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之種類繁多,當中以「靈參」最是珍惜罕見,靈參能聽人言、辨人意,動作敏捷如鼠,要采它,可不是挖挖土便能如願。
魟醫所言,在龍子之二——睚眥耳邊響起。
傳說此種靈參好賞月、好花香、好歌好舞,行蹤飄渺不定,只要察覺有人靠近便會迅速遁逃,若自土裡被拔起,會發出淒厲尖叫——
它們討厭血腥、刀劍、殺氣,光是嗅著其一,便會跑得恁快……恰巧二龍子您都具備,依屬下看……您要不要與其他龍子交換海玉枝,改找其他藥材?
最好是其他沒心沒肺沒兄弟愛的龍子會想和他交換!
靈參是排行第二難找,白癡才拿麒角鳳涎紅棗等等唾手可得之物,來換靈參這種也不知是否真存在於世間的玩意兒!唯一一個比靈參更難找的「鮻」,聽說早已絕種,他又不是腦袋被蚌殼夾傻了,用第二難找去換第一難找!
哼,區區一株參,他堂堂二龍子怕它嗎?
睚眥身負龍形鋼刀,刀身即是栩栩如生的騰龍姿態,宛若他身後跟著一條小龍,正張牙舞爪怒視所有人。
他雙鬢短髮飛豎挺立,與兩道濃黑劍眉同樣張狂放恣,映襯出擁有它們的主人,是怎生不羈傲慢。腦後黑墨長髮隨手攏捉束高,纏以幾圈金環——乍看是普通金環飾物,取下之後,便成鋒利圓刃。一身龍鱗薄甲散發青藍冷光,服帖包裹壯碩身軀,忠實呈現每寸肌理的僨張結實,細長虎眸微微斂起,足下生雲,洶湧激生的同時,承載睚眥向前奔行,目的地自然是他從文判口中聽來的那幾座山。
天底下,又誰會比掌管生死的鬼差更清楚世上是否真有「靈參」存在?
文判說,有的,確實有,數量還非單一,生死簿上,清楚記載它們生於何處,壽終何時。
「那麼其中某一株的死因,定是被我睚眥挖回家熬湯。」當時,他咧嘴朝文判笑,文判回以溫文莞爾,他又問:「那些參大多出沒於何處?」
「天山有,落陽山有,雨行之山也有,熊山有,巫山有,赤石之山也有。」文判據實以告,一一細數。
「還真多。」他當靈參只有一株,絕無僅有,怎知一點也不稀罕。
「靈參不好摘,株株長命百歲。」
「因為還沒遇到我睚眥。」他驕傲道,揮揮手,離開森冷地府。
他走得太快,以至於沒聽見啜飲完茶水,動作不疾不徐的俊雅文判輕吐出那句沉沉笑語:「生死簿裡,沒有一株靈參,是死於熬湯。」
可惜,睚眥早已不見蹤影。
他順著文判所提及的山名,一座一座跑。天山有,但同時天山有凶獸窮奇,據說她護天山一草一木像護心肝寶貝似的,睚眥不怕凶獸,可他怕女人——怕女人說哭就哭;怕女人說翻臉就翻臉;怕女人嘰嘰喳喳的連珠炮嘮叨——所以天山不列為首選之處。他先往落陽山去,之差沒把整座山翻過來找,參是找到了不少,巴掌大小,躺在他五指間安安分分,挖出來哪會發出尖叫?
