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以見習調酒師的身份,捧著呈酒的托盤,小心走過陰暗彎曲的走道,走向那個身穿LV最新一季男裝的男子。她知道LV最新一季發表了一套皮衣、褲,市售價超過十萬美元,她不以為然搖著頭,這裡出入的好似都是這類型的男子,怎麼可能適合北海道嚴酷無趣的生活……她開始考慮換工作的可能。
話說回來,她到這間Lounge bar打工不過才一星期,怎麼說,也該做滿十天才有錢拿。
「……上回才刺激,我和我馬子在哪兒做那檔事你曉得嗎?」一身叮叮噹噹的男子立起來喊,身上的金屬銅器配合地發出鏘鏘聲,更顯震撼。「電梯!從一樓到三十二樓,頂上數字節節上攀,心情就像從谷底上揚般,一路往上飆,Happy到最高點。」
初雪皺皺眉,還不及說什麼,同坐的皮衣男子嗤笑一聲,悠悠說:
「這有什麼值得誇耀?在電梯裡做,只顯得你缺乏男子氣概。」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他站起來大聲威脅,身上的金屬鏘鏘聲聽來刺耳。
「你說你在電梯裡做,就是缺乏男子氣概。」他不怕死似的,輕鬆、故意大聲嚷,「醫學報告不是說,命根子的長短不是重點,重點是持久度。現代科技進步,電梯速度快,一樓到一百樓大概要不了幾分鐘。老兄,你幾分鐘就完事,你的馬子能快樂到哪裡,我實在不太相信。」
「嘿,有理哦,老兄,你好像沒高竿到哪去。」週遭的人紛紛附議,哄堂大笑起來。
那位老兄脹紅了臉,硬聲道:
「那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你說呀,你都在哪裡做那檔子事?」
邁克挑挑眉,「多啦,空無一人、陽光嬌艷的草原,沙灘上、車頂上、摩天大樓的頂端……」他俯著頭,聽似低沉的聲音卻故意說得讓大家都聽見,「最刺激應該是在教堂。」
「教堂?!」
他咧開嘴,笑得恣意又開懷。
「對,教堂。那天是禮拜,教堂裡擠滿了虔誠的信徒,我和女伴躲在神父告解室裡做那檔事。有個很純潔的學員,誤以為我女伴的呻吟是神父生病發出的痛苦叫聲,還很好心打電話幫我們叫救護車。」
「天啊!」初雪無聲喊。
「真的假的?那你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就上救護車繼續做。」
問話的人錯愕一下,接著大笑,「你騙人!哪可能會有這種事!」
邁克微笑不語。氣氛一下被炒熱了,一大群男人圍坐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大談起做愛做的事。
一旁的初雪忍無可忍,細細地女聲尖嚷,「夠了!」
喧鬧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一下,在場所有人都抬頭,拿驚奇的眼光看她。
初雪對自己一出聲就造成注目十分訝異又畏懼,她怯怯往後退了兩步,突然間接觸到一雙精亮又充滿惡意的眼睛──是剛剛那個身穿LV,提起話題的男子,他看她的眼睛……他在挑戰她!
她咬咬唇,勇敢地上前一步,說出自己心底的不以為然。
「這裡是公開場合,你們不該大談……自己的私事,這種做法不僅污辱了你們的女伴,也相對的污辱自己。」
「嘖!」一身金屬飾品叮噹響的男子嗤笑道,「小妞,你搞清楚狀況跟場合好不好?這裡是Lounge bar,我們愛怎麼說、怎麼喝都是人身自由,你是小小的服務生,」他比著小指頭,模樣輕佻。「居然管到我們頭上,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他鄙視的口氣好像服務生不是人似的,初雪生氣了!
「對!這裡是Lounge bar,是有身份、地位的時髦紳士來的地方,既是有身份、地位的紳士,就會注重自己的品味,不會拿狗眼看人,以大欺小,肉麻當笑話。」
一旁,邁克聽得笑起來,金屬男倒花了點工夫消化她的話。
「我……肉麻……小妞,你敢罵我!」是狗!
