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他好不容易抽出一點空檔打電話,總是不巧遇上她關機或正在講電話,打到公司去,她也總是不在辦公室。身為廣告業務的她,每天都有拜訪不完的客戶,想在辦公室找到她人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
最後,不得已的情況下,任放硬著頭皮打電話到張彤薇家裡,照理他們對外已「宣佈分手」,他是不該再打電話到對方家裡的,但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只能編一個借口,提心吊膽地撥通了電話——
「任放啊?你找我們薇薇什麼事?」張太太客氣卻冷漠地應答道:「沒記錯的話,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既然都分手了,應該沒必要聯絡吧?」
「咳!呃……是的。」
任放困難地頓了頓,沒想到平常慈藹的張媽媽竟會有如此嚴厲的一面?
他深吸了口氣,把事先擬妥的說辭娓娓娓道來。「是這樣子的,張媽媽,我有個朋友是做服裝的,他最近開了幾家店,所以想在薔薇雜誌登幾期廣告,所以,我才會冒昧打這通電話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哦……原來是這樣子啊!」張太太恍然大悟,馬上轉換成親切的語調。「呵呵,任放你真有度量啊,還會幫已分手的女友拉業績。哎呀,我們家薇薇就是沒福氣,白白錯過像你這麼好的男人。唉,當初我也有勸她啊,難得談了那麼久感情,千萬不要輕易放棄。」
「張媽媽……」任放皺起眉頭,他不想聽長輩檢討他們兩個是否該分手,只想趕快找到彤薇。
「我知道啦,你們都嫌老人家囉唆,現在的年輕人啊,把婚姻感情都當兒戲,我實在搞不懂,你們都已經論及婚嫁了,為什麼還這樣說分手就分手?任放,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們薇薇的事啊?」張太太嚴辭責問。
「不不不!事情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任放緊張想解釋清楚,卻什麼也說不清楚。
唉!真要命!
他們明明就還沒分手啊!現在卻搞得好像非分手不可了!
「好啦,你也別說了。」張太太歎了口氣,有感而發。「既然都分了,能夠好聚好散是最好的啦。薇薇現在已經有了不錯的對象,張媽媽也祝福你盡快找到你理想中的新娘……」
「薇薇她——她有了對象?」任放感覺頭頂一片雷聲隆隆——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才短短幾天,怎麼彤薇就已經有了「不錯的對象」?怎麼可能?
「是啊。我跟彤薇都很喜歡那個男孩子。」張太太慢條斯理道:「自你們分手後,我一大堆姐妹淘都好熱心地替薇薇介紹新的對象,她也不排斥認識新的朋友,這應該很正常吧?」
「……」任放什麼話也答不出來。
他倒抽一口涼氣,整個腳底都麻了,腦袋也一片混沌。
他萬萬沒想到,他所深愛的彤薇是見異思遷的女孩子?
更何況,他們又不是真的分手,她怎麼可以跟別的男生交往呢?她這樣做根本就是劈腿呀!
「任放啊,我猜你知道這個消息,心裡恐怕會很不是滋味,可是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我們彤薇有新對象了。我跟她爸爸呢,都希望她趕快找到一個好歸宿。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跟我們薇薇聯絡吧?」
「喔,我知道了。我……我會注意的。」任放聲音虛軟,手腳沒力。
他像是一隻被針戳破的氣球,頓時沒了半點生氣,本來想找到彤薇好好向她解釋之前的誤會,然而,事情發展到這裡,又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他甚至連話都不想留,黯然向張媽媽道別。「張媽媽,真不好意思。我不該打這通電話的,以後也不會再打了,您放心,請代我向伯父問好……」
「謝謝你,任放你真是個好孩子。」張媽媽稱讚道:「你的條件這麼好,一定很快可以找到好女孩的。對了,你剛說要介紹廣告客戶給薇薇?」
「呃,是啊。」任放答得含糊,其實那一點兒也不重要了。
「呵呵呵……如果是為了公事,我倒是不介意讓你知道,薇薇她現在正在×××西餐廳吃飯,如果很急的話,你可以轉告朋友先去那裡找她……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公事還是可以公辦,就怕萬一時間耽擱了,誤了雜誌社截稿時間,你的朋友上不了廣告版面就不好了。」
張彤薇做業務靠的是廣告業績算薪水的,張媽媽當然不會放棄女兒增加收入的機會,大剌剌就報出了女兒約會的地方,就怕錯失這筆業績。
「是,我知道了,謝謝張媽媽。」任放客氣道謝,輕輕掛掉電話。
一瞬間,他的痛苦如排山倒海而來——該不該去找她把事情攤開?
