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待她勢利的下人們,態度也有重大的轉變,以前只要一看到她走出門外,遠遠的就冷漠走開。現在則不然,只要她一出現,不管多遠都會蹦出個人來,恭敬有禮的向她請安,這種尊崇與先前的鄙視相較,真是天差地別。
一切的轉變對她來說是那麼美好,唯一還讓她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秦天對她的態度,從那日敬茶禮之後,他的態度變得謙讓多禮起來,待她「斯文有禮」就像臣子對待主上的尊敬一般,雖是有著敬意,卻倍感疏離,這種轉變雖然不再讓她感到壓迫,卻也莫名的感到一股惆悵和失落。
尤其是晚上就寢之時,他也堅持不再與自己同床,而是在外房以屏風隔開另辟小房睡臥,他的轉變是那麼的令人不解。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他凶時自己感到害怕和不被重視,可是當他真的變得尊重自己時,反而覺得失落了。她真不明白自己是病了?還是傻了?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的難懂而惶惑呢?
「大嫂,我說的話你有在聽嗎?」坐在馬車一角的靈兒見她又陷入沉思之境,不由嘟著嘴推她一把的叫道。
她們兩個今天一早就到太叔公家裡去作客,可是席間就見芃瑄心事重重的,不時陷入恍惚沉思之境,若不是那些熱情的親戚圍著她又說又扯的講了大半天話,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恐怕大家都會發現她的不對勁,說不定還會以為她得了失心症呢!
「哦!靈兒,什麼事?」
還問什麼事?看來她果真沒把自己剛剛說的話聽進去。
「我說等會兒娘問我們為什麼早上被請吃飯,吃到月黑才回家,我們該怎麼回答?」多虧了那個大嘴表妹,把秦家一族上至太祖、太爺,下至孫系外侄的事情,大大小小的全說了一遍,七嘴八舌搶著說的結果,讓她們到月上樹梢了才得以離開。
若不是靈兒累了,表妹說不定這會兒還意猶未盡的不肯放人。她是習慣了無所謂,就可憐了這位從京城裡來的恬靜大嫂,被她的長篇大論,搞得頭昏腦脹。
「實話實說,太叔公留我們下來閒話家常,我們做孫侄輩的能拒絕嗎?」
「說得好。」靈兒一擊掌,好生佩服。「大嫂說得是,把問題推到太叔公身上,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想不到大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旦動起腦來可比她冷靜靈活多了。
馬車停在太守府門口,跟車伕一起坐在前座的紅珠下車來扶芃瑄。
當她的手再次伸向靈兒時,被靈兒帥氣的一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她身手俐落的跳下馬車,率先進門。
芃瑄笑著搖搖頭,也跟著紅珠一起進去。
煩惱沒了,靈兒俏皮的笑臉一漾,蹦跳的在芃瑄面前倒著走道:「大嫂,真有你的,從中午到晚上好幾個時辰耶,都還保持著一臉美麗的笑容,如果是我,不死了、瘋了才怪。」想到在客桌上,芃瑄被幾十個人圍著講話的情況,靈兒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搓搓雙臂,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好被包圍的人不是她,否則難保她不會發飆,一人一個拳頭的揮打出去。
靈兒那副又嚇又怕的樣子,逗得芃瑄不由得掩嘴笑了。
「靈兒小姐好性兒,說得真好。」紅珠開心的直拍手,感覺這位靈兒姑娘跟她真是對味極了。「你沒瞧見那位白鬚老爺爺,他一直貼著我們家郡主講話,只差沒用口水幫咱們家郡主洗臉,用白長鬚幫我們郡主擦臉而已。」
「那白長鬚老爺爺是咱們的太叔公,他跟咱們爺爺可是孿生兄弟哦!」靈兒在護送她們步向後院長廊時說。一隻玉手不時摸向掛在腰際芃瑄送她的匕首,真是喜歡極了。
「哦!原來如此,難怪咱們郡馬跟二爺也是孿生兄弟。」紅珠茅塞頓開,朝芃瑄眨眨眼的笑。
芃瑄羞紅的啐了她一下,「少貧嘴,不懂的事兒別亂說。」
「我哪有亂說。」紅珠冤枉的拉高聲調,笑著轉向靈兒道:「靈兒小姐,郡馬是孿生子,那我們郡主也能生對孿生子了,你說是不是?」
原本跟她們嬉笑打鬧的靈兒一聽紅珠這麼問,突然警覺的噤了口,暗罵一聲糟。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事兒把話題繞到這上面幹什麼?
