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奇怪,一旦事成習慣就不會再去翻究為什麼。不去提問就不會猜測,然後便安安然然度過一生。
初蕊是這樣的,她努力符合雍叡的期待,他一兩個星期便會回來,在等他回來的中間,光陰匆匆,四年半過去,她從十七歲的青澀期成長為二十二歲的成熟女子。
她更漂亮了,她是得天獨厚的,精緻五官、優雅身段,對了,還有及腰長髮,那是應雍叡要求留下的標記,她留出一扇閃亮飛瀑,在身後形容出高貴。
美麗容顏鎖在深閏,為他一人綻放嬌艷,不介意青春流逝,她守著家園、守著他的偶爾出現。
初蕊清洗水晶杯,那不是她的工作,但她喜歡在水龍頭下方,聽著玉環敲著杯子的鏗鏘清脆,那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首飾,珍愛它,並不因為它嬌貴,而是他在送禮物時說了一句話,他說:「它和你一樣剔透晶瑩。」
在他眼中她是晶瑩的,晶瑩的她,他看得見,晶瑩的心呢?是否再努力幾分,她的晶瑩便落入他眼中、刻入他心版?
鏗鏗鏗,她總想像著那聲音是首旋律優雅的曲子,敲一次唱一聲,唱著愛你、愛你、愛你……很無聊是不?她和想像力談愛情,她在幻想中滿足自己。
放下玻璃杯,拭淨手上水珠,初蕊走進院子裡。
這些年為了她的插花,園丁伯伯種下一畦畦各種品種的玫瑰、百合、海芋、天堂鳥、滿天星……幾乎你能在花店找到的花,都讓園丁伯伯種植成功,這裡成了華麗花園,幾次陌生路人經過,隔著鍛鐵欄杆往裡望,忍不住讚歎。
拿來水桶和花剪,她剪下深深淺淺的各色玫瑰。
人人都說玫瑰代表愛情,她便熱愛起玫瑰,她用玫瑰插花,一盆盆送進他的辦公室,不多言,她把愛情連同她的心送到他身邊。
她用麵粉和雞蛋,做成面衣,裹上玫瑰花瓣下鍋油炸,把滿滿的一盤愛情送進他肚裡。
她把玫瑰做成乾燥花,用布片紮成袋,偷偷塞在他衣袋裡,愛情讓他貼身收藏。
她不斷送出愛情,只是不知,他有沒有收到。
「阿生,你看好漂亮的花!」鐵欄杆外,女孩聲音傳來。
下意識地,初蕊抬頭,眼光接觸到名叫阿生的男孩,男孩發了呆,點點頭,說:「真的很漂亮。」
他看她看呆了,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住在欄杆後面。
初蕊微笑,剪起一朵酒紅玫瑰,走到他們面前,把花遞到女孩手中。「送給你。」
「謝謝。」女孩開心微笑。
「祝福你們的愛情。」此刻,她是天使,分享她的玫瑰、她的愛情。
「你住在裡面嗎?」初蕊點點頭,女孩的天真浪漫、女孩的青春活潑,教她滿心羨慕。
「是。」
「你的家很大又很豪華,是不是?」
「是。」是豪華啊,她這輩子住過最豪華舒適的家就是這裡。
「那麼你一定很幸福。」
是嗎?她很幸福?
不,她的幸福短暫,一個月只有兩三次,雖然她次次珍惜,可是時光流逝的速度老教她無能為力。
「有他在身邊,你才是幸福。」微笑,初蕊說。
「你在和誰聊天?」
身後男聲傳來,初蕊平靜的表情起波瀾,是他回來!?怎麼可能,他前天才回來過,下次見面至少得再等上十天,回首,她想證實自己不過是幻覺,然真真實實、清清楚楚的,是他頎長身影,是他不怒而威的嚴肅表情。
控不住的笑意、控不住的幸福感奔騰,控不住的是她的心吶!才兩天,他便出現,有沒有可能,這意謂了,他們之間不是例行公事,而是增上幾分感覺?
