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財路已斷,雄風幫被官府包圍,幫眾掃蕩一空,相關人等已經全關進牢裡等候判決了。」
「被劫的絲綢已經追回,待隊伍重整、貨物補齊,馬隊將擇日出發。」
「馬隊奉命不要強力抵抗,所以傷亡的情況不嚴重,只有十三人輕傷。」
令狐弩捻著小鬍子,微皺眉,「雄風幫的酒樓在官府查封前易主,恐怕是黃天祥之前的布線。」沒料到這點是他的失職。
東方靖視線停在輪番報告的手下身上,心思卻飄到南方。不知她身子好點了沒?有沒有用他給的藥?她去報仇會不會出事?
「有刺客!來人!」書房外傳來石破天驚的大叫,雜沓的腳步聲逼近書房。
眾人相看一眼,心中有數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找人進東方府行刺。
「可惡!黃天祥最後還來這一手!」阮雲青憤然甩袖起身。把酒樓賣了好湊錢請殺手?夠陰險狠辣的了!
各堂主都有自保能力,也不驚慌,火速起身圍在東方靖身邊戒備。
東方靖拉回飄遠的思緒,好整以暇的等待來人。
「東方靖!納命來!」蒙著臉的刺客看準東方靖,展開一連串的攻擊。
九個同是蒙著臉的男子接連跳進書房,手中銀光閃閃的長劍全刺向東方靖。他們被外面的人追攻,身上已是傷痕纍纍卻不放棄,大有搏上性命也要除掉東方靖的氣勢。
書房內展開激烈的打鬥,幾道矯健的身影纏在一起打得難分難捨,佈置簡雅的書房被利劍劈得亂七八糟,又被威力強大的掌風和拳頭轟得東一個窟窿、西一個坑洞。
東方靖輕鬆閃過往身上喂來的長劍,掌上運勁,把一個蒙面客震得飛出十丈外。
這些長劍泛著青光,應該有毒吧,不知道有沒有衛欣的毒來得厲害?生死搏鬥間,他猶心懸佳人,粗獷的面容竟漾開一抹笑意。
一盞茶過去了,東方靖漸感無趣,看看四周,書房已是一片狼籍,蒙面客只剩下三人,各堂主和阮雲青正在對付他們,正要發掌一舉解決他們,卻見一名蒙面客朝阮雲青射出暗器,而阮雲青正和失了劍的蒙面客對拳,無暇分神,東方靖趕忙轉勢,以掌風打掉暗器,卻讓蒙面客再次射出的暗器擊中左臂。
蒙面人見東方靖中了暗器,便不再戀戰,大喝一聲,「撤!」連同剩下的兩人縱身擊破屋頂,一躍而去,屋外又傳來追捕刺客的喊叫聲。
眾人見主子受傷,無心追趕刺客,急急圍過來查看東方靖的傷勢。
一枚烏鐵製的星形鐵片嵌入他的左臂,碗大的傷口流出暗黑的血,眾人呼吸一窒,驚呼,「有毒!」
令狐弩連忙封住傷口附近的幾個大穴,阮雲青則是急步出了書房,命人去請大夫,再回到東方靖身邊,但東方靖不敵劇毒的威力,眼皮一垂,就這麼暈了過去。
眾人神色一凜,迅速而謹慎的將東方靖移至他的房間,而眼見主子受傷昏迷,僕人們個個臉色沉重,捧著熱水、藥材和白布來回穿梭,心中不斷祈禱主子平安無事。
轉眼間,兩天過去了,東方靖仍是不省人事。
整座東方府瀰漫著不安的氣氛,進出東方府的大夫一個接著一個,卻沒有一個有辦法化解他體內的劇毒。
東方老夫人見兒子中毒昏迷,不知哭了幾回,她不眠不休的守在兒子床邊看顧了兩天,還是東方婕苦心勸說了好半天才讓她回房歇息;東方老爺則是在事件發生後便到總堂坐鎮,安定惶惶人心。
阮雲青著急的在房內來回踱步,思忖哪裡還有高明的大夫。
幾個大夫看過東方靖的傷勢後,確定那是一種來自西域的毒——「七哭骨嚎」,中毒者會連續發高燒,幾日後便會全身潰爛而死,死狀極為淒慘。
此毒兇猛無比,解藥更是鮮有人知,他們只能用藥先穩住毒勢,不讓劇毒在體內擴散,加上東方靖雄厚的內力,尚可抵禦毒勢攻人心脾,現在還撐得過去,然而只怕時日一拖,毒性壓不住了,就算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東方婕抓著絹帕頻頻拭淚,「阮大哥,我大哥撐得過去嗎?」
