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煙藍,你一定要這樣一直哭下去嗎?」坐在病床上的是她的丈夫——「火川會」的當家首領伊籐浩司,此刻的他一臉無可奈何。
畢煙藍依舊坐在他的床頭哭泣,既不說話也不看他。
「你看,我只是擦傷了一點皮,真的沒有什麼。」他舉起自己被包紮起來的手臂,傷勢不算嚴重,他其實根本連家庭醫生也不用看。可是他的妻子卻自從他受傷以後,就一直在哭。
他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不行,這樣躺著實在太可笑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我不親自到場——」
「哪裡可笑了?」聽到他這句話以後,畢煙藍咬下了唇,聲音哽咽卻也很有氣勢。「你差點死掉,就差那麼一點點,而你竟告訴我這根本沒什麼?」她大喊了一句,終於抬起眼來注視著他。
伊籐浩司望著她紅腫的眼,那裡面儘是對他的關切以及濃濃的驚懼,看到她這麼憂心忡忡,他再次躺回到床上。
「煙藍,我真的沒事。」他口氣變得柔和。 「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那樣的小角色想要取我的性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如果下一個不是小角色呢?意外總是會發生的,誰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會安全。今天是兩個殺手,那麼如果以後是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呢?」她忍不住顫慄起來。「你說過在本部是最安全的,但今天就是在本部出了這個事.如果以後有人潛進屋子裡怎麼辦?浩司,我真的很擔心……」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伊籐浩司心裡閃過一陣心痛感覺,他伸出雙手,將她摟進懷裡,用力的抱住她。
「我保證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你對我沒有信心嗎?為了你,我也會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信誓旦旦的保證。
「浩司,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畢煙藍聽著他說的話,但心裡的恐懼卻絲毫沒有降低,反而不斷的在升高。「把火川會導入正途,轉行去做正經生意,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的。」她的聲音急切且充滿渴望,揚起頭,深深的望著他。
伊籐浩司一雙劍眉微微蹙起。「煙藍,會裡的事你不必操心,我有我的考量和我的選擇,我不想讓你涉足其中。」
「為什麼?我們不是夫妻嗎?」她抓緊了他的衣領,眼裡依舊泛著淚光。
「你不要以為我是小女生,什麼都不懂。我知道你現在的工作有多麼危險……我們一起努力,不管要花多少年,只要你下定決心,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他望著她眼裡熱切的渴望,心微微的揪緊了。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實際的情況要比她想像的複雜得多。
「浩司,我哥哥會幫你的,他在經營方面很有能力,而且你還是我父親的女婿,不管怎麼樣,我父親是個好面子的人。只要是對他有益的事,他都會幫助你的。」畢煙藍思緒飛快的轉動著,這次的事件讓她深刻體會到婆婆的擔心,她不要自己的丈夫一直生活在危險當中。
「煙藍,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沒有錯,我也相信不管做什麼,只要我下定決心都必然會成功,但是會裡的其他兄弟呢?火川會有二十二個堂口,關係著幾萬人的生計,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連高中都沒有畢業,如果離開了火川會,他們怎麼養家餬口?」
「所以我沒有要你解散幫會,而是走入正途。你們可以從事正經生意呀,讓他們像其他人一樣正常的上班下班,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相信所有的妻子都和我一樣,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從事危險的職業。」畢煙藍看著他的眼睛,他的這一番話讓她感到失望。難道他不想結束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而想繼續以收保護費搶地盤維生嗎?
「他們不可能會接受那樣的生活……」伊籐浩司看著她的眼睛。「這裡面還牽涉到許多問題,火川會是在道上很有名的幫派,有許多利益集團和我們有牽連,並不是我想退出就能退出的……」
「說穿了,你就是不想退出。你覺得當老大很威風,你怕去做正經生意以後,你會失去現在的特殊地位。」她推開他,任性的瞪著他。「你不是為了要把我接走才選擇這條道路的嗎?現在既然已經娶了我,為什麼不能抽身離開?或者……或者你也可以把幫會交給其他人,我們白手起家……像過去說的那樣,還記得五年前你也跟我說過,我們要自己開創自己的未來。」畢煙藍的心既感到失望又覺得混亂,她是那麼擔心他的安危,而且非常希望他可以不要涉足黑社會,為什麼他就是不能理解呢?
