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廚房的時候,他彷彿看見馮深深手拿著平底鍋,對他微笑說:「早餐準備好了。」那是一種平凡的幸福,卻也是他最感陌生的,在他的生命中,只有五光十色和虛假,從來不曾體會心靈相近的美好,她是第一個給他這種感受的女人,也是唯一能讓他卸下心防的女人,如今卻已離他而去。
他用手揉揉眼睛,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他們本來應該在快快樂樂談論婚事、計劃未來,怎麼會搞成惡言相向?怎麼會?
「你這麼早就回來了啊?」
梅莉莎這個時候出現,喜孜孜地望著她的兒子。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高興了,迫不及待回來換衣服,出去慶功。來,我來幫你挑件衣服——」
他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他偉大的母親,因為她喜歡攪亂別人的人生,就像她攪亂自己的,她是個心智不健全的女人,自己的婚姻不幸福,也不允許別人幸福。
「你為什麼要對深深說那些話,這對你有什麼好處?」樊楚敬咬牙問她母親,只見梅莉莎一臉無辜。
「我以為這是你想要的,你本來就不是自願跟她交往,我只是幫你擺脫她而已。」這樣還不好?
「誰說我不願意跟深深交往?她是我的未婚妻。」樊楚敬額冒青筋,盡力控制自己不發火,卻發現很難。
「但你們是假訂婚不是嗎?」梅莉莎不懂他為何要生氣,完全沒有道理。「你們不是說好,先對外發佈訂婚的消息,你視她的表現再決定要不要真的訂婚?說到底,你就是怕她繼續糾纏,只不過不好明白拒絕,我說得對不對?」
「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聽來的?」他母親說對了一半,但另一半則是錯得離譜。
當初他會匆匆忙忙對外宣佈訂婚,是為了綁住深深,說什麼視她的表現再決定訂婚真假全是些屁話。他喜歡深深,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下意識的用這種方式套住她,只是當時他不明白,即使到現在也無法全盤瞭解。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絕不像他母親說的,想擺脫深深,他一點也不想失去她,一點也不。
「我、我……」奇怪,他怎麼不像往常一樣一笑置之,一副非追查到底的模樣,嚇死人了。
「誰告訴你的?!」他就是要追查到底,把元兇抓出來。
「是陳媽告訴我的!」幹嘛這麼凶啊,她有做錯嗎?「她不小心聽見你們的談話,但她也是為你好,怕你吃虧,心也是向著你啊!你可不能怪她。」
原來如此,難怪他的所有秘密,他母親都知道,原來她老早安插好眼線,在各個角落、各種時機「不小心」偷聽到。仔細回想,他的前兩任妻子也有過相同抱怨,但他那時候並沒有注意,也或許他對她們的喜愛從不曾到達心底,所以才會不在乎吧!
「我不會怪她,我只會開除她,你可以馬上去告訴陳媽,謝謝她多年的照顧,我會發給她一筆優渥的退休金,請她不必擔心。」
然而從現在開始,他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擾亂他的人生,他要認真生活,好好規劃他的下半輩子。
「你說什麼,小敬?你要開除陳媽?」如此一來,誰來當她的眼線,監控他的一舉一動?