有沒有可能,這種「意外驚喜」變成常態,他喜歡留在自己身邊,然後一次多一點喜歡,接下來天天見面、天天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天天」變成他們的共同習慣?
瞧!她的想像力多豐富,才一次的意外,就讓她想出一大篇跟幸福有關的樂章。
提腳,才想要跑到他身前,驀地,她想起他的問話,熱情澆上水,瞬地熄滅。
未移動腳步,她先垂下頭。
犯規了,她不能和旁人「建立交情」、不能和外界「有所聯繫」,咬唇,在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時,她先招認:「對不起,我做錯。」
「你做錯什麼?」他忘記自己的規定。
「不該和旁人說話。」她回答。
真是的,她已經養成喃喃自語的習慣了不是?她已經成功地控制說話慾望了不是?她怎會在今天多話,偏又讓他撞個正著。
親眼看見她從狂喜到抱歉,他明白自己影響著她每一分情緒。得意吧、驕傲吧,他輕輕鬆鬆便把她控制在手掌心。
微笑,沒有生氣,他不介意,因為……今天特別。
「進屋吧!」他說。
「是。」初蕊沒回頭招呼身後的情侶,跟上他的大腳步,盡全力追隨。
雙雙進入房間,忐忑的心在胸中,初蕊望他,不確定他缺乏表情的五官下面,帶著怎麼樣的心情。
「過來。」
手橫胸,他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材像一堵高牆,矗立。他總讓她覺得自己渺小。
「是。」她走向前,仰頭,準備面對他的憤怒。
真乖,她乖得讓他沒脾氣、乖得讓他覺得……對她虧欠。要是她別那麼乖,會不會,他理所當然把她當成洩慾工具,理所當然覺得她的付出很應該?
「吻我。」他下令。
她遵照辦理。踮起腳尖,小小的唇刷過他的堅硬,她吻他,他面無表情。
「你在生氣?」退後一步,初蕊問。
沒錯,他是生氣,生氣自己,明天要訂婚了,居然滿心想的是初蕊。
他想她的沉默,想她的寂寞身影,想她低頭剪著玫瑰,一朵一朵插上劍山,針錐般的刺插進玫瑰莖幹間,勢必插上她的心。
何必?他們都清楚彼此分際,她明白自己是情婦,他確定她是金屋藏嬌,他不必有任何罪惡感,不需要擔心她的想法。況且,她根本不會知道那些,沒有電視報紙、沒有外人聯繫,她沒有任何機會知道他將訂婚結婚的消息,他是徹底把她和世界隔絕了。
可是,他還是擔心,擔心她躲在無人角落哭泣,她的淚水沒人捧在掌心;擔心她自憐自卑自苦自怨,恨他不在意她的感覺。
亂了,他踩過自己劃下的界線,心情搖擺不定,他過度在乎她的心,甚而想為她改變。這是不對的!他和初蕊的關係早定,他和時寧的婚姻是條件、是承諾,也是不能更動的決定,他怎能三心二意?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初蕊以為他生氣自己和陌生人說話。
他沒回答,一把抱起她,用力封住她的雙唇,他的吻像狂風、像驟雨,一陣一陣吻得她無力招架、吻得她眩暈。
用力一扯,啪地,他撕開她的衣裙……
亙古恆今的律動……男女之間的交纏,纏身纏心,纏纏綿綿的愛情,糾纏世間多少無解的心……
一次又一次,他們從清晨到午後,再到黃昏,他不准她起床離開自己,不准她的體溫失去……
她貼靠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喘息連連,止不住的情愛澎湃,他的手在她發間滑過,同樣的動作,他做過幾千次,每次都教他快樂心平。
「別把頭髮剪去。」手環住她的腰,他們的身體很近,心卻遠得遙遙無盡。
「是。」她向來聽話,他只說過一次,她便牢牢記住。
「有沒有想要什麼東西?」
有沒有聽錯,他要她出口要求?抬眸,望他,她懷疑起今天,所有事情都怪異,從他的出現,到他的難抑激情,再到他的話語。
他的出現時間不對、頻率不對,而他一向是自持男人,對於歡愛並……不像今日……至於他出口的問題,更不對了,他們之間分明是她相欠,分明是他吃虧,怎麼……沒道理呵。
「說,你想要什麼?」
也許丟給她一條鑽石項鏈、也許給她華麗衣裳,反正就像打發那些貪婪女人一樣,他的罪惡感會自然消失。
貪婪女人……對了,她們到哪裡去了?自從初蕊住進這裡,他對其他女子再不感興趣,是因為缺乏興趣才和她們斷線,或者事業太忙碌,忙得忘記自己是個正常男人?五年過去,除開吃飽睡好,初蕊從他身上得到過什麼?
