說出要放棄寫作的蠢話,我一定會努力的。別的不說,光是聽不到你的毒言毒語,人生的樂趣就少了一半啊。」
恆星捶他一拳,看到他又有心情鬥嘴,心中十分欣慰。
「那你已經開始動筆了嗎?順不順利?」
然而看到他的表情,她心裡明白,不太妙。
「呃……」章翼不想讓她操心,「剛開始總會有些混亂,接下來就好了。現在知道你平安康復,我也可以安心寫作了。等我寫完,一定第一個給你過目,接受你的嚴苛批鬥。」
「說得好像我是什麼壞人一樣!」她白他一眼,心裡卻十分溫暖。忽然想到一件事,雙眼亮了起來。「對了,你今年會來我家吃年夜飯吧?反正……」
反正你跟樂容分手了,不用去她家過年。這後半段她當然說不下去。
「這個……」
章翼還沒回答,袁艾玫忽然端著藥走進來,幫他接下去,「這個恐怕不太方便。今年奶奶希望只有自家人一起過年,所以沒辦法邀請章翼,不好意思。」
「為什麼?」恆星很驚訝,為什麼今年會多出這道規矩?難道真要讓章翼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節嗎?
看到母親面無表情的臉,她更加懷疑母親和奶奶完全是針對章翼。
「沒關係,」章翼連忙回答,「反正我也該趕稿了。之前頹廢太久,得好好修身養性,把原本的靈感找回來。」
「是嗎……」
他起身道別,「好了,我該走了。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她笑得很勉強。沒有章翼的新年,怎麼能快樂得起來?
章翼走出袁家,他心裡明白,袁奶奶和袁伯母都對他不太諒解。這也沒辦法,誰叫恆星是為了他才出車禍。這次她真的是運氣好,要是有個萬一,可能就是終身的遺憾,也難怪袁家婆媳會存心疏遠他。
回頭望著袁家大宅,熟悉的閣樓仍然矗立著,他曾經在那裡度過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但是現在他卻感覺到,那段時光已經離他遠去了。
屋裡,恆星直截了當地逼問母親,「媽,你們為什麼不讓章翼來我們家過年?」
「他去年也沒來啊。」
「那是因為他去年去法國找章伯伯啊,今年他自己一個人在台灣,很可憐耶!」
袁艾玫不為所動。「他已經那麼大個人了,自己會安排時間的。而且他也不缺我們家的壓歲錢。」
「媽,你跟奶奶是不是把我車禍的事怪在他頭上?」
「不該怪他嗎?如果不是為了他,你怎麼會出車禍?」
「當然不該啊!」她高聲說:「因為是我把他的酒換成醋,書他差點得罪出版社,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關他什麼事?」
「是嗎?那你為什麼要掉包他的酒?還不是因為他酗酒!他自己不會照顧自己,卻連累你受傷,這樣公平嗎?」
「可是我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啊!」
「那是這次運氣好,萬一還有下次、下下次,誰敢保證你運氣還會這麼好?又不是一零一次求婚的男主角,連擋卡車都不會死!」
恆星啞口無言。
袁艾玫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本來我跟奶奶都希望你能跟章翼結成好姻緣,現在我們改變主意了。他不再是我的女婿人選,我也不准你再為他拚死拚活。等你身體好了以後,奶奶會幫你安排相親,也要首陽替你留意合適的人選,你給我死了心,好好挑一個比他更好的對象,聽到沒有?」
恆星只覺腦袋發脹。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