伊籐浩司為難的看著她。 「總之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許多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現在也並不適合讓她知道。
「我是沒有自我意志的人嗎?我是沒有思想的人嗎?光相信是沒有用的,什麼都有可能會改變,過去我也曾那麼相信你,可是你並沒有……」畢煙藍大聲的喊出那些她本來不想再對他抱怨的事。
「浩司,聽說你受傷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對話卻被人打斷了。
直接推門進來的是伊籐優和伊籐俊三,他們一臉擔憂的闖了進來。
「你通知了他們?」伊籐浩司頗感詫異的看著畢煙藍,父母的出現沖淡了他和她剛才的衝突。
「有人要殺你,我覺得應該告訴爸跟媽。」畢煙藍擦乾了眼淚,她也試圖平復自己幾乎失控的情緒。
「那種事很平常……」他壓抑著情緒,靜靜看著她,並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人的目標其實是她,而不是他。
「什麼很正常?有人拿著刀子和手槍要殺人,這是正常的事嗎?」畢煙藍看著自己的婆婆,突然又哭了起來。「婆婆,我現在才明白你那些話的意思,我實在是又害怕又擔心。」
「浩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人在內部動手?是自己人嗎?而且還是兩個……第一個是幌子,為了分散你們的注意,第二個才是真正動手的人,竟然是手槍……這的確很嚴重,你應該通知我。」伊籐俊三的臉在眨眼間變得好像地獄閻王般嚴酷。
「爸,可是我沒事。」他一把扯開自己左手上的繃帶。「只是擦傷而已。」
「你……」畢煙藍看著他撕掉繃帶,心裡奸像針扎般的疼痛著,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擔心嗎?
「媽,你安慰一下煙藍,她已經被嚇壞了。身為首領的妻子,她這個樣子出去一定會被屬下們嘲笑。」伊籐浩司冷下臉,父親的話提醒了他,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這樣陪著妻子,然後任由時光流逝,失去最佳的調查時機。
畢煙藍微微張大了嘴,眼淚還停在眼眶裡,他的口氣和他的話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爸,我們出去談,有一些事我正好想找你商量。」他站了起來,立刻就換好衣服。
畢煙藍感覺到胸口處有一股巨浪快要爆發,他竟然這樣對待她的關心?!
「你們父子……」伊籐優似乎也滿腔怒火。
「媽,有一些事我必須要趕緊處理,你就相信我吧!」伊籐浩司回過身來看了母親一眼。
「可是……」伊籐優同樣憂心忡忡,她的丈夫則向她點點頭。
父子倆一起離開了,他們連走路的模樣都很相似,同樣的氣勢非凡。
「婆婆,他根本就不聽我的話,可能還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歎了一口氣,畢煙藍全身無力的坐回椅子上。「您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麼可怕嗎?那僅僅是一秒鐘之間發生的事……為什麼有人寧願選擇過這樣的生活,而不想選擇更安穩的生活呢?」
伊籐優微微的搖了搖頭。「老實說,許多時候我也無法明白。可能是因為我們是女人,所以沒辦法知道他們男人的想法。不過煙藍,你也不要和浩司起衝突,畢竟男人們都是很好面子的。」
畢煙藍低下頭去,覺得這些事根本就和面子無關,只是想做和不想做的問題。只要想做,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而且她都已經表示了會和他一起努力,她是下了十足的決心。
但是浩司卻一點也不理解她的心情,看到自己心愛的人處於危險當中,那種感覺生不如死。
「也許他們父子都注定了要走一樣的路……看看俊三,他大半輩子都在刀尖上生存,晚年也沒有很不幸,是我們太過執著了嗎?」伊籐優的聲音裡有幾分洩氣。
「浩司的背上有一道很深很長的傷疤,我想那是西瓜刀造成的。如果那傷痕再深個幾厘米,我可能現在就看不到他了。」畢煙藍抬起頭來,眼裡的光芒非常的悲傷,也異常的明亮。「婆婆,我不想讓他再受到那樣的傷害,每次看到那條傷疤,我還是會怕得顫抖。雖然他說現在已經不會痛了,但當時一定很痛……」
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她還是大睜著雙眼,堅強和脆弱矛盾地寫在她眼底。
「我一定不會放棄,我絕對要讓他遠離危險,過正常的生活。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不管要花費多少年,我也不會放棄。」握緊了雙拳,這是畢煙藍的回答,是她因為愛他,而一定要做出的選擇。