阮雲青神色沉重凝肅,「我們已經發告天下,用十萬兩懸賞解藥,無季公子也在趕來的路上,希望來得及。」無季公子的醫術天下第一,只要他來了,一定可以救靖的,就怕來不及……
衛欣小手緊緊揪住韁繩縱馬疾馳,蒼白的小臉、皎白的衣裳覆上飛濺而起的泥沙,不復往日的潔淨,一如她心裡紛亂交錯的思緒。
她離開清柳城前往京城,卻在途中聽說名震天下的商業霸主東方靖中了劇毒,已然昏迷了四天。
從那些繪聲繪影的傳言中,她確定他們說的就是她所認識的東方靖。她早知道他不是尋常人,卻沒想到他竟是如此赫赫有名的人物。
景物快速的往後流逝,馬兒沉重的巨蹄踐踏過大地,高踞馬背的她,眉心緊鎖,清麗的臉蛋堆滿了決心。
不管他喜歡的是誰,她只知道她不能讓他死。如果是別的,她還不敢說,中毒的話,她有十足的信心可以為他解毒。
衛家的「毒功」可不是一般的功夫,舉凡辨毒、製毒、養毒、施毒、解毒,皆是一流中的一流。即使碰上沒解藥的毒,還可以用練毒功者的血來解毒——養血解毒的功夫一旦練成便百毒不侵,還能以血解萬毒。這就是衛家的秘方,也是害她一家被滅的原因。
馬蹄飛馳過一里又一里,她滿腦子都是他,在初識時被他可惡的笑眼惹惱的同時,她就隱約知道今後甩不開他了,之後的相處更是讓她把心都陷下去,即便他喜歡的人是小晴,她也願意為他耗去最後一滴血——只要他活著!
傍晚,天空逐漸沒入黑暗,東方府裡一片死氣沉沉。
東方靖已經昏迷了四天,砸下十萬兩還是找不到解藥,無季神醫日夜兼程仍未抵達京城,可東方靖的氣息一天比一天弱,身子瘦了一大圈,原本結實的肌膚開始鬆弛發青……
東方靖房裡,東方老爺神情疲累,顯然幾天沒睡好了,東方老夫人哭腫了雙眼,倒在夫君懷中低低啜泣。
阮雲青說著自己也不確定的話,「會有一線生機的,夫人、老爺。」
「阮大哥,無季大哥呢?」東方婕眼眶紅通通的,問出所有人的心聲。
他神情頹喪,「嗯,他從關外趕來,最快七天……」
無季之前留下的藥裡,有一些是能夠解毒的,但靖中的毒詭奇得很,那些藥再厲害也無法根除他體內的劇毒。四天了,東方靖仍是昏迷不醒,身子也越來越槽,他們只好把希望全寄托在遠在關外的神醫,可是……
「七天!只怕靖兒等不到那時了!」東方老夫人一聽更傷心,她撲到床邊,輕撫愛兒消瘦發青的臉龐,「靖兒!靖兒!你醒醒!你醒醒啊!」
「別這樣,會有希望的。」東方老爺告訴妻子,也告訴自己。
東方靖嗓音低啞,語聲破碎,「衛……欣……衛欣……等我……等……」
「衛欣究竟是誰?」東方婕和東方兩老聯手逼問阮雲青。這幾天來就聽昏迷的東方靖嘴裡老念著這陌生的名字。
阮雲青躊躇半天,仍是不敢說,「你們等靖醒來自己問他……」他聽霍武說東方靖是在清柳城和衛欣分手的,他派人去清柳城找她,只得知她幾天前就離開清柳城往別處去了的消息。這下子要找人猶如大海撈針,他怎麼也不敢說衛欣是誰。
「你……」東方婕正要再說,門外傳來僕人的通報,「老爺,門外有人求見,說是解毒來著。」
「快把人請進來!」東方老爺急促的吩咐。
這四天來,不知多少大夫、多少聲稱能解毒的人到東方家來,卻接連讓他們希望落空,希望這次真的可以。房內眾人互望一眼,眼神中默默訴說著期待。
僕人領來一名年約十八的姑娘,只見她從頭到腳都濺上了泥沙和污漬,一襲白衣幾乎成了灰衣,髒兮兮的臉蛋寫著睏倦與憔悴,纖細的身子甚至在發抖。
她真是大夫嗎?她看起來也需要找大夫吧!四人疑惑的面面相覷。
東方老爺說話了,「姑娘怎麼稱呼?」
「衛。」衛欣憂心忡忡,草草答過就想靠到東方靖床邊。他怎麼瘦成這樣?明眸起了薄霧,心頭陣陣抽痛。
東方婕杏眼微睜。衛?會不會是大哥不住喃念的姑娘?
