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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靈劍(三)君莫笑 番外 唐憶情 作者:小林子

  「嬸嬸,不要……不要啊……」

   拉著婦人的手,少婦徒勞無功地想要從他懷裡搶回自己的孩兒。

   剛出生的孩子,只是虛弱地哭著。稀疏而臘黃的髮絲下,覆著一張慘白的臉。一雙本該有力踢動著的腿,此時只是泛著青紫,軟軟地垂在了一旁。

   「這孩子以後不會走路的。」那婦人冷冷說著。「留他下來是要拖累整家人嗎?」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照顧他,我會好好照顧他,不會連累到別人!」產後虛弱的少婦,聲嘶力竭。

   「……哼,這種殘廢有什麼好的。要孩子,以後再生一個不就行了?」

   「可是這是衛哥哥唯一的孩子啊。」少婦哽咽著。

   「……還沒出生就剋死了自己父親,根本就是一個禍胎!」把孩子摔回了少婦手中,婦人氣憤地說著。「我告訴你,如果你這麼堅持著要養,就自己養!」

   被摔疼了的嬰兒,即使害怕、即使疼痛,也只是有氣無力地哭著。

   然而,少婦卻是緊緊地將他擁在懷裡,不斷親吻著。

   這是她的寶貝,他唯一留下的親人。即使沒人愛他,再醜再怪,也是她的孩兒。

   「對……對!就是這樣,情情……來……牽著娘的手,來……!」

   雖是仍然耐心地牽著幼兒,少婦已然累得沒有了力氣繼續下去。

   才走沒幾步,那雙細瘦的腿就無力地跪了倒。

   「嗚……」

   那孩兒也已然累極,再加上跌倒的時候摔疼了膝蓋,忍不住就是嗚嗚哭了起來。

   放開了自己孩子的手,少婦跌坐在地,無力地看著那個整日哭鬧的孩子。

   天生病弱,再加上這家族當真一點兒憐憫都不肯給,由得她們母子住在村邊的破屋子裡自力更生。

   靠著娘家偶爾的接濟,日子過得清苦艱辛。

   「那時候我是不是讓你就這麼死了比較好,情情。」少婦哽咽著。「那個時候我們本來就應該一起死,然後到地府跟你爹爹重聚。」

   看著自己母親傷心,哭鬧著的孩子靜了下來,呆呆看著她。

   「情情,對不起,娘沒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少婦哭著靠著牆壁哭得傷心。「對不起,娘已經好累了,好累好累了……」

   好累好累了……累得再也睜不開眼睛……

   好苦好苦……苦得不想要再見到明日的太陽。

   見到自己體弱的孩子,見到整屋的破敗以及荒涼,見到……在不遠的地方幸福生活著的家人……

   「……吶……」一路爬行過來的孩子,拉了拉自己母親的衣裳。

   轉過頭的少婦,看見的是自己孩子擔心的臉龐。

   「……對不起,娘沒事了……」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少婦低聲地說著,不斷說著,直到孩子小小的手掌輕輕摸著她的臉頰,少婦才哭了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娘不該這樣的……對不起……情情……」

   「娘?」

   夜裡,少婦就著月光縫著衣裳,而那小小的孩子則是拉著她的衣擺。

   「怎麼了?情情?」少婦停下了針線活兒,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什麼叫做跛子?」小小的孩子無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聞言,少婦的眼眶都紅了。

   「這個詞是誰說的?」少婦強忍著眼淚,勉強問著。

   「……他們都這樣叫我,他們都在……笑……」孩子的眼睛裡有了淚光。

   「別理他們,情情。」少婦深深地吸氣,像是這樣就能把眼裡的淚水都收了回去似的。「別理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去。」

   「可我……我不要當跛子……」孩子的臉上流著眼淚。「我不想要當跛子,他們都在笑……」

   「情情,這世界,就是這麼殘忍。」少婦的雙手放在了孩子肩上,心痛地說著。「他們說的跛子,就是不良於行的人。他們喜歡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來彰顯自己的強大。他們是壞人。」

   「……娘,那好人呢?好人就不會笑我了對不對?」孩子問著。

   「……是啊。」少婦欣慰地笑著。

   「……那我要去哪裡找,娘……」孩子興奮地問著。「找著了他們,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

