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她真的很有心想學,她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腦螢幕,她一本本地看他批示過的文件,可是到了下午,她就開始昏昏欲睡了。
子湛在會議上看到她睡著了。
整個U型會議室裡有三十六名主管,每個人都嚴陣以待,以防被他海噱一頓。
只有她,睡著了。
他當做沒這回事,神色自若的要求各主管繼續報告。
會議結束之後,主管們魚貫離開,當秘書替他將會議室的門關上之後,他從主席的位置站起來,走到她座椅旁。
睡的可真熟。
他的唇不知不覺拉出了一絲微笑,他脫下昂貴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他將座椅拉到她旁邊,本來打算陪著她,等她醒過來的,但他的手機響了。
為了避免把她吵醒,他立即接了電話。
「總裁!三廠剛剛發生了石化爆炸!」秘書十萬火急的向他報告。
「該死!」
他旋風般衝出會議室,疾步走進專用電梯抵達一樓,司機和相關一級主管已經在大門口等他了。
廠區的爆炸意外令他勞命奔波了一整個下午,他忙著做危機處理,安撫死傷員工的家屬,同時召開記者會說明整個事件。
晚上十一點,他終於疲憊的踏進家門,他只想在泡完澡後喝杯酒放鬆一下,雖然晚餐沒吃,但疲憊讓他不感覺到餓。
「您總算回來了,大少爺!」安嬸見他如見救星。「少夫人還沒回來,打她手機也沒人接,她娘家說她沒回去,真是急死人了!」
他的眉挑了起來。「她還沒回來?」
他已經夠累了,那小妮子就不能讓他少操煩一點嗎?
「有沒有問過洪裕明?」他蹙眉問道。
安嬸點頭如搗蒜。「有!當然有!但洪先生也不知道少夫人的下落,洪先生知道少夫人失蹤後,現在也在幫忙找人,他答應找到人立即通知我,只是一直都沒消息,怎麼辦呢?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少爺,我們要不要報警?」
蔚冰加入這個家庭沒多久,可是她溫馴乖巧、親切有禮,又不擺女主人的架子,膽子比白兔還小,因此他們都很喜歡她,現在她不見了,宅邸裡的人都很急。
「都幾歲的人了,還出這種狀況?」子湛不滿意的念道,順手將公事包交給安嬸。
「您的外套呢?」每天都固定從主人手中接過公事包和西裝外套的,少了一樣,安嬸立即就發現了。
「外套?」他微微一愣,猛然想起他的外套蓋在某個人身上,一陣不好的預感滑過心頭。「不會吧?」
她不會直到現在還睡在會議室裡吧?
「把車鑰匙給我!」
安嬸精神為之一振。「您想到少夫人在哪裡了是嗎?」
他撇撇唇。「不確定,我過去看看。」
從安嬸手中接鑰匙,他用最快的速度飛車抵達凌揚集團,他把車丟在大門口,警衛目瞪口呆的看著深夜返回的總裁先生,以為石化廠的緊急事件還沒處理好,總裁先生真是可憐,這麼晚了還不能睡。
「你最好不是還在睡,否則我一定狠狠把你打一頓!」他嘀咕著,按密碼進入專用電梯,直上二十樓的會議室。
他健步如飛地步出電梯,疾步在長廊上行走,在中間某扇門前停住,迅速打開會議室的門。
天哪!她真的還在睡!
他真的有昏倒的感覺,會議會的冷氣沒關,冷的要命,她居然安之若素的沉睡著,天使面容像個孩子。
「洪蔚冰,我真是服了你了。」她真的有二十六歲嗎?他搖頭,蹲下身去與她平行,他動手輕拍著她柔嫩的臉頰。「起來,快點起來。」
椅中的蔚冰呻吟一聲,蹙了蹙眉心,緩緩睜開眼眸,她看到一張極臭的俊顏,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夢境。
「大伯──你是大伯嗎?」她的喉嚨痛痛的,還很乾,而且身體僵硬,脖子好像被打上了石膏。
子湛微揚起嘴角。「知道你睡了多久嗎?」他扯高衣袖露出手錶,右食指指著表面計算時間。「整整睡了九個半小時,你屬豬?」他搖頭,自問自答:「我記得好像不是。」
「啊?」蔚冰眨了眨眼,況狀外。
他端詳著她迷糊的表情,好氣又好笑。「告訴我,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睡到天亮?」
好半晌,蔚冰才聽懂他在講什麼,她清醒了,也知道自己出了什麼糗,她在會議之中睡著了,而且還睡的不是普通的久,他說她睡了九個半小時,真的嗎?她真的睡了那麼久嗎?