呵呵乾笑兩聲,幸好新房就在前面,她三步並作兩步的快步朝前走去。
也許是做賊心虛,也許是太急了,竟然沒有瞧見正從彎角處走出來的三道人影,迎面就撞了過去。
「小心點。」第一個出來的秦闇首當其衝的被她撞個滿懷,他沉著臉、蹙著眉,挺著身子的接受她一撞,在她慘叫一聲跌倒時,第二個出來的秦天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抓,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她拎了起來。
「你這小妮子走路不看路,在想什麼?」
「想你以後生的孿生子。」靈兒沒頭沒腦的就衝著他道。
不用看來人的表情,光聽身旁的兩道抽氣聲,秦天就知道秦闇跟秦梵的臉色有多驚訝跟難看了。
「你在說什麼?」秦天責備的瞥了靈兒一眼,不明白妹妹此話何來。
靈兒掙了兩下,硬是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背領掙開。「我幫你把『大嫂』送回來,你不謝我?」她朝三人擠了擠眼,再比了比後面那兩個一見到他們就愣了的主僕。
靈兒揮揮手,「你自個兒跟她們好好聊聊如何生孿生子的事情,我先走了。」說完身子一縱,一溜煙的就跑掉了。
什麼孿生子?秦天莫名的蹙起雙眉。再回頭看看靈兒說的主僕,果然見她們僵在那裡,不過讓她們僵住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站在他身邊的秦闇。
他怎麼會在這裡?芃瑄一見到肅穆駭人的秦闇就全身不自在起來,自從嫁進秦府後,她就沒有見過他,就連全族群聚的「敬茶禮」也不曾見到,只有上次她和婆婆在花廳閒聊時,有見過那麼一次。
可是此刻驀然再見,她對他並沒有半絲久違的感覺,反倒覺得雙頰紅熱,有點……思慕之感,這是怎麼回事?
看見秦闇跟芃瑄四目相交微微出神的神情,秦天握拳在唇邊輕咳了聲,打斷兩人的凝視。「你們剛剛在談什麼?」
「在談你跟我們郡主生……」紅珠口快的想說。
「紅珠!」卻被芃瑄驚喘一聲的阻止。
秦天揚了揚眉,對她們之間的對話更感興趣,腳步一移就趨前的逼近道:「郡主,如果有什麼吩咐,請告訴我。」
彬彬有禮的態度讓芃瑄直覺反感,故意想看他出窘的叛逆因子在她體內醞釀,深吸口氣的將臉一抬,當著他其他兩個兄弟的面說道:「靈兒跟紅珠說,祖父跟你一樣都有孿生兄弟,因此將來我們生的孩子也極有可能是孿生子。」
芃瑄拋卻矜持,不顧羞澀說出這些話,卻同時看到眼前三個男人的臉色一變,神情各異的瞪向她,瞪得她臉上一片紅雲密佈,羞愧的抬不起頭來。
突然,沉寂的氣氛中冒出一陣爆笑聲來,秦梵仰頭大笑的動作及時化解了眾人莫名的尷尬。
她說錯什麼了嗎?不然三弟為什麼笑得這麼怪異?