金屬男逼近兩步。初雪拒絕妥協,驕傲地抬高下巴,「我可沒有這麼說,是你自己對號入座。」
「你!」他再度脹紅臉,這回是因為氣憤。
初雪看得真切,一瞬間突然後悔起自己口不擇言。這位先生是店裡的常客,得罪他,可能會害自己丟了工作……可是她沒有錯!初雪堅持地想,站得筆直。
有趣!她正在發抖。邁克一直沒有插嘴,他玩味地注視那個小服務生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老舊的球鞋和緊握在身側,微微發顫的小拳頭……明明什麼都比別人小,不如人,偏偏這般逞強,竟然與天比高?實在有意思!
「好!你說得很好,給我站著,別動。」金屬男回身大叫,「經理!機車經理,你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來了來了,豹哥,別生氣,別生氣。」被稱作機車的經理急匆匆衝來。
「你是怎麼帶人的?這個小妞剛剛怎麼說話?你聾了嗎?」
「呃,新來的調酒小姐,不懂事……」
他搶白道:「既然不懂事,那還做什麼工作,辭掉算了!」
「你胡說什麼!」初雪實在氣不過。「是你錯在先,我又沒有對你不禮貌,你怎麼可以叫經理辭掉我!」雖然她自己剛剛也動過辭職的念頭,可是這還輪不到外人來說。
「居然比我還大聲!真好呀,經理,你就是這樣帶人的,如果這樣,那我看以後我們還是不來得好。」
這是威脅!初雪氣憤地想,卻被經理一把揪住。
「初雪,快道歉。」
「啊?」她錯愕了一下,「經理,我又沒有錯……」
「我叫你道歉!」經理押著她,附在她耳邊小聲威脅,「再不道歉,你明天就不用來了。」
她在那一瞬間睜大明眸,邁克看得真切,心想她就要哭了,誰知女孩眨眨眼,硬是將眼淚逼回去。真是倔強!邁克在心裡歎息。
「我沒有錯!」初雪堅持地說,趁經理一時錯愕,放鬆手勁,她掙脫鉗制,急促退開兩步。「我才不會為自己根本沒有犯過的錯道歉!反倒是你們,一個欺善怕惡的經理、一個沒品的客人,還有這個骯髒、污穢的環境,現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留下來了。」她抓著酒杯,把酒潑灑出去,趁著眾人驚呼走避的同時,一溜煙跑了。
「喂,初雪……」
「嘖,好潑辣的女孩。經理,她居然連你也罵耶!」金屬男頗訝異。
「呃……督人不周,對不起。」
「經理,那女孩哪兒人吶?幾歲了?」
「好像是北海道那一帶的人,今年才二十二歲。」
「二十二呀,那就老了,不夠嫩。」
「哎,政府規定,我們這種地方不能請未滿十八歲的少女,抓得嚴,實在沒法。」
「真可惜,那妞長得不錯,就是太嗆!」
「嗆才好,馴服起來才過癮……」
那女孩最後還是哭了。邁克半是佩服、半是感歎,把手背上一顆晶瑩的淚珠抹去。
他佩服那女孩敢在這種場合和一個大男人對峙,而她又是那般嬌小。但他卻不明白自己的感歎何來?他是頭一次有這樣異樣的情緒。看到她強忍著珠淚,不願妥協的倔模樣,他有種想保護她,想揍金屬男的衝動……
可能是因為難得見到這樣傻氣的女孩子吧!他告訴自己。
經過這一鬧,她是絕對不會再到這裡上班了。那個有趣的小女孩,還有機會再見嗎?
他握著酒杯,沉沉微笑起來。
「今天辛苦了。」
初雪快手快腳地收起滿地的攝影配件和錄影器材,一邊不停地彎腰,對路過身旁的每一個人說辛苦。其實最辛苦的人是她。
「初雪,導演說配合時間的關係明天要提早,那你六點就過來準備。」
「是。黃姐慢走,路上小心……他媽的!」她挺直彎了一整天的腰,痛得齜牙咧嘴,忍不住再詛咒一聲。
她這回找的工作是電視台的行政助理,簡單說就是打雜小妹,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要她做,連端茶送水也要她負責。
找工作好像一次比一次困難了,真是東京居,大不易。不過話說回來,這都要怪在Lounge bar偶遇的那個LV男不好,說來說去都是他害的。
她本來在Lounge bar櫃檯調酒好好的,都是他提起了做愛的話題,才讓她忍不住同客人起衝突,弄到丟了工作。雖然說她本來也有辭職的打算,可是突然落跑,害她一個星期的薪水都泡湯了。
全是那個可惡的男人害的!