梅莉莎這一驚非同小可。
「不只陳媽,還有你,我偉大的母親。」讓她吃驚的還在後面,現在就花容失色太早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任由你毀掉我的人生,但再也不會了。」只能說他太渴望母愛,使得自己變成傻子。
「小敬,你在說什麼傻話?」梅莉莎始終不明白自己哪裡有錯,她只是做一個母親該做的。
「我會把錢匯到你的戶頭,但我每個月只會給你一萬美金,不可能再多給。」真是悲哀,到現在她仍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自私的可憐蟲。
「小敬!」
「我會每個月準時匯錢,所以請你不要再回來了。」他受夠了她的干擾。
「你在趕我走?」梅莉莎無法相信有這種事,他口頭上說不在乎,其實最愛她,所以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他的婚姻,保有他心中唯一女人的位子,然而他現在卻在下逐客令。
「是你自己先不要我的,不要弄錯了。」樊楚敬反駁道,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那是、那是因為我跟你爸離婚,所以……」梅莉莎居然也會詞窮,當初就是因為她嫌婚姻生活太平淡,才會主動提出離婚,也不要兒子的監護權,現在重提往事,一時之間,還真是找不到借口。
「都無所謂了。」他累了,不想再陷在過去的迷宮找不到出口。「從現在開始,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彼此互不相干。」
「你要為了那個臭丫頭趕我走?」梅莉莎總算發現樊楚敬是說真的,他是真的要跟她恩斷義絕。
「深深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什麼臭丫頭,請你說話放尊重點。」樊楚敬低聲警告他母親,這回梅莉莎是真的嚇到,但仍極力挽回。
「小敬,這次是媽做得太過分,媽向你道歉。但是你聽媽的話,忘掉那個臭丫頭,還有更好的女人——」
「明天一早,你立刻離開這裡,連同陳媽一起帶走。」樊楚敬截斷他母親的碎念,梅莉莎仍喋喋不休。
「小敬,媽知道你只是說氣話,等你氣消了,就會知道媽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好——」
「讓開,我要上樓休息了。」
「小敬——」
「滾,馬上滾!」他全然失控。「我不要再看見你,馬上滾離我的視線!」
樊楚敬推開他母親,大步跨上樓。梅莉莎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但仍不覺得自己有錯。
「走就走,我永遠不會再回來!」
「砰!」
梅莉莎尖銳的巨吼和樊楚敬憤怒的甩門聲,幾乎在同一刻響起,樊楚敬原本以為自己不可能更生氣了,但他母親似乎總能挑起聖人的怒氣,把人逼到發瘋的邊緣。
吱吱吱,不要生氣。
電腦桌前站著不停搖擺的塑膠小猴,彷彿在勸他冷靜,別動怒。那是馮深深兩天前才送給他的減壓玩具,因為她知道跟他母親說話有多累人,他當初怎麼會傻到以為自己可以擁有她的母愛?
就讓我來彌補你失去的母愛,到我懷裡來吧!
深深是那麼頑皮,硬是把他擁入懷中唱搖籃曲,他差點沒有當場打她屁股。
如今他還有機會再聽她唱搖籃曲,打她的屁股嗎?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絕不會同意取消婚約。
這一次,要換他來追她了。
藍藍的天,白白的雲,藍天白雲……呼!
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覆蓋在馮深深上面的是白色的雲朵。她刻意忽略同樣歹毒的陽光,可惜形勢比人強,她硬是被太陽照得頭暈眼花,只得支起身體,準備打道回府。
「帽子。」
正當她準備從草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一頂白色的遮陽帽匆然覆住馮深深的臉,馮深深拿開帽子,果然就看見丘靜書爽朗的笑容,她回來看她了。
「靜書姊,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直起身,面帶微笑看丘靜書在她身邊坐下,兩個大女生肩並著肩,一起眺望遠處醉人風景。
「剛剛才回來。」丘靜書指著身後的兩層樓別墅抱怨。「一回到家就被我老爸叫過去念了一頓,拖到現在才有辦法過來找你。」
「不好意思,害你被伯父責罵。」馮深深覺得很對不起丘靜書,為了逃避樊楚敬,她躲到丘靜書的老家來住,順便散心。
「我老爸才不是因為這件事念我。」丘靜書做鬼臉。「他還巴不得你一直住在家裡跟他作伴,他念我是為了別的事。」
「為了什麼事?」馮深深好奇地追問。
「他想抱孫子啦!」丘靜書翻白眼。「每次我回來探望他,都要聽他數落一頓,煩都煩死。」時候到了自然就會生嘛,幹嘛一直催呀!