沒有,他沒費心給過她什麼,她卻始終乖乖待在這裡,遵守他每個規定。
初蕊想著他的不對勁,緩緩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要的東西我給不起?」挑眉,他把她推離懷間。
初蕊乖乖起身,乖乖穿上衣服。
再次搖頭。她要愛情、要名分、要地位、要加入他的生活、要見到陽光不做地下夫人,她要的東西很俗氣,卻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而這些不論他給得起或給不起,總之,他是不肯給的,既然如此,開口要求不過是製造另一場紛爭,何必?
他來的次數那麼少,巴結他、討好他都來不及,她怎能再浪費掉稀薄情意?
「我很滿足目前的生活。」
「你什麼都不要?」
「嗯。」她點頭,走到床邊,打開抽屜拿出瓶子,倒出藥丸,和水吞下。
「你在吃什麼?」
「避孕丸。」那是他交代的。
她很懂事,懂得不該製造他的困擾,五年前的「遲到」,教人印象深刻,他說過要盡快「處理」,為不讓他背負弒子罪名,她合作地在每次結束後,吞下藥丸。
再次見識她的乖,罪惡感二度氾濫,不過也因為她的乖,讓他有了把握,把握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乖乖待在這裡,由他親手決定她的命運。
雍叡靜望初蕊,炯炯眼光教她不自在,放下水杯,尷尬一笑。
「真的很抱歉,保證下次不會再和陌生人談天。」起身鞠躬,她準備退出房門外。
「你要去哪裡?」
「做飯,你餓了吧?」微笑,她決定無視於他今日反常。
望住她纖細背影,假如他夠理智,應該把她驅離身旁,否則她將對自己和時寧的婚姻帶來重大影響,可……光想再見她不到,他的心便震天痛起來,莫名其妙的感覺,莫名其妙發生,他找不到源頭,只好把它視為理所當然。
這夜,他在她身上用盡精力,沒下床工作,他擁她入眠,從夜深到天明。
他要她說話,她說了些有關花藝和茶道的事情,他再次舊話重提,允許她對自己做要求,想了半天,她選擇一個最安全的要求。
她說:「可不可以別叫我學鋼琴、小提琴了?」
一來沒天分,二來興趣缺缺,再者她要花好多時間,才能達到老師的要求,學音樂真的蠻累。
他聽完大笑,說:「我以為五年前,你會向我提出這項請求。」她的耐力超強,讓雍叡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下面具,第一次他流露出真性情。
她凝視著他的笑容,久久轉不開眼。「我,有點辛苦,不是每個人都能當貝多芬。」
「你的老師才剛提出要幫你開演奏會的建議。」雍叡回答。
老師對她讚譽有加,說她繼續努力,有機會成為藝壇新星。哈!他哪裡要她去當什麼新星,就算她真是星辰,她的光采也只能在他面前呈現。
「我不行的。」搖頭,對音樂,她真是沒信心。
「好,不想學就別學。」
那天,他說了些話予她,不深入,卻是他們第一次聊天,第一次,他不是大人,她不是傭僕;他不是主人,她不是一零一忠狗。第一次,他們站在等臂天秤兩端看對方。
隔天清晨,她醒來,發覺他在看自己,看得她心臟怦怦亂跳。那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他們的關係將走入另一個新世紀?