芃瑄一臉不解的看著三人,微覺自己受嘲諷的生氣。
「不……沒有,靈兒說的沒錯,你確實有可能跟大哥生下孿生子。」秦梵笑不可遏的道。
如果大哥反悔,還覺得她可以愛的話,或許會跟她生個一男半女也說不定。
但先決條件是……大哥的腦筋要變得不夠清醒才行。
「這問題留待你們兩夫妻慢慢討論,沒事的話,我跟二哥先走了。」他一手搭住秦闇的背,將臉色沉得可怕的他,一併帶出視線範圍。
留下望著秦闇背影怔忡出神的芃瑄,以及一臉莫測的秦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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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明,與東跨院銜接的木橋上就佇立了一道碩長身影,他背手而立,昂藏的身形遠望著遠處的東跨院,一身黑色罩衫上微布晨露,顯然很早就站在那裡了。
「一定要表現得那麼明顯嗎?」跟他一樣早起的人步入這片寧謐中,破壞掉這幅如畫般的沉寂。
「什麼意思?」對於秦梵的接近,秦闇一臉冷然,沒有轉首也沒有佯裝逃避。
秦梵歎口氣的道:「別說我看出來了,就是大哥恐怕也看出個端倪。」精明的眼神隱隱透著洞悉人心的犀利。「我不希望你為了東跨院裡的人分心,因為該為她分心的人應該是在她身邊的那位才是。」
話中的提醒再清楚不過了,以前的秦闇只是替代品,現在真正的秦天回來了,他扮演的角色也應該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撥亂反正,再混淆立場的結果只是製造更多的麻煩而已。
「不用你提醒。」
「我不是提醒。」無懼於他冷然的眸光,秦梵兀自開口的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大哥堅持這門親事的用意並不單純,不是表面上奉旨成親這麼簡單。」
秦闇的瞼色一變,但隨即恢復原來的淡漠。「那又怎樣?她現在還是屬於大哥的。」
「或許她並不屬於我們任何一個人。」
他的話引起秦闇深度的興趣,好奇的眼眸直盯住他。
秦梵道:「你難道沒有想過,我們敦煌雖然一直是中原朝廷的一個關外小城,可是我們並不食皇家的俸祿,以我們世襲的爵位跟完全獨立的生活來說,根本可以不受皇族所管,也輪不到他們來管,可是大哥為什麼堅持要接受這樁賜婚,即使傷危病重也要娶這個不名譽郡主,其原因何在呢?」
「為什麼?難道大哥另有苦衷。」
「或許不是呢?」秦梵噙笑的搖頭,隨即詭譎的一笑,「說不定……她是一筆交易,一筆對大哥、對敦煌,對我們秦家都有利的交易。」
他的話引起秦闇的疑竇,深沉的眼決心要查清真相。「大哥抓到的刺客呢?」或許可以從他們的身上得到答案。
「恐怕來不及了。」秦闇的眼神瞞不過他。「大哥在七天前就快馬加鞭的將刺客遞解回關內,此刻說不定已經到了皇城門口。」
「這麼快?!」
「所以你的問題恐怕只有去向大哥詢問,才能有個解答。」
秦闇懷疑的眼眸一瞇,直覺秦梵比自己多知道了些什麼。
該不會……他和大哥合著算計自己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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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瑄出手大方的事在敦煌城內外傳了開來,所有僕役無不想得到她厚重的賞賜,因此只要聽得她的召喚,無不奉若聖旨拋下手中的事物立即趕來。
做書僮打扮的少年跟在紅珠身後走來,朝坐在池塘邊沉思的芃瑄跪下。
「你叫福全?」
「是的,郡主,小的叫福全,是伺候在太守書齋裡的書僮。」
芃瑄微柔一笑,示意福全站起來說話。「別緊張,我不過是想問問你大爺的事罷了。」她向紅珠一頷首,身旁的紅珠立刻拿出一錠金子遞給書僮,樂得書僕又跪下又磕頭的謝恩不已。
「郡主有什麼要問的,福全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回答。」傳言果然沒錯,郡主不只漂亮,還慷慨得很,這一錠金子可抵得上他好幾月的薪餉了。
「太守……可有意中人。」
福全愣了一下,而後才明白她問這話的意思,「沒有的事,太守平常公務忙得很,才沒有心思放在任何姑娘身上,要是有,老夫人也早逼著他娶了,哪會等到……」突覺失言的住了口,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不敢看她。
芃瑄笑了,對他輕聲的道:「沒關係,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守若是有意中人就不會娶我了,是吧!」
「是……是。」福全忙不迭的點頭。
「知道了,你下去吧!」又要紅珠賞了他一錠金子。
「謝郡主……」福全樂歪了的退下。
福全走後,紅珠走近芃瑄的身邊,蹙著眉思忖道:「奇怪,沒有意中人,那到底是為什麼冷落您呢?」
這件事也正是芃瑄所不解的,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相公一直不肯跟她圓房?