「我真羨慕你,靜書姊。」她也好想有長輩念,但身邊卻沒有半個人。「丘爸爸很關心你,也很以你為傲,每天都會跟我講你小時候的故事,有時一說就是一個晚上。」
「別聽他胡說,那個老頭子,最喜歡吹牛了。」丘靜書說是這麼說,嘴角的微笑卻透露出相反的訊息,她也同樣愛她爸爸。
見狀,馮深深總算能瞭解樊楚敬為什麼擺脫不了梅莉莎的糾纏,天底下沒有什麼比血緣更暴力,除非狠下心,否則一輩子都要生活在親情的暴力之中,任誰都一樣。
「說真的,深深,你打算像這樣一直逃避到什麼時候?」丘靜書問馮深深,而她難以回答。
「我也不曉得,靜書姊。」她苦笑。「我也知道一直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但我就是……靜不下心。」
「因為楚敬還沒放棄嗎?」丘靜書指出重點。「如果他放棄了,你就能靜下心回到公司繼續工作,然後整天擔心不曉得什麼時候會跟他不期而遇?」
「靜書姊……」
「這樣是沒有用的,深深,愛情沒這麼簡單。」丘靜書是過來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倒覺得你應該跟楚敬說清楚,徹徹底底的分手之後,才能回頭過你原先的日子,不然對兩個人都痛苦。」斬斷情絲也要有智慧,況且這又關係到公司和樊丘兩家的交情,怎麼拿捏是門藝術,大家都不想搞砸。
「我已經跟他說得很明白了,但他好像聽不懂,堅持不肯解除婚約。」從上回見面吵架到她躲到丘靜書老家,中間他又找過她好幾次,每一次都不歡而散。
「那就證明他對你很認真,你為什麼不肯給他一次機會?」丘靜書沒想到馮深深居然比她還固執,那她這八年來的堅持,到底為了什麼?完全沒有意義嘛!
「我不是不願意給他機會。」馮深深有她自己的考量。「只是他每次只會跟我說些五四三的,從來不曾提起愛。」
啊,她懂了。原來小女孩長大後,變得更貪心,不只要人,也懂得爭取愛,這是個好現象,女人再想戀愛也要保有自尊。
「這就是你拒絕他的原因,因為楚敬那混蛋只懂得要你回去,卻不懂得說愛,所以你火大,跟他卯上了?」
「嗯。」馮深深點頭。
簡單明瞭,卻累死一缸子的人。
「梅莉莎已經被楚敬趕回美國,這件事你知道嗎?」
馮深深又點頭。
「那好,這表示你是真的下定決心離開楚敬,我勸也沒有用。」畢竟勸合不勸離,樊楚敬又是她的朋友,她多少要盡點心。不過……她試過啦!他自己要那麼蠢,她也沒有辦法,一切聽天由命嘍!
「謝謝你的諒解,靜書姊。」馮深深萬分感激。「我會盡快回到工作崗位,過去一個星期造成公司的困擾,真的很不好意思。」
「這倒不會。」丘靜書搖搖手。表示OK。「反正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倒還好,只是我認為你已經不再適合回公司,回去了也無法專心工作。」
「靜書姊,你要開除我?」馮深深沒想到丘靜書竟然不要她回公司,臉色倏然轉白,丘靜書哈哈大笑。
「誰要開除你?」呆瓜。「我只是想提供另一個更好的進修機會,就看你接不接受。」
「進修機會?」這是什麼意思。
「你記不記得一年前,我差點到紐約進修設計課程那件事?」
她當然記得,那是靜書姊和尹大哥交往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當時大家都以為他們兩個沒指望了,後來幸虧尹大哥敞開心胸,並且運用項衍開演唱會的機會,當著一萬五千名歌迷的面向靜書姊求婚,才成功挽回靜書姊的心。
當時她也幫了一點小忙,主動請纓主持那場演唱會,才沒讓尹大哥的求婚計劃提前曝光,至今她仍記憶猶新,彷彿才是昨天發生的事,沒想到一晃眼又過了一年。
「靜書姊。」馮深深舔舔嘴唇,有點緊張。「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想送我到紐約進修吧!」
「有何不可?」她就是這麼打算。「我想送你到紐約學舞台設計,你知道這一向是公司最弱的一環。你敏感度夠,反應又快,外語能力也不錯,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能送你到紐約。」
