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武乘鳳焦急地喊人,一邊欲背起參娃救援,不知是湊巧抑或刻意,睚眥出現在她面前,接手抱過參娃回房,並婉拒武乘鳳召來大夫,武乘鳳不放心,連問了兩三次相同問題。
「不用,讓她躺著休息一下。」睚眥的答案不改先前。找人類大夫?醫術再高明也診不出一株靈參有哪裡不對勁,多只人類佇在房裡,反而妨礙他弄明白參娃突發之症為何,快快滾吧武家大小姐。
「可是她突然按住胸口喊痛,說不定是——」武乘鳳還沒說完,人被半請半推送出房門外,睚眥不想多費時間在武乘鳳身上,床上的參娃才是他此刻唯一心繫,輕快合上門板,阻隔武乘鳳於房外,恕不多送。
睚眥折回內室,在床畔坐下,伸手拂拭參娃臉頰。她是清醒的,眼兒大大張著,小口呼吸,臉上缺少血色,已不像先前皺顏叫疼,靜靜的,瞪向上頭床板及紗帳。
他傾身靠近,摸摸她的額。
「怎麼了?忽然痛得厲害?胸口疼?現在還是嗎?」
幾慾望穿床板的眸,順著問話的聲音,慢慢飄回睚眥臉上。
哦喔,你根本就是愛慘了他吧!
武乘鳳的調侃戲謔,沒有從腦海裡消失,它像是吼向山淵的回聲,一遍遍復誦、一遍遍蕩漾、一遍遍穿透……
絞在胸口的雙手,鬆了又緊,擰出好幾波皺摺。
「我看看。」睚眥沒有忽略她這個小小舉動,認定安靜不說話的她,定是仍覺不適,才一反常態的沉默。他動手要撩她的衣襟,瞧個究竟,好端端的,怎會胸口劇痛?
「不要!」她有了反應,卻是格開他的手,不讓他碰。
「我瞧你是不是傷了哪裡,否則不可能無緣無故痛到險些厥過去。」
「不要——」她一蠕一蠕縮往床角,抱緊軟衾。「我沒有受傷……你不要看!」
她此刻模樣極似羞答答的小姑娘,因過度矜持而閃避他的碰觸,蒼白臉上稍稍恢復兩抹紅暈,只是貝齒緊咬的下唇仍有些死白。
「你躲什麼 ?我又不是沒瞧過你光溜溜的模樣,無論是參還是人。」先前不都大刺刺泡進木盆,在他面前搓參須、刷參皮,從不見她有過「矜持」,現在不過想查看害她如此痛苦的病源為何,她躲他也躲得太詭異了些,真不像她。
話雖如此,他沒說錯,她卻止不住渾身擴散的熱意和臊紅,她不懂自己怎麼變得扭扭捏捏,光是想到他的觸碰,她就……她就……不知如何是好。
方纔的疼痛已經轉變成陌生悶漲,梗在肺葉、胸口,仍舊很不舒服,可好似又不那麼難受,吐納開始順暢,吸入棉枕暖暖的陽光味道,以及睚眥身上的海洋氣息。好奇怪,身體開始遠離不適,腦袋還熱呼呼在漲紅,耳根子也好燙,尤其是睚眥目光炯炯,瞧得她不知該躲,抑是該正眼回視他。
全是武乘鳳不好,說了亂七八糟的話,惹她無所適從。她她她她……她和睚眥怎麼可能有啥愛呀情這類關係呢?還指控她愛慘了睚眥,太好笑了,若說給睚眥聽,他定也會毫不客氣地當成趣談哈哈諷弄一番吧。
「你真的怪怪的。」睚眥費勁忍下想強行箝制她,將她從頭到腳好好檢查一番的念頭,一方面擔心她身體不舒坦卻逞強不說,一方面真覺得她反常……怯顫顫的睫似揚似斂,睫下水亮眸仁不時瞟來偷覷悄凝;嫩膚由白皙轉為泛紅,不是粉粉的櫻花顏色,已經逐步潑染為鮮艷朱紅,飛散在巴掌小臉間,若不是生病高燙導致,他真想不出來原因——
嬌態畢露成這副德行怎麼可以呀?!
