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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第九章 作者:單飛雪

  八點半,「明洋」固定開早會的前半小時,當總裁劉家耀剛拆了飯團準備要吃,敲門聲響起。「請進。」

   「我帶這個給你配早餐。」廣仁宇走進來,扔了一份報告到桌上。

   劉家耀嚼著飯團,看著報告內容,越看臉色越難看,飯團掉到桌上,抓住報告狠盯著。「這個……這是……是我投資蔡萬土的那間公司嗎?」

   「我接下來要說的,你要聽清楚,我不喜歡重複。在我說那些事之前,先解決我們倆之間的恩怨。」

   廣仁宇坐下。「那時候我希望加入你的公司,是因為私人理由,不是因為你公司體制有多好,我早就知道你早晚會出問題,因為你這個人濫情,感情用事,做事不謹慎,只用感性做事,不經理性思考,不適合當總裁。我做了些制度上調整,如果你要繼續管理這間公司,就架空你的職權,放手讓底下的人運作,現在對的人都在對的位置上,你不需插手太多就會運作得很好。」

   「噢。」劉家耀聽得一愣一愣的。

   廣仁宇翻開報告,一項一項講給他聽!

   「這些,是你這幾年陸續投資你好友蔡萬土科技公司的資金,總計一億八千萬。另外,這些是這幾年你請曹經理跟你報告有關科技公司的財務運作狀況……根據我跟夥伴的調查,並沒有這間科技公司,電話是虛設的,只有一位電話秘書當班。很明顯,這是間空頭公司,你所謂的好朋友蔡萬土先生,跟你的會計曹經理聯手A  走你一億八千多萬,不過……」他微笑。

   「曹經理很有良心……」廣仁宇往後靠著椅背,好整以暇地欣賞劉家耀鐵青的臉。「他在你發不出薪水時,很慷慨地借你三百萬,讓你感動到差點跟我翻臉。」

   現在,劉家耀知道為什麼廣仁宇硬要曹經理兩天內給出賬冊,他怕曹經理有時間做假帳。他被A了,他的資金缺口有一億,而這三年,他的好友跟親信,連手A  走他一億八千萬,然後借他三百萬去度危機?那三百萬根本是從他的錢拿出來的,他竟還感恩到差點跪謝。

   「太可怕了-」劉家耀拿起電話,請曹經理進來。

   曹經理戰戰兢兢地走進總裁辦公室,一看到面色鐵青的總裁立刻跪下。

   劉家耀起身,走到曹經理面前。「你捐三百萬給我?三百萬?你這個爛人,下流,王八蛋!」劉家耀掄拳相向,氣瘋了。

   曹經理抱住他的腿哭求。「對不起…  我真的很對不起,我們會把錢匯回公司,拜託你饒了我,不要告我,我還有老婆孩子,我不能坐牢啊……」

   「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劉家耀失控了,抓住他不放,混亂中,驚動外面的同事,大家衝進來關心。

   廣仁宇推開曹經理,將劉家耀揪起來,塞了一封信給他。「經過談判,蔡萬土跟曹經理答應將百分之八十的資金匯回公司戶頭,另外,這是我的辭職信。」

   「你不能走,你幫我這麼多,我要好好謝你。」

   「不用了。」

   「不行,至少,至少我讓你入股,還是,我包個大紅包給你?你不能就這樣走了,我之前太對不起你,你幫我太多太多太多了……  」劉家耀哽咽,他以為自己已經瀕臨破產,沒想到突然又追回一億多的資金,再沒有比這更戲劇化了。他急著要報恩,抓住廣仁宇不放。

   廣仁宇掃開他的手,對他笑。「就當是我送你們的結婚禮物吧,記得要好好照顧恩美。」

   廣仁宇走了,毫不留戀。

   問題解決了,他沒必要再停留,至於心頭永遠無解的愛情問題,是他人生中少數不能征服的困局。他該放下了,試著瞭解,有些事無法用邏輯或經驗分析來解決,更沒辦法挾優勢去征服。譬如,愛情。靠人的努力不夠,天時地利這兩樣,他沒有,他只能錯過。他安慰自己,至少他努力過爭取過了,他沒有遺憾了。

