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她的座位還是空的。」
這段對話從開始入場到現在短短的一個半小時裡已經重複了二、三十次,凱西很希望給他肯定的答案,每次看他從期盼到失望,令她鼻酸,傑森一向是自信滿滿的,可是現在卻有如一隻喪家之犬。
該結束了,凱西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把以前的傑森找回來,不計任何代價。
傑森一聽到凱西的回答,宛如洩了氣的氣球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喃喃的說:「她不會來了,她恨我,怎麼可能來。」
休息室裡的其他三人都滿瞼憂愁的看著傑森。
「他這個樣子怎麼上台,等於是送死。」卡爾生氣的說道:「取消這場演出,任何損失都比不上傑森的一條命。」
「可是,我們已經答應傑森了。」嘉士猶豫了,他一向最重承諾,只要是說出口的話、答應過的事,絕對會盡全力做到。
「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心神渙散,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幾重天外了。」卡爾大手一揮,指向一臉失魂落魄的傑森,「就算我們取消演出,他也不會曉得。」
「不!不可以取消演出。」呆坐-旁的傑森突然站起來大吼道:「她可能只是遲到了,不可以取消。」表演繼續,他就有機會見到地,倘若表演取消了,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今生今世就沒有機會了。
「傑森,你為什麼要這麼癡、這麼傻。」凱西為他感到心痛不已,「早知道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四年前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幫你演出那場戲。」他會變成這樣她是幫兇,她心裡一直這麼認為。「我是幫兇,會有這樣的結果我是幫兇。」她懊悔不已說道。
「那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選擇的。」卡爾從背後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卡爾。」凱西轉身投入卡爾的懷裡,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裡痛哭,「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否則我絕不會幫他,我原以為汀娜會看出破綻,因為那場戲演得太爛,沒想到她相信了,一點都沒有懷疑。」
「你沒有錯。」傑森從不知道凱西竟然在自責。「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沒有錯,凱西。」
「有,我有錯,如果我不幫你,汀娜就不會死心離開你,汀娜不離開你,你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凱西將頭埋得更深,她不願再見到傑森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已經受不了。
卡爾的視線越過凱西的頭上與嘉士對望,意見就在兩人的對望中無言的交流著,兩人的意見終於一致。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傑森?時間到了,你該上場了。」隔著門吉姆提醒傑森。傑森反常的表現和其他三人怪異的行為,他都看在眼裡,卻也不能說些什麼,他所能做的只有替他安排好一切,提醒他出場時間到了,如此而已。
「我馬上來。」傑森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回答道。
凱西聞言從卡爾的胸膛抬起頭來,滿臉自責的淚水。
「你還是要上台?」凱西詫異的問道。
「讓我任性最後一次,拜託。」傑森乞求的望著他們三個人,「我求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求過人,如今,為了再看她一眼,他低聲下氣懇求,怕他們真的強押他回去。
「唉!好吧。」嘉士深深歎一一氣,如此這般癡、這般深的情怎能不令人感動,即使是不熟識的人都會為之動容,更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足。
「我們該怎麼做?」卡爾問道。
「你們--」凱西沒想到嘉士跟卡爾居然贊成他上台,驚訝不巳。
「既然勸不了他,就全力幫他吧。」嘉士解釋道,凱西默默的點點頭,在心裡重複著嘉士的那一句話,既然勸不了他,就全力幫他吧!