他改去雨行之山,在綿綿細雨間偶遇幾名採參人,聽他們說書般描述他們曾聽見靈參在月下唱歌,又有人說親眼見過靈參化為人形,將靈參說得多不可思議,若他們知道站在他們眼前這名男人是龍子,怕是嚇得他們屁滾尿流。
五日雨行之山的尋訪,除了故事聽聞不少,並未有實質收穫,再往熊山、巫山,本以為只需花費一兩天完成任務,眼下倒是拖過半個月,靈參連條須也不見蹤跡。
很不想把目標鎖定天山,因為除了凶獸窮奇外,尚有一尊月讀在,偏偏採參人將天山說成遍地全人參,比雜草還要多,即便再不甘願,仍是得跑一趟,探探虛實。比起遇上窮奇、月讀,他更不希望浪費時間在盲目尋參上頭,他立志要成為第一名帶回藥材的龍子,拔得頭籌,絕不輸給兄弟們。
於是,睚眥踩進了天山地盤。
昔日為撐天之柱的天山,不再遙不可及,不再神聖無法侵犯,它綠蔭蒼翠,鳥語花香,每處景致如詩如畫,信手拈來,一花一草一樹皆是如此之美,但睚眥沒有美感,不懂欣賞,只注意哪裡找得到靈參。
靈參呀,像孩子一樣頑皮好玩,傳聞要是有人在山林裡講起故事,它便會來到一旁偷聽吶。採參人甲提過。
靈參最氣有人說它們壞話,要是誰冒犯它們,它們可是會惡整人,從土底下方伸出參須來絆倒人呢。採參人乙將靈參說得好似幼稚毛小子。
靈參討厭人吹口哨,覺得是種輕浮挑釁。採參人丙立刻補充。
我們採參人要入山之前要祈禱神祐、齋戒沐浴,茹素三月,忌殺生及夫婦同房,靈參不喜歡身帶污穢之人靠近。採參人丁也道。
聽說靈參會變成人形,或男或女,接近採參人,騙走採參人的整簍參。採參人戊煞有其事說。
睚眥沉默忖思採參人種種說法,無論有幾成真假,皆有參考價值,於是他首先收起背上龍刀。
「電掣,你先安分躲起來吧。」電掣是龍形大刀之名,然而收刀不靠自己,反倒對著一柄冰冷大刀下令,看似荒謬,但那柄大刀竟緩緩顫動,鋼鑄的龍,身軀靈活竄行,攀附於睚眥頸背,潛入他領口內,薄甲隆起一團龍形,在慢慢消失於薄甲之下,沒入睚眥背脊龍骨,與其相融。
收起殺氣騰騰的凶器,斂去霸息,他開始悠哉吹起響亮口哨。
「人參煮雞湯,又油又香醇,一口暖呼呼,兩口強體魄;人參花泡茶,強心通神智;人參果入口,鮮美紅通通;人參葉炒肉,微苦滋脾胃,人參呀人參,整株吃下肚,有病可治病,沒病也健身。」口哨之後,是一段挑釁順口溜,睚眥語帶嘲弄,重複做著這樣的動作,一路逛到天山山腰。
來整他吧,自己送上門來,乖乖讓他逮,給他瞧瞧一株參準備拿多少參須來整治他這只龍子。
順口溜一首首,每首皆不離人參滋補好處。被人品頭論足,從花到果,自葉到須,一一點名食用,依靈參的小孩脾性,豈能吞忍下肚?
睚眥將自己弄成醒目釣餌,大喇喇漫步山林間,方便靈參對他下手。
等呀等,等過了一夜,沒參上門。翌日,重見復出,行徑照舊,再演繹一遍,聲音稍稍加大,挑釁稍稍加劇,闡述參的料理方法及食用效能。
第四天,終於等到上鉤的參。
娃兒般銀鈴笑聲,像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有些含糊飄渺,更有些悶沌沌,聲音跟隨他好一段路,很自信不會被他察覺,發出肆無忌憚的呵呵揚笑。
睚眥反應敏銳,當聲音一近身,他便發現他等的傢伙,來了。
他不動聲色,兀自走著,仍是不知死活地吟念「食參詩」,遠遠笑著的聲音參雜輕哼不滿,果然有人沉不住氣,動起了手。
草地裡,竄出兩條樹根般的細須,咻咻結成一個小圈,很小人地打算絆倒睚眥,習武多年的他,豈會遭如此拙劣手法暗算?他巧妙抬足,漫步似地越過須圈。一聲不滿嘖啐,第二個結須圈圈隨即再纏結上來,睚眥步伐不見凌亂,兀自輕快,貌似恰巧好運避過,實則閃得步步確鑿,嘖啐越發響亮,每嘖一回,結須圈圈便多冒出一個。
躲過一個叫幸運,躲過兩個叫碰巧,連躲七八九十個叫見鬼!