阮雲青擋住衛欣,「衛姑娘可有把握?」可不能讓人隨便試,萬一弄得更糟,靖不就……
衛欣知道自己不回答是過不去了,「是的。什麼毒?」她的血不管什麼毒都能解,看他們擔心的樣子,她還是意思意思的問問吧。
「七哭骨嚎。」他端詳著眼前冷冰冰的女子。她臉上的關切看來不假,她是誰?「衛姑娘芳名?」
「單名欣。七哭骨嚎?傷口在哪裡?」
「左臂。」阮雲青同其他三人一般驚訝。她就是衛欣!東方靖生死邊緣問猶念念不忘的姑娘!
東方老夫人忍不住問了,「衛姑娘和靖兒認識?」這姑娘面對靖兒的神情不尋常,莫非對靖兒有意?
「嗯,日前在估虎城認識的。用過什麼藥?」
阮雲青拿這幾天大夫開的藥單給她看,「衛姑娘可聽過這毒?」
「嗯。」她小時候曾在爹的書房看過這種毒。這毒的解藥材料難找、做法更是麻煩,依他這情況是等不及了,只得用血來治。
「衛姑娘請。」阮雲青退開,衛欣急步走到東方靖床邊。
東方靖黝黑健康的皮膚已然蒼白無血色,濃重的青氣遍佈在粗獷的面容上,她瞧著,晶瑩的淚珠紛紛落下,滴落在他凹陷的頰邊。
東方靖輾轉不安的挪動身子,輕晃著頭,低喃出她的名,「衛欣……」
她一震。他在叫她!為什麼?
她癡癡的望著他,好似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纖手摩挲著他昏迷中仍是威嚴逼人的臉龐,蒼白的小臉滿是對他全心的依戀與不悔的深情。
一個深呼吸,她伸手搭指探向他的脈門。
很糟,要快!可是……不管了!先救他再說!
她回身面對東方老爺,神情堅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我有把握救他。東方老爺可否答應我三件事?」
「儘管說。」東方老爺得知她就是兒子念念不忘的姑娘,又見她神色焦急,便直覺相信她會為兒子帶來希望,別說三件,十件也成。
「第一,我救人的時候,房裡不可有人,屋外需有人看守。」她要放血、喂血,給人看見就不好了。
「可以。」阮雲青率先答了。靖還說她不喜歡他?她明明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唉!再精明的人在愛情中也是盲目的。
衛欣見東方老爺點頭才接著說:「第二,我要你們幫我重罰區書達一家子,他在京城附近開酒店,應該不難找。」她怕救完東方靖,自己可能也沒命了,然而家仇不能不報,所以要他們代自己報仇。
「怎麼罰?」阮雲青擔心的瞄了東方靖一眼。又是個心狠手辣的女子?