全力幫他,希望這一次不會再幫錯了。
「傑森,一切就照我們昨晚的約定,既然她沒有來就表示她已經把你忘了,我們先度過今晚這一關,然後回老家一切重新開始。」
傑森頹然的點點頭,一切都結束了,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我們該怎麼做?」卡爾問道,這是他們第一次用精神力去控制同伴,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如果不成功的話,卡爾甩甩頭不敢再繼續往下想,至於消除同伴的一部分記憶更是試都沒試過。
嘉士沉思一會兒說道:「卡爾跟我負責傑森的行動,凱西負責喚回傑森的意識以及為他設一個防禦網,避免傑森在開放自己時受到外在情緒的侵入,傑森你要完全的敞開你自己,不要抵抗我們的進入。」
嘉士分配了每個人的工作,控制傑森的動作非常困難,希望他和卡爾聯手會成功,一定要成功,嘉士這樣告訴自己。
「我會盡力使自己維持正常的演出,希望你們在我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再插手,好嗎?」傑森異常平靜的提出要求。
「當然。」大家異口同聲的答應他的要求。
「那我先出去了。」走到門口,傑森停下來回頭注視著他們,眼中一片平靜,再也沒有剛才的混亂、渾沌。「謝謝你們,我很慶幸有你們這些兄妹,真的,我愛你們,也很抱歉這些年為你們帶來許多麻煩,我愛你們。」說完逕自走出去,漠然的表情、冷靜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慄,而他們還楞在那裡盯著已經關上的門看。
「傑森怎麼會那麼平靜,他剛才還狂亂不已。」凱西對他的行為感到疑惑與不安,她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正因為痛到極點,他麻痺自己,將所有的狂亂、心碎、痛苦、絕望以及難過的情緒都壓在平靜的面具底下,」嘉士瞭解的分析道:「一旦面具破碎了,他會崩潰的,我們快跟出去,免得他出事了。」
「如果愛情會使人這麼痛苦,我寧可不要,看來我選擇不要愛情是對的。沒有愛情的生活才是自由的天堂呀!」感觸良多的卡爾邊走邊說。
凱西聞言,一陣強烈刺痛倏然襲向心頭,渾身忍不住的顫抖,她從十歲起就愛上他,雖然明知道他不相信愛情而從不敢說出口,只深深的埋在心底,如今親耳聽到這句話還是心傷。
「凱西,你怎麼了?」卡爾看到走在他前面的凱西忽然全身發抖,關心的問道。
「沒……沒事。」凱西快步的往前走上。
嘉士在後面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心想,等傑森的事情結束,要找個時間開導開導凱西,卡爾一向主張遊戲人間,宣稱他的生命裡不需要愛情,凱西為什麼偏偏愛上他。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其實他和傑森都看出來了,只有卡爾那個呆瓜還不知道而已。
* * *
「讓我們一起來歡迎本世紀最偉大的魔術師-----傑森。」
葉華與葉萼剛坐下就聽到台上主持人在介紹歡迎傑森出場,台下響起了興奮熱烈的掌聲。
葉華望著葉萼蒼白的瞼,回握她緊握著他的手臂的手,安撫道:「娃娃,別擔心,這次有我陪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有什麼難過不舒服的,告訴我,不要自己承受,懂嗎?」
「嗯。」她硬擠出一絲笑容,緊握的手也放鬆了一點。
傑森穩健走上舞台,臉上有明顯的落寞,雙眼巡視著台下,一邊向台下的觀眾揮手,突然感到欣喜若狂,宛若在沙漠中即將飢渴而死的人,忽然看見綠洲一般,他看到她了,心裡吶喊著:「你來了,你沒有忘記我,你真的來了。」
忽然,傑森臉色一下子刷白,腳步一個踉蹌,他看清楚了,她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邊坐著一個男人,還緊緊的依偎著他。
你還是忘了我愛上別人,我真的失去你了,是不是,汀娜?我不要,我不要失去你。
「傑森,振作一點!」驀然,嘉士嚴厲的聲音傳人傑森的腦海,「我們會幫你的,你要支持下去。」
傑森感覺到他們三個都進來了,這表示他的痛苦也會傳給他們,他已經聽到凱西因感受到他的痛苦而受不了的呻吟,我不能這樣對他們,他告訴自己。
「我會支持下去的,謝謝你們。」傑森將痛若摒棄一旁,集中所有的精神在表演上
「赫!」葉萼倒吸一口氣,驚呼出聲,他怎麼變成這麼憔悴、消瘦,以前那個開朗、愛笑的陽光男孩到哪兒去了?
