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麼?「臥龍居」三個字聽起來明明就是一個正氣凜然的地方;到底是哪裡恐怖了?她滿心不解。
不成、不成,一會兒再遇到人一定得問個清楚不可,否則她還沒完成那人所托,就已經先被滿肚子的問號給淹死了。
可惜的是,童梨自從踏入這片詭異又陰森的竹林後,一路上便再也沒遇到半個人了。
她在竹林內繞了半天,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走亂闖,眼見夕陽就要落了,夜色也漸漸轉深轉沉了,可她還是繞不出去。
入夜風寒,有時風吹葉動,乍看之下鬼影幢幢,而童梨腕上鈴鐺亦不時發出細微聲響,更增添幾許陰寒之氣。
怎麼辦?怎麼辦?該不會是迷路了吧?這下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她是不折不扣的路癡,天生沒方向感不說,就是給她畫了一張地圖也不見得能走對路,偏偏她入林前忘了先掂掂自己的斤兩,瞧!這下可好了,還沒找到那個叫「傅阿三」的傢伙,「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句話就先在她身上應驗了。
微風乍起,竹葉沙沙,童梨嚇得雨腿發軟,心更加慌了。
不知是否錯覺,遠方傳來流動的水聲?
撲通!
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到水裡。
是人嗎?
太棒了!終於找到人可以問路了。
童梨驚喜不已,立刻循著水聲飛奔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停下腳步,但原本興奮的小臉,卻在看見湖中那道詭魅身影後,瞬間轉為一陣青白交錯。
那是一縷仿若輕煙的白色魅影,礙於光線不佳,因此看不清楚面貌,乍看之下似男似女,長髮飄逸,膚白如紙……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嚇一跳的,而童梨顯然已經嚇到無法動彈的愣在原地,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腦袋無法思考,兀自在自己的恐懼中打轉——
一縷白色魅影在水面上飄來蕩去?
怎麼會?這是尋常人能辦到的事情嗎?
不不不!尋常人絕對辦不到!
那也就是說,那在水面上飄來飄去的白影極有可能不是人囉?
如果不是人,那會是什麼?
啊!難不成是……
鬼!
「哇啊!鬼!鬼!鬼!我撞鬼啦!」童梨哇地大喊,尖銳拔高的叫聲立刻驚動水中之人。
「嗯?」忽聞遠處傳來慘叫聲,傅少三立刻抓起白袍遮住精實修長的身軀,提氣躍起,足尖輕輕滑過水面,一眨眼便追上了抱頭亂竄的童梨。
「怎麼會是她?」意外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讓他神情微征,下一瞬間,疑問驟然升起。
她怎麼出現在這裡?思緒跟著一轉,那麼他方才在湖中淨身的情景,她也都瞧見了嗎?
「該死的!她怎麼可以偷看男人洗澡呢,這丫頭簡直是不知羞恥!」他忍不住咬牙咒罵。
恐懼感催得童梨健步如飛,腦袋瓜裡亂成一團,心裡想到什麼嘴巴就念什麼,「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妖魔鬼怪閃邊去……童家阿梨是好人……千萬不要來抓我……」她發誓,要不是因為身上背著所有家當,她會跑得更快。
「妖魔鬼怪閃邊去?」傅少三低喃,神情有著一瞬間的晃動。
哼!這該死的小丫頭敢情是將他歸成鬼魅一流了,他樣子像鬼嗎?胡來!明明是俊逸脫俗之姿,哪裡像鬼啦?真是有眼無珠的笨丫頭!