   廣仁宇走出辦公室,Joyce等在前頭,對他笑。

   「累了吧?一起回去睡大覺?」

   他笑了。「你這樣說很像性暗示。」

   她槌他一記,跟他離開公司。「要叫蔣恩美接我們回去嗎?」

   「不用了,我請你吃飯,有事跟你商量。」

   「哇……這麼嚴肅,最好是好事喔,不然我很睏,我要回去睡大覺。」

   「你這傢伙。」他笑了,揉揉她的頭。

   蔣恩美站在跟廣仁宇來過的「異風格」園藝店,啾著那盆無緣的貝古草,粉白小花,迎風搖,密綠繁複的小葉垂落著,裊裊依依,柔若無骨,惹人憐愛。

   「開得真美呢……」

   這店家的盆花,只能欣賞,不能擁有,跟她想愛的人一樣……她歎息。

   剛剛接到劉家耀的電話,知道早上的事,那麼大的變化,她聽著,竟然覺得平和。

   這些都沒關係。唯一讓她心情波動的,是廣仁宇辭職的事。還有他跟劉家耀說的,這些幫忙,他不要劉家耀回報,就當是結婚禮物,要劉家耀好好照顧她。

   聽見深愛的男人拜託另一個男人好好照顧她。

   蔣恩美心酸得又偷偷哭了一場。

   她又鼓起勇氣,想翻盤,但是今天,是喜帖寄來家裡的日子。老爸興奮地剛和她報告這件事,她難以啟齒。這樣好嗎?貝古草,你說這樣好嗎?如果有人真的好愛你,是不是即使偷即使搶,也要帶走你?

   要做到那麼不顧一切嗎?要忠於愛情不管道義嗎?

   蔣恩美歎息,很想打電話聽廣仁宇說話,但又不知道要跟他聊什麼……還怕Joyce人在他身旁。

   晚上,蔣恩美一進家門,就看見老爸興致勃勃地在寫喜帖。

   「我們家族的沒有幾張……那迭是給劉家耀的,你打電話叫他來拿,還是你要送過去給他,還剩一個月要結婚,喜帖要快點寄才行。還是叫他過來吃晚餐?大家順便討論結婚當天的行程?」

   「爸……」

   「嗯?」他望著蔣恩美。

   「……沒事。」看著老爸那滿佈風霜與皺紋的臉,蔣恩美說不出真心話。

   「你不打給家耀嗎?送喜帖給他啊?」

   「喔,對,我先看他在不在家裡……」蔣恩美打去他家,沒人接。打他手機,響很久很久才接。「家耀……  爸問你要不要過來拿喜帖,已經印好了。」

   「喔,喜帖,對,喜帖……改天拿好了。」

   蔣恩美聽見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你在哪?」

   「嘎?我?家裡……」劉家耀聲音很慌亂。

   家裡?蔣恩美愣住。「我剛剛有打去你家啊,你沒接。」

   「喔?可能我……」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

   手機鈴聲響,這獨一無二的鈴聲震撼蔣恩美。

   「喜帖我改天再拿,我在上廁所,就這樣……」劉家耀慌著掛電話。

   蔣恩美太驚駭,心跳彷彿停止,立刻打電話到關敏嬌她家。

   「恩……恩美……有事嗎?哈。」聽得出關敏嬌故作輕鬆的口氣。

   蔣恩美不說話,聽著彼端的背景聲,同樣的電視新聞台,同一個女主播在報新聞,她身體發熱,腦子脹痛。她想到在餐廳問關敏嬌有沒有喜歡的人,她慌張的模樣。那次在KTV,關敏嬌醉倒睡在家耀腿上那麼自然自在,還有家耀之前提到想解除婚約……種種、種種打進腦袋裡,蔣恩美喘著,驚駭著。

   「我現在過去。」

   「恩美姊,你聽我說,你!」

   蔣恩美掛電話。

   「發生什麼事了?」老爸看她神態異常。

   她擠出微笑。「公司有狀況要處理,我去一下就回來。」

   「好,快去幫家耀,喜帖,喜帖順便拿給他。」

   蔣恩美拎走塞滿喜帖的袋子,搭出租車趕往關敏嬌的住處。

   那是在景美的一楝老公寓三樓。蔣恩美跑上樓,狂按鈴,關敏嬌來開門。她拎著喜帖,走進去,看見她的劉家耀一臉愧疚坐在沙發,茶几上擺滿香檳熱食小菜,看得出剛剛這裡在慶祝,大概是慶祝家耀公司的危機解除。

   劉家耀來找關敏嬌慶祝,不是找她這個未婚妻。蔣恩美丟下喜帖,跌坐在地,腦子一片混亂。

   「對不起……」關敏嬌跪在她身旁。「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哭泣,看得出是真的很抱歉。