初蕊不敢多加想像,深怕希望高,失望跟著高漲。
她忙著起床,為他準備早餐,誰料,他環住她的腰,把她小小的身子納入他大大的懷抱,他懷貼著她的背,他們彎彎的身子像弧度優雅的湯匙,他的手扣在她胸前,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
不動,他不動她也不動,靜止的他們躺在靜止的床上,安安祥祥享受時間流逝。
她在他懷中自問,如果就這樣,兩人不說不動直到天荒地老,她願不願意?
沒有猶豫地,她對自己點頭,只不過對身後的男子太委屈,這樣的偉岸男子,怎能教她無所事事地鎖在床間?
直到門外傳來敲叩聲,他們才起床。她幫他穿西裝打領帶,他則在她額間印上輕吻,初蕊震撼極了,那是屬於夫妻間的親暱啊!
咬住下唇,她憋住滿心快樂。
他說:「我明天晚上會回來。」
他在交代自己的行程?他的下一次不是兩周後,而是明天?
她才幻想著兩人的見面從兩星期縮為七日,再隔成兩天,最後日日天天,她在有他的床間清醒,怎麼,心想事便成?
一波波的快樂沖上心間,她要用極大的毅力才能將喜悅壓抑,別興奮過頭,出口不該說的話,她用多年前的舊事叮嚀自己。
「是。」
「你乖乖插花泡茶、做菜畫畫,做什麼事都好,別再和不相干的人談話。」話好瑣碎,瑣碎得不像他。
「是。」
「我會叫音樂老師別再來。」
「是。」
「我回家時,要馬上看到你。」
「是。」
「明天晚上做紅燒獅子頭,我愛吃。」
「是。」點頭,她點得很用力。
「你……」他歎氣,這樣的她,他還能對她做什麼要求?「你再乖一點,我才會喜歡你。」
「是。」
擁住初蕊,心中隱隱不安的是什麼,他捉摸不真確,把她的頭按在胸口間,他不曉得自己在害怕什麼,只是,他不想離去,在即將和時寧訂婚的清晨。
她在他懷間,做過無數個假設,假設他這兩天的怪異是因為……因為突然間,他發現他愛上自己,這種假設很甜蜜,甜得像打翻蜂蜜罐,黏黏稠稠的蜜汁沾上心。
乖一點嗎?沒問題,她會乖很多點,乖到他走到哪裡都豎起拇指說──范初蕊是個好女生,走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她要乖到他一想到自己,便忙著奔回家裡,摟住她、親她、愛她,像眼前這樣。
幾乎幾乎,她又要逾越本分了,她想問他,是不是我已站到你心裡?幸好,前車之鑒拉住她,教她別興奮過度,沖昏頭。
於是,她什麼話都沒說,揚起笑容為他整理衣袖,為他調整領帶,把他裝扮成一個王者,不,這麼說並不貼切,他這個人吶,不需裝扮,就是天生王者。
送走他,她站在門口不停揮手,那興奮的弧度張擺,那幸福的笑容飛翔,她不說話,卻用肢體表情對他訴說期待,她期待他回來,期待下一次相聚,下一次……柔情……
生命中的無可奈何突然消失了,它一併帶走初蕊的失意、落寞和冷清,她唱了一天歌,她唱「打開心內的窗」,唱「青春舞曲」,甚至哼唱起莫札特的小步舞曲。她實在太快樂,既然她的快樂不能用語言同人分享,便哼曲子,讓所有人都知道。
她用快樂度過第一天。
夜裡,她抱住枕頭幻想未來,她的未來有孩子、有丈夫、歡笑聲。她作一夜好夢,夢裡白紗裹上身,她手捧深深淺淺的紅色玫瑰,和他攜手走過紅毯,每一腳步都踩在雲端。
第二天,她一大早起床,拿著預擬菜單想請專門負責採買的玉芬替她跑一趟菜市場,雍叡說要吃紅燒獅子頭,她記住了,她還要弄出多道鮮美菜色,填飽他的腸胃。
屋內,上上下下她全找遍,找不到玉芬,她只好到院子裡尋人。來回兩趟,沒尋到人,卻尋到了老樹身邊,抬頭,白頭翁在上面築新巢。