「大伯…….」蔚冰臊紅著臉,臉孔,泛紅成一顆水蜜桃。「對不起,我讓你丟臉了,我下次不敢了。」很尷尬沒錯,沒臉見人沒錯,但她衝著他一笑,討好的一笑,用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對她生氣,沒辦法對這樣一張討好他的笑臉生氣,沒辦法跟她計較,她連道歉的方法都像個孩子,現在的女人都很強勢,也都很倔強,有哪個女人會這樣跟男人道歉的?
他的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感受,他驀然伸出手去,握住她細緻的下巴,不由自主的,大姆指柔柔拂弄她的唇。
她的嘴唇好柔軟,觸感就跟他眼睛所看到的一樣,她的臉龐光潔無暇,五官美的像玻璃的雕塑品,烏黑的秀髮如水披洩在她小巧的肩頭,柔美而動人,難怪朱老之前直向他拍胸脯保證,子楷一定會喜歡她。
「大伯──」蔚冰漲紅了臉。「是不是我唇邊有..有口水?」
她細小如蚊蚋的聲音驀然將他拉回現實之中,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幾乎是驚跳著站起來。
「大伯──」蔚冰不解的仰望著他,晶眸澄澈。
他看起來好像很熱,因為他臉紅了,可是她卻覺得好冷,因為會議室裡的冷氣好強,睡著時沒感覺,醒了就直起雞皮疙瘩。
「沒事。」子湛拉了拉領帶,他無法直視她那雙澄淨無波的眸,她真的太單純了,相形之下,他就太卑鄙了。
「大伯──」她又叫他了,叫他的聲音柔柔細細的,充滿了祈求的味道,那麼好聽,他真的無法不把眼光調向她。
「什麼事?」他命令自己粗聲粗氣,但心頭卻壓抑不了怦怦狂跳。
蔚冰露出一個緬腆的微笑,她的水眸水靈露的投注在他臉上,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餓了,可以帶我去吃飯嗎?」
他知道自己不會拒絕她,不是因為他也餓了,而是因為──因為什麼?他蹙起了眉頭。
無聊,想這個做什麼?人餓了當然就要吃飯,還要有什麼理由不成?
「走吧!」他把手伸向她,料想這個在椅子裡躺了九個小時的人已經變成半個化石人,靠自己的力量是絕對起不來的。
蔚冰一眼就愛上了這間餐廳。
夜深人靜,從階梯走下餐廳的入口處,映入眼簾的是日式水池燈造景,眼前出現兩扇銅門。
凌子湛觸碰右側石頭,門應聲而開了。
「嘩!」蔚冰發出一聲驚歎,這設計太可愛了。
穿梭過階梯迴廊,走入玫瑰花牆區,牆面有一片金屬,牆上一朵朵的白玫瑰花,燈光打在牆面上,呈現了浪漫的風格,蔚冰雙眸又是一亮。
「好別緻啊!」她不停讚歎。
子湛看了瞳孔發亮的她一眼,她好像很容易被所謂的「情調」給打動。
因為離公司近,這裡他來過許多次,但打從第一次來,他就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今天當然也是,這表示他這個人有顆麻木不仁的心嗎?
「兩位請──」
侍者領位,他們在昏黃燈光下落座,蔚冰興奮的感受著素雅簡單的浪漫氣息,連播放的輕音樂她都覺得詩意極了,好像置身在叢林雨夜裡。
「大伯,你常來這裡嗎?」她覺得好幸福,在飢腸轆轆時能坐在這氣氛寧謐的餐館用餐。
「偶爾。」凌子湛真的很想扳起臉,可是面對她一臉夢幻,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失蹤了那麼久,讓每個人都為她著急,他應該要好好責備她的,可是她的一句抱歉,他就把責備都吞回去了。
睡了那麼久,會餓也是應該的,要罵也得等填飽了肚子才來罵,加上她連連打噴嚏,這使得他不忍再苛責她,畢竟她還小啊…不不,她不小了。
比子楷小一歲,今年二十六,她並不小,只是看起來小,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稚嫩的感覺,尤其是她專心聽人說話的時候,會瞪大了眼睛,就像大眼娃娃一樣可愛,當她看到漂亮的東西會不自覺的半瞇起眸子,然後軟軟的唇瓣彎彎,露出欣賞的微笑…喏,例如現在,她的眸子就瞇了起來,不出他所料,唇瓣也彎了。
「大伯,你都跟誰來?女朋友嗎?」她認為這種浪漫的餐廳就該跟情人一起來,改天聚會時,她要推薦給天微他們,紫歆應該會喜歡這間餐廳。
「我沒有女朋友。」自小看盡了父母的不恩愛,他對男女之情根本沒興趣,縱然有很多女人對他表示好感,他也從來不曾動過找個固定女伴的念頭。
交往的目的是什麼?