倘若他不知道她的去向也就罷了,她的母親把她的行蹤講得那麼清楚,他如何按捺得下心裡的憤慨激動,不去找她呢?
他猛然起身,抓起車鑰匙往門外衝去,他不喜歡事情含含糊糊、似有若無,他要當她的面問清楚——為什麼她可以隨隨便便投向別人的懷抱?
為了任放的事情心情煩悶,張彤薇根本沒什麼吃飯的心情——
要不是母親疲勞轟炸到令她捉狂發瘋的邊緣,也不會來吃這頓無聊的相親飯。
「張小姐,今天的菜色還合你的胃口嗎?」林育梁慇勤為她斟了些紅酒。
「嗯,還可以。」張彤薇態度始終寒漠,請客的人倒是不以為意,整晚不斷地扯話題、獻慇勤。
「呵……張小姐吃東西好秀氣,果然是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林育梁三句不忘稱讚,他老早就知道張媽媽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也早就傾心於她的美貌聰慧,只是知道她的時候已是名花有主,徒留遺憾在心裡。
如今得知她已跟男友分手,他第一時間就爭取和她相親的機會,好在他滿有長輩緣,張家兩老一見他是個上市公司的小主管,收入穩定又可享有豐沛股票紅利,當下便欽定他為最佳女婿的頭號人選。
然而,張彤薇卻一點也不欣賞他!
別的不說,光是談吐內涵就跟任放天差地別,任放學的是觀光旅館管理,他口裡說出來的東西,遠比整天關在工廠裡的小土豆要寬闊有趣多了。
除了談吐的差異,任放英挺俊帥的外表,卓爾不凡的翩翩風度更是林育梁不起眼的外形所望塵莫及的。
「張小姐,你的手好漂亮——刀叉在你的手裡像是會跳舞似,好優雅喔!」
林育梁繼續他甜死人不償命的稱讚,張彤薇仍熟練地切割面前的牛排,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很想把手上的刀叉往他脖子上劃——說不定能讓他安靜一點!
「張小姐,聽說你在雜誌社當廣告業務?女孩子做業務很辛苦吧?尤其你長得那麼漂亮,是不是常會遇到客人想藉談生意吃你豆腐?」
「嗯。」她不想答腔,基本上這是個白癡問題,任何正常人都不會想回答。
於是,她幾乎一個晚上都低著頭,眼前那塊煎得又硬又韌像是皮鞋底的牛排,被她分屍似地劃得沒一個地方完好。
然而,她也沒什麼吃,只隨意嚼了兩下,喝了兩口湯,吃了幾口沙拉,就算給他面子交差了。
「我吃飽了。」張彤薇放下刀叉,優雅地拿出濕紙巾擦擦嘴。
「你吃這麼少?」花錢請客的主人不太相信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今晚的菜色你不喜歡嗎?還是……要不要再點些什麼你愛吃的?」
「不用了,我很飽。謝謝。」她冷淡而客氣道。
說實話,要不是母親要死要活地逼她非赴這餐相親飯不可,她寧可躲到漫畫王去看一整晚漫畫,也不想跟眼前這個長相很抱歉、說話無趣的男人,吃這頓毫無滋味的晚餐。
「那……你要不要去看場電影?還是去哪裡逛逛?」林育梁好不容易得到一親芳澤的機會,自然不想太快結束這次難得的相約。
「不了。我要回家看韓劇。」張彤薇以不容一絲異議的堅決口吻否定。
「啊?看韓劇?」林育梁當場傻眼,原來在佳人的眼裡,看韓劇比與他共處更重要、更有趣?擺明了她對自己沒有一丁一點的興趣嘛!
「對不起喔——」張彤薇感覺他的錯愕,愧疚地擠出一絲微笑,委婉解釋道:「連續劇嘛,看習慣了就想一集接一集追,萬一漏看了會很難過的。」
「呵呵,說得也是啦!」
林育梁能說什麼呢?除了傻傻陪笑,能有其他意見嗎?為了追得佳人芳心,從不看連續劇的他決定咬牙犧牲到底。
「那麼我先送你回家吧!順便可以陪你一起看韓劇。呵,我也很久沒看文藝片了,偶爾看看也不錯。」
聞言,張彤薇不由得臉部表情僵硬,心中惡狠狠給他○○××起來——哪有這麼不識相的白目男人啊?