更可惡的是那個引起話題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只會笑,一個勁兒的笑。「笑!笑死好了!」她嗤聲道。
話說回來,那個男人好像也是Lounge bar的常客,她之前在櫃檯調酒,時不時就聽同事說起他,說他是名牌崇好者,喜歡喝烈酒,出手更是大方……她聽了那麼多,也看到了人,奇怪的是她最大的印象,居然是那男人的笑!
是他笑得好看?初雪微搖晃頭,不是好看,而是失真。她總覺得那男人不像在笑,倒像習慣了掛著笑臉對人。
「從沒看過這樣怪的人,如果那個時候我有看清楚就好了……」她一邊嘀咕,一邊拖著攝影用的大型三角架往裡邊走。
「現在放回去,明天早上再全部搬出來,那幹麼不蓋個大一點的鐵皮屋……」她最後將倉庫上鎖,邊搖頭說:「嘖!折磨人的最高段手法。」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好在今天沒課,她可以回去泡個澡,舒服的睡一覺。
「快走吧,明天還要早起。」她自我打氣地說。舉步向前,然後,突然一輛車刷地直衝到她面前,尖銳的煞車聲讓她立即蹲下身,用手抱住頭。
可怕!她該不會就這樣英年早逝,死於車禍?這種死法聽起來好像不怎麼浪漫……
煞車時車輪滾動煙塵,漫天卷地向她撲來,她顫伶伶打了個噴嚏。
「髒死了……是你!」
初雪聞聲抬頭,「……是你!」那個LV男!等一下,他剛剛說……
「喂!你真是好沒有禮貌呀!你差點把我撞死了你曉得嗎?你開車不長眼睛嗎?你嚇了我一大跳,我要你賠我精神損失……你笑什麼?嚇傻了嗎?」
「你……」邁克邊笑邊說,打跌地直不起腰。「你真有意思,明明就小小的個子,偏偏脾氣這麼大。」
初雪平生最恨人說她個子小,這下她真的生氣了!她抿唇不語,身子挪近他,慢慢地深吸氣,猛地將硬底鞋跟踏上他的鞋面。
他像被蜂螫一般,迅速彈跳起來。「喂!你——」
「我不是故意的。」她笑得很甜。「不過誰讓你笑我,太失禮了,活該。」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很小聲,順便還做個鬼臉。
「可是你……」本來就很小。
「喂,我警告你呀,我最恨人說我長不大。」
「可是你本來就長不大……哎喲!痛死我了,你是故意的!」
「我警告過你了。」
「你……」
「……在那邊。」
「別跑!」
「糟糕,追來了。」邁克喃道,迅速抓住初雪就跑回車上。「快點!」
「什麼……」她像洋娃娃一樣被拉走,完全搞不清況狀。「你要送我?那真不好意思,還麻煩……等一下,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先甩開他們。」他簡潔說,油門一踩,車子像箭一般射出。
車子好像終於停下來了,初雪大口大口地喘氣,努力平復激動的心情。
她長麼大,頭一次知道,居然有人是這樣開車的——在省道上時速近百,還左彎右拐像蛇一樣!
「你還好吧?」邁克把一瓶冰涼的礦泉水輕印在她頰邊,讓她一震,悚地驚跳起來。
「你差一點把我害死了!」不然就是嚇死!她尖叫道,「剛剛你和那輛大卡車只相距零點零五公分而已,你知道你要反應差些,方向盤少轉半圈,現在我們早變成死人了……你又笑什麼?你是瘋子還是神經病啊?」
「對不起。」天知道為什麼,但是看這個小娃氣得臉紅紅的,雙頰鼓得像球,揮動著拳抗議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更想逗她。「我不是故意嚇你。不過你儘管放心,我開過兩年賽車,這種道路難不倒我,看,我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沒事。」
「那是你運氣好。要是你再老像這樣開車,早晚有一天必定死於車禍意外。」
「哦,死於車禍?應該的,這算我的報應。」邁克自我解嘲地說,聲音突然壓低。
初雪心一跳,猛地回頭看他。笨蛋也知道她剛剛說錯話了,她等於在詛咒人家,但……他為什麼說報應?
