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你的孩子,若嫣的孩子!」
歐皓天愕然,無法置信,孩子?他和她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洩憤地抓亂了頭髮,低聲咆哮:「您一定知道他們在哪,告訴我他們在哪!」
關婧瑟縮了一下,神色恍惚地瞅著他,半晌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秦沐按住歐皓天不斷抽搐的身軀,問她:「孩子全名叫什麼?今年幾歲?」
「關孝森!六歲!」她答。
秦沐揚眉,「既然已經回國,應該不難找!」
聞言,歐皓天迫切地望向他,似是沉溺者在汪洋中抓住一截浮木,「真的?」
「現在還不確定!」秦沐起身,雙手插入口袋,事情明瞭,不必和無利用價值的人耗費時間,「我先走一步,你們慢聊!」說著,邁著驕傲的步伐走出了咖啡屋。
抱過,吻過,再彆扭地認為不是愛,於情於理都不容。父母那場維持了三十年的虛假愛情和荒謬婚姻,曾令她曾篤定地認為她不需要愛情,也不願觸碰愛情。
可他……像是命中注定。
在他威逼利誘下連續兩星期臥床休息,傷勢已經好轉,出門上班時才發現對門的空屋已有人搬入。她不是愛好和親睦鄰之人,側身越過大大小小的紙箱就要下樓。
「揚晨姐姐!」
小森?從對門傳來的聲音,幻聽?
歐揚晨回頭,愕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大一小,「你們?」
「近水樓台先得月!」小森掙脫凌蕭遠的手,跳到她的身邊。
小色鬼!看到美女就拋棄舅舅!凌蕭遠翻白眼,「平時怎麼不見你那麼多廢話?」自從開口說話後,只有對著她時才願意多說話。
歐揚晨好笑地睨他一眼,「為什麼搬來這裡?」問出口才覺愚蠢,紅暈赫然飛上臉頰。
「離你近一些我才放心!」那晚的情景現在想起都還心有餘悸,「有沒有吃早餐?」看她心虛的樣子,便知早餐的內容是一杯咖啡,他心疼地蹙眉,「說過多少次空腹不能喝咖啡?」語帶責備卻又包含憐惜。
她心虛地笑了笑,維持了六年的習慣豈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的?咖啡的苦澀能令她有充足的精力應付一整天的忙碌。獨立的生活比她想像中的更困難,她的驕傲不允許在學業上落後於人,但生活的壓力卻迫使她不得不將大半的精力投入工作。自虐般的充實,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在驕傲的父親面前表現得更為驕傲,才敢於違背他的意願執意尋找自己的人生。
「路過粥店的時候我會記得買早餐啦!」搪塞掉,她蹲下身輕撫小森柔軟的髮絲,「小森,和姐姐說再見!」
小森抬頭望了眼凌蕭遠,接著對她搖了搖頭。
凌蕭遠雙手環胸擋住去路,想溜?沒門!看她詫異的表情,露出壞笑,「我買了粥,而且時間還早!」他還沒蠢到認為她會乖乖地吃早餐。
她抬手看表,計算著公車抵站的時間。
凌蕭遠微微蹙眉,收斂了笑意,口氣酸溜溜地道:「急著見人?」段彥棠嗎?
歐揚晨瞭然地看他,別忘了她可是專研們究心理的,「粥是加醋的?好酸的口氣,你想說什麼?認為我急著見段彥棠嗎?」
凌蕭遠在心裡歎口氣,她為何能如此聰慧?他恍然地看著她,慧黠的眼神似能將一切洞悉透徹,心中隱隱泛著一絲怕,將她拉進懷裡,喃喃:「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歐皓天和「歐新」所面臨的窘境你是否也會知道是我一手造成的?思索著,害怕著,他不由將她摟緊,直到她吃痛悶哼出聲。
他迅速放開她,才發現她手臂上泛起的紅色的手印,好自責,疼惜地輕撫,柔聲道:「對不起,為何不推開我?為何不喊痛?」為何總在隱忍?
她輕柔地笑,「因為抱著我的人是你!」痛就痛吧,她甚至喜歡上他緊抱著她的感覺,讓她明白他離她很近。
時間不容再滯留,她的時間觀念向來苛刻,「我得上班了!」揮手和一大一小說再見。
戀戀不捨地看著她的倩影消失在拐角,他歎息,她是要用一輩子的時間才能讀懂的女人吧?當真相呈現時,她還願意給他一輩子的時間嗎?
「小森,你喜不喜歡揚晨姐姐?」他問,也知道答案。
小森點頭。
「會不會欺騙她?」他問,卻不確定答案。
小森搖頭。
「為什麼?」他問,想肯定答案。
「因為我喜歡她!」小森如是說。
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她,也就應該對她坦誠吧?
不可能!高高在上的父親不可能輕易倒下!
歐揚晨惴惴不安地飛奔進醫院,恍然地看著站在迴廊盡頭一臉肅容的秦沐,是真的?她的父親此時就在一牆之隔的手術台上?