自從四年前的那一天到現在,他宛若變了一個人,一個歷盡滄桑的失意人,觀眾卻只注意到他的酷和帥。
「這不是他。」她渾身戰慄喃喃說道,抓著葉華的手也不自覺的用力。
「這千真萬確是他。」葉華看出她內心所受到的劇烈衝擊,「娃娃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如果他不愛你,不會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聽聽看你的心在說些什麼,你的心不會騙你的。」他注意到傑森發現葉萼坐在觀眾席時狂喜的表情,而當傑森見到她緊靠著他時的痛苦失落更是盡收眼底,他是對的,傑森依舊愛她,既然如此,當年為什麼要離開她呢?而且還是以那麼殘酷的方式,看來這個答案只有問他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再相信我的心。」她感到十分迷惘,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他若是真的愛她,那四年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若是不愛她,那他為何會如此?一連串的問號在她心中浮現,她卻找不到一個答案。
「你該相信的,相信它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了。」葉華看著台上台下兩個相愛卻又互相折磨的人,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傑森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表演著他那危險的魔術,想盡辦法不看向葉萼,目光卻還是不聽使喚的飄過去,看到葉華在她耳邊親密的低語,他突然想通了,他看起來十分優秀、傑出,絕非池中之物,更重要的是看得出他非常愛地,他的愛是那麼明顯的寫在臉上,那就祝她幸福吧,她已經解脫了,不再需要他了。
傑森忽然再度築起高牆將他們三個趕了出去。
「他為什麼要趕我們出來?好不容易撐到最後一個表演了。」凱西和卡爾同時發出疑惑。
在他們三個人的協助之下,表演已經完美無缺的進行到最後一項,在寒冷的冬天,他們三個還是累得滿身大汗,他們剛才所做的是非常耗費心力的嘗試,持續一個半小時已經到達他們的極限了,在後台的人都覺得很奇怪,這麼冷的天氣竟然會有人滿身大汗。
「糟了!難道他是想做傻事。」嘉士非常擔心。「所以把我們趕出來不讓我們進去。」
「那我們該怎麼辦?」凱西焦急的問道,卡爾在一旁也十分擔心。
「只有看情形再說了,如果情況不對,我們三個同時強行進入,盡-切力量控制他的行動。」嘉士說道。
三人同時把眼光放在台上的傑森,深怕只要出一點差錯,他們就要失去傑森了。
準備要進行最後一項魔術前,傑森忽然開口用字正腔圓的國語說:「各位朋友,謝謝你們多年來的支持,因為有你們的支持才有今天的我。」頓一頓,他注視著葉萼繼續說道:「台灣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難忘的地方,多年前,我在台灣遇到了一個女孩,我們彼此相愛,可是就在我要向她求婚之際,我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我無法給她幸福,給她所希望過的生活,我愛她極深,所以我選擇離開她,我以傷害她的方式離開了她,希望她能忘了我,重新找到屬於她的幸福。」傑森語帶哽咽的停下來。
台下的觀眾因為傑森一開口便是標準國語大感震驚,觀眾席上一陣嘩然,再仔細聽他的內容更是訝異,原本鼓噪的觀眾都安靜下來了。
葉萼早就泣不成聲,難道你不知道有你我才有幸福可言,她在心裡吶喊著。
後台的嘉士、卡爾和凱西終於知道傑森趕他們出來的原因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既然汀娜已經另外有男朋友了,他就不需要再這麼痛苦的剖析自己,她能走出四年前的背叛,又何苦如此。」凱西為傑森感到十分心痛,他話中的苦澀是那麼明顯。
「讓他做他想做的吧,他的痛苦就到今天為止,明天起就不會有了。」卡爾注視著舞台上身影蕭瑟的傑森說道。
「對!明天起-切都會恢復正常。」嘉士肯定道。
傑森注視著淚流滿面的葉萼,心想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流淚了。
