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不就遲到了幾分鐘嘛。諒你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欣欣咕噥著,一副真理正義在握的模樣。
余中恆卻覺得大事不好,細心地囑咐欣欣:「欣欣,小心點。不要頂撞鐘醫師。我看她臉色不好,可能是身體不舒服。」
欣欣回個頭,扮個鬼臉,滿不在乎地說:「她身體不舒服又不是我遲到害的。她說得對,我肯定不反駁;她要是無理取鬧,我一定據理力爭。」
欣欣拉開急診室的白布簾,看到面無表情雙眼射出利刃目光的鍾無依,剛剛壯士斷腕不折腰捨身求仁的忘我精神一去不復返,心裡莫名一陣發虛,連帶步伐亦有些錯亂。她暗暗罵了自己幾句不中用,鼓起勇氣問:「鍾醫師,找我什麼事?」
鍾無依看了看欣欣手中的藥劑,反問:「你自己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嗎?」
等了半天就是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欣欣放鬆警惕,閒閒地說:「鍾醫師想什麼哪是我們這種平凡小護士能知道的?」
鍾無依不理會她的諷刺,繼續問:「昨天晚上沒好好休息吧?」
哼!竟然干涉我的私生活!欣欣更加肆無忌憚,口無遮攔:「鍾醫師,我的私生活沒有必要向你報告吧?」
「對。但是如果你因為自己的私生活影響工作,那我就一定要追究。」
「我不就是遲到幾分鐘嗎?」欣欣依舊理直氣壯。
「對,遲到了三分鐘。欣欣,我今天找你兩件事。第一,作為一個實習醫生,我想你明白三分鐘的搶救時間對於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的重要性。第二,告訴我你手中拿的藥劑的正確名稱。」
欣欣不以為然,拿起藥劑細細一看,大吃一驚,「腎上腺素。」
「我的指示是給病人注射一支抗生素。你沒有聽清楚嗎?」鍾無依完全是就事論事的口氣,平靜不張揚。
欣欣低下頭,小小聲地回答:「我拿錯了。」
「腎上腺素具有與交感神經興奮相似的作用,使血管收縮,心臟活動加強,血壓升高,臨床上被用來作為升壓藥物,起抗休克作用;抗生素的作用是殺傷或抑制細菌、病毒、支原體等各種微生物;兩者藥理、藥性有著本質的區別。你是一個念了五年醫學院、在急診室工作將近一年的實習醫生,怎麼能犯這種簡單而又低級的錯誤?」
「對不起,鍾醫師,我一時沒有看清楚。它們長得太像了。」
「欣欣,它們長得像並不是你犯錯的理由,你應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急診室工作需要時刻保持全神貫注狀態,可你今天一整天精神不集中,魂不守舍。」
欣欣自知理虧,緊緊咬住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一些關係到病人生死的問題總能夠讓鍾無依多說一些,尤其是當身邊的實習醫生犯了不應該犯的錯誤時,為病人,也為了實習醫生的前途。一直以來,鍾無依幾乎不會苦口婆心去勸告一個實習醫生。
今天,僅僅因為欣欣的年輕,所以她多說兩句:「欣欣,我希望——」
「我說你批評夠了吧?」站在鍾無依身後的嚴子越眼見著對面的小姑娘低頭認錯,一張小臉就快擠出水了,可這個可惡的女醫師照樣喋喋不休,噪噤菕A罵起來沒完沒了。他忍無可忍,終於揭竿而起,直言道:「知不知道什麼叫得饒人處且饒人啊?做人要給別人留有餘地!」
難得一次出於好心出言相勸還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打斷。鍾無依無語,第一個動作就是回頭看看是何方人士。
一身便服的嚴子越左手提著一籃水果,右手捧著一束鮮花,雙眼帶笑,正因為救人於挨罵之中得意洋洋呢。
四目相對,電石火花之間,兩個人同時想起對方正是兩個星期前曾有一面之緣的冤家對頭。
嚴子越走近鍾無依,圍著她轉了幾個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恨不得拿著顯微鏡細細觀察,「呵,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鼎鼎大名的擒賊女醫師呀。你可真是人間異類,每次出場都與眾不同。」
鍾無依聽出他話音裡的戲謔,無心與他糾纏,回身,衝著欣欣說:「欣欣,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欣欣只是點頭,不發一言。
「喂,小姑娘,你的嘴唇再咬可就破啦。幹嗎要逆來順受?雖然這個是女人但不像女人的女人是你的上司,但是,受到不合理的批評一定要據理力爭,要學會維護自身的權益。」嚴子越接著諷刺鍾無依,「原來你的驍勇善戰不僅僅針對男人,還包括可愛善良無權無勢的小姑娘。你可真讓我大開眼界。」
欣欣插嘴:「先生,謝謝你。但這次真的是我錯了。」
嚴子越大手一揮,「你不要替她開脫。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我懂。你要是覺得這個上司不公正不合理,可以向她的上級投訴。」