「你過來。」他非得親自確認她無恙才能安心。
「我不痛了。」她咕噥,嗓音小小的。「剛剛被武乘鳳嚇到而已……」
「她拿鞭子嚇你?」若是,他會直接忘掉武乘鳳是弱小女性,替參娃討回公道。
參娃搖搖頭,雙臂摟抱的軟衾被他抽走,她想搶回,前撲的身勢不過是將自己更送進睚眥懷裡。
「別動。」睚眥順勢逮獲她,一切動作是如此流暢自然,在她耳邊低語的兩字,像禁錮法術定住了她,大掌滑進襟口,炙燙的體溫貼上她赤裸肌膚,教她呼吸一窒,頰上紅霞更形艷赤。他好似燒紅的炭,熱度驚人,掌心熨得她也快燒熔一般,她閉起眼,聽著掌與膚、袍袖與衣裳、鬍髭與髮鬢,彼此之間若有似無的廝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響。
掌心籠罩在她心口之上,心跳鼓燥慌張,血脈憤張亢奮,連她自己都可以清晰聽見卜通卜通的躍動聲,還有知噬參汁唾液的咕嚕聲,她不信他沒有聽到,偷眼覷他,他正專注凝神地探尋她的「怪病」來源。
「好像沒有哪裡不對勁……」他滑過她的鎖骨,引來她一記哆嗦和死咬唇瓣才能忍下的呻吟。兩人姿勢呈現背脊貼前胸的密密嵌合,他低垂的下顎,正巧抵在她髮鬢間,每說一字,灼燙氣息就拂面一次,而她,便跟著戰慄一次。他又說:「你好燙,靈參會染上風寒嗎?還是你剛才誤闖廚房,在灶邊烤過,是嗎?」
「才……沒有。」
他撤回手,她平坦卻細膩如絲綢的水嫩膚觸殘留在指掌上,他不原承認自己飛快抽手的速度,像在逃難,他很清楚,只要多停留一瞬,就會被牢牢吸引住,再也無法撤離。
「要不要替你討碗冰涼梅子汁來降降溫?」他聲音有些暗啞低沉,維持著笑,能聽見笑裡參雜自持的忍耐。她身子已經很不舒服了,此時並不適合放肆挑情,即便他隨時隨地都想親吻那張甘甜小嘴,也不至於禽獸不如,只想滿足私慾。
他也很需要來碗梅子汁,澆火。
參娃腦門嗡嗡作響,他撫摸過的地方,都在燃燒。好熱,鎖骨,胸口,每一寸皮膚……發著燙,無形的火焰又教她感到疼痛,但並非皮破肉綻那般的疼,而是源自更深層,在膚肉下,血脈之中,一種渴望到極致卻不知如何滿足的痛楚……
她好想捉回他的手掌,貪婪地求他碰觸她,為她驅逐那無法抵抗的渴求,也好想咬住他噙笑的薄唇,調戲他嘴裡的舌及牙,更想去撫摸他藏在人類衣裳底下的結實龍軀,感受龍鱗的堅硬和剛稜。
「睚眥……」她想要他低頭吻她……
「嗯?」可惜有人今天遲鈍得很,完全忽略她小嘴微張,像只待哺魚兒,唇瓣輕蠕。他扶她躺好,軟衾讓壯碩雙臂騰空抖平,再方方正正蓋向她。「要喝梅子汁?」
「不要。」她嘟嘴,惱他不懂她心思。
「你看起來好多了,剛抱進房裡,像是快喘不過氣來,想嚇死人嗎?」睚眥不懂醫術,無法判定她的情況,只能約略檢查是否有內外傷或遭法術擊傷,所幸都沒有。至於她怎會突然心絞發作,他很介懷,還好她逐漸恢復健康血色,眉宇間變不見痛苦皺摺,他稍稍安心。
「你會……擔心我嗎?」她臉頰紅撲撲,宛若盛開的嬌艷花兒。
「會呀。」
簡潔有力的答覆,教她芙顏紅雲更赤艷,下一句,如風捲殘雲,刮跑她臉上所有喜悅和赧意。
「你是珍稀的靈參嘛,傷了撞了多影響食慾。」睚眥說著玩笑話逗弄她,她聽得出來語句中沒有夾帶惡意,可是她竟然忘了……忘了自己待在他身旁的理由為何。
對呀,她是靈參,是他採回來準備熬煮補湯的參,怎麼可以忘掉最重要的這件事呢?難道她天真的以為經過幾日相處,他便會放她走,不忍食她嗎?