   「……」沒有說話的少婦,心都碎了。「很難找的,情情……這世上,好人通常都死得早……」

   「……為什麼……」

   「因為……老天沒有眼睛……」少婦咬著牙說著。

   孩子不會一直牽在自己裙旁,他們總是會被新奇的世界所吸引,然後,遍體鱗傷。

   隨著自己的病重,那弱小的孩子卻是漸漸地變得堅強而且獨立。然而,那無邪的笑容卻也越來越少了。

   沒有了母親的保護,他提早看見了外面的世界,然後,越來越是沉默。

   一日,當她發現碗中竟然有著一塊魚肉時,那顫抖的手幾乎就要捧不住碗。

   原來如此……難怪,那孩子稚嫩的手掌越來越粗糙了。

   才八歲大的孩子……

   ……快死吧……自己快點死去吧,死去了以後,變成了鬼,她就能繼續守護著這個孩子,然後,也不會再拖累他了……

   她就能把那些惡人一個個地都害了死,然後,讓自己的孩兒幸福快樂地生活著。這病,好不了了,她自己曉得,所以,快些死去吧……快些……

   於是,隔天,當那八歲的男孩子帶著另外一塊魚蹦蹦跳跳地回家的時候,看見的是自己母親上吊身亡的屍體。

   孩子更沉默了,然而,那飢餓卻不會隨著哀傷而消失。

   孩子已經長大了,大到了會工作,賺取食物來餵飽自己。孩子已經長大了,大到了曉得自己要躲在角落,否則就會有人生氣,然後,就會有人打罵自己。

   可是他還是不懂,為什麼娘要丟下他呢。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除了娘以外,沒有人喜歡他啊。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沒有人願意正眼看他,不管他怎樣怎樣的努力,他們就是討厭他啊。

   「武功?」

   「是啊,你學了武功,就沒有人敢欺負你啦。」美麗的女孩子笑得燦爛。「而且,有了內力就可以打通血脈,你就可以健步如飛了!」

   「……真的嗎?」

   「是啊,我會騙你嗎,憶情?」摸著他的臉頰,女孩子著眼睛。「我好喜歡你喔,只要你乖乖地聽我的話,我讓爹爹教你武功。」

   「……真的嗎?」男孩子的眼睛發著亮。

   然而,那只是另外一個惡夢的開始。

   那一天早上,他第一次有了了結自己生命的念頭。

   用顫抖的手拾起了地板上的匕首,對準著自己的心臟緩緩刺入。

   冰冷的刀鋒接觸到赤裸肌膚的那,他發了個寒顫。然後,血冒了出,那手就再也握不住刀柄。

   好疼……匕首落了下,連同著眼淚。

   「我要帶一個人去中原當餌。」一個堂哥冷冰冰地說著。「要看起來可憐些的,誰要去。」

   「……我去!」唐憶情連忙喊著。

   「……你?……哼……」

   「什麼事我都做,求求您!」

   「……」打量了他一會兒,那堂哥才冷冷地笑了。「看來你也挺適合的,好啊。」

   男子的計劃,直接而有效。

   他們加入一個商隊,與目標的兩人走著同樣到靖州城的路線。然後,就是血腥的屠殺。趁著他們到來援救的時候,一個扮兇手、一個扮被追殺的人。到了時候,就一起下手,殺他個措手不及。

   唐憶情對自己的暗器手法沒什麼信心,但是,既然堂哥帶出了唐門鎮派之寶,那既急又狠的千枝銀針一出,只要劃破了一絲皮肉就能致命!

   「一個給你,一個我留著。」男子是如此說著的。「前後夾殺,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哪去!」

   這計劃本來就會成功,不管他武功如何的高強,只要讓那千針錯到了眼前,只有喪命的份。

   然而,他沒想到,自己懷裡的千針錯根本發動不了。

   他沒有想到,在他絆著那人之時,堂哥就出手了。

   他更沒有想到,推了他一把,捱下所有銀針的,卻是他本來要下手的對象。

   唐憶情坐倒在地,看著那人師侄發了狂似地與自己堂哥廝殺之時,只覺得自己的世界真的崩潰了。

   既然所有人都要自己消失,那自己就死去好了!