「我不要他們死,整得他們生不如死即可。」
「呼,那好辦。」他鬆了一口氣。
「第三,贈十萬兩給清柳城的曹氏父女。」反正她不缺錢,而且很有可能花不到了,不如把錢給小晴,她可以來京城找東方靖……
「可以。」東方老爺應允。
「好,你們可以出去了。」
眾人相看一眼,帶著放心的笑容相繼離開。
衛欣轉頭看著東方靖,心中喃喃自語。我來救你了,什麼都不用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衛欣坐在東方靖身邊輕撫他發青的臉龐,幽幽歎了口氣,「想不到再度相見會是這種情形。可惜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對我笑的樣子了。」
她從懷中掏出鋒利的匕首,取來小几上的藍色大碗,毫不猶豫的在纖細的手腕上劃出一道口子,溫熱的鮮血汩汩流進大碗。
漸漸的,鮮血注滿整整一碗。她腦袋一陣暈眩,身子晃了一下,她連忙握拳按壓人中,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再草草止血包紮。
帶傷的纖細手臂吃力的扶起東方靖,撬開他乾裂發紫的薄唇,以碗就口,將溫熱的鮮血慢慢餵進他口中。
好不容易灌完一碗血,她也快撐不住了,強打起精神扶他躺下,蓋上錦被,坐在一旁觀察他的變化。
三炷香的時間過去,她見血色漸漸回到他臉上,再次探指把脈。脈象恢復穩定,毒性正逐漸化解,血氣運行也恢復順暢,再來,就是明天的事了。
衛欣撐起身子,移動酸麻的雙腳走出房門,氣色差得讓守在門外的東方婕大吃一驚——她用什麼方法解毒?把自己搞成這樣?
不經意瞥到衛欣腕間帶著點點腥紅的布條,難不成……有人會願意為別人犧牲至此?放血救人?一個不小心,可是會賠上性命的!
「給我一間房,找人照顧他。」衛欣疲倦的說,嗓音不再清脆,沙啞得令人心疼。
「好。你不要緊吧?」東方婕擔心的扶住她。她可是東方家的大恩人,看她這樣,叫人怎不擔心?而且,如果自己猜得沒錯,她便是大哥的心上人,要是沒照顧好她,大哥醒來後不宰了她才怪!
「不礙事。我想休息了。」
衛欣言語間帶著拒絕他人探問的疏離,東方婕吶吶的縮回到嘴邊的關懷之語,帶她到隔壁的房間,再讓人送來她寄在門房的包袱。
衛欣疲睏的在八角桌邊坐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虛弱,四肢酸麻得好似要離她而去,腦袋昏昏沉沉,視線朦朧得快看不清兩尺內的東西。
「送點吃的來好嗎?」她得撐下去,至少要等她把他的毒解了之後才能倒下。
東方婕連聲應好,快步出門叫人準備補血的食物後,若有所思的望著窗紙上映出的清瘦人影。
從她冰冷的外表,著實看不出她是這般有情有義的姑娘,那可惡的霓瑜跟她比起來,簡直是禽獸不如的東西。
大哥的幸福終於來臨了,有這樣一個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女子,這次,大哥應該不會失望了吧?
衛欣揉揉發疼的額際,發現傷口滲出的血水暈染了潔白的紗布,她取出東方靖給的傷藥,仔細的止血包紮。
此時此刻,她的每一滴血都是救他的解藥,萬萬浪費不得。第一次,她有了為別人保重自己的想法。
接連幾天,她早晚喂東方靖一大碗血,其餘的時間,她都待在他身邊,仔細觀察他脈象的變化、為他擦去涔涔冒出的冷汗。
那張清麗卻雪白的俏臉褪去冰冷,深情的目光流連在他深刻英挺的五官,唇邊噙著夢幻的微笑,流淌溫柔的暖意。
她常常就這樣看著他一整天,忘了吃飯,也忘了要好好照顧自己,連旁人對她說話也沒察覺。
幾天過去,東方靖的情況漸漸好轉,來探望他的人莫不嘖嘖稱奇,連連追問是誰這般好本事,沒幾天就解去這兇猛無比的劇毒?