鍾無依只是冷冷地看這場鬧劇,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從未想到可以再次遇上這個警官,第一次見面歧視她的性別,第二次見面質疑她的人格,胡攪蠻纏,糾纏不清。平靜的心湖掀起陣陣漣漪,她竟然覺得生氣,只為一個陌生人的無端指責,說出來的話竟莫名夾雜著火藥味:「這位警官,這裡是醫院,不是警察局。你無權干涉我的工作。」
嚴子越怎甘退讓,「我的確無權干涉你的工作。但是當我覺得有人受到不公正待遇時,我有權說話。」
「你剛剛的話是在詆毀我的人格,你知法犯法。」
嚴子越微笑,「你和我講法?好,那我們就好好講一講,看看到底是誰錯。」
鍾無依接口:「對不起,我沒有時間。你在這裡好好思考,如果覺得我哪裡觸犯了法律,可以發律師信給我。」
「好,你就等著接律師信吧。你的名字是什麼?」嚴子越一股氣提上來,說什麼也要與她分出個勝負。
「子越,問小姐姓名哪能這樣氣勢洶洶的呀?」恰巧要去會議室開會的隋唐看到幼時好友嚴子越與親親小師妹起了爭執,頓覺精彩,打電話給秘書將會議拖一拖,樂顛顛跑過來加入戰局,「呵呵,左手果籃,右手鮮花。子越,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從警察局到醫院一路舟車勞頓來看望我,我深感榮幸。下次,不要帶禮物啦,人來就好。」
嚴子越從鼻孔中「哼」出一聲:「自作多情。我是來看我的手下。要我來看你,等下輩子吧。」
隋唐捶胸頓足,就差涕淚橫流了,「子越,你怎麼可以實話實說呢,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隋唐這種永遠沒有正經時刻耍賴唱做俱佳的形象已經成為整個醫院公開的秘密,即使是一院之長的林院長也有所耳聞。只是,他的業務水平高居榜首,因此急診室一把手的地位巋然不動。
鍾無依看看牆上的時鐘,淡淡地說:「主任,我先回急診室。」
嚴子越叫住她:「現在怎麼不見你撐起威風訓人呢?頂頭上司來了,閃人了,對不對?」
「無聊。」鍾無依小聲地說,「主任,你的朋友真是無聊。」聲音不大不小,剛巧能被嚴子越聽到。
嚴子越哪能摁下這股怒氣,當下反駁:「無聊?這是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隋唐笑,「你這是在指責我嗎?」
鍾無依搖搖頭,帶著欣欣回急診室。
「喂,我還沒有幫你們兩個正式介紹呢!」隋唐衝著鍾無依的背影喊。鍾無依沒有回頭,只是擺擺手,表明自己對他沒有興趣。
隋唐聳聳肩,無奈地攤開十指纖長的兩隻手,「子越,她對你沒興趣。到我辦公室聊吧。」
兩個人邊走邊聊。隋唐心存疑惑,不知道做警察的嚴子越怎麼會和做醫生的師妹有交集。看兩個人剛才針鋒相對吵架的架勢,估計兩人不對盤。他清清嗓子,試探地問:「子越,你和無依怎麼認識的呀?」
「無依,無依,原來她叫無依。」嚴子越重複念著她的名字,倏然一笑,「名字比人可愛。她姓什麼?」
「啊?」隋唐驚訝道,「你不知道人家名字就和人家吵架啊?」
「拜託你搞搞清楚,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要妄下評論。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和她吵架?明明是她仗勢欺人,我只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嚴子越哪能眼睜睜地任由自己的名譽受損呢,即使她的名字再好聽,也要大力澄清責任在她。
隋唐樂了,饒有興趣地問:「拔刀相助?你什麼時候飛到古代做俠客去啦?到底怎麼回事?別吊我胃口!」
「今天我休假,所以就來看看受傷的兄弟嘍。哪知道經過急診室,遠遠地就聽到一個女醫師在訓斥犯錯誤的實習醫生,口氣嚴厲,不依不饒,大有不把人家生吞活剝不罷休的氣勢。我看不過,就隨便說了那麼兩句。想我堂堂一個重案組組長,平常訓斥手下都不會那麼嚴厲。她一個女人,憑什麼那麼凶?」
「就為這點小事?」
「這事哪裡小?」二十九歲的嚴子越認真得像十幾歲的孩子,非要隋唐承認自己的觀點。
隋唐彷彿一個深諳世事的大師,微微一笑,「子越,如此輕易動怒不是你的性格。你心中明白,事情起因藏於表象之後。」嚴子越呆住。
即將邁進而立之年,日日生活在接觸最兇惡罪犯的前沿地帶,每日所見令人髮指與氣憤的犯人不勝枚舉。他從未生氣,冷靜應對,循著蛛絲馬跡追尋真相,不會爭吵,不會動手,只以證據令那些窮凶極惡的歹徒心服口服。
但是,面對她,他沒有條理,沒有思路,有的只是意氣用事。
冷靜之後,靜靜思索,嚴子越猛然意識到他們的爭執從頭到尾不過是小事一樁。那個自己口口聲聲說要替她維護正義的小姑娘只不過是幌子,自己真正的煩躁和怒氣來源於兩個星期前她的倨傲,以及她對他男性職責的抗拒。
但是,無論有怎樣的分歧,無論有怎樣的爭執,他與她,彷彿兩岸盛開的梨花,隔著一條河,各自燦爛。
他的堅持與原則。
她的性格與信念。
中間是一條飛流急湧的河流,無法交融,無法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