伊籐優的眼裡閃出了讚許的光芒,當年自己沒有媳婦這樣的勇氣,所以選擇了逃避和離開。可是現在,浩司娶到了一個真正的好老婆,希望兒子可以珍惜,也希望煙藍可以完成自己沒有勇氣達成的心願。
新年一晃眼就過去,春天也是一眨眼就過了,而夏天的腳步已經來臨。
畢煙藍成為火川會的當家夫人也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這期間她漸漸的贏得了下屬們的尊重,也漸漸適應了東京的生活。
可是,她和丈夫之間的距離卻似乎漸漸遠離。
新年過後,伊籐浩司比往常更忙碌,而且他還經常離開東京,去哪裡又不讓她知道。有的時候,他回來時身上也會帶著傷痕,但是不管她怎麼追問,他都不願意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畢煙藍又心疼又心急,還有一絲淡淡的憤怒在不斷累積。
「忍叔,連你也不願意告訴我,他到底去了哪裡?」會社裡的兄弟們也一樣,即使她是夫人又怎麼樣?首領有了交代,誰也不會跟她說實話。每當她發了火,他們都只會拿出刀來威脅她,什麼寧死也不能說,或者讓她割了他們的小指云云,真是夠野蠻,也每次都成功的把她嚇退。
「夫人,少爺他不會有危險,請你相信他。」又是一個鞠躬,大野堂忍有著一張凶狠的臉,但其實是個很溫柔的男子。
「相信相信,你們每個人都叫我相信……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快告訴我他的電話。」這一次,更讓畢煙藍無法接受的情況是,他竟然關上了和她專線聯絡的手機,讓她根本找不到他。
「少爺這一次要去辦的事非常危險,任何人都不知道怎麼聯絡他。」忍叔沉默了一下後說道。
「連你都說危險,那到底有多危險?」她後退了一步。「去做這麼危險的事,他卻什麼也不跟我說。」突然間,她覺得胸口傳來陣陣刺痛,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她真的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每天都生活在危險當中,就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少爺只是不想讓你擔心,而且我相信少爺一定會處理妥當了再回來,所以夫人,你應該要支持他,不讓他再為你操心才對。」
「忍叔,你覺得我沒有支持他,所以心裡對我有埋怨嗎?」畢煙藍望著這個低著頭的中年男子,他的話讓她暗暗吃驚。
「男人做事的時候,如果家裡人不能支持,那會讓他分散注意力的。夫人,我並不是對你有埋怨,而是希望你可以更加積極的支持少爺。」忍叔一直彎著腰,聲音卻很鏗鏘有力。
畢煙藍後退了一步,茫然的看著忍叔。「可是我無法支持他繼續這樣下去……我真的……」她搖了搖頭,心思很混亂,也太過擔心著他的安危。
「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難道是她做錯了嗎?她希望他能遠離危險的想法到底有什麼錯呢?她只是無法理解……
如果夫妻間,根本沒有辦法互相理解的話,怎麼可能會不出問題。
畢煙藍回到房間,而這個時候,電話鈴響起了。
伊籐浩司疲憊的回到家,今天終於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他心裡一塊大石才漸漸放了下來。
雖然未來的路還很長,但他已經看到了曙光。而在這個時候,他最想要見到的人就是她。
「夫人呢?已經睡了嗎?」他揉了下酸痛的胳膊,想到能馬上看到她,因此覺得很高興。
「夫人回台灣了。」來迎接他的忍叔低下頭道。
「什麼?」伊籐浩司滿臉驚訝。
「夫人的哥哥這個星期要結婚,她一直在等你回來,可是無法聯絡上你,又不知道到底還要等多久,所以昨天她已經回台灣去了。」忍叔面無表情的報告。
「夫人還說了什麼?」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深不可測。
「夫人說如果你趕得及參加婚禮的話,就請你立刻趕去台灣與她會合。因為是她哥哥的婚禮……夫人不得不去參加。」
「我知道了。」伊籐浩司拿出手機,那是他和她專屬的情侶機。他遲疑了下,握緊手機,走上二樓。
這真的是一個出人意料的發展,他拚了命辦成了那件事,而她卻不在這裡。要和所有的幫派算清楚過去的舊帳,要將「火川會」導人正途……這一切的事情還有很遙遠的路要走。
雖然艱難,但他不會放棄。因為有她的笑容和她的關心在支持著他,早在他接手火川會的那一刻起,這個念頭就在他心裡紮了根。
不過這必須秘密進行,如果透露風聲,不要說計劃無法實施,可能會有許多人要來搶他的這個位置。他的根基本就不算太穩固,也還是需要藉助父親的力量,因此一切都要步步為營,不小心謹慎是不行的。
