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你不開心?」他眉心的抑鬱太過沉重,若非是極難的事,他不會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流雲坐下來,在兩人之間隔放著的,就是承影劍。
承影劍,還會將他們分隔多久?
「影,如果沒有承影劍,你會怎樣?」
琴影閉著眼睛回答:「這種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我對承影劍的感情只有你能懂。」
「若讓你在我和劍之間作一個抉擇呢?」
流雲古怪的問題讓琴影不得不再度看向他。
「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想知道答案。」流雲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
琴影慢聲回答:「我三歲起就看著承影劍長大,這三年我們為了它分離,又為了保劍不惜跳下懸崖,這種感情萬兩黃金難求。
我想,這一生除了你我之情,再沒有什麼可以媲美承影劍對我的意義。你們之間,如果一定要我選擇的話……」她一笑,雙臂環住他。「我選擇帶著你和劍,再跳一次懸崖。」
流雲渾身打了個寒噤,琴影敏感的察覺到,笑容消退。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流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他的沉默會讓琴影更不安,於是,他決定坦誠相告。
「你中毒了。」
琴影秀眉一擰,並未驚慌失色。坐直了身,確定流雲的表情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戲謔。
「是什麼毒?」
「十日香,」
這種毒琴影也聽說過,但是何時中毒的,她卻想不起來。
反覆回憶良久,似乎在客棧中令外人配的調息藥頗有些可疑。當時她只覺得藥丸的清香不夠,卻當是藥材良莠不齊所致;而店小二言詞閃爍,她也沒有太注意。是那時候誤食毒藥的嗎?
「擅使這種毒的人,應該是柳依人。」她撫平他緊蹙的眉心,「放心,只要有龍涎草,就可以解毒。」
流雲深吸一口氣,只好把龍隱莊收買龍涎草,並付之一炬的事情說出,包括途中遇到阿紫,她以草藥相挾要劍的事也一點點道出,而琴影的神情就在他的訴說中,一點點變得凝重。
「你想讓我用劍換藥?」她的聲音驟然淡了許多。
流雲攬緊她的腰,吻著她的唇辦,「不是用劍換藥,是用劍換命。」
琴影推開他,冷冷道:「你不用再說了。」她拿起劍,將劍身橫在兩人之間,「你看清這劍上的字--劍魔重生,劍心同存。」
流雲以手蓋握住那八個字,「劍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沒有承影劍而活,但不能沒有你而活。我以為你也是一樣的。」
琴影眸光一震,眼簾低垂,避開他懾人的黑眸。
流雲猛地將她擁住,眷戀纏綿的吻住她的唇,以舌尖攻佔她的整顆心,以怒放的情火將她密密封住。
他不想看她沉默的樣子,他要知道她的答案,知道她愛的究竟是劍還是他?
「誰也不能讓我丟下承影劍,死都不能!」她說的每個字,都震盪著兩個人的心。
阿紫在黑夜中佇立許久,仰望著樓上那一抹幽暗的燭光,直到白色的人影飄落到她的眼前。
「你考慮清楚了嗎?」她冷冷的問。黑夜裡看不清彼此的臉,但她可以想像流雲要作出這個抉擇,究竟有多痛苦。
他無聲的將手從背後伸出,手上握著長長的劍。
「龍涎草。」他以劍換藥草,不想多說廢話。
阿紫遞過去一個小包,接過了劍。抽劍出鞘,銀閃閃的光芒映亮了她興奮的眼。
承影劍,終於到手了!
「琴影肯換劍?」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為自己要大費周章,沒想到竟是如此容易。
流雲沒有回答,接過藥包直接打開,取出一葉放在舌尖,龍涎草的味道是甘中微苦,澀且不化。不知道這是不是已經在暗示,他和琴影今後還有更艱難的一段路要走?
「阿紫,你劍已到手,勢必會成為眾人追殺的目標,多保重吧。」他依然諄諄叮囑。
本已轉身的阿紫嘿嘿一笑,「多謝你的好意,你為了藥草,不惜盜劍,也自求多福吧。」她已經猜到是流雲盜劍來換藥草,因為以琴影的性格,是寧可一死都不會捨劍的,所以當初才會有跳崖這樣的壯舉。
阿紫沒有多說話,藉著夜色隱藏了她的身形,也隱藏了她的真情。
當初她對右使說,她之所以沒趁琴影重傷時,拿走承影劍,是因為劍中沒有魔性。
其實這根本是個借口。即使是沒有魔性的承影劍,城主也絕不會放手的。
若她當時不是因為看到流雲被琴影刺成重傷,而氣憤異常,全心全意只想救他,又怎麼會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沒有奪劍?