她要是有點見識的話,就該知道這片竹林乃是臥龍公子所有,她擅闖人家的地盤不說,見到主人也不知道要打聲招呼,這小丫頭也太沒禮貌了。
「站住。」他終於出聲。
「我才不要!」童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被眼前的景物嚇得屁滾尿流,於是愈跑愈快。
只見他一頭飛瀑般的黑色長髮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如針般豎立起來,難怪童梨會嚇得魂不附體。
他瞇起眼,內心浮現淡淡的惱怒,「我勸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跑了,否則你會後悔的。」他言盡於此了。
前方不遠處有個三尺深的坑洞,她要再這麼橫衝直撞準會掉進坑裡,到時可別怪他沒事先提醒她。
「不跑難道乖乖站著讓你吃掉嗎?這種傻事我才不幹!這位鬼大哥,拜託你行行好,你要抓交替請找別人,別打我主意成不成?」她還想多活幾年,不想這麼快就英年早逝啦。
盡說些瘋言瘋語!傅少三不想浪費唇舌陪她說瘋話,索性停下腳步等著看好戲。
就算他真的是鬼好了,要抓交替也絕對不會挑上這麼一個毫無見識的笨丫頭,這樣投胎了也不光彩啊!
「鬼大哥,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囉……哎喲喂呀——」
話尚未說完,童梨便一腳踩空掉入坑洞裡。
看吧,這就是不聽勸告的後果。
傅少三一臉平靜,一點也不意外看到這種結果,只是一股惻隱之心催促他走到坑洞旁曲身一探,發現她已經昏了過去。
他微怔,很想裝作沒這回事的揮揮衣袖走人,但這並非是他的作風,他不能袖手旁觀。
忽然覺得剛剛沒有盡力阻止她似乎是錯誤的,這丫頭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麻煩,是上天專程派來擾亂他清靜生活的。
傅少三歎了一口氣,彎身將她抱起,就在他觸及她身子的瞬間,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他看似平靜的臉龐有著一掠而過的惶然。
為什麼……心情不一樣了?
「三爺,您沐浴回來啦……咦,這是哪裡來的野丫頭?身上還背著一隻破袋子,想笑死人也不是這樣……哇哇哇!她的頭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腫了這麼大個包?天哪!三爺,您怎麼帶陌生人回來?」徐堯嘰哩呱啦的說了一串,才發現這個恐怖的事實。
對任何人事物都無情無緒的三爺居然會帶人回來?他沒看錯吧?徐堯一臉錯愕。
「三爺,她是誰呀?」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伸手欲戳童梨額頭上的腫包,誰知道卻挨了傅少三一記冷峻的眼光,嚇得他心跳漏了半拍,連忙把手收回來不敢再造次。
是他多心嗎?一向七情不動的三爺剛剛怎麼好像有點緊張的樣子?徐堯納悶的暗忖。
「徐堯,去把禪房整理一下。」傅少三沒有回答,只是淡淡下了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徐堯哀怨的應了一聲,「三爺,您今晚要睡禪房啊?」習慣性地隨口問著。
「不是我,是她。」傅少三凝眸垂視懷中人兒,這才發現這丫頭其實長得五官秀美端正,一抹稚氣鎖在眉宇之間,相當討喜,可愛極了。
「啥?!」徐堯激動叫道,差點跳了起來,一臉難以置信的瞪著童梨。
禪房可是三爺專用的靜修之所,每日申時必定入室悟禪,有時一坐便是一整天,這來路不明的丫頭憑什麼鳩佔鵲巢啊?可惡!
徐堯不禁咬牙切齒了起來,可三爺的話他又不敢不聽,只好不甘不願的聽令行事。
翌日一早,徐堯端著藥碗走進禪房,劈頭就問:「三爺,她還沒醒來嗎?」他偷偷瞪了昏迷中的童梨一眼,心裡直泛嘀咕。
喂喂,快醒醒吧,別再裝了,再裝下去就不像了,要睡回自己家睡,別這麼厚顏無恥巴著別人的床不起來。想著想著,他不自覺露出一臉尖酸刻薄樣。
「沒那麼快,她的頭撞得不輕。」傅少三眉頭輕蹙,有點擔心這丫頭的傷勢。
「那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還是醒來之後會變白癡?當然,後面這句話徐堯只敢在心裡想,不敢問出口,否則他家三爺肯定是罵他。
徐堯哀怨的低低咕噥一聲,動作粗魯的將熬了三個時辰的藥汁往童梨的嘴裡灌去。
「咳咳、咳……」童梨連咳數聲,藥汁沿著唇角緩緩流下來,弄髒了衣服和床被。
餵藥是這麼喂的嗎?傅少三眉頭深鎖,嘴上雖沒有說什麼,可他實在看不下去徐堯這樣荼毒病人,索性道:「徐堯,還是讓我來好了,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出去吧。」
說著,他取來一塊淨布替她擦拭,無意間觸動她細腕上的鈴鐺,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眼尖的他發現鈴鐺上刻著幾個象形文字,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鈴鐺上的文藝必定別具深意。
不知道為什麼,他愈看這丫頭愈覺得有他的緣,不自覺薄唇微勾,泛出一抹淡笑。
「呿!不就是餵藥嘛,難道這也有優劣之分的嗎?就不相信這種下人活兒三爺會做得比我好。」徐堯邊走邊嘀咕,不信邪的他決定躲在門外偷看,可這一看,眼珠子差點滾出來。
只見傅少三拿起藥碗湊到唇邊喝了一口,然後低頭覆住童梨的唇,慢慢將藥汁哺入她的嘴裡。
這、這不是真的吧?!「目瞪口呆」四個字尚不足以形容他內心的震撼,徐堯舉起右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啪!