然而,東方家上下為了衛欣的安全,堅決不肯透露。在他們眼中,衛欣不只是他們的恩人,更可能是未來的當家主母,那些可能會危及她安全的猜測,他們自是不加理會。
隨著毒性淡去,東方靖的臉恢復血色,被劇毒侵蝕而發青松弛的肌膚也恢復彈性光澤,受傷的腑臟逐漸復元,只是仍在昏迷中,蠟白的薄唇不時逸出「衛欣」這兩個字。
衛欣守在他身邊,把他吐出的破碎語聲聽得一清二楚,幾度以為他回復了神智,細看才發現那不過是他的夢囈。
為什麼叫她?她困惑的皺眉,思來想去,卻發現自個兒想到不該想的地方去
不會的!他分明只是喜歡耍著她玩,怎會是因為對她有意才念著她?她猛搖頭,甩去不該有的胡思亂想。
她壓住怦怦亂跳的心口,努力拾回平靜,卻摸到細細收藏在心口的令牌。
昨天聽到東方婕和阮雲青在門外的對話,說是幫東方靖淨身的時候,發現足以號令東方家的令牌不在他身上,兩人擔心令牌被人拿去胡作非為,還派了僕人到處隴,卻遍尋不著。
難怪自她來到東方府後,老看見僕人在草叢裡翻翻找找。
原來這令牌是如此重要的東西——他又騙了她一回!她不由得搖頭苦笑,連真話也不肯說的人,她如何能相信自己的揣想?如何相信他對她有意?
算了,就還給他吧,也省得她老對著這令牌黯然神傷。
她拿出小心收藏在胸口的令牌,動作輕巧的塞到他的枕頭下,低聲呢喃,「這樣一來,我們就再無瓜葛了。」
東方靖意識迷離間,只覺得頭沉重得抬不起來,手臂上火辣的疼痛傳遍全身,催促他醒來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努力推開腦中的暈眩感,吃力的睜開眼睛。
病懨懨的倒在床上讓人伺候?想不到他也有這一天!他勉強扯動乾裂的嘴角苦笑。
「醒了!大哥醒了!」首先叫出來的是東方婕,她激動得淚如雨下,一旁的東方二老也頻頻拭淚。
阮雲青湊到他面前,「靖,你覺得怎麼樣?」
東方靖環顧四周,他在自己的房間裡,「難過死了。」
眾人聽他還有力氣開玩笑,心知他真的醒了,總算放下心中高懸多日的大石。
「房裡還有誰?」他無神的眼眸盯著床邊一處。
那裡有一抹溫柔的身影,在他被劇毒折磨得心神俱疲時一直坐在他身邊,餵他喝藥、替他拭去冰冷的汗水,偶爾,她會對他說話,但他總聽不清楚,幾次,恍惚間聽到她哀切的哭聲,哭得淒楚無力、哭得恍若末日將至……他著急的想醒過來看清是誰,卻擺脫不了緊捉著他不放的黑暗,他好想跟她說一切有他,他會好起來、會保護她,只求她別哭。
他飄忽的意識將這溫柔的身影和衛欣重迭,以為自己在夢中見到了衛欣。
是夢,因為他明知她人在南方,而且她不會如此溫柔的待他。
眾人一陣沉默,半晌後,東方婕不安的覷著他,「衛姑娘。」
「衛欣她在哪裡?」東方靖消瘦的身子猛然坐起,不顧襲來的昏眩,焦急的轉頭梭巡心上人的身影,「她人呢?」不是夢!她來看他了!為什麼?莫非……心中燃起喜悅的火花,他萬分期待的盯著東方婕。
阮雲青搶得先機,「走了。」擠眉弄眼的暗示其他人別多說。
東方靖頓時頹然癱倒床鋪,低低歎了一聲。走了!果然是他想太多了嗎?
東方老夫人眼中閃動興奮的光彩,瞧兒子失魂落魄的,肯定錯不了,她有孫子抱了!「靖兒,那衛姑娘……」
「在南方認識的朋友。」他淡然道,神情蕭索,「我想休息了。」
眾人不解他為何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衛欣走了他也無所謂嗎?他們猜錯了?他跟她沒什麼?
東方婕還想說些什麼,卻在阮雲青暗示的眼神下把話吞進肚子,跟著爹娘出了房門,留下阮雲青和東方靖。
阮雲青好笑的看著東方靖滿臉落寞還故作平靜的神情,語氣瞹昧的說:「靖,衛姑娘還真有心啊!」
「是嗎?」他扯扯嘴角,「她幾時走的?」為何不等他醒來?他好想見她!
