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宓水旁的柳樹正在柔柔春風中吐露新芽,她忍不住伸手沾了下柳葉上的露珠。就不知對岸是什麼地方?遠遠的,她看見對岸有好多油桐花,風一吹就像飄雪似地紛飛,真是美極了!
「你好像很喜歡來這裡。」
突然,德胤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嚇了她一跳,「大阿哥,您怎麼過來了?不是跟大臣們在殿內議事?」
「已經結束了。」他笑著走向她。
「您怎麼知道我喜歡來這兒?」溪邊是整片綠油油的草地,令人看了心曠神怡。
「我跟過你幾次。」他倚在一株柳樹上,笑睇著她。
「您跟蹤我?」聽他這麼說,小蟬輕聲笑了出來,「我還以為只有我會跟蹤您呢!就不知您跟蹤我有什麼好處?」
「我想知道平常我在忙的時候,你都在做些什麼?」走向她,他輕撫她的小臉,望著她臉上掛著的微笑。
「沒做什麼,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沒用,練功練不好、在金刀門也是最笨的,經常讓師兄們嘲笑。」她斂下眼,無力一笑。
「不,在我眼底你很行的,尤其跟蹤我的本事挺高竿的。」他邪肆低笑。
「您這是在取笑我嗎?」她朝他吐吐舌尖。
見她俏皮可人的模樣,他不由捧起她的小臉,低首吻住她的紅唇,汲取她的馨香。
「大阿哥……」直到他離開她的小嘴,小蟬才緩緩張開眸子,「您不該再這麼對我。」
「為什麼?」他雙臂抱胸。
「因為我遲早得回金刀門,而您總有天會成為皇上,小蟬若把心留下,以後會過得很痛苦。」說著,她臉上的笑容消失,換上的是一抹掩不住的愁緒。
「我允你一輩子跟在我身邊。」他一雙黑瞳定定的投注在她的小臉上,「但不是現在,小蟬,我要你先回金刀門去。」
「為什麼?」她赫然一驚,原以為經過那一夜,他不會再趕她走了。
「不為什麼,只是……目前的情況並不適合你待下。」
「不,我不能離開,您需要我的保護呀!而且,我想待在您身邊並不只是因為職責──」她很激動地表示。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德胤立刻否決,事實上他是不希望連累她。「放心,要你離開只是暫時,等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去金刀門接你,你不是直說想念你師父嗎?」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她走。
「對,我是想念師父他老人家,所以您就順水推舟,硬是要我離開嗎?」小蟬咬著唇,難受地望著他。
「你怎麼耍起性子?我這麼做也是為你好,你到底懂不懂?」德胤深歎口氣,眉心跟著繃起。
「大阿哥,我不想懂什麼,我只希望您好好的,等著皇上將那些想加害你的人抓起來,如此而已。」小蟬雙手緊緊交握,深怕自己會忍不住投入他懷中,「等到那時候,我就會走。」
她那對圓潤的大眼深情地望了他一眼後,便飛快地往皇宮的方向奔去。
德胤倏然回頭,望著她消失的背影,雙眉蹙得更緊。
小蟬急奔到花園內輕輕喘息著,以為在這裡可以讓她稍微得到平靜,卻意外聽見他慵懶的嗓音在近處出現,「你什麼時候才會聽我的話呢?」
她霍然抬頭,竟看見他怡然地坐在前面的亭子裡等著她了!
「大阿哥!您……您是什麼時候到的?」此時小蟬才發現他的武功是這般高!
「比你早一些。」他倚在亭台上,瞇眼望著她一副驚愕樣。
「看來您當真不需要我的保護。」她逸出苦笑,「難怪您會想趕我走,是不是就跟師兄們一樣嫌我笨呢?」
「我沒有這意思。」他不能告訴她他將面臨的麻煩,卻又無法眼睜睜看她再次為他赴險。
「沒關係,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好,但是……」她挺起背脊說:「我是受皇上之命,不是您,所以我還是不走。」
「你為何就要這麼固執?」他板起臉。
「我想過了,儘管我功夫不好,但多個人為您擋刀擋劍還是好的。」這麼想之後,她就好過多了。
可這句話卻是德胤最不想聽見的!
他之所以會為她擔心、害怕,全然是因為深知她會這麼做,所以他非得讓她回金刀門不可。
「不必,我一個大男人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事。」他的口氣因為惱怒顯得急躁。
「那是我心甘情願的。」抿抿唇,她紅著眼眶說。
「你……好,那就隨你高興吧!」德胤只撂下這句話便甩袖而去。
「大阿哥!」她一張小臉倏然皺起,強忍著滿腹的委屈告訴自己別在意,反正任務總有結束的一天,到那時儘管他不趕她,她也得離開,而他們之間剩下的或許只有回憶了。
當晚,德胤又出宮了!