她張開嘴,然後再合上。停止你的好奇心,初雪,不管發生過什麼,那都是別人的事!她用力在心底提醒自己別多管閒事。身旁邁克把目光上揚,看著月色沉沉的夜,也靜默了。
氣氛好像一下變得僵了。時間不知又過去多久,初雪聽見自己的聲音,訥訥在問:
「喂,那個,就是上次你在Lounge bar說過,那個,你真的和你的女伴在教堂,做那件事?」
他猛地掉頭看她,動作快得初雪擔心他會扭到頸子。
「那個……我只是好奇,因為你說,那個……」她一緊張,口齒更加不清。
「只是好奇?」邁克微偏著頭,表情調侃。「那太沒有新意了,如果你真有興趣,我們兩個也可以試試看呀!」
初雪一下脹紅了小臉,語無倫次,「你胡說什麼……誰要跟你試,要試我也會去找……咳,你這個人真是太無禮了,我不跟你說了!」她打開車門,像逃難般匆匆下車。
真有意思!邁克笑得更是開懷。算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了,這個小不點兒,實在逗趣。
下車讓冷風一吹,初雪才突然意識到自身處境,她茫然地環目四顧,發現他們把車停在一座大橋上,四野茫茫,夜色深沉,看出去的所有景色,全是她不認識、不熟悉的。
「這是哪兒?」陌生的地方讓她一下驚慌地反手抓住邁克。
「唔,」他一頓,然後另一隻手放在她肩頭,眼睛大致看了看。「這裡,這座橋是東野大橋,哦,從這裡再過去就到橫濱了。」
橫濱?她眨眨眼,小心地問,「如果我們現在趕回去,天亮前能不能回到你剛剛拉我上車的地方?」
「當然不能啦。為了躲開那些人,我們足足開了快四小時的車耶,現在都三點半了,如果我們要趕回去,再碰上上班的人潮,等回到東京,一定快中午了。我們不如往前,橫濱近海,這附近應該會有不錯吃的海產,為了補償你陪我一夜沒睡,我請你吃豐盛的海鮮大餐。」
「可是,我早上要上班,我六點就要到耶!」
「哇!」邁克歉然地說:「那鐵定來不及了。不過是什麼工作呀?居然要你六點就上班!這種工作不要也好。」
「你說得倒輕鬆,可是我——」如果不工作,她下個月的生活費難道會從天上掉下來?而且,都是他!相遇兩次,他兩次都害她丟了工作。
初雪哭喪著臉,越想越是委屈,最後居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喂,」邁克一下慌了手腳。「你怎麼哭了……拜託,這樣,我們趕回去……你怎麼越哭越厲害,好,我知道,對不起,我道歉好不好……拜託,別哭了……」
這個男人,他崇尚名牌,喜歡烈酒,又開快車,而且言行像個流氓;可是、當他手足無措地將自己抱在懷裡安慰,大掌輕輕拍撫她的背,她又覺得好溫暖、好有安全感,好像在他懷裡可以睡好覺、作好夢。
錄取她的人教她,行政櫃檯是服務業的一種,她坐櫃檯,就是不管來者是誰、有什麼目地,見到人,就得適度地喊歡迎光臨,做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初雪身著整齊的公司制服,睜大了眼睛看過往行人。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她和自動門一樣緊張,把每個路過的行人都當成要進公司的客人,所以自動門一有感應,她便跟著慌張立起身。
「歡迎……啊!好痛!」她再一次站起來,不慎被三寸高的高跟鞋絆倒,一下扭到腳。她驚呼痛,立時矮下身子,檢視傷處。
糟糕!她扭到腳了。初雪神情沮喪地坐回椅上,抬頭看一下鐘,離下班還有三小時,她總不能上班第一天就請假。