不就是結婚嗎?他沒把握營造一個幸福的家庭,也沒把握給一個女人幸福,他寧可不婚。
他不像子楷,兩人雖然在同一個環境中長大,但子楷沒他偏激,或許是小了他六歲吧,子楷懂事時,父母已經「相敬如冰」,他沒看到他們吵吵鬧鬧不堪的一面,他只是渴望家庭溫暖,渴望有人關懷他,才會不慎誤入歧途……
「你沒有女朋友?」蔚冰驚呼一聲,圓瞪的雙眸就像只凱蒂貓般可愛。
他撇了撇唇。「有什麼問題嗎?」難不成這世上的男人都有女朋友了?
「大伯,你事業有成,長的又這麼好看,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蔚冰抬眼看著他說。
而且子楷說過,他大哥已經三十二歲了,如果現在不結婚生子,將來等他老時,孩子還很小,那會很麻煩,他可能會因為代溝而無法瞭解孩子在說些什麼……以上都是以前她奶奶還沒過世前最常叨念她那年紀很大的姑媽的話,因為太常聽了,那邏輯已經深深烙印在她腦裡。
聞言,子湛頓了一下。「你在恭維我?」
說真的,他從來沒聽過這麼直接、詞彙又這麼粗淺的恭維,通常人們說他是青年才俊。
「我在替你擔心。」蔚冰糾正。
「哦?」子湛眼裡有掩不住的興味。「擔什麼心?」
他這個人自恃甚高,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也認為自己可以獨當一面,他可不知道他凌子湛還有什麼可以令人替他擔心的,尤其這話是出自一個小女孩的口中,那更令他好奇了。
「是這樣的───」蔚冰調整了座姿,一本正經的看著他。「如果你現在戀愛結婚的話,最快明年孩子才會出生,那時你已經三十三歲了,等孩子小學畢業,你已經四十五歲了,等他中學畢業,你已經四十八歲了,等他高中,你就五十歲耶。」
他笑了,為她那誇張的語氣和瞪圓眼睛的可愛表情。
他舒服的靠向椅背,手指相觸成尖塔狀,微微一笑。「我沒說過我要孩子。」
「你不要孩子?」蔚冰深吸口氣。
在她的「幸福定律」裡,公主與王子結婚之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幸福快樂的日子裡有個很重要的元素,那就是小王子、小公主們的出生。
從小到大,她都被父母匿稱為寶貝長大,他們鶼鰈情深,也對她呵護有加,雖然沒有兄弟姊妹,但她覺得自己很幸福,有座穩固又安全的堡壘,有對慈愛的父母,在她的世界裡,沒有壞人這兩個字,當然,也沒有「不要孩子」這四個字。
「現在還有問題嗎?」他覺得好笑,他不要孩子對她打擊居然那麼大,她整張可愛的臉都垮下來了。
「沒有……」蔚冰搖了搖頭。
她覺得他很可憐,居然不要孩子,那他老的時候一定會無依無靠,在街上當流浪漢,如果生了病更可憐,沒錢吃飯加上沒錢看醫生……這當然也是她奶奶常念她姑媽的。
他是子楷最敬愛的大哥,她絕不能讓他變成流浪漢,不能讓他的晚年變得孤苦無依……沒錯!子楷已經不在了,就讓她代替子楷為他大哥做這件事吧,她暗自下了決定。
夜闌人靜,兩人並肩走出餐廳,微風,飄起了小雨,舒散了夏夜的悶熱。
「大伯,謝謝你請我吃這麼好吃的晚餐。」蔚冰吃的心滿意足,連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她最喜歡一道名叫「浪漫芝心」的點心了,起司跟蝦仁包在酥皮裡,用心型的模型烤,端上桌是一個個的心型,既好吃又浪漫,害她都不太捨得吃,把玩了老半天才放進嘴裡。
「這應該是消夜吧。」子湛調侃道。
「對厚。」蔚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到自己居然在會議室睡了那麼久,她就想找地洞鑽,幸好沒被公司的職員發現,不然就糗大了。
兩人走到餐廳旁的停車場,馬路上的車子已經很少了,雨勢有轉大的現象,他按了下遙控開門鈕,驀然間,馬路上傳來劇烈的碰撞聲跟玻璃破碎的聲音,接著是尖銳的叫聲。
蔚冰呆愣的看著大馬路,二部車頭對頭的撞在一起,車身嚴重凹擠,駕駛座鮮血斑斑,血液和某部紅色轎車的破碎車體交織成一片刺目的鮮紅,她看到駕駛人的頭軟軟的垂在方向盤上,車子發出綿長的喇叭聲,她渾身驚顫,連嘴唇也失去了顏色。
「子楷!」她的心狂跳不已,對著車子要衝過去。