不同於以往的是,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連對小蟬說一聲都沒就在晚膳後走出紫禁城。
當然,小蟬依舊跟著,並識相的離他一段距離,怕他見了她會更不開心,而她也不想讓他瞧見自己微腫的眼睛,那是她今兒個傷心流淚一整天的結果。
但奇怪的是,德胤不是前往留香居的方向,而是朝北京城最熱鬧的市集走去,直到一間酒樓前才停下腳步。
一踏進裡頭,立刻有兩位穿著打扮華麗的姑娘笑瞇瞇地迎上前,「大阿哥,您沒食言,真的來了。」
「香格格的邀約,我怎能食言呢!」德胤立刻入座,望著身邊另一位柔媚的小姑娘,「這位是?」
「她是我表妹江南夙沐王府的霞郡主,剛來北京城玩,我帶她來見見世面。」香格格做著介紹。
霞郡主巧笑倩兮地朝他福了福身,「大阿哥吉祥。」
「別這麼客氣,霞郡主。」他勾魅著她的眼,恣意地與她們調笑著,這一幕看在小蟬眼中是這般刺眼,儘管如此,她還是待在一旁守著他。
這時候香格格才發現了她,「咦?這位小姑娘是?」
「她!」他回頭瞟了她一眼,「沒什麼,不過是我皇阿瑪安排在我身邊的護衛罷了,你們可以當作沒瞧見她。」
「那多掃興,您就不能命她在外頭候著?」香格格皺眉道。
「對呀!怎有護衛這麼跟著的,連給主子一點隱私都沒。」霞郡主也說話了。
「除非在宮裡她才會放我自由,其他時候她就像我的影子,我到哪兒她黏到哪兒,就只差沒跟我進茅房了,哈……」德胤狂肆地笑著,聽在小蟬耳裡是無盡的哀傷。
她知道大阿哥不是這樣輕佻的男人,雖然他喜歡進出花街,但也只進杏花姑娘一個人的房,與這兩位格格、郡主絕不是認真的,只是今晚他為何要這麼做?
「德胤阿哥,您還真會說笑呢!」霞郡主掩嘴一笑。
德胤不著痕跡地朝小蟬望了眼,笑問:「要不要過來陪咱們一塊兒坐,一個人傻站在那裡,腳不酸嗎?」
「小蟬不敢,我只求大阿哥早點回府,我知道您心裡只有杏花姑娘,又何必──」
「杏花姑娘是誰?」霞郡主突然一問。
這一問倒讓德胤火了,他起身拉住小蟬往外走,「你是什麼意思?在我喜歡的女人面前提杏花?是何居心?」
「我……」她搖搖頭,「我只是認為您既然喜歡杏花姑娘就不會喜歡其他女人,又何必跟她們在這兒虛與委蛇呢?」
「虛與委蛇?!」他挑眉大笑,「你憑什麼說我和她們虛與委蛇?那我曾經跟你上過床,也是與你虛與委蛇囉?」
「大阿哥!」她倒抽口冷子,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我再次警告你,不要管我的事。」半瞇起眸,德胤冷著心,不得不將狠話說出口。
如今他只希望她傷心離去,雖不捨但總好過見她死,等他找出殺害富怛貝勒的兇手,事情落幕之後,他絕對有把握追她回來。
「大阿哥,您變了,您真的變了。」她咬著下唇直搖頭,「但就算您變了,小蟬也不會變。」
他深吸口氣,「這麼說你是確定不肯離開皇宮囉?」
她重重的點點頭,「對,我不離開。」
德胤氣得猛揮袖,快速步進裡頭,對著香格格和霞郡主笑說:「抱歉,讓兩位久等了。」
「沒關係,不過我正好有事得先離開了。」香格格說道。
「那表姊我跟你一塊兒回去。」霞郡主作勢也要起身。
「別急,你就留下和大阿哥好好聊聊吧!那我走了。」香格格早有意中人,這次前來不就是為表妹拉線嗎?
