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地看著他,而他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神情嚴肅,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永川先生?」
「恕我大膽且無禮的問個問題……」他聲線低沉,「你受過什麼傷害嗎?」說著,他轉頭看著她。
她一怔,「呃?」
他神情凝肅,好像他正問著什麼天大地大的事。
他的眼神真摯、誠懇,而且還隱隱帶著一種溫柔的憐憫。
她心頭一悸,一股不知名的、微妙的、從未有過的熱流溫暖了她的身體及心靈。
那一瞬間,她意會到他指的是什麼事情。
「不,我……」老天!他以為她曾被富家少爺怎麼了嗎?
「曾有人傷害過你,而他是個出身富裕的混蛋?」他問,眼底閃過一抹憤恨。
「啊?」天啊!她就知道他會那麼以為。
「我不是那種混蛋。」他深情的眸子直視著她,「請你放心,也請你相信。」
迎上他炙熱又真誠的目光,她的胸口一陣狂悸。她聽得自己心跳的聲音,她聽得到那吵得她頭昏的聲音……
她該立刻跟他解釋清楚,但,望著他溫柔且深情注視著她的眼睛,她迷亂在其中。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曾經有過什麼不愉快的回憶,但我不是那種仗著家裡有點錢就胡作非為的人。」
他說話的聲音,他說話的神情……讓她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如果當年美嘉遇上的是他這種正直的人,應該不會受到那樣的苦難及折磨,而「有錢少爺」也不會像緊箍咒一樣糾纏著她,直到今天。
她可以相信他吧?她可以相信他是個好人吧?她可以接受他的感情吧?她不斷不斷地在心裡問自己。
「我並不急著結婚,但是我會以結婚為前提向你提出交往的請求,我的態度是認真的。」
聞言,她心頭一震。
「我很欣賞你,川村小姐。」他直言道:「你是第一個不因我是永川集團接班人,就對我特別禮遇友好的女性。」
「永川先生,我實在是……」他確實打動了她,但困住她多年的緊箍咒並不那麼容易解除。
「我不急。」他深深注視著她,眼神溫柔又熾熱,「如果你還需要時間,我們可以從朋友開始。」
「永……」
「我會等。」他說,「我會等那個回憶再也傷不了你。」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知從何解釋起,一臉的為難。
他微頓,「不是我想的那樣,你是說……」
「我是說,我並沒有被哪個富家少爺傷害過,你誤會了。」她臉頰有點漲紅。
聽見她這麼說,他只覺得壓在他心上的那顆大石頭放下了,但同時,滿滿的疑問又填塞了他的胸口。
她並沒有被誰傷害過?那麼她為什麼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你可以說得更詳盡一點嗎?」他誠懇地詢問。
她皺皺眉頭,輕歎一聲。
「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她臉上帶著淡淡的憂鬱,「當時,她認識了一個大學生,並開始跟他交往。
他的男朋友出身豪門,身穿名牌,出入開名車,對一個十七歲的女孩來說,這樣的男生就像是夢裡或童話故事中才會出現的白馬王子般,我的朋友很快地就深深愛上了他,也將自己寶貴的第一次獻給了他。」
她眉心一鎖,懊惱地道:「但身為她的好友,卻一直沒見過她男朋友的我開始起了疑心,我覺得那個一直聲稱自己深愛著她的男生,卻總是不肯面對她的家人或朋友,實在很不尋常。」
「你就此事提醒過她嗎?」他認真地聆聽並發問。
她搖搖頭,「當時看她那麼快樂,我什麼都沒說,我怕她……」
「不高興?」
她點頭,眼眶已稍稍泛紅,「如果當時我提醒她,也許就不會……」說著,她緊緊交握,看來既激動又壓抑。
看見她手部的動作,他可以感覺到她此刻的心情起伏。
「不是你的錯。」他說。
她一怔,轉頭望著他。
「你把她受的傷算在自己頭上,一直以來你恨的不是富家少爺,而是你自己。」
這種話,從來沒任何人對她說過,這樣的分析,也只有從他嘴裡出來過。
她氣恨的不是欺騙美嘉感情的富家少爺,而是她自己?