他沒有這麼說過。
從頭到尾的呵護,只為了將她毫髮無傷送進鍋爐之中。
好沮喪……
好難受……
好痛……
「我……有點累,我想睡一下……」參娃用著蹩腳借口,合上有些酸澀的眼,感覺淚水在眼皮底下匯聚,要是一直盯著睚眥瞧,她一定會更軟弱,也許會開口求饒,拜託他放過她,哀求他不要將她送進鍋裡煮,然後失言說出「我喜歡你、我愛你」這類可笑的蠢話,再讓他噗哧一笑,嘲弄地說著他才不會愛上一株食材……
「嗯,睡一下也好。」睚眥以掌心覆摸她的臉頰,靠坐床邊看著她,聽她小小呼吸聲,回想方才從武乘鳳手裡接過她時,自己驚慌失措的反應。
平靜之後再咀嚼重思,真覺得好笑,幸好自家兄弟沒人在場,否則讓他們瞧見,沒笑個三百年哪會放過他?一路上嘶啞狂喊她的名字,害怕她沒了意識或性命,甚至因為強烈的恐懼而汗濕了一身衣袍,她呻吟喊痛的聲音及表情,像針,淨往他心裡頭紮,一下、一下,都為之瑟縮……
那時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想失去她。
* * * *
參娃沒病也被迫在床上窩躺了兩日。
突如其來的莫名心絞沒有再發作過,身體亦不再察覺痛苦,武乘鳳叫人送過幾碗湯湯水水給她補身,只是她的好意參娃無福消受,畢竟一盅盅混有人參的蟲草雞湯或藥膳,她是怎樣都嚥不下去,推給睚眥喝,他倒是沒拒絕。
哼,他就知道他喜歡添加了人參的補品!
野蠻龍子!
「我要泡澡!」參娃遷怒地叉腰宣告。
圓木盆立刻送上桌,注滿溫水,大掌探入裡頭試水溫——太燙不行,會煮熟人參;太冷不行,泡起來不痛快;太深不行,人參會溺斃;太淺不行,連參須都泡不著,洗不乾淨,從水溫到水量,必須拿捏得恰恰好。
一方柔軟汗巾,浸入盆內,被溫水濡成半透明狀,供她擦洗身子。
「行了。」睚眥準備就緒,恭迎她入內享受。
「圍起來。」
「圍什麼?」
「把盆子圍起來!用布巾用床幔用什麼都好,圍起來!」
「你怕誰看呀?」又不是大姑娘沐浴,還先清場哩。
「我不要給你看!」她她她……她害羞,在他面前脫光光,她開始會害羞了啦!
「我看過了呀。」整株都是平的,凹也沒有,凸也沒有,就連能遮的地方更沒有,不用太在意他啦。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
以前,說得像是幾百年前的事,實際不過是短短數日,在那之前,這株參總得很豪邁的在他面前上演「人參出浴記」,毫不避諱洗參須參皮,洗完也是大刺刺跨出木盆,甩參葉甩參手,噴濺他滿頭滿臉的水,當時可沒聽她囉唆半句。
「不一樣?你長胸部還是長命根子了?」他咧開白牙取笑她,她明顯臉一紅,拿枕頭砸他。
「你下流!下流!下流下流……」臨時找不出其他字句能罵,只能辭窮地重複個七八遍。
枕頭軟綿綿,打在身上一點也不痛,對於老是被兄弟們拿大石砸來丟去的睚眥,覺得她的行徑極似打情罵俏,調皮有餘,恫嚇不足。
「好啦好啦,幫你圍起來,行了吧?」睚眥縱容她莫名其妙的矜持,隨手取來一襲輕袍,攤開擺放於木盆四方,以術力將其固定於半空中,足以擋去一個臉盆的視線範圍。
「還有,你先出去。」她纖指朝外頭一挪。
「沒必要吧?」他坐在這邊喝喝茶發發呆也不行?
她臉上寫著:很有必要!
睚眥只好搬動茶壺茶杯,挪到屏風另一端的小廳去。
「怎麼像個大姑娘,不給看不給摸,動不動就臉紅生氣?」睚眥的嘀咕聲,消失有屏風外,參娃再三確定他沒有偷看,才坐上桌,變回小參,撩袍入浴。
水,溫暖舒服,她整株坐下,正好泡到胸口,水面上,汗巾載浮載沉,她抓起一角,往參臂上抹,刷刷前臂刷刷須,刷完右手換左手,臉蛋抹三下,汗巾翻面對折,再抹三下,後腦勺沒忘記,汗巾滑過去,搓搓背,濺起小水花,參手領著汗巾來到參胸——
咦?
咦咦?!
咦咦咦?!
嘩啦水聲,伴隨扯過半空中遮蔽用的輕袍往自個兒身軀裹的窸窸窣窣,一身濕漉漉的參娃大驚失色跑到小廳來。
「睚眥睚眥我我我我我生病——」尾音消失,只停留在「生」那個字,她呆得更嚴重,當她看見睚眥手中那杯茶裡的水,在空中形成一面水鏡,鏡裡有個魚模魚樣的男人,嘴角上方兩撇觸鬚一顫一顫動著,臉頰兩側有鰓孔,隨他說話時合合張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