「欸,真倒楣,只有等下班再去看醫生了。希望下班前都不會再有人來。」她自言自語道。坐在椅中,揉著扭疼的腳後跟,很自然又想起那個LV男。
她還是忘了和他交換名字,可是卻埋在他懷裡痛哭,哭到睡著,起來再讓他請了一頓又像早餐又像中餐的海鮮大餐。只不過,他也害她兩度失業……
「歡迎光臨……啊!」初雪看見自動門打開,忘了自己剛把高跟鞋脫下,倏地立起來,結果重心不穩地搖晃,一度她以為自己會跌倒,好險沒有,有人扶住她。
「小姐,又見面了,我們真有緣呀!」
聲音略略沙啞,帶著磁性,還有一股熟悉的慵懶——初雪霍然抬頭,對上邁克褐色帶笑的眼眸,她驚叫一聲,反射性就想推開他。「又是你——放開我!」
邁克雙手還撐在她腋下,聞言輕輕佻眉,雙手一鬆一推,將她送回椅上。他不是放,是用推移的,初雪又回他一聲尖叫。
該死!他的舉動好似把她當成沒生命的布娃娃。
「你還是一樣無禮。你怎麼會在這裡?如果你又害我失業,那我就真的賴給你,讓你養我。」初雪氣憤地說,但一說完就脹紅了小臉。老天爺,她怎麼把心底想法說出來了!他們甚至還是陌生人,才見過兩次面。
邁克挑高一道眉,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
「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什麼事?」公關經理聞聲匆匆趕來,猛一看到高頭馬大的邁克,立時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社長好。」
初雪心一跳。他是社長?!現下沒空想太多,她只知道她的工作又要不保了。
「嗯。」邁克輕頷首。「走吧,帶我去會議室。」
「社長請。」
邁克提步就走,公關經理匆忙跟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初雪是坐在椅子上的。
初雪吃驚地看著他走遠。記得他們一起站著時,她好像只到他胸前……他真的好高!現在正是太陽下山,剛剛他的影子覆在她身上,使她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下,一瞬間,她竟有種錯覺,好似那偉巨的身影可以為她擋去一切災難不平……
「呀!」她突然訝叫一聲,吃了更大一驚。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故意站在她身前了,他在替她掩飾,免得公關經理看見她坐著。
初雪慢慢回想起剛剛的情況,不由感到驚愕。
她快跌倒的時候,是他搶先一步,雙手撐在她腋下,她才不致跌個狗吃屎;而且,他雙手扶她,還伸出一隻腳,讓她沒穿鞋的腳踩在上面。
他、他到底注視她多久了?居然一直不出聲!還有那樣敏銳的觀察力和體貼的舉動……
「噢!」初雪突地又呻吟一聲,懊惱地用手蓋住臉。可惡,她只穿一隻鞋的狠狽模樣,全被他看到了!
而她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要讓他養?!
不過很奇怪,自動門打開的時候,他應該還站在入口處,怎麼一下子……
他的動作好快,而且似乎心地善良?
「社長好。」
邁克在首位坐下。今天是他父親的公司一年一度的財測和未來目標研討日。
本來這不關他的事,可是老頭臨死前,把生平所有全托給他,好事、爛事全要他一併接收。花不完的金錢固然好,但像這類事就爛了。
邁克本來對開會這件事深惡痛絕,可是剛剛入口處發生的小插曲,奇跡似讓他回復了好心情。
那個個頭嬌小、脾氣卻大的有趣小女孩,他正愁找不到人,想不到她居然就在他剛繼承的公司上班!
