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鄭風》有《將仲子》一篇,「將仲子兮,無逾我裡,無折我樹榿。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隔著幾千年的時光,看到《詩經》裡的這一幕,是多麼的美麗。
初夏後園,秦桑綠枝低,或者是午後、或者是無人的黃昏,那熱烈的追求者徘徊在牆園外,急欲越牆而過,妙齡的少女又愛又怕,只好央求她的意中人,請不要再這樣,不要翻入我家的後園,不要踩折我的桑樹枝,我雖然想念你,卻也害怕爹爹的責罵……
之所以美麗,是因為那幾千年的時光過濾之後,當時當刻那麼入骨入心的感受已變得輕微,且因為流逝與傳唱,而有了古雅的芬芳。那是遙遠的憂愁,別人的憂愁——憂愁因為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就美麗起來。
但如果將故事放在現代,牆所代表的意義更為突出,她的不得已雖然內容大不相同,但仍然是不得已、左右為難、進退維谷……不知道看這篇小說的人還會不會有美麗之感?
起碼我沒有,或者說不全是。
或許在剛開始的時候曾經有過寫作的快感,可是後來,卻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憂鬱、焦慮、絕望、無法顛覆命運的無力感。我跟著他和她一路備受煎熬,感受著愛情的執妄、人世的荒謬與殘酷……
這個故事的主題是宿命,不是無常、世事的無常變幻雖然也會令人啼噓感傷,但還是帶著一點點人世的暖意;可是宿命不一樣,因為那已淪入執著的愛情,他和她必須且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在這條既定的宿命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不能回頭。帶著殉情一般的執拗,盡頭是懸崖,是荊棘火海。
然而,總算還是寫完了,再痛苦,也終於還是可以結束了。
因為這個過程中的痛苦,令我在能力之內沒能寫得更好更理智,也因為這痛苦,令我放棄了原先的結局——死亡的救贖、眾神的親吻,讓聖潔的回歸聖潔、令有罪的省視罪惡,大家一起來懺悔。
對寫者而言,死亡是一切罪孽的終結與清洗,等同於新生。這樣的結局更具深長的意義,更具對宿命主題的尊重;可是,能不能不要這樣?能不能在失卻信仰之後,仍保留對信仰善意的緬懷與小小的俯身親吻?能不能允許我們在感知生之蒼涼的同時仍保有芬芳的心靈?
我希望可以,所以讀者們看到了一個團圓的美好結局。
命運是莊嚴的,值得敬畏;可是,為所愛所親的人活好當下,無憾、無負擔、負責任地活好自己與愛人的當下,誰說又不值得尊敬與讚賞呢?
放下筆,我的窗外是南國四月,木棉花事闌珊,春風困人,芳日已近糜荼,等待收梢,等待我補一個長長的春眠……
放下書,請你們在每一個四季裡盡興地感受陽光雨露與人生的起落,請永遠不要氣餒與絕望、請常常微笑,還請偶爾與我一同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