   劉家耀過來,蹲在恩美面前,握住她的雙手。「是我對不起你,恩美,都怪我……開始我是同情敏嬌,可是……也不知怎麼了,就……愛上了。你別怨敏嬌,她也很痛苦,她很維護你的……」

   怪她?不,蔣恩美感到荒謬。她的心情好怪,她是呆住了。

   敏嬌拉住她的手,哭著說:「不要怪家耀,都怪我,我不該傷害你,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搞的,不知不覺愛上劉大哥了,對不起,對不起!」

   「既然你們相愛……」蔣恩美看著他們倆。「為什麼都不告訴我,讓我爸忙著籌備婚禮?我不懂……」

   劉家耀痛苦道:「我試著要說,可是你太愛我了,連我快破產了都不願分手,我看你這麼愛我,我不敢說,我怕傷害你啊。我覺得我對你有責任,我有義務要跟你結婚,給你名分。」

   蔣恩美失笑,責任?義務?這不正是她一直對劉家耀的態度嗎?都不是因為愛,都不是。

   「敏嬌呢?你這樣跟敏嬌又算什麼?你要跟我結婚?那她呢?」

   「我……  」劉家耀很痛苦,他揪著頭髮。

   「我不會搶你老公的,恩美姊,真的。」關敏嬌抓住她的手。「我看到你對劉大哥付出那麼多,我如果搶走他,我還是人嗎?我們都說好了,你們一結婚,我們就分手,真的。我離婚還有小孩,我不配跟劉大哥在一起。」

   劉家耀聽了好痛,他握住敏嬌的手。「你知道我不介意你這個,而且是我先開始的。恩美,是我先主動的,不要怪她……她是無辜的。」

   這兩個人搶著認錯,忙著維護對方,誰都看得出這是真愛。

   而她,才是局外人。

   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出局,還在局裡瞎忙,以為這一局要靠她撐住的局外人。

   「我們三個,好傻。」蔣恩美笑出來,眼淚淌下來。

   她太自以為是,自以為自己好重要,硬要對對方好,硬要負責扛義務,不管自己內心感受,一味付出,結果差點毀了對方的幸福。

   「我才要跟你們對不起……」

   欸?關敏嬌和劉家耀傻住。

   「這是我們三人鬧的大笑話。」蔣恩美微笑,她握緊家耀的手。「我不愛你,但是因為你對我們蔣家有恩,所以當年你追求我,我接受了。一直懷著報恩的心態,跟你交往到如今。我真蠢,我以為當年你愛我,就會愛一生一世,我太高估自己了,蠢到害你遇上真命天女,還不敢和我分手。」

   「你……你是說真的嗎?」劉家耀好像受了很大打擊,但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這才是她蔣恩美的真話,他好震驚。「你幹麼這樣?我又沒要你報恩,那時是我自己想幫你的……」

   是啊,他從來沒拿這件事,逼她付出什麼,是她自己有毛病,接受別人的幫忙就一直想回績,其實不求回報的善舉,是種快樂的付出。她一直想回報,反而讓大家的互動失去自然,還造成對方的壓力跟包袱,這不是報恩。