「今天我終於再次看到她了,」他的聲音因強烈的感情而沙啞充滿磁性,「她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深愛她的男士,我很高興她能去走出那一段傷害,我將我最後一場表演獻給她,祝福她,希望她能永遠幸福快樂,從今天起我將退出演藝圈,再次的感謝你們的支持。」
觀眾席上傳來一片驚呼聲,後台的上作人員也驚訝不已,沒有人猜得到,傑森竟然會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宣佈退出演藝圈。
「他誤會了。」葉華著急的說道。
「沒關係,一切都無所謂了。」這四年來的折磨竟然只是因為他認為無法給地幸福,這一切的傷害只是因為愛,葉萼灰心的說:「逝去的不會再回來了。」
她已經看開了,既然傑森認為無法給她幸福而要離開,那麼她會如傑森所願的離開。
「娃娃。 」
「我不會再為他傷心難過了,-切都過去了。」娃娃釋懷的一笑,胸口仍在抽痛,她知道她將永遠愛著他,但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緊緊的盯著台上表演的傑森,將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深深的記住,刻在腦海裡、心裡頭,在以後漫漫長夜裡再拿出來回昧。
「再見。」表演完的傑森在台上頗具深意的說道,眼光緊緊鎖住葉萼,兩人的眼神就這樣緊密交纏。祝你永遠幸福,我看得出來他很愛你,希望他能為你抹去眼中的傷痛,欠你的來生再償還。他再次注視著葉萼,將披風往頭上一揮,人不見了,只剩下一件披風孤孤單單的躺在舞台上。
「娃娃,我們也該走了。」葉華輕聲喚著迷失在回憶裡的葉萼。會場裡的人群已經散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
「是該走了。」她回過神來,挽著他的手走出去,臨走前還回頭看了傑森跟她道別的舞台,四年前他沒有說再見,這次彼此都說了,再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一切都結束了。
* * *
「傑森為什麼還不醒來,都已經三天了。」凱西看著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傑森焦急的說道。
三天前,他從舞台上下來昏倒在嘉士懷裡,到現在還沒醒來,本來以為他是因為心力交瘁才虛脫,休息一天睡一覺就沒事了,所以他們打算趁傑森昏倒的時候幫他將汀娜的記憶除去,那麼當他醒來的時候-切就上常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他們的體力都恢復了,正待進行時,卻發現傑森將自己的意識鎖死,合他們三個之力都進不去,才知道事態嚴重。到現在已經三天了,他都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身體的機能也逐漸減弱。
「他是存心逼死自己,可惡,」卡爾一拳打向牆壁,「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殺死自己而束手無策?」
「嘉士,你趕快想辦法救救他。」凱西急得泫然欲泣,嘉士一向最有辦法,他一定能救他。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嘉士已經失去他一貫的冷靜,「他徹徹底底的把自己鎖死了,不但精神上拒絕我們進去,連身體都排斥營養,想維持他的身體機能都沒辦法。可惡!」一連串的詛咒脫口而出。
「我去求葉萼,她一定有辦法,她一定可以喚回傑森的。」凱西從床邊的椅子上跳起來,急急忙忙的衝出去。
* * *
尖銳的門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晚,葉萼從夢中驚醒,納悶著誰會在三更半夜來按門鈴,披上外套準備去應門,打開房門走出去,看到對門的葉華也正走出來,滿臉疑惑,葉萼對他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是誰在按電鈴。
「誰呀?」葉華邊開門邊問道,沒想到開門一看,門口站的竟然是一位高挑的金髮美女,「你要找哪位?」
「你也住在這裡?」凱西沒想到來應門的竟然是表演中坐在汀娜旁邊的男士,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你們巳經結婚了。」
「你在說什麼呀?」葉華被她搞得滿頭霧水,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仔仔,是誰呀?」葉萼奇怪他怎麼在門口這麼久不請客人進來,葉父跟葉母也被電鈴聲吵醒下樓來看個究竟。