紐約啊!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
馮深深完全沒想到,丘靜書竟然有心送她出國進修,這等於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她不快點收下就太傻了。
「許大哥現在也在紐約不是嗎?」馮深深想起行事作風皆異於常人,外號「白帥帥」的許皓白,不禁微笑。
「沒錯,而且還高昇副執行總裁。」丘靜書也跟著笑開。
「許大哥的工作能力真不是蓋的,才調回紐約半年,就又陞官了。」馮深深好羨慕許皓白的創意,他似乎有用不完的idea,是個既可怕又可敬的對手。
「所以啊,我才希望你能去紐約進修,剛好Howard人在紐約,能就近照顧你。」丘靜書都計劃好了,送馮深深到紐約學舞台設計,一方面增進馮深深的實力,一方面有助於她冷靜。有些事情必須跳脫原有的環境,才能看得更清楚,所以她才希望馮深深離開台灣。
「我很心動,靜書姊。」馮深深老實承認。「畢竟這不是人人都能獲得的機會,我很榮幸你選中我。」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你就去紐約吧!」丘靜書幫馮深深下決定,很欣慰她做了聰明的選擇。
「我會要Howard幫忙你辦理申請入學的事,他一定很高興上次那張入學申請表,能再一次拿出來用。」
「但是都放了一年,還有效嗎?」馮深深可沒有丘靜書來得樂觀,越知名的學院規定越嚴格,越不通人情。
「管他的!」丘靜書做鬼臉。「這是Howard該煩惱的事,與我們無關。」
「靜書姊,你真是的!」
兩個女生同時笑開,可憐的許皓白只能感歎自己誤交匪類,所以說同學和血緣一樣暴力,都是無從選擇。
她們接下來又東扯西扯,扯些有的沒有的,最後決定吃飽飯後去逛街。
唉,女人。
只是,在go shopping的同時,馮深深也仰頭看藍天白雲。
如果沒有意外,短期內她將看不到這片蔚藍的天空。
因為,她即將到紐約進修。
一日一決定到紐約進修,接下來的進度便如火如荼,進行得非常快速。
在丘靜書的建議下,馮深深決定先到紐約就讀短期的語言課程,為進入設計學院做準備。
許皓白是一個非常夠意思的朋友,幾乎在和丘靜書通完電話後,便立刻著手找房子的事,而丘靜書也非常大方,預算沒有上限,這讓許皓白輕而易舉在上曼哈頓的精華區,找到一間十五坪大的套房。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更快,也更忙碌。
馮深深匆匆帶了一箱行李,便趕赴美國。在許皓白的協助下,她搬進了租屋,因為考慮到移動上的方便,許皓白還特地幫她挑選了附傢俱的公寓,這讓馮深深省去了不少麻煩,但無形中增加丘靜書財務上的負擔,雖然說是由公司出錢,但馮深深仍覺得對丘靜書很過意不去。
幸虧語書學校離她的公寓很近,只要穿越兩條街就到,因此她每天都是走路去上課,一方面等待入學許可。
紐約街頭人來人往,各色人種摻雜其中,她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小黑點,被埋沒在往來的人群中,隨著紅綠燈穿梭在人行道……
另一方面,樊楚敬則是身在機場焦慮不已地低頭看表,迫不及待想搭上飛機。
從他和馮深深最後一次見面至今已過了兩個月,這兩個月她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不見,他完全失去她的下落。
他以為自己會不在乎,以為只要度過最初的新鮮感,自己為她翻騰的心就會慢慢緩和下來,未料竟越演越烈。
事走至此,樊楚敬終於對自己承認,自己不能沒有馮深深。原先他以為等新鮮感過去,一切都會恢復平靜,然則連續兩個月的徹夜難眠,讓他恍然大悟,這是一場無止境的戰爭,他只能投降。
樊楚敬知道丘靜書一定知道她的下落,於是每天去找丘靜書,拜託她告訴他馮深深的下落。奇怪的是,這次她鐵了心,無論他如何懇求都不願告訴他馮深深的去處,最後還是靠尹昊征看不下去,才說出馮深深人在紐約進修的事,這讓樊楚敬非常震驚,也使得他心慌。再也沒有比在他鄉異地的情人更難掌握,隨時都可能變心。