它真是年紀很老的樹呢!從牆內長到牆外,濃密的枝葉、粗壯的樹枝,常引來識貨的鳥兒來居住。要是那個在山林長大的范初蕊看見,肯定要到上面爬一爬,三下兩下爬到樹梢、攀上牆,手鬆,跳下高牆,愛往哪裡玩便往哪裡去。
可惜,野孩子上過課,她現在是典雅高貴的淑女了,淑女不會爬樹、淑女不會攀牆,淑女的心被一個叫做雍叡的男人牢牢繫住,儘管牆外有再多的自由,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人真的很怪是不?念頭翻轉,轉出截然不同的心情,寂寞不見了,快樂衍生,高牆對她不再是象牙籠,反成溫暖巢穴。
原來呵,口字放了「人」是囚,囚人囚意,囚住她想飛的心。放了「員」便成了圓滿、圓融、圓潤,圓起她想圓的夢。
把菜單貼放在胸襟,她滿足地歎口氣,背靠在樹幹上,手輕觸圍牆,這牆不再為著圍堵,而是防護,防護外頭風雨,打上她的愛情。
微瞇眼,她恣意享受風從頰邊吹拂,雍叡改變態度,她更變心情,一絲絲的可能,教她多了無數想像空間。
突地,玉芬聲音遠遠傳來,她正要尋她呢!初蕊方想著從樹後轉出來,冷不妨一句話,打消她的念頭。
「盟主的訂婚禮之盛大,堪稱世紀婚禮呢!」玉芬說。
「對啊,我早上看到報紙也嚇了好大一跳,盟主不是跟初蕊小姐感情不錯嗎?為什麼一聲不響便和別人訂婚?」說話的是負責清潔的楊婷。
「不錯是不錯,可我聽阿爆說,盟主的新娘是舊盟主的女兒,當年可是舊盟主一路提攜,盟主才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你知道新娘叫什麼名字嗎?」
「誰不知道,鼎鼎有名的秦時寧嘛!你忘記,幾年前她有意思往演藝圈發展,還出過一張唱片,賣得挺好。」
「他們結婚後會搬到這裡嗎?那初蕊小姐怎麼辦?」
「你想太多了,盟主和秦小姐從小就住在一起,聽說這次的婚禮早在好多年前就約定下,他們不會搬過來的啦!這裡只是盟主兩星期一次,放鬆心情的場所。」
「真的嗎?所以初蕊小姐是盟主的金屋藏嬌囉!」
「能用得起豪華別墅藏嬌,可不是平凡人辦得到的事。」
「如果盟主不喜歡初蕊小姐,為什麼把她藏起來?對盟主而言,初蕊小姐多少有一點份量吧?那麼,讓時寧小姐發現,豈不是鬧得很難堪嗎?」
「聽說盟主有潔癖,不隨便找人做那種事,萬一生病怎麼辦?乾脆養個乾淨健康的女人,不是更好?」
「真是這樣子的話,初蕊小姐很可憐。」楊婷說。
「聽說初蕊小姐從前是酒店妓女,你想想,哪個女人不爭著想被盟主包養。認真算算,還是初蕊小姐運氣好,才能被盟主藏嬌。」
「什麼!初蕊小姐以前從事色情行業?一點都看不出來。」楊婷訝異。
「聽管家說,是盟主請美儀老師來替初蕊小姐上課,才脫去她一身風塵氣。」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盟主還讓初蕊小姐學插花茶道、繪畫音樂,總要有所提升,才配得上我們盟主啊!」
「說得也是。」
「現在你還覺得初蕊小姐很可憐嗎?」玉芬問。
「不覺得了,像她那種出身,能碰上盟主,應該很滿足了吧!」
「噓,盟主說了,訂婚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傳到初蕊小姐耳裡。」
「放心,這時候她在房裡看書……」
她們低聲討論,漸行漸遠,初蕊被定格了,菜單從顫巍巍的手中滑落,風一卷,捲上半空。
原來,他讚她晶瑩,是暗喻她的「乾淨」;原來,他口中的情婦是事實,不是客氣。
哈!她居然是他的「享受」?對啊,她早知自己不過是有價商品,怎地他對她兩分好,她就不自覺提升起自己?怎麼他給了兩分顏色,她不懂得扎扎實實抹上臉,抹出一張假面具,卻偏偏自大地開起染坊?