「不認識的人。」葉華回頭答道。
「我是來找汀娜的。」凱西一聽急急忙忙跨進一步說道,一手扳著門沿,深怕被趕出去,傑森的命全靠汀娜了,她一定要把汀娜帶回去。
「汀娜?你找她做什麼?」葉華全身警覺的繃緊,葉萼好不容易走出了那段陰影,他不希望再有任何有關傑森的事來打擾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
「我……」
「誰找我?」葉萼聽到葉華的話,好奇的走過去探頭問道,一看到凱西連退了好幾步,驚呼:「是你!」葉華一看連忙伸手扶住她不穩的身軀。
「她是誰?」葉華從葉萼的反應也猜到了十之八九,但還是問了一聲。
「傑森的未婚妻。」葉萼想起了她和傑森在床上的那一幕,聲音顫抖不穩的問道:「你來做什麼?」
「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是他妹妹。」凱西知道如果不把當年的誤會解開,汀娜是不會跟她去的。「你看到的那一幕是傑森為了騙你才做出來的。」
「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你到底有什麼事?」葉萼已經能控制自己,一聽凱西說國語,便用國語面無表情的問道。
「求求你,求求你去救救傑森,他快死了,他已經昏迷三天了,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凱西著急的提出要求,她知道他們已經結婚了,提出這個要求過分了點,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罵她缺德也好,自私也好,她只知道要救傑森只有靠她了。
「生病了?你該找的是醫生不是她,她跟傑森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葉華狠心的說道,準備請她出去了。
葉萼腦子裡一片空白,一直重複著,傑森快死了。
「我是醫生,可是我救不了他,他是以意識在自殺,一心求死,一點求生意志都沒有,只有你能救他了。」凱西苦苦哀求道,這一輩子她從來沒有對人如此低聲下氣。
「沒有意識身體還是能活下去,你們只要好好照顧,總有一天他會醒來的。」葉華想到葉萼以前的情形,誠摯的建議道。
「不,」凱西覺得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但她沒時間想那麼多了,「他的身體機能逐漸停止活動,如果再不喚醒他的話,恐怕撐不過明天了。」凱西抓住葉萼的手,宛若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求求你去救救他,你有任何條件我們都答應,只求你去救救他,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我們都能做到。」
「我跟你去。」葉萼在心裡吶喊著,傑森你不能死,我可以過著沒有你的生活,但要讓我知道你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好好的活著。
「娃娃,你----」葉華擔心葉萼會再次受傷,雖然他對傑森的情形感到難過,可是在保護葉萼的前提之下,他只有選擇拒絕。
「仔仔,讓我去吧!」葉萼這一句話中包含了多少感情,即使是不能擁有他,還是不能忍受他受到一絲絲的傷害。
葉華深深的歎口氣,「好吧!我陪你去,免得又出事了。去換衣服,穿暖和一點,
夜深露重,小心不要感冒了。」
「嗯!」葉萼轉向凱西說道:「進來坐一下,我們換衣服馬上就好。」
葉萼表面上很冷靜,內心裡卻亂成-團,葉華看得出來,所以要陪她去,免得萬一傑森真的死了她會受不了。
「謝謝,真的謝謝你們。」凱西萬分感激的說道,她沒想到他竟然肯讓自己的太太去救舊情人。
葉華和葉萼轉身準備上樓換衣服,看到一直在後面不出聲的父母,葉萼慚愧的低下頭,三天前她才告訴他們一切都結束了,她不會再想他、再見他了,現在卻打破誓言。
「照你所想的去做,我們會支持你的。」葉母和藹的說道,這幾年來信佛使她瞭解凡事皆有因果,強求是沒有用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去吧,喚醒他,也救救你的心,不要讓它枯萎了。」
* * *
「我帶她來了。」房間的門忽然被打開,凱西快步走進來,葉華與葉萼跟在後面,原本分坐在床鋪兩邊,全心全意要把傑森喚回來的嘉士和卡爾聞聲望向房門。
凱西快步的走向他們,問道:「傑森的情況如何?醒了嗎?」