眼看香格格離開,霞郡主看向德胤,矯揉造作了起來,「我表姊也真是,居然就這麼離開了,真不好意思,我一定耽誤了您。」
「別這麼說。」德胤望著一直藏身在角落的小蟬,於是又道:「霞郡主如果沒事,想不想進宮裡看看?」
「啊!我願意。」霞郡主眸心一亮,已忘了掩飾計劃成功的喜悅,當然這一切德胤並不是瞧不出來,只不過現在他要利用她,彼此不過各取所需。
「那就請吧!」
說著,他便在桌上擱了一錠金子,還刻意扶她站起,與她一塊兒走出酒樓。
一路上,小蟬只是面無表情地跟著,德胤幾度瞄向她,卻無法從她那張平淡矜冷的臉上猜測她的想法。
但是小蟬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將霞郡主帶往德羽宮,兩人先在外頭庭園逛了會兒,後來就一塊兒進入他的寢房。進入之前,他還回頭對她交代,「候在外頭,別讓其他人闖進來。」
「是。」她抖著聲說,直見他將房門關上,她已無力地靠在一旁長柱上,心底滿是酸澀的滋味。
「大阿哥,沒想到您還真猴急。」裡頭傳來霞郡主的嬌笑聲。
「嫌我急?聽說女人說的都是反話,愈是說急就是嫌慢呢!」大手一掀,她的衣裳已落地。
「您好壞!」她窩在他懷中,誇張地呻吟著,「嗯……」
德胤逼出她更浪的嘶喊,一邊看向外頭那抹映照在窗欞上的單薄身影。
他閉上眼,眉心驀然緊蹙,氣她為何不走、為何就是不肯離開。
房裡的嬌喘愈來愈狂野,每一聲都刺激著小蟬的耳膜,但她卻不能逃開、不能躲避,只能緊緊抓著長柱,強忍住心底翻騰的痛楚。
直到指尖深深刺進柱內,被碎掉的木屑刺入……血……沿著柱子一滴滴墜下,如同她的心正在滴血一般。
接續的日子裡,德胤依然我行我素,要去哪兒就去哪兒,讓她不得不時時跟著,夜裡睡在外頭長廊候著,幾日下來,她已感染了風寒。
幸好她從小習武,勤於練身,因此還不至於倒下。
此刻,德胤又前往留香居,小蟬則偷偷潛進一間無人的房裡待著,等著他們纏綿雲雨後,他想回宮的一刻。
透過綺窗,她望著遠方月影,星辰忽明忽暗、忽隱忽沒。
就這麼望了夜空一整晚,不知何時天已亮,星月隱沒,只見曙日東昇。轉首紫禁城的方向,宮城鴟甍的殿宇櫛比鱗次地排列著,碧瓦朱牆、大氣磅礡,唯獨不見……她所愛的那處宓水綠地。
突聞大阿哥要離去的聲音,她連忙起身,腦子卻起了一陣眩意,她想可能是一夜未眠的緣故。
「大阿哥,您要回宮了?」她連忙追上他。
「沒想到你倒是挺有耐性的。」德胤瞇起一對狹眸,停頓腳步回頭望著緊跟於後的她。
「大阿哥,您別再想辦法趕我離開,我是不會走的。」她知道這是她的宿命。
就這一眼,德胤瞧出她的臉色不對勁。
「你怎麼了?」
「我!」她先是愣住,跟著搖搖頭笑說:「我很好。」
「瞧瞧你的臉色!」他端起她的臉,發現她唇色泛白。「你病了?」
「沒……沒有。」她強撐起笑意,殊不知這模樣更顯出她的虛弱。
「跟我走。」抓住她的柔荑,他霍然轉了個方向。
「去哪兒?」她問道。
德胤並沒回答她,只是拉著她朝前走,直到一座府邸前才停下腳步。
守在門口的門房立刻上前問安,「大阿哥吉祥。」
「別多禮。」說話同時,德胤已將她帶進裡頭。
大夫范寺見了,立即行禮,「大阿哥今兒個到寒舍是……」
「這丫頭病了,快幫她看看。」德胤將一臉蒼白的小蟬帶到旁邊炕上躺著。
「大阿哥,我沒生病。」小蟬急著想起身。
「姑娘稍安勿躁。」范寺喊住她,探究著她的臉色,隨即搖搖頭說:「你病得不輕呢!」
她話還來不及說,就聽見德胤阿哥急切的嗓音道:「你說什麼?她病得不輕?她生的是什麼病?」
「讓小的為她把把脈。」范寺握住她的手腕,須臾後才道:「姑娘,你是不是很久沒好好歇息了?」
「我!」她斂下眼,不說話了。
「她是我的護衛,夜裡守在我房外好些日子了。」德胤臉上除了憂急之外,還有一絲氣惱,氣她為何不懂他的心意。
