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小韓身後的趙非雁正拆著冰棒的包裝,咬了一口,冰涼沁甜。
「沒有了。」含著冰棒,趙非雁含糊不清地說。
小韓瞠大眼。這女人吃了第三支了,還嫌不夠?
沒良心的女人!冰棒還是冉先生掏錢出來,他小韓本人親自跑腿買的。這從頭到尾沒半點貢獻的女人,只會騙吃騙暍,佔他的便宜。「陸姐!你看趙非雁啦!」
「還有一瓶水,你接著。」陸遠媛自小冰箱內扔了罐礦泉水給他。「太陽這麼大,別吵了行不行?」
二月天的艷陽,大得很不像話!人人額間都掛著不該在此時出現的熱汗。
「我已經跟你們說過,目的地是高雄,而且行李別帶太多,一件回台北穿的外套就好了。」冉初易悠哉的走在隊伍前頭,脖子上掛著單眼相機,見路上有不錯的構景就隨機拍攝。背上簡單的背包,活脫脫像是來遊玩的觀光客。
「拜託,冉先生,我們都是『台北俗』耶!這輩子我到過最遠的地方,還是陽明山。」小韓叫半天,他背著行李又扛著攝影器材,已經快累翻了。
「為什麼我沒看到計程車呀……」趙非雁將最後一口冰含進嘴裡,痛苦的拖著行李在後頭,腳上踩著五、六公分高的尖頭鞋。
「剛剛出火車站,是你們說要搭公車,體驗鄉村生活的。」冉初易按下快門,一邊冷淡地提醒大伙之前做出的蠢決定。「聽好,這裡是高雄,離便捷的台北很遠的——高雄!」
「順帶一提,從我們離開車站後,計程車就很難叫了。」冉初易的提醒,無疑將這群「台北俗」再推進無底地獄。
隨著公車從平穩大路到田野間的羊腸小徑,顛顛簸簸搖了近一個小時才下車,大伙全死白了臉,有的還蹲在路邊吐半天。
「冉先生,你老家還有多遠?」小韓氣喘吁吁,算算時間,眾人步行也將近四十分鐘了。
「再翻過一座山頭、轉個彎,快了。」冉初易嘴角扯著冷冷的笑。只見眾人臉一綠,全扔下行李和機器坐在路邊。
「陸姐!我要住飯店!五星級的豪華大飯店!」他們不要替老闆省那一點點的住宿費,他們要極樂的天堂世界。
「要休息嗎?也好。」冉初易沒將他們鬼哭神號的淒厲叫聲給聽進耳裡,輕鬆的換起底片來。
陸遠媛坐在行李箱上,腳上踩著球鞋,穿著牛仔褲、白色針織衫,脖子上的鵝黃色領巾,現在則因為嫌天氣熱,綁在頭上當頭巾。她的扮相相當輕便,淡妝點綴依然擋不住天生散發出的都會時髦感。
眾人還在哀聲歎氣時,遠處駛來一輛氣派的休旅車。
「噢,這種偏僻小鎮,也會有這種貴死人的百萬休旅車喔?」瞧那輛車在遠處黑得發亮,可見對方財力很雄厚呢!
「你不知道,會出現在這裡的,應該是人家所謂的『田僑仔』啦!」指著前方一望少說有好幾畝的田地,大伙還在苦中作樂。
「哈哈!那輛車炫成這副德性,八成是哪個俗到底的暴發戶吧?」眾人又哈哈大笑。酸葡萄心理,是笑中帶淚呀!
七零八落的虛弱笑聲此起彼落,百萬休旅車也在眾目睽睽之中,停在冉初易的面前。
只見年輕的車主降下車窗,探出頭來大喊一聲:「大哥!真的是你!」
喔,原來那個暴發戶,就是……冉初易呀!
啊?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暴發戶呀!
「陸姐,這房子能住人嗎?屋頂都掀了。」冉家的三合院,圍成門字形的左方屋簷已掀開半邊,露出老舊的樑柱。
「小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晚上睡那間挺涼快的,還有滿天星星可以免費觀賞。」冉家小弟停好車,率先走到前頭。「大家快進來休息吧!」
「陸姐,為什麼冉先生家裡破爛成那樣,弟弟卻開著百萬名車?你不覺得他們家很怪嗎?」工讀小妹小雅是初次外景見習。
「對呀,按常理判斷,通常都是花錢買間漂亮的房子,才有餘力買車子吧!」尤其是那輛車子的身價,跟台北一般的房價差不多了。開那輛車,就好比開著會移動的小房子耶!趙非雁根本無法理解。
「都說過是『老家』了,新家在田的另一端,不過沒有外借。」不知何時,冉初易像個背後靈冒出頭,嚇得她們直跳腳。
「我聽古大哥說,你們這次要到高雄取景,所以我花了點時間,打掃老家那邊的空房。」冉初揚在家中排行老二,和冉初易相差五歲,個性熱情大方,兄弟倆的性格簡直南轅北轍。
「嗯。」冉初易冷淡的應聲,替陸遠媛提了行李踩進自己睽違多年的老家。
「老媽一聽見你們今天中午會到,一早就去市場買菜,煮了一桌子的菜。」冉初揚也主動替小姐們提行李,跟在大哥後頭,將眾人領進屋內。「她怕晚上人多菜不夠吃,剛剛又去市場了。」
「我不餓,你招呼他們吃就好。」冉初易口氣生疏得好似面對陌生人,轉身就走進自己以前住的房間。
「喔。」冉初揚看著大哥冷漠的背影,覺得有些沮喪。
「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吧!」陸遠媛站在冉初揚身邊,有感而發。
「你是嫂子吧?」冉初揚很快換上笑臉。「我聽顏顏說過你。」
「我跟他還不到那種關係啦。」陸遠媛乾笑。那個冷酷孤僻的冉先生可是從沒對她求過婚,怎麼老有人對她嫂子嫂子的喊?