她眼裡閃著激動的淚光,怔怔地看著他。「什……你說……」
「你怪自己沒及時提醒她,你一直在懲罰自己。」聽完她簡短的敘述,他很快地找出問題的癥結點。
「不,不是那樣,怎麼會……」
「嫁進豪門當然不等於幸福,但如果你結婚的對象是個真心愛你的富家子弟,那對當初被欺驅感情的你的朋友來說,是另一次的傷害及刺痛……」他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她,「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對嗎?」
她陡地一震。
是的,她確實曾那麼想過,她如果輕易的得到了那樣的幸福,那麼當初美嘉受的苦又算什麼?
她不應該怕美嘉不高興,她不應該什麼都不說,她……她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激動的淚水自她眼眶中湧出,她飛快地掩住口鼻,以免自己發出啜泣的聲音。
見她激動落淚,他並沒有急著安慰她,這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情緒的釋放及治療。
「你把她受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你讓自己受傷。」他說,「這是不健康、不正確的。」
她眉心一擰,眼淚更是如雨般落下。
這麼多年來,她從不因為美嘉這件事傷心落淚,當時陪在美嘉身邊,她幾乎是一滴淚都不掉的。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掉眼淚的資格,受傷的是美嘉,美嘉才能嚎啕大哭,而她只能堅強的安慰美嘉,成為她的支柱及後盾。
但在他面前,她哭了,她曝露出她脆弱的、受傷的、壓抑的那一部分。
她媽媽說需要心理治療的人其實是她,那麼……此時此刻,她的心靈受到治療了嗎?
如果大聲哭出來是一種解放及解脫,而眼淚是面對傷痛最直接的方法,那麼也許她已受到了治療。
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治療她的那個人,居然會是她一直抗拒去面對、去接受的他。
「你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吧?」他話聲沉穩而溫柔,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你認為她會希望你這麼傷害自己、懲罰自己嗎?」
她眉心一擰,神情無助而彷徨。
不!她知道美嘉不會希望她這樣,但是……
「在她最傷心痛苦的那—段日子,你—定陪在她身邊吧?」
她輕點頭,不斷抹著彷彿停不了的眼淚。
「看見她那麼痛苦,你就更是自責?」
她激動地點點頭,然後看著他,「如果我……」
「噓……」不待她開口,他輕輕地以手心覆住她的唇,「聽我說。」
她眼裡淚光閃爍,而他凝視著她的眸子裡則有著濃濃的、深深的、真切的情意。
她心頭一悸,直直注視著他的眼睛。
「你做了一個朋友該做的事情,夠了。」他將手自她唇上移開,憐愛地望著她,「她走過來了,是吧?」
她輕點下巴,淚水撲簌撲簌的落下。
「她現在呢?」他問。
「她……」她聲線啞然,很困難地發出聲音,「她……結婚了。」
「是嗎?」他一笑,「那麼她幸福嗎?」
「嗯。」她用力點點頭,「她……她遇到了一個好人,她現在非常幸福,再不久的將來,小寶寶也即將出世……」
「如果不曾歷經痛苦,就不會知道幸福是如何的可貴及難得,你不覺得應該為她高興?」
「我很高興。」她咬著唇片,「我真的很為她高興,我只是……」說著,她低下頭輕聲啜泣。
他伸出手,溫柔地端起她的下巴,然後深情的凝視著如淚人兒的她。
「她已經找到幸福,已經走出陰霾,你呢?」
這一際,他低沉而平穩的聲音撫平了她心裡的創傷。
她難以相信這是真的,但它卻發生了。她彷彿可以感覺到她原本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心,正慢慢地在重組。
「嫁給有錢人不見得可以得到幸福,但如果可以的話,你為什麼要拒絕?」說著,他勾唇一笑,不卑不亢地道:「現在,你願意給我這個不幸生在豪門的男人一個讓你幸福的機會嗎?」
迎上他熾熱又真誠的眼睛,她再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語。
她被他感動了、被他說動了,被他緊緊地、牢牢地攫住了。
低下頭,她不明顯但卻夠明白的點了頭——
就這樣,初實打開心防,接受了浩式的感情及追求,而兩人也正式的開始交往。
當然,最高興的是兩家的長輩們。
良美是不用說了,她一直希望初實能有個美好的歸宿,而浩式又是她認為能帶給初實幸福的唯一人選。
至於永川家,他們一開始就對初實有相當好的印象,再加上浩式已到了適婚年齡,永川龜又已經八十幾歲,對他們的交往自己是樂見其成,並充滿期待。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甚至希望兩人能盡早結婚。
跟浩式在一起,初實覺得很安心、很踏實,但她還不想那麼快就談到結婚的事。
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急不得,她需要時間、需要一個契機、需要一種衝動,她希望至少能跟他交往一年以上的時間,再考慮結婚的事。
這一點,她跟浩式商量過,而他也尊重她的決定。
永川家是非常低調保守的家族,而浩式更是個低調到不行的人,對於樸實單純的初實來說,他們家對她再適合不過。
也因為如此,他們的交往一直非常低調的進行著。
半年來,知道他們交往的人不超過十個人,就連跟她非常要好的美嘉都不知情。
其實她心裡還有一些顧慮,她還是不知道如果跟美嘉開口。如果美嘉知道她交往的對象是曾經傷她很深的那種富家子弟,她會是怎樣的反應及心情呢?