「昨天夜裡。沒人知道她會突然走掉,今天一早才發現她人不見了。」
東方靖抑鬱的以不甚靈活的長指細細撫摸錦被上繡著的白梅。這是他命人去城裡最好的繡坊訂製的,讓他可以在獨處之時,藉著白梅傲然獨立的姿態思憶她娉婷冷然的丰姿。
她還是如初識般的冷然?人都來了,何必急著走?她就如此厭惡他嗎?既是如此,為何還要來?「她待了幾天?」
「五天。」
「是她幫我解毒的?」衛家的毒功獨步天下,八成是她救了他。
「沒錯!根據我偷看的結論,這五天來,你喝了十碗衛姑娘的血。」阮雲青等著他臉色大變,可他只是茫然的看著自己。他毒壞腦子了?這麼簡單的事實都會意不過來?
阮雲青只得加以說明,「衛姑娘用自己的血替你解毒,幾天下來,臉色難看到我們還給她請了大夫,可是她卻不肯給大夫看。小婕只好給她吃些補身子的東西,可她又說沒胃口,一天下來根本沒吃多少東西。」
東方靖頭昏腦脹的聽他說了一大串,越聽心越驚。她放血替自己解毒?那麼,她對自己不是無情的?若是如此,為何不肯見他一面?她的身子受得住嗎7
「用血治你怎麼不阻止她?」他惱怒不已,一想到她現在可能奄奄一息倒在路邊,不顧身子還虛弱就要下床,偏偏毒傷剛愈,又昏迷多日,渾身使不出力氣,弄得氣喘吁吁、大汗直流,幾次虛軟的倒回床鋪,又掙扎著要爬起來。
阮雲青無奈的上前扶住他,「這是唯一的辦法,無季趕不及,你的情況又不容耽擱。」
見他還是執意要下床,阮雲青壞壞的笑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出府沒多久就在街邊昏倒了,跟著保護她的人很機靈,把她送回府來了。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說罷,他突然伸手點了東方靖的睡穴。
還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的東方靖帶著一團迷惑沉沉睡去了,而最令他不解的是——阮雲青幹麼騙他?又是誤交損友惹的禍嗎?唉。
東方家不愧是天下首富。
造景優美的庭院中草木扶疏,清澈的水流蜿蜒而過岩石堆砌出的幾座假山,屋舍高大巍峨、典雅精緻,高大的樑柱漆繪著美麗的圖案。
衛欣坐在涼亭裡,愁對滿眼宜人的景色,心思飛往東方靖門窗緊閉的房間。
兩天前,她趁夜離開東方府,希望從此和他斷了關係,重拾平靜的自己;誰知道失血過多的身子讓她又回到了這裡。她醒來後才聽東方婕說她昏倒路邊,被東方家的家僕救回來。
這下子,承蒙人家的好意才挽回了這條命,她不敢再任意離開,只好等身子好點再做打算了。
兩天來,東方婕幾次來探望她,笑吟吟的噓寒問暖,還帶來成堆的華麗衣裳,一看那上好的布料、精細的繡花,就知道所費不貲,伺候她的婢女羨慕的說:「這些衣裳全出自皇室御用的織坊,是主子要人連夜趕工,好早日送給衛姑娘的。」
衛欣聽了只是苦笑,既然如此,為何不見他的人影?
這兩天,東方二老和阮雲青都來探望過她。東方老夫人淚眼汪汪的謝她救了東方靖一命,還欣喜的猛盯著她瞧;東方老爺告知她區家已經破產,一家子搬到鄉下的破屋住了,十萬兩已送至曹氏父女手中;阮雲青則是神色曖昧的要她多留幾天。
可是他呢?從未出現。
從下人口中,她知道他恢復神速,早就可以下床了。然而,隔壁進進出出好些人,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如果他是為了報恩才留她住在他家,那她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她調目遙望緊閉的門扉,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是夜,衛欣再度被惡夢攫獲。黑暗中,她輾轉反側,囈語不斷,柳眉痛苦的兜攏在一塊兒,細緻的臉龐沁出薄汗。
而另一頭,東方靖試著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眼皮閉了又睜,睜了又閉,幾番折騰下來,索性張大了眼猛瞧阻隔兩人的牆。
這兩天他明知她就在隔壁,就是提不起勇氣去找她,生怕一見面,就要面對她的告別。
他陰鬱的拿出在枕下發現的令牌,呆呆的盯著令牌瞧,彷彿可以從上面看到她的身影、得知她的心意。
為什麼把令牌還給他?她不顧生命危險,用血救了他,難道不是因為對他有情?