   「別哭了……」那人卻是對著自己溫柔地笑著。儘管他的唇已經發了黑,儘管他的氣息微弱到幾乎就要消失。

   看著那人,唐憶情眼眶中滿滿的淚水就要流了下。

   只要劃破了一點皮肉就會致命的暗器,他捱了幾百。沒有立斃當場,是因為他的功力深。

   如果他不顧忌著自己,也許躲得過也不一定?……至少,不會在胸膛上釘滿了毒針。

   「沒事了,小兄弟,沒事了……你沒受傷就好了……」那溫柔的笑容,自從母親死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像我這種人,你也救……」唐憶情顫著唇。「像我這種早就該去死的人,你也救,你瘋了不成!」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吼,有著滿懷的憤怒以及內疚。

   「……不要這麼說自己,你是個好孩子……」

   看著那人漸漸地不支倒地,唐憶情轉過身,冷冷看著苦戰中的同門。

   想要逃跑的堂哥被憤怒的少年纏著,氣急敗壞。然而,見到了唐憶情憤怒的眼神,才真是讓他呆了。

   那總是怯懦地縮在角落的唐憶情,曾幾何時也會動氣?

   「啐!」那人更是急了,兩人若是連手起來,他可是毫無勝算。

   「……華清雨,你還纏著我,你師叔就要死啦!不先聽聽他的遺言!」

   趁著華清雨心亂之際,那人狡猾地繼續喊著。

   「小心點!幻影神針!」

   華清雨一愣,連忙翻過了身去,然而哪來的神針?

   只見那惡徒揚長而去,華清雨氣急敗壞。

   「……清雨……」男子虛弱地喚著,然而,聲音太過微弱,於是,唐憶情靠了過去,著急地聽著。

   「你要說什麼,再說一次?」

   「……清雨……」

   「……華清雨!你師叔叫你!」唐憶情連忙回頭大喊著。

   「……師叔!」彷彿大夢初醒,那華清雨總算才著急地奔了回來,小心地抱起了自己的師叔。

   「……小心……清雨……他也……」

   微弱的聲音,像是要告訴他一件重大的秘密。青年的眼神裡滿是著急,然而,他卻漸漸地,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失去了。

   「師叔,您說什麼……師叔?……師叔!」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師叔無力地闔上眼睛,華清雨急得亂了方寸。

   「……把他放下來,快!」唐憶情連忙喊著,一邊從懷裡慌亂地掏著東西。

   「什麼……」同樣急紅了雙眼,華清雨呆呆地看著唐憶情。

   「不想他死就把他放下來!快點!」唐憶情急壞了,他懷裡的東西灑了滿地,他著急地找著。

   聞言,華清雨連忙將自己師叔放了下來。

   找著了東西,唐憶情連忙倒了一瓶子的解毒劑到那人嘴裡,接著就是剪開了那人的上衣。

   幾百支銀針在陽光下閃耀著不祥的光芒。

   唐憶情用著磁石,顫著手小心地吸著。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把毒針都吸了出來。

   「我……我幫你!我幫你!」華清雨著急地說著。

   「只有一個磁石。」唐憶情顫著唇,不敢放慢動作。

   幾百支的銀針,細如毫毛。烈日下,唐憶情額上的汗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最後-支銀針被吸了起,唐憶情扔了磁石,竟然就趴伏在他的胸上,一口口地吸著毒血。

   愕然地看著唐憶情,華清雨跌坐在地。

   劇毒的黑血在他嘴角淌著,他的唇也翻了黑。然而,他還是一口又-口地吸著,直到鮮紅的血冒了出。

   「你……」華清雨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烈日下,唐憶情的眼睛無力地閉了上,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小兄弟!」華清雨連忙扶住了他。