哇!會痛耶,所以就是真的囉。
不會吧,三爺向來是嚴謹自律出了名,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相信他家三爺寶貴的吻竟然就這麼斷送在一名來路不明的小丫頭手上了!嗚嗚,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三爺的吻就算不是給名門淑媛,至少也是大家閨秀吧?結果怎麼會差這麼多呢?
超扼腕的啦,他巴不得衝進去搖醒那個還處於昏迷中的臭丫頭。
可是如果讓三爺知道他躲在門外偷看,那他肯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就這樣,徐堯帶著滿腔的悔恨逃離現場。
而房裡,心如止水的傅少三第一次嘗到了臉紅心跳的滋味,一股陌生情慾的悸動不停在他心底翻攪。
他以為自己七情不動,但其實他錯了,就在他的唇觸上她的那一剎那,他發現自己亦免不了凡夫俗子的悸動,一顆心蠢蠢欲動。
沒辦法,她的唇實在太柔軟了,柔軟到讓他懷疑她這雙唇瓣是否是用棉花糖做成的?香香甜甜的,讓人有種想一口吃掉她的衝動。
「為什麼心情下一樣了?」他喃喃自語,困惑地蹙著眉頭,情緒很少這麼不受控制,甚至還動了慾念。
他與她不過是萍水相逢,連她閨名都不知道,可是他剛剛卻動了慾念,為什麼會這樣呢?他百思不解。
深吸一口氣,傅少三告訴自己以口餵藥是因為不想白白浪費藥汁,如果藥汁灌不進去,她就無法醒來,若她一直不醒來,那麼苦的還是他。
所以囉,他是這麼做是合情合理的,不算是輕薄。
替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後,他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又喝了一口藥汁含在嘴裡,低首輕輕覆住她的小嘴,小心翼翼的將藥汁哺入她口中。
不可否認,這種柔軟細嫩的觸感確實是折磨人,反覆重複著這個動作,他的心情也愈來愈浮躁,彷彿風吹動下的水波,怎麼也撫不平。
「好奇怪,你明明什麼也沒做,可是我卻心亂如麻,你一定是上天派來考驗我的,對不對?」
如果是,那麼他方才肯定沒有通過考驗。
這一日,昏迷許久的童梨突然醒了過來。
「哇啊!這裡是哪裡?陰曹地府?我死了嗎?我死了嗎?!」她不斷捏自己的臉頰,捏得渾然忘我,完全忽視身旁之人的存在。
「你尚在人世。」傅少三淡淡的開口。沒想到她年紀輕輕的,居然也這麼貪生怕死。
童梨抬眸睇了那人一眼,驚詫道:「啊,恩公!怎麼會是你?是你救了我嗎?」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幸運,誤打誤撞也能再遇到他,真是太巧了!
