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邊一座較遠的小樓裡,坐著各家女眷,夢音也在其中,她裹了一襲黑色斗篷,蓋住了整張臉;雖是中秋,北方已顯寒冷,凌烈寒風已能刮得人肌膚生疼,因此這樣的打扮並不顯突兀,偶有哪家的夫人小姐好奇過來想搭話,也會被星兒打發走,是以漸漸也就沒人再來打擾她。
楚懸風只是吩咐她待在這裡,並沒有告訴她今天究竟會發生何事,只是要她耐心等著;而直至目前為止,沐青亦是連個影子都見不著。此時台上的比賽已進行到了第三組,場中一個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個身穿玄色勁裝的人並沒用上什麼華麗的招式,只是用不特別出彩,也不引人注意的平凡幾招,敵手卻是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身在場外,一下子便分出了勝負。
夢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人竟是沐青!雖然隔了老遠看不清臉面,但她知道那個人就是沐青,他居然參加了比武!
第一輪比武在午時便全部結束,下午便要比出個結果,他眼看著楚天豪四處張望,絲毫不在意比武進行得如何,沐青只是不動聲色,暗暗在心中冷笑。
楚天豪,你再得意,也只剩這一刻了。
自從知道了夢音的身世,沐青便加倍厭惡起楚天豪;若說以前只是為了碧波園的利益而對付長白山莊,現在他更樂於用夫婿的名義替妻子報仇。
沐青閒閒望了一眼對面的敵手,刷地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銀光燦燦,讓在場眾人倒抽了一口氣。
這不是碧波園傳家武器破荒軟劍?這個面生的年輕人怎會握有這件兵器?
據說破荒劍身長四尺,硬是比平常的劍長了一尺,使開來輕靈矯健更勝普通青鋼劍,威力驚人;據說當年碧波園的祖師爺便是攜著這柄劍,一個人力退湘江一眾水盜,從此威名大震,然而卻少有人親眼見過這套劍法。
難道說台上的人……楚天豪臉色有些難看,卻又覺得不可能。他見過沐青,那面孔分明半分不像,他勉力鎮定,卻是越看越感心驚。
台上的人看起來甚是輕鬆寫意,瀟灑萬分,一柄軟劍在他手上硬是成了一條活生生的銀龍,指東打西,招招精妙,雖身形飄忽,呼吸卻不曾凌亂一分,才走過幾招,敵手便已潰不成軍,連連告饒。
場中一時寂靜,人人均被那個手持軟劍的男子給震懾住了。
楚天豪撫著鬍子,著急地四處張望,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便見到楚歡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名中年人,正是照著安排好的出現,不禁微露喜色。
「總管何事?」話方出口,眾人便紛紛好奇地轉頭看著楚歡。
「莊主,這位大俠說他知道沐少主的下落。」楚懸風看似恭敬,心中卻在冷笑。
就先幫你把戲做足,好讓大家看看你的醜態。
眾人一聽,紛紛豎起耳朵。沐青在長白山莊範圍內失蹤,碧波園還曾不客氣地上門要人,這些事眾人都略有耳聞,因此聽得更加專注。
「哦?快說!老夫也好給碧波園一個交代。」楚天豪十分配合地說道,以示長白山莊與此事並無關係,卻還是幫著找人。
中年男子在楚懸風的示意下上前一步,面容平凡,還有些微微顫抖,像是沒見過這樣大的場面,因此很是駭怕;他先是慌亂地行了一個禮,才在楚天豪不耐煩呃催促下開口:「小的那日打獵,在一處山溝邊發現了一具屍體……」中年男子吞吞吐吐,然而說出來的內容卻讓眾人大吃一驚。
「那屍身上有多處擦傷,只是頭部受到重創,小的猜想,許是不小心從崖上失足滑落……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爺們在找的那人,就是他身上的衣服和老爺們描述的一樣……面容也和那畫像有幾分相似……」
楚天豪裝作沉痛地歎了口氣,一旁的人紛紛交頭接耳,討論著這個大消息。
「唉,那沐少主我見過,也算是個人才,怎麼……這樣一來,南北二路不就要起亂子了嗎……」話中帶著暗示。
眾人一聽,亦紛紛點頭稱是。碧波園沒了少主,又沒有個承繼之人,這兩條商道的霸權怕是會掀起一番爭執,放眼江湖,也難即時找到一個門派能讓兩條道上的綠林好漢心悅誠服。
雖碧波園還有南北二路司,卻不是沐家人,名不正言不順。
幾位在場的江湖大老略略商議一番,才由雷川打頭陣,對楚天豪說道:「楚莊主,這北方一地,貴莊亦是一雄,平素行事俠義,頗得同道敬重,若是不嫌棄事多煩擾,還請楚莊主先行照應北路道上的行走,改日幾位朋友再一同上碧波園同沐老爺子說說便是。」
楚天豪心中暗喜,雖想立即答應,依然假意推辭一番。「承蒙各位抬愛,然雷兄如此說,老夫實在怕擔不起此重任……」
正說著,台上被眾人暫時遺忘的男子忽然大笑出聲,而後揮劍直指楚天豪。
「楚天豪!你害死親兄前莊主,謀奪長白山莊,又和玉蛇門、毒王谷勾結,的確是無法擔此重任,別說北路,全天下的綠林好漢也不會有人服你!」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男子聲音洪亮,在場的人皆聽得一清二楚。
「老夫與少俠素不相識,何出此言血口噴人?」楚天豪面色不改,心中卻七上八下,只因他自知這個人說的句句屬實,於是先聲奪人。