她與流雲雖然初識不久,但芳心早已拴在他身上。當他失憶時,她盡心照顧他,或許是為了承影劍,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喜歡他。
然而,她再多的情,都留不住他的心。
再見到流雲,確認他真的還活著的那一刻,她萬分開心,真想撲到他的懷裡痛哭一場。
但是,她知道她沒有這樣的資格和權利。她只能完成自己的任務,然後遠遠的,看著他與別人相愛相守。
密探遍佈全城的龍隱莊雖然晚了一步,但終於得到流雲和琴影的行蹤。
「在憐香樓?」龍三大笑道:「他們還真是會選地方,倒不怕玷污了他們的身份。」
「我去!」柳依人聽到琴影的消息,已經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殺了琴影。
龍三按住她,「你還有傷在身,養身子最為重要。」他對這個女人不夠信任,怕她會搶先拿走承影劍。
他看著弟弟龍四,「四弟,你陪我走一趟吧。」弟弟畢竟是龍家人,不會出賣他。
龍四聽到琴影還活著的消息,本已激動萬分,但他怕自己的情緒過分流露,會讓哥哥起疑。既然哥哥點名要他去,他當然不會推諉,只是如果要他殺琴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趁著夜色,龍隱莊內幾百名門徒已經悄悄來到憐香樓下。此時,正是憐香樓高朋滿座的時候。
龍三不是官吏,也不想被同樣想奪劍的人發現自己的意圖,所以他沒有大張旗鼓的抓人,而是自己帶著人守住正門,並讓龍四從後面包抄。
龍四心事重重的站在街上,遙望著樓頂或亮或暗的那些房間,不知道哪間裡會有琴影。
忽然,他似乎聽到從西南角的窗戶裡,傳出杯盤碎裂的聲音。他心頭一動,沿著樓欄攀上去,悄悄來到窗口向裡張望--
瞬間他的呼吸停止,因為琴影就在裡頭。
此刻,琴影雙眸中含著震怒的神情,直直的瞪著流雲,地上碎裂的杯盤證明有場風暴即將開始。
他們在吵架?為什麼?龍四不明白,他們相愛如此深,甚至能同生共死,那還會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們不和?
「你以為你用劍換藥草,我會高興嗎?」琴影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獄而來。
龍四一愣。怎麼?他們已經知道了三哥的企圖?但接下來,琴影的話推翻了他的猜測。
「即使我活著,沒有了承影劍,我便如死了一樣。你自作主張,我會恨你一生一世!」
始終沉默的流雲,此時才慢慢點頭,「我知道你會這樣說,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琴影順手又掀翻了桌上的果盤,如瘋了一般,「你有你有!只要承影劍還在,誰也不能左右我們!龍涎草會找到的,但是失了承影劍,你要怎麼追回?」
「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流雲箍緊了她的雙臂,如她一樣的心痛,「為什麼你的心裡只有劍,不想想我們的未來?難道要我抱著你和劍任你去死?你要知道即使殺光了敵人,毒性也會蔓延你的全身,到時候我又拿什麼去救你?」
琴影拚命掙脫開他,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
「我不在乎你再刺我一劍,只要你不後悔。」
他悲涼的話並沒有喚醒琴影的神志,她靠著桌子同樣慘笑,「你算準了我不會殺你。我連劍都沒有了,還拿什麼去殺人?」
龍四赫然明白,有人先他們一步,用龍涎草換走了承影劍。但那人是誰?