「走吧,晚了怕你趕不上九點鐘回到家喔。」林育梁快速買單完畢,慇勤輕扶她的臂膀往外走。
兩人並肩連袂走到西餐廳門口,驀然一堵人牆擋在他們前面。
「這位先生,麻煩你讓讓……」林育梁很客氣請對方讓路,然而,那堵牆似乎置若罔聞。
一旁的張彤薇預感強烈,一道仿如烈火灼熱的目光正煚煚在她身上燒烙,抬起眸,赫然對上一雙噴火吐焰的黑瞳。
「任放?」張彤薇訝異張開口:「你怎麼來了?」
任放寒著一張俊臉,陰鷙冷笑道:「怎麼,我不該來?壞了你的好事?」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好事啊?」之前的鳥事讓張彤薇憋一肚子氣還沒地方排解,這會兒見他一臉橫眉豎目地來興師問罪,更是火上加油。
做賊的喊捉賊啊?
哼!他跟別的女人搞曖昧,如今竟還有臉來找她麻煩?
「敢情這位先生就是張伯母所說的『不錯的對象』吧?」任放將火炬般的目光投在林育梁身上,語氣挑釁的說:「依我看,不怎樣嘛……哎,你的眼光愈來愈差了!你就這麼急著嫁嗎?簡直是飢不擇食……」
「任放,你究竟在說什麼?你還有什麼臉在這兒大呼小叫?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你……」
張彤薇一時招架不住他因過度忿怒而如利刃出鞘的尖酸話語,他句句見血的攻擊令她痛不欲生,水亮的晶眸瞬間凝聚汪洋,隨時要崩潰狂洩。
「喂,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林育梁一見佳人眼中含淚,血液裡的英雄氣概頓時冒出來,他挺起胸膛,板起臉往任放面前直挺挺一站。
「你是哪裡有問題啊?你說啊?」林育梁扯開嗓門、豪氣干雲地叫嚷。
在心儀的美女面前,縱使自己的身高沒人家高,拳頭沒人家硬,他還是決定豁出去、拼了!
「有問題?」任放抬起下巴,瞇起眼睛斜睨他,微揚唇角嗤笑道:「問問你身邊這位美女吧!她是我交往六年的女朋友,我們之間的問題,沒人比她更瞭解。」
「什麼女朋友,你們早就分手了。現在,你給我聽清楚,她是我林育梁的女朋友!聽得夠清楚吧?以後不要再來勾勾纏啦!」
林育梁撩起袖子,打算英雄做到底地狠狠瞪著任放。「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識相的現在就滾,不要在那裡囉囉唆唆!」
「早就分手?呵,是這樣嗎?」
任放根本沒把林育梁看在眼裡,著火的深眸幾乎足以將張彤薇粉身碎骨,他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熱切想得到她的澄清。
他不信!自己多年全心全意竟換來這般不堪的結果?她完全不念過往情深,只因為一點誤會就立即琵琶別抱?
任放的眸中閃著忿怒,也流露受傷失望,他認為他愛的女人不可能那麼膚淺,然而殘酷事實擺在面前——她就是那麼狠心。
「任放……你這樣不公平。」張彤薇痛苦地望著他,舊帳尚未清,新的爛帳又滾進來,千言萬語她不知從哪一條算起?
「不公平?」任放眸光沉黯,眉峰緊緊聚攏,他像是瞭解什麼似地點點頭。「我懂了,你要公平?所以在發現我跟女生出現在百貨公司,你連來問都不問一聲,就馬上迫不及待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呵,一報還一報,這樣你就平衡了?」
「你自己就可以,別人為什麼不行?」張彤薇眼淚撲簌簌落下,傷心地質問他道:「任放!你很霸道,很過分!你知不知道?」
「好!我霸道,我過分,逼得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們的感情像破鞋一樣丟之而後快?」他緊握拳頭,火氣咻咻從鼻孔噴出,咬牙一字一字說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過去的六年,什麼山盟海誓、生死不渝的愛情,根本、就是個屁!」
說完,他等不及錯愕的張彤薇有任何反應,火氣咻咻地離開他們的視線。
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張彤薇還怔愣在原地無法思考……
事情怎麼會這樣?本來不是他先辜負了他們的愛情嗎?怎麼演到這裡變成是她成了劈腿一族,變成是她對不起他了?