   「真是這樣嗎?」關敏嬌不敢相信。「恩美姊,你該不會是為了讓我們好過,才這樣說吧?」

   蔣恩美失笑。「相信我,我不至於善良到這種地步,我說的都是真話。」

   關敏嬌倒抽口氣。「那我們三個一直在為對方想來想去不就很白癡?」

   「是很白癡,呼,我現在好輕鬆——我終於說出真話了。」蔣恩美雙手往後撐地,看著他們倆。「婚禮取消。家耀,敏嬌,我祝你們幸福。」

   「那你呢?」劉家耀不放、心地問。

   「我?」她拾起包包,起身,燦笑了。「其實……我心裡一直有個真正愛的人,我要去找他。」

   什麼?!關敏嬌跟劉家耀大驚。

   蔣恩美哈哈笑,跑出關敏嬌的家,攔了出租車,趕往廣仁宇的住處。

   她像個傻子,在後座又哭又笑,害司機緊張地一直瞄著她。

   蔣恩美好高興,她好多話要跟廣仁宇說。她再沒有顧忌了,以後,她要全心全意當他的女人!再也不讓他傷心,再也不了。

   「我愛你!」她要大聲告訴他,再沒有保留。

   到了他家,蔣恩美急按鈴。

   廣仁宇來開門,蔣恩美燦笑。「我——」忽然愣住,發現他身後屋內,堆滿紙箱。

   「你在幹麼?」

   「打包。」

   「為什麼?」

   「喔,我把房子退租了,後天就跟Joyce回紐約,那邊很多事等我處理。」

   Joyce從廚房出來,端著剛泡好的兩杯熱咖啡,看見蔣恩美,笑著招呼。

   「很冷啊,進來聊啊,幹麼站在門口?要不要咖啡?」

   聽著Joyce  的口吻,像個女主人。蔣恩美霎時從頭冷到腳底,隱約明白到這個下午,廣仁宇跟Joyce的關係有了轉變,他們……

   Joyce又問蔣恩美:「仁宇有沒有跟你說我們要回紐約了?」看她傻愣愣的,Joyce轉而問廣仁宇:「你說了嗎?」

   「正在說……」

   「喔,我去便利商店買煙,你們聊一聊好了。」她一副很識趣的樣子,離開了。

   廣仁宇側身,讓路給蔣恩美,微笑地對她說:「進來說吧。」

   他溫柔的口氣,讓蔣恩美更是痛徹心肺。「你們……感覺不太一樣。」她很虛弱,輕輕在沙發坐下了,內心猛打寒顫。

   「你發現啦?」廣仁宇將自己的咖啡給她。「我們決定試著交往。」他在蔣恩美斜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笑著說,說著讓她心碎的消息。

   「這樣也好……我們不論在工作或個性上,一直處得很好。而且我們年紀相近,也差不多要考慮結婚生子的事了,畢竟……我也不想寂寞到老,最後落得孤單老人的下場。」

   「嗯……對啊,不要再寂寞下去了。」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好慘,她努力愛著不愛的劉家耀,終於要去愛真正愛的人了,結果卻——難道她注定寂寞?

   「恩美……我不想再為你浪費我的時間了,雖然我一點都不後悔,但現在我累了,我想跟愛我的人,過點平靜的家庭生活。」

   「所以……你打算去紐約就跟她結婚嗎?」

   「如果交往順利,應該會。」

   蔣恩美努力不讓內心的崩潰太明顯,她發現她一直在假笑,不這樣的話,她怕會立刻痛哭。

   「你……你愛她嗎?」

   「過去因為你的關係,我沒有好好認識Joyce  。我不否認她是個很會逗男人開心的女人,活潑開朗,個性熱情積極,我想我應該會愛她。」應該會?你明明還愛我!蔣恩美想反駁,但她說不出口,因為廣仁宇又補上一句!

   「我不想說謊,你是能讓我失控跟瘋狂。但是和Joyce  在一起,我覺得很平靜,很舒服,很放心。你總是在混亂我,每當我自負地覺得我可以擺脫你,不會再被你混亂了,你總是贏我,征服了我的理性。」

   他苦笑。

   「太愛你,讓我很在意,所以征服不了你。你知道嗎?在商業談判的時候,想談成一筆交易,首要的技巧就是假裝不在乎這筆交易,這會讓對手釋出更多善意。」

   他扒了扒頭髮,笑道:「在你身上,我一直忘了這個重點。談戀愛,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恩美……」他堅定道:「我從不後悔這樣熱愛過一個女人,雖然苦多於樂。」

   蔣恩美捧著熱咖啡,無話可說,心亂如麻。

   他放棄她了,她正想要擁抱,但他放棄她了。他說什麼?不想再為她浪費生命?一再混亂他的生活?Joyce  讓他平靜舒服?她則讓他苦多於樂?Joyce是能讓男人開心的女人……她蔣恩美,在這男人的生命中竟是苦痛的代名詞。

   蔣恩美坐立難安,她不敢對廣仁宇說「我愛你」了。她搞砸廣仁宇前半生的感情路,現在他正想要跟Joyce有個嶄新的生活,她哪有臉去混亂他?而且這對Joyce也不公平。

   現在,不是表白的好機會。現在對廣仁宇說「我愛你」,顯得太狡猾了,好像是為了贏另一個女人,太卑鄙了。

   蔣恩美笑著,啜了口熱咖啡。

   「很好啊……」她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話,而其實只想痛哭,他不知道她這一晚上經歷多大的情緒變化。

   「是啊,滿好的,這樣,你以後也不用擔心我騷擾你了。」

   「是啊,很好。」

   「對了,我已經跟家耀辭職,他公司內部也差不多都上軌道了,人事方面我也幫他重新佈局。只有公關經理我還沒找人遞補,我離開後,你可以回『明洋』復職,以後你們是夫妻,可以一起打拚你們的事業。」