美嘉會為她高興?還是露出受傷的、恨然的表情?她害怕看見美嘉臉上露出她不想看,甚至會讓她覺得痛苦的表情,所以至今她還未向美嘉提及此事。
她想,總有一天她會鼓起勇氣去面對,就像她鼓起勇氣接受了浩式一樣。
初冬,美嘉生下了她與丈夫愛的結晶,當然,初實不會放棄她當「乾媽」的權利。
她是獨生女,對她來說,美嘉就像是她的姊妹般。
連著幾天,她幾乎是公司醫院兩頭忙。因為良美到法國出差,公司所有的事都交給她全權處理,她已經忙到沒空見浩式了。
這天下班前,浩式來了。
叩叩……他敲她辦公室的門板,瀟灑地站在門口,睇著正收拾桌面,準備下班的她。「嘿。」
「咦?」他突然跑來,讓她相當驚訝。「你怎麼來了?」
「你沒空見我,我只好跑來見你了。」他的語氣帶了點抱怨的味兒。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我這幾天真的很忙……」
「我知道。」他走上前來,在她額頭輕吻一記,而她立刻羞紅了臉。
見她臉頰漲紅,他溫柔一笑。「半年了,你還沒習慣我的吻?」
她嬌羞又不自在,「我需要時間……」
「我也需要你給我時間。」
「ㄟ?」她不解。
「你再不理我,我會去搞外遇喔!」他像在威脅她,但其實是抱怨,是在撒嬌。
她嫣然一笑,「別這樣,媽媽她今晚就會回來,我明天就有時間陪你了。」說著,她看了看表,「我該走了。」
「又去醫院?」他問。
她點頭,一臉興奮,「我好想可愛的乾女兒,她真的好討人喜歡。」
「我們也可以生一個。」他像是在開玩笑,但眼神卻分外的認真。
她一怔,又是面紅耳赤。「討厭!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真的。」他一臉認真,「我們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寶寶。」
迎上他熾熱的眸子,她的胸口一陣狂悸。
是的,他是說真的,他絕不是在開玩笑。他們的寶寶?老天!她還沒想到那件事呢!