   「……」唐憶情緩緩睜開了眼睛。

   「夠了……不要再……你自己也會撐不住的……」華清雨痛心地說著。

   「彼對我有滴水之恩,吾當湧泉而報之!」一把推開了華清雨,唐憶情抓起了身旁的匕首,朝自己的手腕上就是劃下了狠狠的一刀。那鮮血立刻激湧而出,灑得青年一身。

   「你……」華清雨驚得呆了。

   唐憶情將自己的手腕靠在青年的唇邊,另一手扳著他的唇,要多一些血流進他的嘴裡。

   「喝……快喝……求求您……」唐憶情伏在青年耳邊,低聲求著。

   鮮紅的血,在那烈日之下發著美麗的光芒。華清雨無法移開目光。

   那湧出的血彷彿不會停止,而唐億情的生命也漸漸地流失了。

   「以我命,換你命……」唐憶情低聲呢喃著。「願上蒼悲憐,許我以無用之軀,換你一世安康……」

   像是他的祝禱應驗般,那青年果真是睜開了眼睛。

   唐憶情的笑容,非常非常的溫柔,那本是他早就要遺忘了的表情。

   「太好了……」唐憶情看著青年清澈的雙眼,喃喃說著。「太好了……」

   「……小兄弟?小兄弟!」

   眼見唐憶情就要倒下,華清雨連忙扶住了他,接連點了幾個大穴。

   青年從那沙地上緩緩撐地而起,也是靜靜地看著唐憶情。

   他的嘴邊還殘留著他的鮮血,而那本該腥膩的血液,卻是清香芬芳。

   「……師叔……」華清雨又驚又喜地看著自己師叔。

   「你帶上他,我們回鎮上。」青年掙扎地站了起來,氣喘吁吁。

   「師叔,我也扶……」

   「不用,你帶上他就好。我們快回去,不然他也撐不住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有著過於瘦弱的身體以及蒼白的臉龐。華清雨不曉得為了什麼那個兇手會追殺這個少年,然而,善惡兩面中,想必這少年是善的一方。

   失血過多的少年,夜夜發著低燒,微弱的脈搏總在停止了半晌之後又掙扎著繼續。華清雨的師叔在睡了一夜後就會笑了,然而,那少年卻只是在生死之間徘徊著。

   「他究竟是吃什麼過活的?」華清雨握著那只細弱的手腕,低聲呢喃著。換來的卻只是自己師叔的沉默。

   對於之前沒有聽得清楚的呢喃,自己的師叔也只是一笑帶過。

   華清雨總覺得,自己的師叔有著沒有對他說出的秘密。

   少年醒來的時候,華清雨正在餵他喝藥。一見到了他,少年卻驚恐得像是見到了鬼似的。

   不但打翻了藥碗,也弄濕了兩人的衣服。縮在床角的少年像是華清雨會殺了他似的,與先前那個讓華清雨看得目不轉睛的少年實在是一點都不相像。

   少年之所以沒有驚聲尖叫,也許是因為過於虛弱以及聲音太過沙啞的關係。

   「別怕別怕……」想不到會有如許的轉變,華清雨只能努力安撫著,一面後退著。因為那少年已經像是要嵌到牆壁裡似的。

   然而,等到華清雨退了幾步,那少年竟然就是奪門而出。

   這下子華清雨整個人可都呆了,可當他終於想到了少年的病體之後,就是連忙追了出去。

   「別跑啊!」華清雨高聲喊著,然而少年卻一點都沒有聽從的意思。

   一直到了少年奔下樓梯,卻又失足墜落的時候,華清雨的心臟幾乎就要停了。

   但是,少年卻落到了自己師叔的懷裡。而那驚慌的少年,卻只是愣愣看著抱著自己的男人。

   「你醒了。」男人只是溫柔地說著,眼裡是那種少年總是在夢中才能見得到的笑容。

   醒了之後的少年,一徑兒沉默著,只有在師叔面前才會微微地放鬆,露出害羞的笑容。

   華清雨總忍不住地逗他笑,直到少年忍不住就要翻臉為止。

   「你為什麼就是這麼怕我?」華清雨不止一次地問著,然而少年從未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華清雨不止一次地問著,而少年總也只是難過地看著窗外的青石路。

   「……石青。」終於有一天,少年低聲說著。

   「……那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終於等到了少年回答的華清雨,忍不住興奮地接下去問著。

   「……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少年只是苦笑著。

   是啊,家?他不曉得哪裡才是他的家鄉。家人?有誰是他的家人呢?