「可惡!」嘖啐聲變成低嚷,自他腳下草地傳出。
「是誰?」睚眥故作無知,假意左右環視,目光望樹望山望天就是不望地,一步卻踩上一條參須。
「好痛!」參數在他腳下抽搐,使勁要收回來,睚眥雙足站定不動,好認真佯裝正經在尋找聲音來源,腳掌稍稍施力,沉如巨山的重量,教參須動彈不得。
此時是下手的最好時機,他只消亮出電掣龍刀,狠插入土,靈參便輕鬆到手,但若失手,他很清楚,不再有第二回機會,這株靈參將逃的遠遠的。萬一電掣龍刀沒對準,一刀攔腰劈斷靈參,它的新鮮度就難以保存。
逮它不難,要它整株好好,半條須都不少,便不能操之過急。
他按捺不動,沒喚出電掣龍刀,抬腳放開參須,任由它逃掉。
萬事皆從急中錯,何妨慢慢來,反正,腳下這株參已逃不出他手掌心。
慢工,出細活。
慢逮,得靈參。
呵。
「真怪,明明聽見有人說話,難不成是遇上山魈鬼魅?」他揶揄道,裝出困惑口氣,撓撓額角,舉步向前。
「哼。」
某人追了上來,在距離他足下幾寸之處,邊咕噥邊追趕。
睚眥唇角帶笑,領誘不知死活的參步入他設下的陷阱,最終目的地,是龍骸城廚房咕嚕嚕沸騰的大鍋鼎。
他戲玩它,故意要它以為他睚眥懦弱可欺;激怒它,要它主動糾纏他不放;等待他,從土底深處探出頭來。
果不其然,土底那株參纏得恁緊,頗有與他對上的味道,不時想著要整他鬧他,卻總被他佯裝幸運的避開,每每聽見土底傳來惱怒的挫折啐叫,他便有大笑的衝動。
幾日的對峙,單純的耍戲,倒讓他覺得新奇、覺得放鬆。這樣的拚鬥,不見血、不取命,沒有打到你吐血我嘔膽汁,不用亮刀弄劍,勝負歸勝負,隨興也行,認真亦無妨——他是很隨興,還得小心它溜掉,他必須拉扯著釣上它的那條無形餌線,教它追逐,教它看得著,卻吃不到。
他的耐心並不強大,在其他龍子之中,敬陪末座,倒數回來才名列前茅。幸好,有人耐心比他更不濟,就在他思忖著明天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後一日,今晚,便有人採取行動。
這一夜,月明星稀,帶有淡淡深藍的夜幕,不見雲朵遮蔽,月暈七彩柔和包圍住暖黃玉輪,夜風稍寒,不至於透骨徹冷,睚眥仰臥濃密大樹枝椏間,閉目養神,林裡蟲鳴清脆,夜鶯婉轉,唱和著渾然天成的曲。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耳根子不用拉長,亦能聽見蟲鳴夜啼之外的雜音。
採參的時候到了。
睚眥克制狂囂笑出聲的喜悅,破開眼縫,以餘光瞄向撥土竄出的小玩意兒。
參的獨特香息,淡淡瀰漫四周,光用聞的,都覺得補。
他雙臂抱胸,結實長腿交疊,慵懶仿睡,不動聲色。
參香逼近,參須如籐,爬了上樹,將睚眥纏繞起來,縛綁枝椏間,哼哼幾聲笑,洋洋得意。「人參煮雞湯,又油又香醇?人參花泡茶,強心通神智?人參果入口,鮮美紅通通?人參葉炒肉,微苦滋脾胃?也看你咽不嚥得下去!賞你兩巴掌,當個小教訓——」
娃兒手掌大小的綠色葉片,揚高,落下。
臉頰上,像被飄飄落葉拂過,一點都不痛,睚眥繼續裝睡。
「可惡,用參形太便宜你!」
樹下那株參好忙,抖完身上的泥土,原地打轉數圈,參模參樣逐漸模糊,取而代之是娉婷人形,參香味不減反增,睚眥將那株參瞧仔細些——參?不,它已經不是一株參的形狀,而是一個女孩……或男孩?