他在心中無數次描繪她的各種模樣,思量著去找她時該說些什麼,胡思亂想了大半夜,搞得一點睡意也沒有。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了,他捏捏鼻樑,疲倦的歎了口氣,瞅著錦被上的白梅繡花發愣,耳邊卻傳來窸窸窣窣的低響。
他傾耳聆聽,是她的啜泣!心頭一緊,他趕忙披衣而起,悄聲來到她的床邊。
衛欣蒼白的面容覆上一層薄汗,雙眼緊閉,長長的羽睫在眼下形成兩道暗影,小嘴逸出破碎的細語。
月光下的她,飄忽得像是隨時會離開人間,引發他陣陣的不安。
他伸出手,輕拍她冰冷的臉頰,「衛姑娘,醒醒!衛姑娘?」
衛欣在惡夢中聽到有人輕柔的喚著她,那人的嗓音低沉,夾帶深沉的溫柔和毫下掩飾的關心,觸動她心底的無助。
長長的羽睫動了動,緩緩揚起,迷濛的雙眸水波流轉,映出那道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東方靖?他怎會在這裡?
「衛姑娘?你作惡夢了。」東方靖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墨黑的眸子緊盯著她清麗的臉龐。
「東方靖?真是你?」她以為自己在作夢,不敢置信的想伸手觸碰他,眼前卻閃過他在樹林間閃避她的身影,伸出的手在黑暗中頓住,不自在的縮回被子下。
他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心知她已清醒,放心一笑,「當然是我,好點了嗎?」她有點不自在?是了,一個男子深夜出現在自己的床邊,難怪她會不自在。
他轉身走向房門,「再睡會兒吧,離天亮還早。」
衛欣見思念多日的人又要消失,脫口道:「東方公子。」
他訝然轉身,滿心期待的看著她。
「我過兩天就要走了。」他會留她嗎?
他直覺的回答,「為什麼?你留在這裡不好嗎?」他不要她走!即便兩人之間無有交集,他也想跟她同處在一個屋簷下。
她難掩落寞,嗓音猶帶惡夢遺留下的喑痖,「我留在這裡幹麼?你的毒傷已經好了,我的身子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為什麼把令牌還我?」他不答反問。
她神色複雜的瞪他一眼,「你騙我!那不是有很多塊的令牌!聽說那是很重要的東西,你不該隨便給人。」
「我承認我拐了你,可我就是想把它給你啊!」他激動的說道,灼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聽他說得慷慨激昂,像在宣佈什麼似的,她紅了臉,低聲問道:「為什麼?」
東方靖不自在的清清喉嚨,「唉!反正我從沒想過要把令牌拿回來,」他從懷中掏出令牌,「你收著吧,我希望它在你身邊。」就像我希望待在你身邊,他在心中加上這一句。
衛欣見他堅持,勉為其難的接過令牌,令牌傳來他的氣息和溫度,燙得她臉更紅,「如果你想拿回去,就——」
「不,我要你一輩子收著它!」他急急截住她的話尾。
「一輩子?」她低低念出這三個字,迷惘了,她從未想過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家仇已報,她還有什麼必要留在人世?她無親無依,眼前心繫的男子不屬於自己。一輩子?聽起來好空洞。
「好吧,你堅持的話。」她低低說道,語音飄忽而不確定。
東方靖鼓起勇氣要求道:「你多留些時候好嗎?至少等我傷好了再走。」
「嗯。」他開口留她了!她悶聲回應了他的請求,垂下眼臉掩去眼中的欣喜。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壓抑住想觸碰她的渴望,他憐惜的道。
「嗯,你早點休息。」衛欣握著令牌的小手用力得發顫,笑意慢慢的從心口傳到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