「非常不好。」嘉士聽到她是用國語發問,也就用國語回答,看到葉萼他並不驚訝,他驚訝的是陪她來的人,這麼晚了仍然陪在她身邊,可見他們的關係不止於男女朋友,不過,他並未把這份驚訝寫在臉上,仍冷靜說道:「恐怕撐不過明天了。」語氣雖然冷靜,那一份心焦猶是掩不住。
葉萼拖著遲疑的腳步走向床邊,一臉的害怕、焦急與不安,不知道她將要面對怎樣的情況,在她印象中的傑森永遠是一個活潑、開朗、充滿生命力的人,她無法相信他快要死了,下意識的延長即將見面的時間,從門口到床邊短短的距離,她竟然花了好幾分鐘才顫巍巍走到,嘉士三兄妹看出她內心裡的惶恐,雖然急卻也不忍心催促她,而葉華也只是在一旁扶持她,陪她慢慢走。
葉萼終於走到床邊,卡爾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她。
「傑----森?」葉萼跌坐在床沿,無法置信的看著躺在床上的人,那已經不能稱為一個「人」了,形容枯稿,形銷骨立全身只剩皮包骨,一點生氣都感受不到,她慢慢的伸出一隻手顫抖的撫向傑森的臉,一張閉著眼睛毫不留戀人世的臉,「這……這怎麼可能?才三……三天,三天不見,他……他就變……變成這個……樣子。」她心疼的撫著他的眼、唇,還有已經凹陷的雙頰。「你們是怎麼照顧他的,竟然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
這怎麼可能?三天前他還活蹦亂跳的在台上表演著,所有的人都迷失在他羅織的魔幻世界中,如癡如醉,現在卻如風中之燭,不對,這不是她的傑森,她的傑森是開朗、溫柔的陽光男孩。
「我們是怎麼照顧他的?」凱西嘲笑的自問道,這幾天來緊繃害怕的情緒,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了,她吼道:「你以為我們喜歡看見他這樣嗎?你以為我們喜歡嗎?他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只因為你喜歡小孩,而他發現無法給你一個正常的小孩,他為了愛你,所以放棄你,讓你走。」凱西雙手緊握成拳,不顧一切後果的說道。
「同時他也放棄了自己,活得有如行屍走肉。他表演魔術不為名也不為利,他是為了有一天表演失手,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專門設計大型的危險魔術表演,因為我們四個曾經互相約定不管日子多難熬都不能自殺。」
他們知道他表演魔術的目的,卻都無法阻止他,只能無力地的一旁竭盡所能的看護他、愛著他,希望他們的愛可以撫平他心中的創傷。然而,到今天才知道,他們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這次來台灣,全靠我們三個人的支持才能正常演出,在最後一個表演,他拒絕了我們的支持,在舞台上剖白自己,為四年前的事道歉,並做一個結束,想要讓你擺脫被拋棄背叛的痛苦,結果呢?你身邊早已經有人了。」凱西指著一直陪在葉萼身邊的葉華,眼睛注視著葉萼忿忿不平的繼續說下去,「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他傷害了你,你在痛苦,他必須活著陪你一起痛苦-----倒了,他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他以意識逐漸停掉身體機能活動,他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他在自殺。就為了你,他要拋下我們,而你竟然早已另有所愛,那他這四年的自我折磨算什麼,不值得,你不值得他為你拋棄一切,你不配。」她的指責像帶刺的鞭子一樣,一字一句重重的鞭笞在葉萼早已滴血不止的心坎上。
為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在無意中做錯了什麼事才會不明不白的被拋棄,多年後又被如此指責,她不明白,四年前被拋棄時她不明白,四年後被指責時她還是不明白這到底為了什麼。
凱西雙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激動的說:「你問我們是怎麼照顧他的,我們看得了他的人,看不了他的心、他的意志。四年來,我們看著他消沉、行屍走肉的過日子卻束手無策,你知道我們的感覺嗎?我們的愛救不了他,你可以,可是你卻輕易的放棄他,你不配擁有他的愛。」
凱西一手直直的指著葉萼,聲聲控訴讓葉萼心驚,抵擋不住凱西的指責,一步步的往後退去,這都是因為她,但是她不懂到底做了什麼?被背叛的人是她,失去三年時間的人也是她,為什麼到頭來錯的人還是她,為什麼?