「你幹什麼?」子湛連忙攔腰抱住她。
要命!她產生幻覺,竟把車裡的駕駛當做子楷,還想也不想的要衝過去,如果不是他,她已經衝過去了。
「放開我!」蔚冰掙扎著,她使盡力氣推開子湛,整個人像在燒一般,她直直奔過去。
居然被她給掙脫掉了?子湛的眉心瞬間打上十八個死結。「該死!」她怎麼有那麼大的力氣掙脫他,他真是低估她了。
他連忙追上去,死命拖住她,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懷裡的她還在拚命掙扎,她像瘋了一樣,也像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控制。
「你放開我!我要去救子楷!我要去救子楷!」淚水瘋狂的從蔚冰的眼眶奔流而下,她鳴咽的哭喊著,不停拍打困住她的他。
「你冷靜一點!那不是子楷,子楷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他搖撼著她,大聲的告訴她。
「我要去救子楷!我要去救子楷!我要去救子楷!」她幾乎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整張臉都哭花了。
他猛然舉手甩了她一巴掌。
蔚冰呆了,她愣然的看著他,臉頰上有清晰的五指印,他不是打好玩的,他來真的,那一下打的她眼冒金星。
「你給我聽好!子楷已經死了,那不是子楷,子楷已經死了,他的骨灰灑在布拉格,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冰冷而真實。
子楷死了……
對,子楷已經死了,死在跟她度蜜月的第一天,都是她不好,都是她讓他開車的,如果她及時阻止,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大伯,我害死了子楷……對不起……對不起……」她軟軟的跪了下來,抬起眼,淚眼婆娑的看著子湛,眼眸裡滿是淚水。
他渾身一震,面色慘白,心臟緊緊的縮了起來。
不,不要自責,不要這麼自責,她讓他自慚形愧,在單純如白紙的她面前,他抬不起頭來。
「不要再說了,我們回去。」他咬住嘴唇,扶起她,兩人走到車旁,他讓她坐進副駕駛座裡。
他上了車,看到她淚痕猶存,心裡又劃過一痛。
這傷,會在她心裡多久,他不敢去想。
「睡一下,到了我會叫你。」他替她放平椅背,繫上安全帶。
蔚冰聽話的閉起了眼睛,剛開始她眉頭蹙得很緊,然後慢慢的放鬆,她進入了夢鄉,表情不再憂愁。
他在紅燈停下時看了她一眼。
睡著的她真像天使,姣好的面容潔白無瑕,他好像沒看過她化妝,此時此刻她眼皮上的濃睫就像戴了假睫毛一樣彎翹。
為了讓她入夢,他特意在市區打轉,因為他知道,如果就這樣直接送她回家,她一定會睡不著,所以他才不停的在馬路上繞圈子。
現在她睡著了,他總算可以把車開回家了。
一路上思潮萬千,他不停回想她看到車禍後的反應,看來子楷車禍身亡這件事在她內心有著巨大的影響,他得請教幾個醫界的朋友,判斷她的情況是否該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療。
細雨中,車子緩緩滑進宅邸的專用道,警衛監控室在看到他的車頭抵達後自動開啟兩道鐵門,他把車直接停在兩層洋房的大門口。
停好車,熄火,他走下駕駛座,打開副駕駛座的門,替她解開安全帶,將她抱出車外,這才發現她輕得像片羽毛。
她該吃胖一點,是在他家裡吃的不習慣嗎?嗯,有這個可能,他得記得吩咐廚房煮她愛吃的束西。
將她抱上二樓,像熟睡的孩童一般,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醒來。
他輕巧地將她放在床上,替她打開適中的空調,拉上繪有紫色薰衣草圖案的薄被。
駐立在床邊,他又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才黯然地替她帶上房門離開。
該說對不起的人,其實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