因此,他隱瞞了她,他也必須要這麼做,她太純真,太稚嫩,眼裡藏不住心事,身邊也有太多監視著他們的人。那一次刺殺他們的人就是分堂口的弟兄,雖然看起來此事只是他們個人的行為,不過伊籐浩司知道,他們的背後另有指使者。
「喂,煙藍,是我。」走進臥室以後,他才撥通與她的電話。
「浩司,你沒事吧?」她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清脆與溫柔。「對不起,我沒有等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
聽出她語氣裡的埋怨和關切,他臉上的疲倦更深刻了一些。
「我只是去處理一些必須要做的事……」現在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所以他什麼話也不能說。
r那麼都處理完了嗎?哥哥他星期六舉行婚禮,而且他想要來東京度蜜月。因為找不到你,所以我已經答應我哥哥了,他有一些事也要請你幫忙……」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你哥哥來的話當然沒有問題,等一下我會和他通電話,答應你的事,我時時刻刻都記得。」伊籐浩司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那麼你會過來嗎?」電話那一頭的畢煙藍,握緊了手裡的手機。
「你代替我祝賀你哥哥新婚快樂,我抽不開身,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好的,我知道了……」
「現在已經很晚了,睡吧。」他握著電話,突然間也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
「浩司……」她遲疑的叫著他的名字。「工作真的有那麼重要,抽一天的時間來參加婚禮也不行嗎?他是我的親哥哥,結婚更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我希望你能陪在我的身邊。」
聽著她溫婉的聲音,他的心裡猶如刀割。他也想飛過去陪伴她,畢竟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聽到她的聲音,沒有看到她的容顏了。
在這一個多月裡,他去了日本許多地方,也去了韓國、香港,只要他可以喘口氣的時候他都想打電話給她。可是不能,他的行蹤本來就是保密的,他也不能確保電話線路的安全,如果被人竊聽了怎麼辦?
「煙藍,等他們來這裡度蜜月,我會好好招待他們,也一定會幫助你哥完成他的事業。」壓抑著心裡的思念,他只能這樣跟她說,實在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去做,不能讓自己這一個多月的辛苦付諸東流,必須打鐵趁熱。最重要的是,他要親自在東京總部指揮坐鎮。
「你還不明白嗎?」她的聲音漸漸的有了哭腔。「是我需要你,我想要你陪在我的身邊,我們已經那麼久沒有見面了……連一天的時間也不行嗎?」
他知道她流眼淚了,他的心也同樣在煎熬著。「如果能夠去,我一定會去,但我的確沒有辦法……」
「好了,我知道了。」她倏地打斷他。「你一定很累吧?早點睡吧,而且看來未來幾天你都會很忙,沒有事的話,我不會隨便打擾你。」
「煙藍,你要相信我——」不等他說完話,她就掛斷了電話。
伊籐浩司無奈的看著手機,他知道她在生氣,也許還在獨自傷心。可是現在的確不是時候,只要再忍耐一段時間,讓他找出上次刺傷事件的幕後主使,放下工作確保她的安全以後,他會告訴她一些事,不會讓她一直這麼傷心的。
伊籐浩司揉了揉眉心,再度站了起來。他還不能睡,為了煙藍,還要加快行動的速度。
在海洋另一端的畢煙藍,放下了電話,臉上帶著無奈的淚水。
她任性的先掛斷電話,因為突然間他的那句「相信」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她不是一直一直都在相信他嗎?
即使六年前他欺騙過她,結婚以後,她還是想要說服自己相信他。
可是她卻對這種「相信」越來越沒有信心,如果她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她的這種「相信」要如何繼續下去?特別是當她如此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能陪在她的身邊。
六年前也是這樣的,他是她唯一的依靠與希望,而就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失蹤了。
他總是這樣信誓旦旦,總是這樣一再的告訴她,要她相信他……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