難辨雌雄。
參有性別嗎?睚眥想了想,不記得自己食過的參是否有雌雄之分,只是,他沒見過哪住參擁有渾圓胸部或是腿間多出一小截參肉根。
它嬌小纖細,即便已是人形,仍是小小一隻,約莫人類十四、五歲的女娃兒體型。那張臉蛋,在月光下隱約散發著光,兩道眉,秀氣卻不失英氣,沒有誇張的濃密墨黑,而是淡掃翠黛,猶若兩柄精巧匕首,嵌在那兒。眉下的眼,宜男宜女,不是盈盈星眸,不是虎目如炬,彷彿兩顆黑亮珍珠,慧黠有神。睫兒似扇仿蝶,隨它眨眼而輕扇飛舞,鼻樑挺直優美,兩片豐唇大抵是整張臉蛋間最有姑娘味道的部分,男人的唇不會如此嫩亮,唇珠粉紅突出,當它撅起唇瓣,更是清晰可見。
參雜著男孩與女娃味道的五官,融合得難以挑剔,若為雄性,它便是眉清目秀的娟麗男孩;若為雌性,它又變成英氣勃發的俏丫頭。
一頭黑髮整整齊齊在腦門上束綰成高髻,綴以數十顆鮮紅色小小圓玉及幾片翠綠色五瓣葉玉,土黃色的衫褲飄裙與參色相仿,款式倒說不上來哪裡特殊,至少,對龍骸城民而言,再好看的衣物,不及自身鱗片的美,唯一教他發笑之處在於它纏系雙臂上數條同色繫絲帶……活脫脫就像是參須。
不,應該說,它自頭到腳,仍是一株參。鮮紅色小小圓玉是人參果,如嬰娃手掌的五瓣葉玉是人參葉,睚眥還認真於它髮髻間尋找人參花的存在……看來,花已成果,無法親眼見識,可惜。
它並非艷妍脫俗型的人兒,充其量只能稱之為細緻靈秀,相較龍骸城專出俊男美女,它離「美貌」仍稍差一截,可不代表它生得不好,它五官甜美秀麗,眉目靈活,不楚楚可憐,不孤傲自賞,嗔怒的表情不叫人反感嫌惡,倒似小姑娘撒嬌的嫩模樣。
他瞄了眼它的胸口,一片平坦,連半點起伏都沒有,無法決定視它為男為女。
他暗暗打量它的同時,它可沒在樹下閒著,變成人形,指掌攏攏捏捏,滿意於人形與參形迥異的力道,它甩甩手,正勤快活動筋骨,淺土黃絲帶隨之亂舞,運動足夠了,它準備上樹,教訓他這只不知死活的「弱傢伙」。
一切皆如睚眥所希望,只要這株參離開土地,他再動手,就能採到完好無缺的靈參。
它上了樹——用它的參須將它吊上去,拉近與睚眥的距離,也拉近它加入鮮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之日的死期。
睚眥等著,等它一近身,便用巨龍鬚纏制而成的堅固金剛繩把它五花大綁,看它還能鑽往哪裡躲。
他等著,終於盼到遊戲結束這天的到來。
他等著……
它停住了,停在他下方的枝椏不動。
莫非它察覺到他的意圖,抑或他的殺意洶湧流露,引它心生警惕?
那可不會有任何改變,它已經難逃他的手掌心,即便它轉身想逃,亦不及他來得迅速,哼哼。
睚眥斂去慵懶,蓄勢待發的金剛繩拽在指節間把玩,只消五指一攤,射出金剛繩,靈參便能手到擒來。
它既沒來,也沒逃,待在原地,不知篤磨什麼。
睚眥定睛瞄去,它背對他,勾掛樹上,頭仰高高的,彷彿被神奇之物吸引過去,週遭其他玩意兒都教它看不上眼,包括他。
精緻側顏染上月的柔軟金光,襯托那支鼻的挺俏,及兩片唇豐盈的弧形,月光落在它眼底,反耀出絢麗璀璨,好似它那雙眼,會發亮一般。
它,竟然賞起月來?!