對,很不幸的,就是他,如果可以讓他選擇,他希望自己前天晚上沒有到湖邊洗澡,也沒有遇見她,真的。
「只是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博少三瞅睇她,態度淡淡的,情緒沒什麼波動。
「恩公,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才好!我、我……哇啊……」話還沒完,她便眼淚奪眶而出,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這丫頭會不會太誇張了?沒必要謝著謝著就哭了起來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欺負她呢。
傅少三蹙眉睇視她一會兒,覺得該說些什麼好堵住她那張哇哇直哭的小嘴,「姑娘?」
童梨突然抬起紅紅的兔子眼看著他,「我叫童梨。」
這丫頭在暗示他喊她的閨名嗎?傅少三望了她許久,她眼眨也不眨一下,還一副好生期待的模樣。
「童姑娘。」他終於開口,但只是「姑娘」前面加了一個「童」字。
厚!幹嘛拒人於千里之外?真是冷漠。
童梨哀怨的扁扁小嘴,但是她並未放棄,一轉念,天真爛漫的說:「恩公,你喚我阿梨好不好?童姑娘、童姑娘叫起來多生疏啊,我聽得好不習慣喔。」櫻桃小嘴習慣性地噘了起來,模樣可愛極了。
女兒家的閨名豈是這樣隨便給人喚的?這丫頭真是一點也不知害臊!他俊顏隱約泛上一層薄怒,但他不自覺。
「那麼,阿梨,你告訴我,你現在覺得如何了?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雖然覺得這丫頭有點厚臉無恥,可是他竟然無法狠下心拒絕她,就這麼無條件的棄械投降,欸,他也太好說話了吧?
「啥?」童梨傻住了,頭一次聽他說了這麼多話,心情好興奮喔。
「阿梨,你有聽到我在問你話嗎?」小丫頭腦袋是撞傻了嗎?要不怎會遲鈍成這般?真可憐,年紀輕輕的就遭此重創,害他忍不住想拍拍她的頭。
「有、有啊,你問我有沒有好一點嘛,對不對?」她眨眨眼睛,「我當然已經好了。」
為了證明自己已經痊癒,她還特地下床跳了跳,沒想到才跳兩下就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倒栽蔥般倒了下去,幸虧傅少三眼明手快及時抱住她,不然她鐵定少不了一頓皮肉痛。
「你真胡來!身子沒好也敢逞強,萬一又撞到頭怎麼辦?」他輕斥,將她扶正站定。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和她肢體觸碰了,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碰到她軟綿綿的身子,他的心總是跳得特別快,就連情緒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給攪動了。
這丫頭真是擾他甚深,十年的修身養性還不如方纔那一下的接觸。
他內心暗惱她對自己所造成的衝擊,當下決定跟她保持距離,免得心情因她起伏過劇。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頭暈,我還以為已經好了說,呵呵。」童梨一臉笑吟吟,雖然挨了他一頓罵,可是她心裡卻覺得暖烘烘的,就算再多挨他幾頓罵她也甘之如飴。
「身子是你的,你應該要好好珍惜才是。」他語重心長的開口,不自覺流露出關切之情。
「恩公,你是不是在擔心我呀?」她眼睛閃閃發亮。
他斂神,避重就輕的回答,「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性冷如水的他也不例外。
「原來你只是同情我而已,看來是我想太多了。」她垂頭歎氣,興奮的心情急轉直下。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袖手旁觀,這幾天要委屈你留在這裡養傷。」他淡淡的說,連向人施恩惠都是這麼的冷漠。
「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她拚命搖頭傻笑,心想,怎麼會委屈呢?她高興都來不及了。
他不理會她,繼續說:「把傷養好了再走。」
「那麼,可不可以不走?」她期盼的問道。
「你應該明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雖然沒有明著拒絕她,不過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童梨沒再答腔,只是動作遲緩的窩回床上,抱著棉被黯自神傷。
傻里傻氣的怪丫頭。他笑了,笑得十分賞心悅目吸引人,至於童梨,自然又看傻眼了。
第一次遇見他,她對他頂多存著仰慕之意,但現在卻已變成愛慕之情了,這當中的轉變,怕是連童梨自己也不自覺吧。
接下來,傅少三的日子不再平靜,因為他的生命裡多了一名喚童梨的丫頭,而這丫頭老是用熾熱的眼神望著他,害他有多遠就躲多遠,非到必要時絕不會主動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