葉華握住她纖細顫抖的肩膀,用力將她拉到身後,反手保護性的圈住她的腰,介入她們兩人之間,一副保護者的姿態。「你沒有資格指責地,你們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就算他醒過來了,他也沒這個資格,當初是他離開的,先背叛他們情愛的人是他,狠心斬斷紅線的也是他,不是汀娜。今天不論他如何自殘虐待自己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他指著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傑森疾言厲色道,就算她犯了滔天大錯,他也不允許任何人這樣指責她,更何況從頭到尾她-點錯都沒有,更甚者,她才是那個受害者。
「凱西,夠了,不要再說了。」卡爾從背後扣住凱西的雙肩阻止她繼續往下說,他說的沒錯,一切的選擇都是傑森,他們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所有的苦果都必須自己去承受,葉萼是詖背叛者,不是背叛者。
凱西忍不住向後靠向卡爾溫暖的懷抱,一手越過胸前握著卡爾的手臂流著淚。「我沒有辦法不說,我不能讓她繼續誤會傑森,他太可憐了。被拋棄的不只是汀娜,還有傑森,他拋棄了他自己,四年來他從未接近過任何一位異性,他心裡只有她,可是她卻早已經有了別人在身旁呵護,太不值得了,傑森的癡心太不值得了。」
葉萼撲倒在傑森的胸膛抱著他哭泣,她不知道這幾年傑森竟是這麼苦,這樣折磨自己,她不在乎有沒有孩子,孩子正不正常,她只要跟他在一起,也只要他的孩子,他竟然為了這個理由離開她,讓兩個人痛苦這麼多年,喃喃道:「你太傻了,太傻了。」
葉華也只能紅著眼拍拍葉萼的背。一切竟然只為了「愛」,為了「愛」傑森過著四年自殺式的生活,而葉萼三年的空白外加-年的痛苦煎熬,還有周圍的人都陪著他們一起苦。
「他說的沒錯,這一切都是傑森自己做的選擇,不論結果如何都不能要求別人負一絲一毫的責任。」是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傑森決定的,汀娜一點都不知情、末參與,豈能要她為他的決定受責難,嘉士痛心的說道。
「可是----」凱西開口想要為他反駁,她也知道這個道理,然而傑森四年前全是為了她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夠了,凱西,你有沒有為汀娜他們想過?」嘉士低聲斥責,他-直站在一旁任由凱西發洩她的情緒,他瞭解她難過,他也一樣悲傷,可是他們不能不顧其他人----汀娜和地丈夫。
「你要汀娜的丈夫如何自處?」嘉士用英語責備凱西,希望汀娜的丈夫聽不懂英語,以免尷尬,嘉士知道他懂英語的可能性很大,還是希望他不懂。
「赫!」凱西猛然領悟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而葉萼還趴在傑森身上哭,這不啻是火上加油,有哪一個做丈夫的受得了,不覺深深倒吸一口氣,吶吶道:「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
「哥哥。」葉華用英語說道。
「什麼?」嘉士兄妹三人不敢相信他們所聽到的,異口同聲驚呼。
「我是汀娜的雙胞胎哥哥,我叫強尼。」他們彼此到現在都還沒自我介紹過,葉華對他們伸出手解釋道。
「嘉士。」嘉士首光伸出手握住他的,自我介紹道。
「卡爾。」卡爾接著跟他握手。
「我叫凱薩琳,叫我凱西就可以了。」凱西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不好意思的說道。
「傑森的情況真的有那麼糟嗎?」葉華問道。
「是真的,」卡爾回答他,「我們估計他大慨只能撐到明天了,我們試過-切的方法,就是沒辦法喚醒他。」他沮喪的搔搔頭踱來踱去。
「我絕不讓他死,絕不。」葉萼離開傑森的胸膛,坐直堅定的說道:「他可以不要我、離開我,甚至他要愛上別人都無所謂,可是他不能死,我會照他的意思離開,只要他能好好的活著。」
除了葉華以外,其他三人都驚訝一個看起來如此嬌小、柔弱的女孩竟會說出如此堅強的話。
「我們原本準備在表演結束之後就替他除去一切有關你的記憶,可是他緊鎖住自己,我們沒辦法進行。」卡爾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如此纖細、嬌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強的意志。要救傑森只有她了,他心裡這麼想,就把他們原先的打算告訴她。