尹昊征並且給了他馮深深在紐約的地址,強調自己本來不該幫他,但他自己也經歷過類似的痛苦,就破例幫他這一次。
樊楚敬手握著載有馮深深紐約地址的小紙條,答應尹昊征他會全力以赴,一定讓馮深深明白他的心意。
男人到了必要時候還是會幫男人,這點不容置疑。
正因為尹昊征的出手相救,樊楚敬今天才會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急躁不安,一心一意想飛往紐約……
「可惡!」氣急敗壞地看著在地上滾動的橘子,兩手抱滿了東西的馮深深氣得大罵,都怪自己太貪心,一次買太多東西了。
她蹲下身,將手中的超大紙袋小心靠在公寓的牆壁上,然後伸手去撿橘子——
橘子突然被另一隻手撿起,她好奇地仰頭看是誰好心幫忙,不期然看見樊楚敬的臉。
他們兩人就這麼維持相同的姿勢對看,感覺上像拍電影,實際上又沒有那麼浪漫唯美,僅僅只是因為太驚訝,雙方都動不了而已。
「你……怎麼會來這裡?」馮深深首先回神,對他出現在公寓覺得很不可思議,感覺不太真實。
「你應該說,我怎麼會知道你人在紐約?這才是正確的問法。」他將橘子塞回到她的紙袋,並且將紙袋拿起來抱在手裡,擺明了等她開門。
也就是說,今天她若不把話說清楚,他是不會離開。
她歎口氣,想不透他是怎麼知道她的住處的,靜書姊明明答應過不告訴他。
「進來吧!」馮深深拿出鑰匙開門,樊楚敬跟著鑽進她的小天地,發現環境打理得相當好,恐怕是一間附帶傢俱的出租公寓,租金還不便宜。
「你不覺得沒有事先通知我就落跑到紐約,是一件很孬的事,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膽小。」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的面子盡掃落地,樊楚敬就忍不住抱怨,馮深深聞言氣得把他手上的袋子搶過來,重重放在桌上,轉身面對樊楚敬。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必須通知你?」簡直莫名其妙。「你不要忘了,我已經不再是你的未婚妻,我們已經解除婚約。」
「不,就法律面而言,你還是我的未婚妻,我們並沒有解除婚約。」樊楚敬早料到她會來這一招,也準備好一套說詞。
「什麼?」她難以置信地望著樊楚敬,猜想他是不是瘋了。
「根據民法第九百七十六條,訂婚的一方當事人,發現另一方訂婚後又再與他人訂婚或結婚、故意違反結婚期約、生死不明已滿一年、有重大不治之病、有花柳病或其他惡疾者、婚約後成殘、婚約後與人通姦、婚約後受徒刑之宣告及其他重大事由等情況,可以要求解除婚約。以上列舉的我統統沒有,所以你不能片面取消婚約。」
他將民法有關於訂婚的條文一口氣讀完,讀完後喘呼呼,馮深深則是呆呆地看著他手上的小抄——從網路上列印下來的資料,心想怎麼會有這種事,他千里迢迢,花了幾萬塊搭飛機來紐約,就是為了念民法給她聽?
「一定還有其他條文可以讓我擺脫你。」她記得法律有說過婚約不能強迫履行,只是不知在第幾條。
「有,民法第九百七十九條。」他熟稔地翻到下一頁,準備充分。「因訂定婚約而為贈與者,婚約無效、解除或撤銷時,當事人之一方,得請求他方返還贈與物。前條情形,雖非財產上之損害,受害人亦得請求賠償相當之金額,但以受害人無過失者為限。如果你肯提出賠償,我或許可以考慮放過你,但我不想獲得賠償,所以你還是我的未婚妻,明白了嗎?」
樊楚敬拉里拉雜說了一大堆,總歸一句話:他不同意解除婚約,就是這麼簡單。
「你是來搞笑的嗎?」她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而來,但如果是想勸她回到他身邊,手法也太拙劣,簡直比剛出社會的小毛頭還不如。
「這不是搞笑。」他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我只是想告訴你,阻擋在我們前方的障礙已經清除,你沒有理由再待在這裡。」
「障礙?」他到底在說什麼?