靈參對月亮的喜好和崇敬,他耳聞過,魟醫提及,採參人亦然,只是他不知道它們會用這種對身旁一切視若無睹的目光在拜月。
「好圓哦……好舒服的光。」它極似一隻啜飲冰涼泉水的小鹿,滿足於小小喜悅之中,閉上眼,吁著爽快笑歎,享受月光。他這才發現,它的聲音,偏女孩多一點,細細的,軟軟的,嬌嬌的。
難怪採參人說,要採參,的趁月圓,應該只有這種時候,能抓到發愣的笨參吧。
睚眥輕易睜開縛身參須,還咬了一截在嘴裡嘗嘗味道,它總算驚覺身旁尚有他在,但,遲了。
它與睚眥對上眼,本該遭它綁牢牢的男人,坐直身軀,左膝微屈,姿態像盯緊獵物的豹。他渾身迸散的霸氣,教它察覺危險,前些時日他藏得太好,它以為他和尋常路人沒啥兩樣,可欺可戲,它錯了,這男人招惹不得——
它迅速要躲回土底,睚眥動作更快,金剛繩脫手,如蛇般朝它竄撲而去,它驚呼,腰際被繞住,將它吊在半空中晃蕩,它立刻恢復比人形小上許多的參狀,從金剛繩縫隙中逃開,只要能踩回泥地上,誰也快不過它。
「天真。」睚眥棄繩不用,枝椏間蹬足反彈的力道,輕易追上它,在它大驚失色的眼瞳中,成為最駭人的威脅,它舉起參須想反抗,卻很清楚勝算稀微,揮打於他身上的嫩須比棉絮更軟,他探掌捉它,不及男人臂膀大小的靈參落入他手中,他朝它挑釁咧嘴笑——
它咧出一個比他更甜的笑顏。
依照兩人落地姿勢,這男人將會把它按抵在泥上,屆時,笑得出來的,是誰?
它會殺他個措手不及,咻地消失土間,連片葉都不留給他,哼哼哼。
「冰晶。」睚眥突然口出兩字,它便聽見晨霧時,水面上凝結薄薄碎冰的聲音隱隱傳來,那是可比擬美玉交擊的清脆之音,但它不解聲音從何而來,不過它的困惑沒有維持太久,當它被按在一大片寒冰之上,背抵徹骨森冷,困惑轉為愕然。
這、這男人在泥地上變出厚厚冰層,阻撓它一遇上土壤便能鑽地潛逃的打算!
「手到擒來。」睚眥拎起它,左翻右檢,查查這株參是否有所損傷。
「放開我放開我——可惡不要在我身上亂摸——」
「這便是所謂『自土裡被拔起,會發出淒厲尖叫』?」確實有些刺耳。
「你抓我幹什麼?!」它揮動參須,打他。
「抓靈參當然是為了吃。」廢話,三歲小娃都知道,參可是天字第一號補身聖品,尤其還冠上一個『靈』字。
「我不要被吃——我不要被吃——」它掙扎加劇,參須亂顫。
「不想被吃,下輩子再投胎當參時,機靈點,別賞月賞到忘了提防性命安危。」他取出採參人送他的紅棉繩,繫在靈參身上。據採參人所言,綁上紅繩,參便無法鑽土遁逃,到底是真是假,他抱持著懷疑,這種軟繩,會比龍鬍鬚拈制而成的金剛繩來得有用?
「快住手!」尖叫無用,它已經被綁成像風乾腿肉一樣。
「挺適合你的。」他誇它。
「嗚,閉嘴!」參須一動一不再動。
「綁上繩子,真跑不掉了嗎?」睚眥挺玩味。
「解開啦——」
「參為何怕紅繩?」
「才不是怕!是——我幹嘛告訴你?!」它才不要跟他說靈參無法帶著紅繩一塊遁地是因為潛進土裡時,不屬於參身一部分的紅繩,會被土裡暗藏的石塊或樹根纏住,而它現在的無法動彈則是他綁得太緊太牢太不懂這樣好痛好痛!它嚷嚷亂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小小一隻,勇氣倒頗大。」睚眥搓搓下巴,嘖嘖有聲:「我倒開始好奇拿你熬出來的湯,滋味有多補多鮮美。」
「要長命百歲不會自己去修嗎?!吃別人來增進功力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窩囊的下流行徑!我們靈參全是靠自己修行,吸收日月精華、風滋雨露,憑什麼你們隨隨便便就能將我們的辛苦一口嚥下?!」它哇哇大叫,將不滿一股腦傾倒。
「你問我嗎?嗯……」睚眥認真思考。「憑你是參,注定誰挖到誰就能吃。」藥材的宿命,跟他爭論也沒有用,不然全天下當歸黃芪枸杞都要怨天尤人了。
「你……」很想罵,但找不到正當理由,他堵回來的答案無法反駁。靈參多受覬覦,它會不清楚嗎?人類身體小病小痛想挖它,妖物養生益氣也想挖它,連凶獸嘴饞貪吃更想挖它,好似它與生俱來的命,就是為了化為某年某月某日某妖物某人肚裡一攤靈參水,滋補他人頭好壯壯,可多不甘心呀,誰願意成為一道盤中珍饈,任人啃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