「我會喚醒他。」葉萼一心一意在傑森身上,沒注意到卡爾的話有何怪異之處,可是葉華注意到了,他懷疑的看著他們,從凱西到他們家說了那些話開始,他就一直懷疑他們不是普通人,而今卡爾的一番話更加深了他的懷疑,傑森可以以意志力停止自己的身體機能,甚至把自己的意識鎖起來,而他們可以替他除去有關葉萼的記憶,這一切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凱西避開葉華懷疑探索的眼神,卡爾也不願意看他,嘉士歎一口氣說道:「你不用問,我們不可能告訴你任何事,如果傑森醒了,我相信他會告訴汀娜的,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如果傑森沒醒來,那麼告訴你也沒有任何意義,我現在只能告訴你,我們都是人類,貨真價實的人類。」
「好,我不問,我等。」葉華尊重他們有不說的權利,點點頭說道:「我只想拜託你們一件事。」
「只要我們能力所及,一定做到。」嘉士承諾道。
「等事情結束之後,替汀娜消去有關傑森的記憶。」葉華要求道,他不管他們如何能做到這一點,如果真的傑森就此沉睡不醒,那麼這將是唯一能讓葉萼活下去的方法。
「只要她答應。」嘉士承諾道,因為他不能違反當事人的意思。只要她答應,對他們來說一切易如反掌。
所有的人都回過頭看向葉萼,葉萼對自己成為眾人目光焦點渾然不覺,目前她的眼裡只有傑森,她握住傑森的手緊靠在自己的臉頰,喃喃訴說著自己的愛意,只求能喚醒傑森。
「傑森,我是汀娜,我來看你了,你也張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輕好柔的聲音,裡面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溫柔的表情裡有著明顯的愛,「我一直沒忘記你,我還愛著你,你知道嗎?我愛你,我-點都不恨你,也不怪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了好不好?你不是說過要陪我一輩子嗎?你還說如果可以選擇,你會選擇讓我先死,你忘記了嗎?」
她用臉頰輕輕的揉著她握住的那隻手,回憶從前,臉露出一抹飄忽的笑容。也是從那次起她才真正的體會到傑森對她的愛竟是那麼濃、那麼深刻。
「起初我還氣你,你竟然捨得我先死,但是,你跟我解釋以後我反而更愛你了,你說你不願讓我承受失去所愛的痛苦,所以你寧願我先死,自己承受痛苦,你還笑著說,我死了你也不會獨活,可是你現在卻想要自己先死,你不怕我難過嗎?你是不是不在乎我痛不痛苦了?難道你不再愛我了?不是這樣的,對不對?跟我一起去看表演坐在旁邊的是我哥哥,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雙胞胎哥哥,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我從來都沒有交過別的男朋友,真的,我只愛你一個人,我真的我只愛你而已。」她越說越急到最後語帶哽咽,無法再說下去,淚水威脅著將奪眶而出,只因億起從前甜蜜美好的時光。
望著傑森毫無反應的臉,眼前一片模糊,用力眨眨眼,葉萼跟自己說道:「不,我不能哭,我一哭就看不到你了,我不能哭。」淚水在眼眶中打滾,強忍的傷痛帶淚的微笑著,比她嚎啕大哭更令人不忍、心酸,葉華撇過頭去,無法再注視她心中無聲的悲鳴。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請你們除去她的記憶,」葉華回想起四年前葉萼昏倒在他懷裡的情形,「四年前,她無法承受傑森背叛她的事實,在冬雨裡行走,差一點死去,好不容易救回來了,她卻封閉自己,對外界毫無反應,只剩一個軀殼還活著,餵她吃飯她就張嘴,牽她到東她就到東,像個洋娃娃一樣,一直到今年才回神過來,這次如果傑森死了,我不認為她活得下去,所以不論她答不答應,你們都得為她消去記憶。」
葉華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失去意識,他還可以存有一絲希望,如果她死了,他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
凱西終於明白剛才他說「沒有意識身體還是能活下去」是什麼意思了。
嘉士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們沒想到汀娜這幾年竟是如此度過的。他們只知道傑森投注了所有的感情在她身上,沒想到她對傑森的愛不比傑森對她的少,嘉士不自覺的點了頭。
「我們如今只有等了。」卡爾打破寂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