一向自認容貌不差,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就連氣質也恬靜優雅,究竟是哪一點讓相公不喜歡她呢?
蛾眉低蹙,真希望有個人能夠告訴她答案。
「大嫂。」在她們兩主僕思量間,秦梵俊爾的身影步入院內,朝她們走來。「大嫂好雅興,在賞花嗎?」秦梵笑問。
「滿園的枯枝野花,有什麼好賞?」正在頭痛的紅珠沒啥好氣的回道。
「紅珠,不得無禮。」芃瑄輕責的啐道,要她向秦梵道歉。
「算了,沒關係?」秦梵好奇著紅珠口氣為什麼這麼沖?「大嫂有事心煩?」
「還不是為了你大哥。」紅珠搶在芃瑄搖頭否認之前說道。反正在下人間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倒不如把目標轉向同是兄弟的三爺,或許還比較容易些。
「三爺,請問你跟我們郡馬熟嗎?」
廢話,既是兄弟還有不熟的道理嗎?這小丫鬟問得離譜。「熟啊,紅珠姑娘何以如此一問?」
紅珠高興的朝芃瑄眨眨眼,像是找到了救星。
「那三弟對於相公的心事也一定瞭解了?」芃瑄心中升起一絲希望的問道。
秦梵何許人也,被她們主僕這一問,早猜出了八、九分。於是暗地一笑,道:「大嫂莫不是為了大哥的事想來套小弟的話吧?其實大嫂應該知道,敦煌在關外說大不大,只是一個小城而已,可是南來北往的人多,與外邦接洽的事雜,以致可能冷落了大嫂。大嫂,你應該不會怪大哥吧!」
秦梵輕輕鬆鬆的就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搪塞住她的問題,教她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芃瑄何等聰穎,哪還有臉再問。
可是她不問,並不表示紅珠不會問,憨直的她隨口說道:「什麼事比我家郡主重要,他怎麼可以把我們郡主丟在一邊冷落,跑去辦自個兒的事,這對我們郡主是很失禮的知道嗎?」連珠炮兒似的問題問個不停。
真是難纏的小丫鬟,喧賓奪主的態度,讓秦梵終於對關內人的「忠心」大開眼界,莫非這小丫鬟忘了此地是什麼地方?自個兒是什麼身份了嗎?
秦梵拍拍紅珠的肩膀,將她拉到一邊,細細的調教道:「知不知道什麼叫太守?所謂的太守就是敦煌一城之主的職位,行事是不需要向人報備的,更何況還是跟個小下人。」責備的意思甚為明顯!
「但是,我家郡主不是下人,她是太守的新婚夫人!」小丫鬟很盡責的為主人辯駁。
呵……呵,敢情這小丫鬟的腦袋瓜兒有問題,連他話裡的意思都聽不懂?到底是太聰明了在算計他呢?還是真的太笨了聽不懂他的話?
他懷疑的眼光瞟向一旁掩嘴泛笑的美人,她正一臉歉然又無奈的走過來。
「三爺別在意,紅珠就是這直性兒,在京城裡時,總有不少人被她逗得頭昏腦脹、哭笑不得。」她微微盈笑的說。
剛來敦煌時因為環境不熟又連日暈車,所以疲累的紅珠乖巧的讓人幾乎忘了她的本性,現下休息過了,環境也較適應了,她憨直的性子,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本事就又回來了。
「我又沒問錯什麼!」紅珠嘟囔著,真的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瞧她那副無辜的認真樣,一向以口才善辯、頭腦精明自豪的秦梵真的被逗笑了,他的長才或許只對那些聰明人有效,對這嬌憨丫鬟,可就沒轍了。
「你是沒問錯什麼,只是傻到聽不懂話裡的意思罷了。」
希望這個郡主也如這丫鬟般的有趣、憨直,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