   「對喔。」她傻笑,像白癡那樣傻笑,因為她完全不知要做何表情,光是忍住不哭已經用盡力氣。

   「你們的婚禮我就不參加了,先祝你們幸福。」

   「嗯,好啊,我也是……祝你跟Joyce幸福。」

   「對了,我都忘了問,你跑來有什麼事?」

   「喔,噢,那個啊,我是想謝謝你跟Joyce,揭穿曹經理的真面目,追回一億多的資金,你們兩個實在太厲害了……」

   「這沒什麼,」他故作瀟灑,對她眨眨眼。「我也不希望你嫁給破產的窮光蛋啊!」

   然後,Joyce回來了。

   蔣恩美告辭,他們一起站在門口送她,笑得像一對小夫妻。她只好也一直笑一直對他們笑,直到門關上,她轉身背對了,熱淚潰堤。

   她看著夜空,星星很閃,月亮很大很圓很亮。她捧高雙手,好像可以盛住大月亮,然後將它盛來心窩處補啊補,那兒好像裂開了,好空好冷。「這個月亮……送我自己——」她說,淚洶湧,落不停。最後領悟到,她忙著報恩,死守道義,對自己的真實感受說謊,在意家人親人恩人的感受,忽視自己。但看看現在,剩下來陪她的,只有這個自己。

   這就是她偽善的代價。一個不真實不自然的人,怎麼可能擁有幸福?活該她這樣悲慘,落得這下場。

   這天晚上,蔣恩美失魂落魄徒步走了很久很遠,她在佈滿菩提樹跟白千層樹的民生小區繞了又繞,晃蕩很久,像是要把悲傷情緒都甩脫,也像是故意要把力氣耗盡。她走到虛脫,筋疲力盡,腳磨起水泡,才斕車回家。

   她必須讓自己這麼累,不然,她怕會失去理智,按下那個撥號鍵,打給廣仁宇,補說那個差點說出口的「我愛你」,還會再瘋狂補上一句!

   「別理Joyce,我要跟你在一起。」

   回到家,蔣恩美倒頭睡。

   不知睡了多久,老爸喊她,她也不理。她只想睡,陪自己好好睡一睡,擁抱著可憐的自己。沒有父親,沒有劉家耀,沒有廣仁宇,只有自己的好好睡。

   很孤單啊,但是得到自由了哪!蔣恩美,這也不是完全沒收穫啊……

   她在睡眠中哭泣,睡掉她命中的轉折點,睡過廣仁宇上機的時間,錯過他告別的來電。

   已經都不重要了……

   三天後,陽光明媚的早晨,蔣恩美賴在床上,沐浴暖陽裡。有人按電鈴,老爸收了一封限時掛號信,拿來給蔣恩美。拿信進來時,他再一次詢問恩美的健康狀況,睡那麼久太奇怪了。蔣恩美一再保證沒事,老爸才悻悻然離開。

   她拆開掛號信,沒想到,她不去送別,廣仁宇卻寫了告別信給她。

   展開信紙,他用的紙很特別,有奇怪的凸粒。廣仁宇剛毅的字跡,透過鋼筆銳利尖頭,一痕一撇,像刀刻出。信很短,只寫著幾行字!

   恩美:這是林曉瑛設計師設計的「籽紙」,除了可以寫信,看完信只要對著信紙澆水,就能讓藏在袒邊的種籽發芽。這張紙,藏有松葉牡丹的種子。等發芽後,你可以移到盆裡種,希望你喜歡這個禮物。

   我祝福你,在我離開後,開始活出你自己。你不需再辛苦地壓抑感情,能像種籽,以自然的姿態生長……另外,我放了一樣東西在我們常去的「異風格」,記得領取。往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想到你能望著我送的花草,心裡感到一點點虛榮,好像我跟你之間,還有一些聯繫。很傻吧?