笨吶,她還以為改變是因為未來無限可能。
未來?未來在哪裡?他的開心就是她的未來,一朝紅顏老成了無可避免的現實,她還能要求什麼?
她們沒說錯,她這種人,該滿足、不該貪得無饜。
呆啊!他從無欺騙,他不要她這種女人為他生孩子,儘管他已經砸大錢褪去她的「風塵味」,畢竟,換皮換肉難換骨啊,哪管她脫去幾層皮,做過幾千次整型,她都是范初蕊,一個出生風塵的女人。
秦時寧,沒錯,就是秦時寧,她為她扎過鮮花、包裝過禮物,每件禮物都是他的精心挑選、她的細心包裹,她多麼努力啊,努力為他的愛情增添美麗。
這樣的她還不夠傻?傻啊,當然傻,為他人作嫁,那金線吶,年年壓、日日縫,縫上他們的愛情婚姻,卻把針頭椎上自己的心。
她無法呼吸了,那痛楚何止椎心,是痛得無法自持,痛得想挖洞往下鑽。
明明他的溫柔那般真實,明明他的笑容真誠,明明他的歡愛一遍又一遍,明明她假設了他們之間有春天,怎地,一個嚇人結局跳出來,她慌得無力接招。
是真話、是謊話?她亂心亂套,亂了鎮日的甜蜜。
怎麼辦?他要訂婚結婚了。
怎麼辦?她要從情婦變成外遇,又從外遇變成甩脫不開的噩夢了。
她不想把自己弄得那麼難堪啊!總有一天她會老、不再具備吸引力;總有一天,他擁有自己的小孩和幸福家庭,到時,她該怎麼辦?
怎麼辦?除了胡思亂想,她還能做什麼?哭嗎?哭對事情何來助力?她該做點事,做點事分散心痛感覺。
做什麼事?找人問清楚,直接面對雍叡……是了,她可以找到玉芬口中的報紙做證實,也許是玉芬誤解文意,也許他們論的只是沒證據的八卦新聞。
突地,念頭射入,些微希望燃起,她是不死的天堂鳥,只要有一點點生存可能,即便是浴火,她仍奮力重生。
是啊,沒錯,求證才是最重要的事,說不定是以訛傳訛,純屬閒話。
仰頭,她看見高牆,看見大樹。對,她不能從鍛鐵欄杆邊爬出去,那裡有監視錄影,她應該從這裡偷溜,只要一下下,買份報紙便立刻趕回來,找個沒人的地方,看清楚報導,好安安自己的心,不再亂想。
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她回來,親手下廚房,為他做一道紅燒獅子頭,今天晚上,她等待他的狂野與溫柔。
沒有太多考慮,她深吸氣,脫下鞋子拽在懷間,三下兩下,訓練有素的她翻過牆,企圖在牆外找到她的安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