再說寶寶也不是牽牽手、親親嘴就能蹦出來,而他們還沒……想著,她的臉更紅了。
見狀,他趁機捉弄了她一下。「你在想什麼壞事?臉都紅了……」
「才沒有,你真是……」她嬌羞得抓起皮包就要跑。
「初實,」他伸出手,輕輕抓住了她,「我送你去醫院吧!」
她一頓,回頭迎上的是他認真到有點嚇人的眼神。
她知道他所謂送她去醫院的意思,是他希望能見她最要好的姊妹滔,因為那表示她是真正的接受他、接受他們這段感情。
她知道他需要被認可、被肯定,他要她真正的、完全的接受他。
但她還沒準備好,她怕在這個時候跟美嘉坦白這件事,畢竟美嘉剛生產完,她無法猜測出美嘉會是什麼反應。
她不想冒險,也不能冒險。
看她遲疑了那麼久,浩式露出了失望的、悵然的表情。
他無奈地苦笑,「還不行嗎?」
「浩式……」她為難地道,「對不起,我……」
「算了。」他笑歎一記,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總有一天,你會將我介紹給她的,對吧?」
她眉心微微顰蹙著,有點歉疚。
「別那種表情,」他溫柔一笑,在她柔軟的頰上輕捏一記,「忙完了通知我一聲。」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
氣氛有點僵,浩式選擇離開,體貼的他不希望初實因為此事而覺得困擾。
「那麼我先走了。」他說完,又在她額頭上輕啄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看著他背身離去,初實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跟歉意,她知道她讓他失望,讓他覺得挫折。
他帶她見了他非常要好的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將她介紹給所有會衷心祝福他們的人,但她至今還無法將他介紹給美嘉。
對他,她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她喃喃,「再給我一點時間。」
武藏野綜合醫院,婦科病房。
看著美嘉坐在床上哺乳,而寶寶用力的吸吮著乳汁的溫馨畫面,稍稍化解了初實先前的沉重心情。
現在的美嘉剛生產完,身材跟臉蛋都有點腫,但初實卻覺得她好美。是因為幸福吧!如果沒有幸福的滋潤,女人是無論如何都美不起來的。
哺乳完畢,初實站起來,「讓我抱,我幫她拍拍。」
美嘉一笑,將寶寶交到她手中。初實小心又溫柔的抱著寶寶,熟練地輕拍她的背。
不一會兒,寶寶就打了飽嗝。
「才幾天,你就很有架式了唷!」美嘉笑說。
初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學學樣子……」
這時,剛從公司趕來的美嘉的丈夫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ㄟ,初實,你來了!」他有點不好意思,「你總是比我早到。」
「我時間比較自由嘛!」她笑說。
他抓抓頭,靦腆的笑笑,沒說什麼。
「女兒還你吧!」初實將寶寶交給他抱。
他接過寶寶,走到美嘉床邊,然後在她臉上親吻一記。「老婆,今天覺得怎樣?」
「我很好,你不必擔心。」美嘉一臉幸福地笑望著他。
「這個案子忙完,我跟老闆請假,好好陪陪你跟寶寶。」他說。
「嗯。」美嘉點點頭,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看他們一家幸福和樂的模樣,真是羨煞了初實。
她希望自己也能組成一個有爸爸、媽媽跟小孩的家庭,她知道她會付出所有的生命,去經營維繫一個家庭。
就在此時,浩式的身影鑽進她的腦海之中,而他的那句「我們也可以生一個」更讓她心動。
她想,浩式會是個好丈夫、好爸爸,就像她爸爸、他爸爸,或是美嘉的老公一樣……
「初實?」見她站在一旁發呆、傻笑,美嘉疑惑地望著她,「你一個人在笑什麼?」
「咦?」她回過神,「沒有啊!」
「沒有?」美嘉蹙眉笑說,「你在傻笑呢!」
「是嗎?」她突然有點心虛,搗住了發燙的臉。
美嘉深深的注視著她,像在觀察著、猜疑著什麼。「初實,老實說,你是不是在……戀愛?」
她一震,心虛又緊張,「沒……沒有的事。」
「真的沒有?」美嘉一臉懷疑,「我覺得你這幾個月來很可疑喔!」
「你少瞎猜了。」她抵死不認,「人家說孕婦多疑,果然是真的。」
「什麼孕婦?我已經生了。」美嘉白了她一眼。
「總之你別亂猜了。」
「你沒騙我?」美嘉半信半疑。
「沒有。」她說。
美嘉頓了頓,「我倒希望你騙我……」
她一怔,「ㄟ?」
「如果你騙我,那至少表示你確實是在戀愛。」說著,美嘉輕歎一聲,「趕快找到好男人嫁了吧!」
初實知道美嘉是衷心希望她也能遇到一個好男人,然後得到幸福。
她現在是遇到了一個好男人,但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美嘉。她多麼希望美嘉能分享她的喜悅,但是……
「初實,」美嘉的眼睛溫柔得像能融化冰封般,「我現在非常幸福喔!」
「美嘉……」她眼眶漸漸濕潤。
美嘉一笑,「你也要跟我一樣幸福,知道嗎?」
她說不出話,只是用力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