   難過了沒有人聽他說話,就連一個好臉色也從未見過。他就像是闖入了那個世界的外人一樣,沒有得到過一個笑容。

   他也姓唐啊,流著同樣的血。然而,看他挨餓,看他受苦,看他哭泣,卻成了他們最大的娛樂。

   他,沒有家,從來沒有過,現在也不會有。

   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也沒有任何人會需要他。

   甚至,當他從這世界上消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人會發現到。

   「分你一個,來。」華清雨遞過一顆水果,笑容滿面地看著他。

   對於這個脆弱的少年,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對待著。

   少年遲疑了片刻,才在華清雨的堅持下接了過來。小心地咬了一口後,那香甜的汁液登時便在嘴裡散了開。

   「好不好吃?」華清雨高興地問著。

   得來的,卻是少年的淚水,直把華清雨嚇得手足無措。

   「很好吃,謝謝……」少年只是低著頭,在淚水中輕輕地笑著。

   華清雨兩人本是要去靖州城辦事,帶上了唐憶情,這旅途上兩人說說笑笑,唐憶情也漸漸放鬆了心情。對於華清雨兩人來說,也許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段,然而,對於唐憶情來說,卻已經是人生中最為溫馨的十日。在這短短十六年的日子,他已經看過了所有的人生百態。

   「石青……喂!」

   華清雨的一搖,把唐憶情搖回了現實世界。

   「對……對不起,你剛剛在說什麼。」唐憶情小心翼翼地陪著罪。

   「……你為什麼常常看著我師叔發呆?」華清雨有些不滿地問著。

   「咦!有嗎?」唐憶情自己倒不曉得。

   「還看到口水都流了下來。」華清雨刮了刮他的臉。

   「真的!?」唐憶情連忙抹著自己的嘴。

   ……

   看著那笑倒在地的華清雨,唐憶情才曉得自己被騙了。

   然而,儘管是無奈地看著他,唐憶情也只是溫柔地笑著。

   「你都不會生氣啊。」華清雨看著他的眼睛,帶著笑容問著。

   當然是會的啊,只是,以前沒有資格跟力氣生氣,現在卻是沒有這個心情。他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溫暖的笑語,現在的他,彷彿就是剛從污泥中被拖了出來,正在一點一滴地被洗淨。他好快樂,那種好久沒有體會過的,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正慢慢地、試圖地把一個叫做唐憶情的人小心翼翼地從這世上抹了去。

   他不要當唐憶情,他要當石青。他決定了,就算與這兩人分別之後,他也要遠遠地離開那個傷心地,重新做人。做一個石青,好過做一個唐憶情。

   是啊,即使是分別以後……

   然而,接下來,他感覺到的卻是華清雨的吻。

   當他離開的時候,唐憶情只是不自覺地捂著自己的唇。

   「對不起……」華清雨只是深深地看著他,彷彿他的心中只有一個石青般的專注。「請不要看著別人,因為我喜歡你。」

   唐憶情的眼睛根本離不開那雙誠摯的眼眸。

   第一個說喜歡自己的人是母親,而她選擇了最為殘忍的離開方式。

   第二個說喜歡自己的人是師姊,而她喜歡的是支配著自己的快感。

   第三個說喜歡自己的……眼裡卻只有自己……

   「我不值得。」唐憶情只能小聲地說著。

   「你值得的。」

   「你會後悔,一定會。」唐憶情的語氣,輕輕柔柔的。

   「我不會。」華清雨認真地說著。「我會給你一生的幸福,只要你屬於我。」

   是嗎,是一生的幸福嗎?即使你曉得那毒害你師叔的兇手,我本也是其中的一個。即使你曉得就連石青這個名字都只是一個謊言,你也不會後悔?

   生在華山之中,備受重視跟疼愛的華清雨大俠,你又該如何曉得生長在唐門裡,一個小小的唐憶情心裡在想著什麼。

   我用石青這個名字,就是要騙得你們的友情跟關懷。騙得這些,我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華清雨走過他的房前時,敲門問著。

   他的聲音有著濃濃的疲憊,因為他即將要再度出門去尋訪名醫。一個在隔壁村裡,被尊稱為神醫的大夫。

   「我睡不著。」唐憶情低聲說著。

   「……我要出門了,師叔他……」

   「我會小心照顧的。」唐憶情低聲說著。

   「……謝謝你。」

   「不會。」

   因為,這是我的罪業。

   那鮮血只能擋得一時的毒氣,為了那殘留著的劇毒,唐憶情翻遍了所有的醫書跟毒經。

   華清雨並不曉得,他的師叔之所以能活到現在,靠著的並不是那些神醫的藥,而是自己在他出門時偷偷餵給他的解毒劑。以著自己的血為藥引,唐門的毒為輔,以毒攻毒,一點一滴地化解著那可怕的劇毒。