她緩下腳步,艱難地一步一步靠近那刺目的紅燈,木然地望向秦沐,唇齒微動,卻發不出聲音。
秦沐低聲道:「還在手術!」
歐揚晨微微移動了下身軀,無力地靠向牆壁,她從未想過父親會倒下,一直以來她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他高高揚起的下巴,她拚命昂首想要看清他的臉,想要衝破那道永遠無法親近的屏障。當努力一次次化為泡沫時,她學會了放棄,學會了驕傲地轉身尋求另一片可以與他平視的彼岸,哪怕只能遠遠地望著……
歐揚晨,不許哭!結果未出現也就沒有權利流眼淚。
她深吸口氣,緊咬住下唇,理清思緒後抑制著哽咽的聲音,緩緩問道:「出事前發生了什麼?」父親身體一向很好,突然暈倒必然事出有因。
「這個問題只有皓天才能回答,我只轉告伯父昏迷前的話,他要你接管『歐新』,暫代執行董事一職!」這也是他希望的,因為這是能與她朝夕相處的唯一契機。
她不發一言,雙手緊握,指甲嵌進了手心裡還未徹底癒合的傷口,錐心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地侵襲著她。她不允許他倒下,她要讓他看到她的成功。
最後一次爭執。六年前她的生日會,聚集了眾多身份顯赫的人士,她說她要走。她對著他說:「我要離開這個家。」
父親渾身顫抖著咆哮,將她關進黑屋,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要她走他選定的路。她不吃飯,整日整夜地不睡覺,在接到巴黎大學通知書的那天,黑屋的門開了,他放她走,對她說:「我不會給你一分錢!」她露出了淡然的笑,但內心卻笑得張狂。因為高高在上的父親也無能為力了,他妥協了。
「通知……我母親了嗎?」不曾相愛,但三十年的生活卻真真切切啊。能如此狠心?
「通知了,今天是伯母的最後一場演奏會!」秦沐抬手看表,估摸著結束的時間,「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歐揚晨倒抽一口冷氣,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這才平復心中湧出的寒意。三十年的生活他們得到的是什麼?如果當初被迫結婚是無奈,是犧牲,可當功臣名就之時為何不放手重新尋找幸福?名望和顏面真的比幸福更為重要嗎?
「坐下休息,你臉色很不好!」秦沐灼熱的手掌貼上她的肩頭。
她微微側身躲開,冷道:「我沒事,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就可以。」
秦沐臉色一沉,手停留在半空中,在她眼裡他是瘟神嗎?是不是只允許那個叫凌蕭遠的男人親近她?
「揚!」楊宛晶急促的聲音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迴響在空寂的走廊上,聽得她發慌發悶。
原來她也會焦急!
歐揚晨默然地看了眼神色慌張的母親,輕歎了口氣,目光又幽幽地落回禁閉著的手術室大門,那扇門隔絕了她的驕傲、她的執著、她的痛苦……
楊宛晶凝視著女兒沉寂的臉,不覺瑟縮一下,這一秒才知她從未真正盡過母親的責任,究竟有多久未見過她的淚、她的笑……
「秦沐,一路上跟了很多記者,替伯母處理一下!」楊宛晶思索一秒道,「對外界暫時封鎖你伯父昏迷的消息!」領導人昏迷,必定影響集團的正常運作,何況「歐新」已陷入了低氣壓。
待秦沐走後,歐揚晨淡淡地問道:「你們……相愛過嗎?哪怕只愛過一秒?」神色卻異常複雜。
「揚?」楊宛晶愕然地看著女兒,一時語塞。
歐揚晨倦倦地輕扯唇角,「當年您放棄鋼琴嫁做人婦,今天您選擇繼續演奏會而放棄相伴三十年的丈夫……」
「揚,不是這樣的!」楊宛晶焦急地打斷女兒的話,深吁口氣道,「我和你父親試著愛過……就在你出生的那刻起我們都以為可以為你而改變!」女兒出生時小小的漂亮模樣現在還歷歷在目啊!
歐揚晨重重地歎了口氣,晶瑩的淚在眼眶打轉,「可是你們改變不了自己的心,卻又沒有勇氣改變現有的生活!」她不要成為父母一生不幸福的罪魁禍首,好累,好沉重!
「揚……」楊宛晶想要撫摩女兒慘白的臉頰,可那濃烈的疏離感卻令她無法靠近。他們貌合神離的婚姻生活就是女兒不願親近父母的癥結嗎?望向那盞紅燈,念著躺在手術台上的丈夫,回想著三十年的點滴……
這一生錯過了那麼多,還要繼續錯下去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室的紅燈刺目地亮著,彷彿永遠不會熄滅一般。
終於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歐揚晨想走向前,可雙腳卻不聽使喚,立地生根似的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宣判者摘下口罩露出笑容,她才終於放下那顆高高懸起的心。
「手術很成功,歐先生的生命力很強,放心吧!」
「謝謝!」楊宛晶吁了口氣。
歐揚晨怔怔地看著父親被護士從手術室裡推出,病床經過身邊時,她微微抬手觸碰到父親溫熱的皮膚,「爸,謝謝您!」抑制了九個小時的眼淚跟隨著無聲的語言一齊落進心底。她直起身,緩緩地走向出口。
「揚,你要去哪?」楊宛晶拉住女兒,「不等你爸爸醒來?」
歐揚晨微微搖頭,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醫院。
她是世上最不孝的女兒吧?
父親醒後她又能說什麼做什麼?她永遠成為不了他心目中女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