流雲連聲長歎:「好,好,沒想到你我的情意,竟淪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那我拚命保護的又是什麼?」他取出自己的簫劍,劍刀對著自己,簫身留給她。
「你再刺我一劍,從此天涯海角,無論生死,你我都無牽連了。」
琴影竟然接過了簫,直直地刺進流雲的身體,眼神狂亂如魔。
「是你逼我的!」她扔下玉簫,不顧重傷的流雲,從龍四斜對面的另一扇窗戶一躍而出。
龍四匆忙躍下樓想去追她,但龍三的人已經帶人走進正門。龍四得到消息後,也跟進去攔住正在和老鴇說話的龍三。
「三哥,承影劍已經不在琴影手中了。」
「什麼?」龍三大驚。「那是落在誰的手裡了?」
「還不清楚,但是琴影剛剛因為承影劍丟失,而刺傷了流雲,一走了之。」
「你竟然不攔住她?!」龍三真恨弟弟的不爭氣,帶人立刻追上樓,推開流雲所在的房門,房屋中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幾滴鮮血,和滿地的碎片證明龍四所言不虛。
「下面的人幹什麼吃的?!」龍三氣得大罵。
「琴影、流雲絕裂,固然是好事,但是不知道承影劍落在誰手中,才是麻煩。」
榮氏森冷的目光盯著自己的兩個兒子,罵道:「你們也真是沒用!他們兩個一個中毒,一個帶傷,能走多遠?竟然都找不到?!」
柳依人在旁悠悠然道:「也怪不得三少,現在是找劍要緊,他們兩個死不死都無所謂了。」
「廢話!」榮氏白了柳依人一眼,「不找到他們,怎麼知道流雲和誰換的劍?」
柳依人藏在面紗後的朱唇動了動,「這事倒非全無頭緒。想想全城同時知道他們兩人出現的人能有多少?此人一定還熟知他們的脾氣,才能以劍換藥。在你我認識的人當中,有一個人最可疑,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龍三雙眸一睜,脫口而出:「阿紫?」
柳依人哼哼笑道:「那個小丫頭上次趁亂逃走,就再也沒有消息。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忙著查流雲、琴影的下落,倒把她忽視了。其實她才是個最危險的人物。」
「怎麼說?」龍三原本只覺得阿紫是一個救過流雲,而跟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對流雲十分傾慕的女孩子,沒什麼心機,更沒什麼威脅。然而,聽柳依人突然點到她,龍三的心裡也隱隱覺得這女孩兒是有些古怪。
柳依人分析道:「聽她和流雲提過,當初琴影在承影宮刺傷他時,她也在場,可見那時候她便到了承影宮。而她始終陪在流雲左右,難道不是別有目的?」
「有道理。」龍三點點頭,「傳令下去,全城緝捕這個阿紫!」
榮氏提點一句:「承影宮也不可完全放棄。琴影丟了劍,必然會對奪劍的人追逐到底。更何況承影劍法還在她手裡,沒有劍法,承影劍頂多算是一把鋒利的寶劍,在五劍中並無特殊之處。」
柳依人道:「那麼我再走一趟承影宮,琴影的命和承影劍譜我一併帶回。」
龍三全心都在劍上,的確分身乏術,他看了一眼弟弟,「你陪依人去,這一次務必成功。」
「是。」龍四低下頭,苦惱的情緒再度佔據心頭。他不想殺琴影,不想。
阿紫得到劍後,便知自己身邊已是危機重重。龍三一家都是老狐狸,必定很快就查到是她拿走了劍。而琴影丟劍之後,怎麼可能善罷甘休?估計此時她就在自己附近不遠處,咬牙切齒的要報奪劍之仇。
她讓自己所住客店的店家雇了一條小船,準備第二天清晨啟程返回軒轅城。按路程來算,若是順利,走水路七天左右就可以趕回城,不耽誤城主的時限。
隔日清晨,她按期來到碼頭。船家正坐在船頭等她。那是一個滿臉叫髯的大漢,熱絡的招呼:「姑娘來啦,快上船吧!」
阿紫剛剛走上船板,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四下看了看,又沒發現有人跟蹤。一腳踏上船,船家伸過手來扶她,手掌剛挨近她的時候,她本能的一躲,將承影劍背在身後。
船家笑道:「小姑娘就是多心,你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麼神神秘秘的。」
船離開碼頭,航入河道的中心。風勢漸漲,鼓動著船帆,因為是逆風,船走得有些緩慢。
阿紫在船尾托著腮和船家漫不經心地交談:「船家,你平日就是在碼頭天天等客嗎?」
「是啊!」
「那你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個遠客?」