眾人面面相覷,便有人不客氣地向那男子喝道:「哪兒來的小子,在這裡胡說八道,侮辱楚莊主!」
「我能證明他的話。」楚懸風突然開口,接著從容地站到那小子身邊,手一揮,那自稱獵戶的人便跪下道:「各位大爺明鑒,方才小人所言都是楚莊主教的,楚莊主還威脅小人若是不乖乖聽話,便要殺了小人的老母妻小!」
眾人一聽,一時愣住。
看著楚歡的神色,楚天豪忽然就懂了。今日之事,楚歡怕是早就已策劃好了,他勉力穩住心神,想起自己還留了一手。
「楚歡,你策劃這樁陰謀,隨便找個人誣蔑我,為的不就是想奪取長白山莊?這種行為,簡直卑鄙無恥,也不會有人相信!」楚天豪反唇相譏,試圖反擊。
「是嗎?」楚懸風輕笑,絲毫不為所動。身旁的沐青一抬手,撕下臉上的面具,有人認得的,不禁驚呼出聲:「是沐少主!」
「我可不是個哪裡隨便找來的人,我想在座應該有許多朋友還認得我是誰吧?」沐青笑說道,銳利的眸光一一掃過眾人,方才有人偷偷幸災樂禍的,立時慚愧地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
「楚莊主想必是認得的,畢竟您老人家對碧波園已經覬覦許久了,不是嗎?」沐青的目光最後停在楚天豪身上,緩緩說道;後者一見到本該死去多時的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已有些軟腳。
楚天豪咬牙,正想放手一搏,卻見到楚歡招招手,立即有人帶上好幾個五花大綁的人,楚天豪一見那些人,臉色忽變,目光閃爍。
「這兩人你總該認得吧?」楚懸風又一個手勢,其中兩人嘴裡的布條隨即撤去。「只要說出當年楚天豪干的什麼事,我可保你們性命無虞。」
他冷冷道。
「大爺饒命,小的二人是當年天興莊主的隨侍,受了楚天豪收買,暗中在莊主他們的飯菜裡下以慢毒……」那兩人跪著,顯見早先已吃了不少苦頭,身上滿是傷痕,是以布條一撤,便迭聲求饒。
楚天豪這下子臉色難看之至,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只在心中飛快地轉著如何脫身的念頭,暗悔著當年一時心軟,沒把這兩人給殺了。
夢音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沐青身邊,此時眾人的目光都專注在楚天豪那兒,是以並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現。她看向楚天豪,澄澈的目光終是染上了一絲恨意。為了長白山莊,她的親叔叔竟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她沒有說話,只是悄悄握緊了沐青的手,用力的指節都泛白了,沐青安慰地任她握著,借由手掌傳給她一絲溫暖。
「楚莊主,你怎麼解釋?」雷川皺眉,他素來公正,並不偏頗任何一方。
楚天豪只是死死地盯著另外兩人,那兩人便是張獻和玉姑娘;他一見到他們,便心知今日恐怕已被楚歡反過來設計了。事到如今,他打定主意抵死不認。
「隨便找來兩個人,就想栽我個莫須有的罪名,老夫不認!」
楚懸風只是手一揮,又除去了張獻和玉姑娘塞嘴的布條,只見一人滿臉忿忿不平,一人臉色慘白。
「這兩人一個是毒王谷之人,一個是玉蛇門右護法,你們設計今日要對這些武林同道使毒,若是他們不讓你掌理北路,便要發難,是也不是?」楚懸風雖是對著楚天豪說話,卻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兩人。
「哼,老子敢作敢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張獻大聲嚷嚷,爽快地承認。沐青早已允諾,他若承認,便不為難毒王谷;而玉姑娘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臉色灰白。她已接到消息,玉蛇門北方的分堂無聲無息便被滅去了兩處,她明白這是碧波園的一個警告,玉姑娘回視著楚歡,目光哀怨,似在指責他的欺騙,楚懸風卻毫不在意。在場的人一聽此言,紛紛對楚天豪投以怒視,再沒人肯為他說話。
「楚天豪,你還要狡辯麼?我對你曲意逢迎,任你使來喚去,你以為我真那麼賤?我為的,就是今日。」楚懸風神色依舊冷漠,只是語聲更為冰冷。
楚天豪被押到了比武場正中,跪在那裡,臉色慘白,沒有回答,只是用恨恨的目光看著楚歡,好半晌才咬牙道:「老夫待你可算不薄,你為何——」
「叔叔,您當真是貴人多忘事。」楚懸風忽然一笑。「我是楚懸風,您當真不認得了?」說著又掀開夢音的兜帽,露出她一張麗容,引得人們又是一陣驚呼。
「還有夢音。您千算萬算,肯定算不到我們倆都還活得好好的,是吧?」
他們準備充足,所有事情直指向楚天豪,更當著眾多人的面揭發,讓他再也無可狡辯,往後更沒有一方立足之地。
人群裡也有楚天興的故交,見到這一對兄妹容貌與故人的確有七分相似,哥哥清雋如水,妹妹妍麗如蘭,當下便心生好感,再無懷疑。
沐青臉色陰沉地盯著幾個一見到夢音便移不開目光的人,他大步上前,伸手攬過夢音,說道:「在下還有一事宣佈,夢音便是我新娶的夫人。」當下便把兩人的關係簡要地說了一遍。看著許多人露出失望錯愕的表情,沐青這才覺得稍微解氣。
敢這樣覬覦他的寶貝娘子,簡直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