「就是我媽。」他深呼吸,難過地解釋。「我媽之所以會知道我們假訂婚的消息,是因為陳媽躲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談話,然後把一切都告訴我媽,她才有機會破壞我們。」
「原來如此。」想不到梅莉莎還在他家安插眼線,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所以你知道錯怪我了吧!」他以為已經雨過天青,語氣開始變得自大。
「這一切全怪你太衝動,差點造成無法彌補的錯誤。幸虧我們還有機會導正錯誤,你趕快收拾行李跟我回台灣,公寓方面我會派人過來處理,所有損失都由我承擔,靜書那邊也由我出面解釋,一切事情都會回到原點。」然後everything is fine,世界多美好。
這是樊楚敬打的如意算盤,乍聽之下,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畢竟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場誤會,現在誤會冰釋,當然也就盡釋前嫌,然而馮深深一點都不這麼想,這個混蛋甚至沒有提過任何一個「愛」字,只會說滿嘴的法律條文!
「帶著你的小抄——不,帶著你的網路列印資料滾回台灣,這次我們徹底玩完了!
正當樊楚敬滿心歡喜,準備帶回未婚妻,馮深深卻突然發火,嚇了他一跳。
「深深?」她瘋了嗎?都已經跟她說不是他的錯,她怎麼還堅持解除婚約?
「我以為自己不可能更討厭你,但我錯了,你滾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見面,免得我氣死!」她以為他在乎自己,才會不遠千里追來紐約。她期望聽見他說愛,不然退一步說喜歡她也好,可是他什麼都不願意說,只是再三強調是誤會,誤會個頭啦!她過去那麼迷戀他才是一場誤會,幸好她已經看清。
「深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到我居然從十五歲起就喜歡你,就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瓜,去死!」罵他還不夠,馮深深進一步向他丟橘子,丟得樊楚敬滿頭包。
「深深!」
「幸虧靜書姊安排我來紐約進修,讓我開了眼界,才知道學習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才知道自己有多傻!」過去她就是太不懂得學習了,才會一直陷入對他的迷戀之中,從現在開始,她要擺脫他,擺脫樊楚敬這個不懂愛的臭男人。
「你該不會真的想留在紐約吧?」樊楚敬還是不懂得自己做錯什麼,他都已經表現出最大誠意了,但她還是一意孤行,到底有什麼毛病?
「你猜對了,我就是想留在紐約。」她要進修,要忘掉天底下還有他這麼一號人物,他遲鈍的程度,連兵馬俑都自歎弗如。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幾個月前你還追著我跑,一直吵著要跟我發生桃色關係,現在說翻臉就翻臉,你不覺得太快了嗎?」樊楚敬也火大了,認為她蠻不講理。
「那是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來到紐約,不懂得學習的可貴,現在我已經看清自己過去的行為有多幼稚,我的生命不應該只浪費在你的身上,還有更多的事可做!」
換句話說,她的心意已決,任何人都說服不了她。
「你的意思是我們完了,對嗎?」他無法相信她的轉變,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對。」她咬緊下唇,揮劍斬情絲。
「我懂了。」這次她做得夠絕,斬斷情絲的力道剛剛好,他的心,都被砍傷了。
「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到頭來,他像個傻瓜。「你放心,這次我是真的死心,以後我不會再來糾纏你了,你好好學習。」
樊楚敬特別在最後那一句話加重音,既似嘲笑她,又像諷刺她,竟然拿學習來當擋箭牌。
馮深深的背脊挺得直直地,怕自己會在他轉身離去時忍不住求他。這次,她決心要愛得有尊嚴,就算會留下遺憾,她也會自己承受。
「阿勒,Jeffery,你也來紐約啦?」
要死不死,樊楚敬剛要出門,許皓白就推門進來,於是他更加憤怒。
「這就是你所謂的學習?」樊楚敬恨恨地看著馮深深,以為許皓白就是她堅持要解除婚約的原因,她也懶得說明。
「隨你怎麼想。」她聳肩,刻意表現出不在乎,果然更加引發樊楚敬的怒氣。
他用力地甩上門,兩人長久以來的糾纏也隨著這聲巨響劃上休止符,再也不會有所交集。
「他好像誤會我了,真的沒關係嗎?」許皓白將入學許可交給馮深深,馮深深接過文件,疲倦地回道。
「沒關係。」她倚在窗邊,俯視正在打開計程車門的樊楚敬,他看起來非常憤怒。
「真的沒關係……」她的少女夢已醒,雖然不是最完美的結局,卻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