「我曉得,顏顏說你很害羞的。」
陸遠媛歎口氣,這不是害不害羞的問題吧?好歹她也要留點女性的尊嚴給自己嘛!
「顏顏和妹婿跟老媽去市場,等會兒就回來了。」冉初揚似乎真將她當成自家大嫂,滔滔不絕的說著。「你們到家也都不說,我開車去哪裡都方便,能到車站載你們的。」
「冉二先生,咱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等會兒飯桌上再搏交情也不遲。」小韓臉皮厚,推著冉初揚就要吃飯去,眾人魚貫進入後面的飯廳,只剩陸遠媛還留在原地。
冉初易整理完行李,自房裡走出來。「怎麼不跟大伙去吃飯?」
「我想等你。」
冉初易攬著她的肩,正要帶她去飯廳,冉顏就和母親從外頭進了門。
「大哥!你真的帶大嫂回來啦。」冉顏笑得合不攏嘴。「媽,我就說大哥一定會帶著大嫂的,您還說不信。」
陸遠媛一聽,臉都綠了,趕緊和老人家打招呼。「伯母好!不好意思,讓您這樣忙進忙出。」
「你是模特兒嗎?」冉母繃著一張臉。
「啊?」
「你是哪個名模?我怎麼從沒見過?」冉母的台灣國語很有獨特的味道。「長那麼漂亮,為什麼會不紅呀?」
在場的人全「噗哧」笑出聲,連冉初易也隱忍著嘴角的抽搐。
陸遠媛紅著臉,啼笑皆非。「我……我不是模特兒,我是幫客戶做廣告的……」
晚餐過後,冉初揚和冉顏他們載著一行人,浩浩蕩蕩朝高雄市著名的六合夜市繼續吃香喝辣去,再戰一回合。
老家只剩冉初易和陸遠媛,以及正在院子前面不遠處曬衣服的冉母。偌大的宅子,一下子又顯得清冷。
「你今天好像沒跟你母親說什麼話。」陸遠媛坐在他身邊乘涼,覺得他似乎比平日更沉默了。
「說?要說什麼?」就著淡白色的路燈,冉初易擦拭著相機上頭的灰塵。
「你們分開那麼久,總有些體己話想說吧!難道不是嗎?」從他踏進家門到現在,她從未見到他們母子有任何攀談,冉母倒是和其他人多少都搭上幾句話。
「就是因為分開久了,才沒什麼話好說。」
「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過得如何?」
「不想。」他言簡意賅,一貫的冷靜自在。
「冉初易!你真是該死的冷血無情!」
「你認識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繼續拭著相機機身,眉頭也不皺一下。
陸遠媛見狀,真想一把摔爛他手裡的相機。
「不要強迫我去做一些,我根本就做不來的事。」
「只是基本的噓寒問暖,又不是要你摘下天上的星星。」
「我寧可去摘星星。」
「你……」
砰!
正當兩人僵持不下時,遠處兩根竹搭的架子就這麼硬生生倒下。正在曬衣服的冉母,被老舊的竹衣架給壓倒。
「媽!」冉初易頭一抬,嚇得連忙將相機扔開,跑到母親跟前。
「伯母!」陸遠媛眼明手快,伸手接下那台昂貴的相機。
「你有沒有怎樣?」冉初易小心的將母親身上的竹竿給搬開。「這竹架子已經很多年沒用,早壞了,你真是粗心。」
「我只是想將你的舊衣服拿出來洗洗,會用到的。」冉母被壓倒在地上,心底還可惜那些洗好的衣服。
「沒必要!」他奮力的扔開最後一根竹竿,火大的鬼吼。「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那麼多!」
陸遠媛靜靜地退往一旁,並沒有打擾他們母子。至少他肯大吼大叫了,也好過老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
「你以為自己還年輕嗎?家裡的事有初揚和顏顏打點,你只管享你的清福!」他仍舊咆哮著,將冉母扶起來的動作卻很小心。
「清福?我哪敢指望!我的兒子一個人在異鄉飄流,過得好不好我都不曉得,我哪裡有命享福?」冉母捶著他的胸膛。「你倒好了,當年說走就走,跟你老子全是一個樣!」
「我是去工作,如果我不工作,家裡開銷誰負擔?你嗎?你能賺多少錢?要賺幾年,才能將那筆爛債還完?說不定賺到死,還是債台高築!」
冉母惡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巴掌。「我寧可賺到沒命,也不要我兒子辛苦地去異地討生活,拿他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讓我吃好穿好!」
「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有多少本事。」面頰上火辣辣的一掌,讓冉初易年少的記憶,又重新湧上心頭。
「是媽媽沒能力,才害你和顏顏他們吃苦。」冉母捶著他的肩哽咽,其實是對兒子愧疚又心疼。「那些爛債,害我以為這輩子少了一個兒子,到死都不會再看見他了。都是我不好,才會逼得自己的兒子去外頭討生活,有家不敢回……都是媽媽不好……」
母親銀髮灰白、老淚縱橫,冉初易抱緊了母親,忍住眼眶中的淚水。
「媽!夠了……你的兒子……已經回來了。」
「你長高了……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冉母抱著多年不見的大兒子猛流淚,一邊叨叨絮絮的問著。
陸遠媛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闊別多年又重逢,不知怎地,鼻頭也有點發酸,心頭暖烘烘的。
都是冉初易啦!害她也突然很想她在台中老家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