   保重,我永遠愛你。

   蔣恩美給信紙澆水,點點點,一滴兩滴三四滴,用她的眼淚灌溉松葉牡丹,想必會長得特別可愛,將信貼在心窩前,默默在心裡說——我也永遠愛你——永遠愛你。

   蔣恩美振作精神,洗頭洗澡,換了乾淨的T  恤運動褲,最貼近自己的裝扮。

   然後她到客廳沙發坐下,跟正在看報的父親談話。談一個多小時,她將所有經過告訴父親,包括不會再有的那場婚禮,以及她不會再回家耀的公司。還有……從此,她,蔣恩美,要過屬於她的人生,也希望爸爸不要再提起劉家的事,甚至提出搬家的建議。她說:「很好笑,原來我們都不愛對方,因為不敢傷害對方,結果差點變成更大的傷害,兩個假裝在愛的人結婚生子,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可是……怎麼這麼突然……」蔣百展驚訝著。

   「不,一點都不突然……」蔣恩美微笑,揉揉父親的膝蓋。「問題一直都在,只是我們都太為對方想,沒人敢說真心話。爸——家耀也說了,他從沒想過要我報答他,我們把那些事忘記吧,包括當初那些不幸的事…  未來,是由現在這個當下製造出來的,不是由過去產生。我們把現在過好吧,把那些不愉快的可怕記憶丟掉吧,嗯?」

   「你很傷心吧?對不起,爸很沒用。」蔣百展好心疼女兒。

   「我不傷心,我覺得好輕鬆,我再也不用假裝很愛家耀,我可以做我自己了。而且,家耀也得到他的幸福,我為他開心,因為他跟那個深愛他的女人在一起,那才真的幸福。」

   蔣恩美和父親聊完,出門到「異風格」領回廣仁宇留在那裡的東西。

   「是這個……」女老闆將那盆她非常中意的盆花從牆面拎下給蔣恩美。

   「這個你不是說不賣嗎?」

   「那位先生說服我,他說這盆花賣給他,能讓一個他很愛的女人笑……」

   盆花落到蔣恩美懷裡,如廣仁宇所願,她給女老闆一個高興的笑容。

   女老闆歎息,擦去蔣恩美眼角的淚。

   「你們沒在一起對不對?真可惜……我覺得你們很配。」

   蔣恩美領了貝古草,連非賣品的盆花,都讓廣仁宇弄到她手裡了,她還有什麼好怨的?

   她一樣買了廣仁宇愛吃的炭燒餅,因為想念,買了兩個蔥肉餅,連他的分一起吃。然後坐在一樣的店前長椅,欣賞街景。

   奇怪,跟她有牽扯的男人都有伴了,剩她孤單坐在這兒吃燒餅,應該會寂寞得想死,但原來,一個人的寂寞,好過和不愛的人同眠的那種寂寞。

   不知道廣仁宇現在怎麼樣了,仰臉,曬著暖陽,她笑著,有貝古草陪她看風景,她有新生的感動,終於自由,不再偽裝去愛誰。

   和廣仁宇沒結果,但想念是自由的,往後她可以盡情想念愛著的人。

   蔣恩美的新家門前,有一整排的小葉欖仁,在寒風裡枯乾,又在春風裡冒出密密點點的綠葉。那是春天來臨的時候,蔣恩美剪了一頭俏麗短髮,扔掉套裝,天天穿得像大學生那麼青春。「爸,我出去嘍。」

   「你又出去?」

   蔣百展不知道女兒怎麼回事,一天到晚往外跑,她似乎有很多活動。今天是?

   「爸,我報了園藝課,你忘了啊!」

   是啊,他想起來了,最近家裡陽台除了那盆貝古草,又掛滿花花草草。「記得回來吃晚餐啊。」他叮囑,一轉眼,女兒不見人影。

   蔣恩美雙手插口袋,戴著耳機,聽MP3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在陽光裡,迎面是蔥綠的欖仁樹,聽著廣仁宇愛的那首歌,當Scar  Tissue  輕快的旋律,宛如在曠野中的感覺,讓她對他的想念,不那麼沉重。也彷彿,他就在身邊可及之處,落後她腳步一點點,或走在前面一些些,在她左邊,或右邊,他沒有走遠,儘管不再出現,但很奇怪……

   蔣恩美也不打算有新戀情,隱約覺得,他還會回來。也許,這樣想,很傻,是太愛一個人的幻覺。也許,廣仁宇早就結婚,還有個小孩。但慶幸思念是很自得其樂的事,再怎麼想得要死也不會有人受傷,頂多想到自己神經衰弱。蔣恩美不覺得思念辛苦,有個他能想念,她很快樂。更何況她現在好忙,早上都在莊凱文介紹的美式餐店打工,下午排滿要學的課,園藝課啦、烹飪課啦、瑜伽啦…  喜歡什麼就去學什麼。

   對,她要努力彌補過去的時光,享受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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