「這可不一定,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等不到一個啊!」
「那你怎麼養活你的家人啊?」
「我一人過日子,家裡也沒有別人,沒有生意的時候就賣力氣,給人扛貨賺錢吃飯了。」
阿紫嬌笑著,「那你可真是辛苦啊!我應該給你加雙倍的船錢才好。」
她本是和顏悅色的說著話,忽然飛身而起,劍柄抵在船家的喉頭,威嚇道:「說!是誰雇你來盯我的?」
那人嚇得船槳幾乎掉在水裡,大叫道:「姑娘,冤枉啊!不是你說讓我早上在碼頭等你,帶你北上的嗎?」
「這條路是北上沒有錯,但是按你現在的走法,只怕走上兩、三個月都走不到。」
阿紫明眸微寒,「你不是船家,船家不會不懂得要借助風勢,才能越走越快。你只顧划槳,逆風而行,可見你是一個生手。是你自己報出身份,還是要本姑娘在你心頭捅上幾個窟窿,你才肯說?」
那個原本嚇得戰戰兢兢的大漢忽然哈哈大笑,聲音從渾厚變得清朗許多。
「小阿紫真是個鬼靈精啊!」他在臉上一抹,扯下了臉上的軟皮面具,露出一張年輕俊俏的臉,「城主派我來接應右使,沒想到剛送走他,就找到了你。」
阿紫哼了一聲,「軒轅無名,你也真是膽大,若不是我剛才已經看到你手背上的那顆痣,就憑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我早就一劍宰了你。」
「好了,廢話不說,你既然得到了承影劍,咱們盡快回城。除了風二公子,你是第二個得劍之人,城主一定很高興。」軒轅無名剛剛低頭拾槳,就見身後河道上似乎出現了一片黑黑的小影。他神情一正,「龍隱莊的人發現你了。」
阿紫向後看去--
果然,在距離他們較遠的地方,十幾艘大船一字排開,向他們急速駛來。
她又轉過身,在他們的前方,同樣是十幾艘大船擋在江面上,每艘船上都有一面繡著龍紋的旗幟,顯然是龍隱莊的人馬。
「我小看龍三了。」阿紫對軒轅無名說道:「你繼續裝你的船家,別說話,我來對付他們。」她抓起承影劍走到船尾,將劍扔進水中,然後又不動聲色的坐回來。
龍隱莊的船很快追到他們身邊,將小船團團包圍。
龍三在其中一條大船上,冷著臉問道:「阿紫姑娘,匆匆忙忙地一個人要去哪裡?」
「龍三少啊,我要回家,怎麼?不許嗎?」阿紫一雙玉足撥打著水面,全然不將他放在眼裡。
龍三陰鷙的目光在她身前身後梭巡,皮笑肉不笑的對她說:「姑娘要走當然可以,只是我龍隱莊昨天丟了一件祖傳的寶物,還想問姑娘見過沒有?」
「怎麼?懷疑本姑娘偷你們的東西?真是豈有此理!」阿紫柳眉倒豎,把手一擺,「好啊,有本事你們上來搜搜看,若是搜不到,你龍三就給我磕頭陪罪。」
龍三等的就是她這句話,使了個眼色,兩、三個手下搭好船板,迅速跑上阿紫的船。幾個人在船中搜了半天,恨不得把船板掀起來,卻什麼都沒有搜到。
龍三沉聲道:「下水!」
其中兩人躍入水中,在船底板又摸了一遍,還是什麼都沒有。
見手下一無所獲的從水中出來,龍三鐵青了臉。
以劍的長度、硬度,再看阿紫行動自如的樣子,東西斷然不會放在她身上,難道是柳依人估計錯了?這劍不是阿紫偷的?
阿紫揚著臉問:「怎麼樣?沒有搜到?你龍三少是否該依照約定,給我磕頭了?」
這種事龍三當然不會做。他仗著自己人多勢眾,只是拱了拱手,說道:「在下搞錯了,向姑娘賠句不是,改天有空請到莊內喝茶。」然後手一擺,幾十條船立刻撤走。
見龍隱莊的人漸漸走遠,軒轅無名哈哈笑道:「阿紫,還真有你的!」
阿紫如游魚一樣躍入水中。她天賦異稟,水性極好,在水底摸了半盞茶的工夫,就找到了沉在水底深泥中的承影劍。
浮出水面,她將劍扔回船內,濕淋淋的爬上來。
軒轅無名拿起劍,好奇道:「五劍中的魔之劍是什麼樣子?」他緩緩拔出劍,銀色的光芒若隱若現,他眉峰一跳,喜悅之色凍凝在嘴邊。
「看呆了?」阿紫撇撇嘴。承影劍的確惑人,她第一次見到此劍的劍光時,大概也是這種表情。
軒轅無名緩緩抬起頭,正色道:「這劍你從何處得到的?」
「流雲親手交給我的,為此他恐怕已和琴影鬧翻了。」阿紫說完,便察覺軒轅無名的神情古怪,「怎麼?」她心頭湧起不祥之兆。
軒轅無名將劍扔給她,所有笑容都已消失殆盡,淡漠地念出四個字:「劍是假的。」
此時,在阿紫手中的承影劍,半截劍身在外,雖然銀光閃爍,但與那種清澈明亮的月光之澤,相差甚遠,倒像是被人塗抹了一層銀粉。
阿紫全身僵直,呼吸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