好好的一樁愛情,因為逃避家長的逼婚而假分手,竟演變成非分手不可了?
薔薇雜誌社
「這幾天,好像都沒有他的消息喔?奇怪咧,沒見過哪個男人這麼沉得住氣?嘿,算你好運,認識了一個超級怪咖!」
朱玉蝶在張彤薇座位旁探頭探腦的,對於同事的感情事非常有興趣。
「我們……應該是玩完了。」張彤薇有氣無力翻著面前的廣告初稿,神色憔悴有氣無力道。
「啊?真的嗎?」朱玉蝶訝異張開嘴。「他、他沒有向你道歉嗎?他沒有解釋他跟那個女人是什麼關係?不會什麼事情都沒弄清楚,你們就沒了喔?」
「你不是說,要讓男人來找我,不能主動去找他嗎?」張彤薇抬起哀怨的眼神望著她的愛情軍師,聲音哽咽。「結果……他……」
「怎了?」朱玉蝶精銳的瞳仁轉了轉,猜臆道:「他沒來找你,是他的女人跑來找你了對吧?哼!都是這樣子的,男人太懦弱不敢提分手,恰好讓新歡來幫他出頭——」
「不是啦!」張彤薇想到那天任放殺到西餐廳去堵她的情景,忍不住委屈地掉下眼淚。「都是我媽啦!嗚……我真是被我媽氣死了啦!搞這種飛機,任放一輩子也不會相信我……」
「啥?怎麼會連你媽媽也扯進去了?」朱玉蝶瞠目結舌。「是你媽把他罵跑了嗎?」
「我媽硬逼我去相親啦!她以為我跟任放真的分手了,一天到晚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偏偏介紹一個大豬頭。」張彤薇愈想愈氣!
如果不是母親死催活催非要她去跟林育梁認識吃飯,她也不會在那種場面跟任放碰面,事情就已經很麻煩複雜了,讓他看見自己跟別的男人共進晚餐,根本是讓問題打成死結,永遠也解不開……
她把事發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朱玉蝶,傷心地淚眼汪汪道:「你看,明明是他的錯,後來竟變成是我的錯了。都是我媽媽啦,哪有人還告訴前男友約會的地方啊?就不怕人家來潑硫酸喔?我媽根本是個大豬頭!嗚……」
「唉——說起來也不能怪伯母,誰叫你們要玩什麼『假分手』?要怪就怪任放啦,出那個什麼爛主意,不結婚就不結婚,幹嘛要假分手啊?」
朱玉蝶路見不平、義憤填膺地大罵任放的不是。「反正喔,我就是覺得他有陰謀,根本他就已經有了新歡才想出這個甩人的爛方法。哼!他心機這麼深、老愛玩陰的,以後還不知會耍出什麼更卑劣的手段呢!以我看,你們還是分手比較好,省得日後吃虧更多。這種男人,確實是沒什麼好留戀的啦……」
是啊是啊!是沒什麼好留戀的啊!張彤薇愈聽朱玉蝶數落他的不是,哭得愈是傷心……
理智上,她當然知道這段已經裂痕纍纍的感情是走不下去了,但是情感上,她沒辦法瀟灑放手!
畢竟,任放是她愛了六年的男人,這幾年間他們共度過很多人生重要的轉折關卡,那不是其他人可以輕易取代的。
確定失去任放的這一刻,張彤薇覺得很後悔。
她後悔當初根本不該答應他所提出的「假分手」!如果他們沒有「假分手」,就不會為了作假給別人看而疏於聯絡,如果不是疏於聯絡,別人也不會有機可乘!
太傻了……張彤薇淚眼婆娑想著。
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任何感情禁得起試煉,人心如此脆弱,外面誘惑何其多?男女間的感情是一張薄薄的紙,由不得你水裡撈個幾下,再放到風裡吹個幾回,就差不多破敗不堪,毫無修補完好的可能。
異想天開的「假分手」造成一連串陰錯陽差的誤解、懷疑、猜忌,再有堅若磐石的愛情基礎,也禁不起這樣的摧殘折騰——
分手,成為必然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