   然而,這事情也總有敗露的一日,因為自己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以及在衣袖下,一刀又一刀的傷痕。

   當他見到華清雨師叔的笑容從臉上消失的那,他就只是跪倒在他的床邊。

   「為什麼。」華清雨的師叔,語氣非常的沉重。

   唐憶情卻連一個字也不敢說。他說不出口,因為自己就是其中一個害他痛不欲生的兇手。每日每夜,當他痛得牙關緊咬,冷汗直冒的時候,自己的心彷彿也是在淌著血。

   「你不需要做到這樣。」華清雨的師叔低聲說著。「我早曉得了,我不會怪你。」

   曉得?唐憶情抬起了頭。

   「我早曉得你也是唐門的人。」華清雨的師叔,在臉色登時鐵青的唐憶情面前,柔聲地說著。「所以,不必覺得你欠著我什麼,自從那日你試著幫我解毒的時候,我就已經原諒了你。」

   「您為我捱上了幾百針,這些血不算得什麼。」唐憶情哽咽地說著。「沒有您,我現在早就不在死了。」

   「那麼,現在就算扯平了,好嗎?」華清雨的師叔低聲說著。「我華嚴秀一生,清清白白,光明磊落,就讓我走得安心吧。」

   「……是……」

   「你真名叫做什麼?」

   「……唐憶情。」

   「……憶情嗎?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華嚴秀死的時候,唐憶情的世界崩毀了。那建立在謊言上的世界,比沙堡還要脆弱。

   他親手殺了華嚴秀,那鮮血噴得他滿身,而華嚴秀的笑容讓他的心都碎了。

   他答應過他,既然害得他如此,就要負責了結他痛苦的餘生。

   華嚴秀的臉上,殘留著沒有別人可以瞭解的滿足笑容。而唐憶情,只是顫著手,流了滿臉的淚水。

   他的心臟好痛,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痛楚。痛入心扉,痛入骨髓,他懷疑著自己是不是也中了毒。

   他蹣珊地離開,帶著滿身的血,窩在城裡最為骯髒的角落裡,整整三天三夜。他總覺得,有很多的事情應該好好想想。華清雨的事,自己的事,以及……華嚴秀的事。

   他身上灑滿了華嚴秀的血,該是嘔人的腥味,然而卻比花還要香甜。

   在這二天,他想起很多的事情,然而,很奇妙的是,都是些快樂而且幸福的往事。

   他的母親溫柔地喊著他的小名,師姐的頭上戴著花,牽著他的手帶他上街。華清雨說他喜歡他,還有……華嚴秀……他的笑容,他說過的話……

   憶情,曉得嗎……在我的身體裡,也許還流著你的血喔……

   來生嗎?該投胎做什麼好呢……就投胎做情情的頭髮吧……輕輕搖啊搖的,又黑又漂亮……

   最後的那段日子,最後那一個月,他為他做羹湯,為他拭汗、餵他喝藥。做的是人家嘴裡說的下女的事,心裡卻是滿滿的充實以及快樂。直到,他催促著自己快些下手,在這最為安寧幸福的時候。

   「不要忘了我,情情。」

   我不曾忘過母親,當然,也不會忘了你。

   第一個找到自己的,是當初帶自己來到中原的師兄。而第二個,卻是華清雨。

   當他從師兄手上救下自己的時候,自己唯一的記憶就只是不斷的顫抖。

   恐懼著過去的惡夢,恐懼著那雙帶有著獸性的凶狠眼神。

   抱著自己回去的華清雨,不曾問過什麼,只是為他洗淨了身體,換上了衣服,接著是沉默地緊緊擁著他,彷彿他是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

   那是另外的一段美好時日。光陰之流彷彿停止了。

   而他,只需要享受著他的憐愛以及疼惜,不需要付出什麼,就能得到所有。

   過去的一切太過痛苦,他寧願過去的他就此死去。

   「我回去辦一些事情,之後就來接你。」華清雨是這樣說著的。「從此之後,我跟你,退隱江湖。」

   好美的夢,然而,卻不可能會實現。

   因為,他是唐憶情,而石青,從來就只是一個謊言。

   所以,他目送著他離去,所以,他選擇沉默的離開。

   他必須回到他本來的地方,回到現實的世界。

   畢竟,他是唐憶情,而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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