「這樣可不行,你得好好睡一覺,否則一旦倒下可就不容易痊癒了。」范寺邊說邊對她施以針灸。
「大夫這是?」看見那麼細的針,小蟬的眸子瞬間瞪得好大。
「這叫針灸,治病的一種法子,一會兒就好。」范寺安撫道,倒是給了小蟬不少的安心感。
閉上眼,她感受到那針尖刺進肌膚的感覺,剛開始微微刺疼,慢慢的那疼轉為酥麻,接著又感受到一股酸意。
「怎麼樣?不疼吧!」范寺笑問道。
「嗯,不疼,您的手法好熟練。」她微笑說著,那笑容宛若一朵淡雅的荷花,直沁入德胤心底。
不一會兒,小蟬居然就這麼沉沉入睡。
「范寺,她怎麼了?」見她突然動也不動,德胤不禁緊張問道。
「我在針灸上下了藥,讓她可以安穩的睡一覺。」范寺解釋道。
「原來如此。」德胤這才鬆口氣,突然靈光一現地問道:「范寺,如果我要你讓她多睡些時候,可以嗎?」
「這……」范寺想了想,隨即拱手道:「這沒問題,只是不知大阿哥的目的是?」
「我要她離開皇宮,她偏不肯。」他瞇起眸,挑眉望向范寺,「我必須送她回去。」
「既是大阿哥的吩咐,小的一定照辦。」看得出大阿哥對這位小姑娘的關愛之情,這麼做想必有其目的,他也不再多問了。
「那我命你現在就下藥,我要連夜將她送走。」德胤深深凝視小蟬的小臉,縱然心中不捨,但他還是得這麼做。
回到皇宮,德胤立刻派三名侍衛將小蟬以馬車載出宮,直接送返金刀門。
卻不知怎地,他的計劃讓緋影知曉了,就見她迅速來到德羽宮,關心地問道:「德胤,告訴皇額娘,為何要將小蟬送走?」
他故作輕鬆的摳摳眉心,「沒什麼,因為她太煩人了。」
「煩人!」他不說還好,這一說緋影更生氣了,臉帶慍色地又問:「告訴皇額娘,她哪兒煩人了?」
「呃……她一天到晚像個黏皮糖似的黏著孩兒不放,有誰受得了呀!」他誇張地仰首歎氣。
「那是我交代她一定要寸步不離地跟著你,而她也非常盡責。」緋影喜歡小蟬,一想起沒能再見著她,心底就難受。
「我承認她挺好,但是我──」
「你就沒半點兒喜歡人家?」緋影似乎也看出了些什麼。
聞言,德胤差點岔了氣,「咳……皇額娘,您真愛說笑。」
知子莫若母,緋影瞧著他這副模樣,心裡已有譜。
她站起身,繞到他跟前,「老實告訴皇額娘,你愛上她了?」
他臉色霍然一變,跟著大笑,「皇額娘,這怎麼可能,您是不是急著當皇奶奶抱孫子呢?」
「德胤,你又在耍嘴皮子了。」難得生氣的緋影猛一拍桌。
「皇額娘……」
「我和皇上派她跟在你身邊也是為你好。可當我見過她之後,也為她的安危擔心,尤其剛剛才得知她為你受過鏢傷,你可知道皇額娘心裡有多難受?」說著,緋影便流下淚來。
「到底是誰這麼多嘴!」德胤嘀咕著,可能是遺傳了父皇的某種因子,一看見他皇額娘的眼淚就渾身發麻、不對勁。
「沒人告訴我,你就可以瞞我一輩子嗎?」緋影感歎地搖搖頭,「現在你翅膀硬了,什麼都只想瞞著我們,要不就是三天兩頭不見蹤影……算了,以後我也懶得來找你。」
眼看皇額娘氣得就要離開,德胤忙喊住她,露出少見的正經表情,緩緩說道:「皇額娘,您也深深愛著皇阿瑪,如果明知自己有危險,還會讓他與你共赴險境嗎?」
緋影緩緩轉過身,「你真是愛上她了?」
德胤沒有回答,只道:「我的事真的不用您和皇阿瑪太過操心,我已經長大了,做任何事自有考量。」
緋影突然發現兒子成熟許多,這才感動地笑了笑,「好,我懂了,如果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做,不過……一定要小心,千萬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皇額娘,您放心,我會的。」
「那就好,我回清寧宮去了。」拍拍他的手,緋影便在宮女的隨侍下離開。
目送皇額娘離去後,德胤算起時辰,想著小蟬此刻不知已到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