真是太好了!他心情輕鬆地露出微笑。
「……因為景氣復甦的緣故,滑雪場和度假村的生意比前年成長了兩個百分比。另外老社長生前籌備的silver a seat計劃,也已經進入籌備階段。」
「唔。」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副無關痛癢、不感興趣的模樣。
目前身兼行銷的業務經理故意似地說:
「社長,向你報告一下,silver a seat計劃是老社長生前極力推動的一項企畫,在東京地標,地鐵站的出口,設立一棟不遜於台北101的大樓,內容包括休閒、娛樂、視聽……等八大項。目前初步設定,地下室有二十四小時的游泳池、滑冰場;一樓以上讓知名品牌設專櫃……最特別的是,樓頂還開放飲茶和小孩子的遊樂中心;由頂樓鳥瞰整個東京市夜景,更是一大創新。」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不顧周圍的各級主管一個個都瞪大眼睛,拚命想暗示他閉嘴。
「……silver a seat是一棟融合百貨、購物、休閒和玩樂的大樓,要讓生活在都市的上班族不用開老遠的車,就能享受溜冰刀、喝下午茶的休閒時光。」
終於說完了!眾人都呼出一口氣。邁克靜靜坐著,不言不動,始終鎮定如常,耐著心聽他把話說完,然後回他一笑。
「辛苦了,謝謝你如此詳細的解說。既然家父生前已經做好最完善的計劃,自然比照此目標,繼續下去,還請大家通力合作,繼續加油。麻煩各位了,散會。」他輕鬆地說完後,大家都立起身,魚貫地走出會議室。
身兼行銷的業務經理草田榆葉打鼻子裡哼了聲,他沒有起身出去,反而把椅子拉向邁克。
「你非常可惡,簡直混帳透頂!」
邁克微微一笑,算是無異議接受他的批評。
既然他沒有回應,榆葉也不好意思再開罵,只訕訕地摸摸鼻子。
「喂,你是木頭做的?我正對你做人身攻擊,你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如果我做反應,生氣了、發火了,你就可以食言而肥,把行銷經理的職務丟還回來給我?」
邁克輕鬆地反問。他忽地彈跳起來,「胡扯!我才不會食言,也絕不會變胖……」他忽而停口,看著邁克要笑不笑的表情,忿忿地咒罵一聲,「老奸巨猾!你比總裁更像狐狸。」
邁克斂下笑臉,沉沉開口,「我畢竟是他生的嘛。」
榆葉不說話了。別人不知道,他卻十分能理解邁克的心情,他們曾經一起瘋過、墮落過,一起走過年少輕狂,邁克更是唯一一個不輕視他性向的朋友。邁克瞭解他,就如同他理解為何邁克始終不肯變好,把壞事做盡。
老總裁的死對他打擊一定很大,只是他總是倔強的表現得滿不在乎。
榆葉歎了口氣,「距離我們賭約到期的日子,剛好和我跟公司簽約到期日是同一天,七月一日生效。我先跟你說,到那一天,我要辭職。」
邁克回過頭來,「時間到了?」精敏地問。
他不回應,只口氣兇惡地說:
「所以,如果你要繼續你現在的生活,玩樂、放縱下去,最好早日找一個像我一樣,可以為你作牛作馬的傭人。」
「你有什麼好提議?」
榆葉氣結地瞪他。他不是問有沒有提議,而是直接要他提議,他根本是吃定了自己,篤定他已想好了全盤計劃,才向他提說的。
總是這樣。難怪那句閩南俗話會說「精的出嘴,傻的出力」。
咦?他記得,這句台灣俗話好像也是邁克教他的。
混帳加三級!
「喂,你在發呆呀?」邁克瞭解他的不平,莞爾地問。
榆葉不甘不願地說:「頭一個是行銷部的人,郭仁崇。第二個是我業務部的同仁,板口久稻子。」
女人?邁克微點頭,不於置評。
「第三個是開發部主管,目前人在廣島視察,預計半年後才會回來,他叫巖川茗一。」
「唔。」
「郭仁崇能力卓絕。板口久稻子遇事臨危,應變組織能力頗佳。至於巖川茗一,他是經濟、企管雙料碩士,御下自有一套。」
「我相信你所舉薦的人,必定都有過人之處。」邁克簡捷回答。不過他找人代管公司,不是在選賢於能。
榆葉聳一下肩,「那就沒事了,我可是很忙的,先出去了。」他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頭,「太少爺,麻煩你有空就多回公司來看看,畢竟,這是你自己的公司。」他重重說,開門想出去。
「等一下!今天門口那個櫃檯小姐,好像不是之前那位?」
「哦,之前那個懷孕了,辭職生孩子去。」
「這位小姐,是你錄取她的?」
榆葉搖搖頭,「那是人事主任的工作。那個女孩好像還是個學生,工讀的。喂,人家是個清白單純的好女孩,你可別去招惹她。」
「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我已經招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