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我吃過她的菜。」
不同於之前的飛揚跳脫囂張跋扈,神廚的聲音裡有著回味。
「不要這樣,你刁也刁難了,吃也吃到嘴了,老兄,回去你的老巢睡覺,不然叫個女人來侍寢,消耗一下你多餘的精力,我今晚心情太好,不想跟你抬槓。」亞瑟用發神經的眼光瞪著雷克斯。
幾個人都喝了酒,早早上床才是王道。
雷克斯忽然一把揪起亞瑟的領子。
「你可以說我腦袋沒帶出來,不准不相信我的舌頭!」
「好吧,那你說,你在哪吃過杜主廚的菜?」扯到專業上頭誰都不敢小覷誰,因為師門歸師門,各自領域都有一片天的人絕對不能容許專業被污蔑或忽視。
走在前面的雷納德還有無儔也停下了腳步。
然而——
「我就是想不起來。」可憐的聲音像小狗。
接下來的是一片荒涼的沉寂。
在吃過一頓天下絕美的美食以後出拳打人,肚子裡的料理會哭泣的。
無儔首先冷酷的離開,雷納德同情的拋給亞瑟一眼,也不見了。
亞瑟僵硬的轉回過頭,一根根扳下某人還抓住他衣領的手指,然後很斯文的撣了下被蹂躪過的布料。
「亞瑟,你別走……我快要想起來了。」
快要撓破腦袋的雷克斯從來沒這麼認真的使用他除了料理以外,絕對不花腦筋的智商。
「果子黃稀奇歸稀奇,後勁強得很,叫你不要喝那麼多就不聽……」亞瑟叨念著走掉。
其實真的稀奇,那個女的是去哪裡弄來那麼多家鄉的口味?
這裡可是白種人的世界,就連吃的也西洋化得不得了,所謂的中國菜壓根不倫不類。
好滿足啊∼∼純中式的,他的胃在說話。
連爆香的佐料都那麼家鄉,她的菜,會讓人想家,想那古老,有著父母,小小,斑駁,不起眼的家。
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什麼她的菜會讓人軟弱,熱氣盈眶?
***
半個月過去。
「又到這節日啊……」
雪無止境的飄著,厚厚的白雪遮蓋不住節慶的氣氛,在洋人世界裡復活節跟耶誕節是一年最重大的節日,櫥窗裡琳琅滿目的禮品,每家店面喜氣洋洋。
買了不少東西,提在手裡,穿著白色斗篷,帽沿跟頸子還有袖口都圈了一圈兔毛,窄短皮裙,厚黑褲襪,軟皮靴的杜曉算站在消防栓旁邊,怔怔的的看著四處的大樓很久。
風聲從小巷裡流竄出來,嗚嗚咽咽,捲起地上殘雪打轉。
寒冷徹骨的晚冬。
她不喜歡這種冷颼颼的天氣,雪一碰到裸露外面的肌膚就會融在上面,化成說不出的寒意,要是掉進領子,那簡直會叫人起哆嗦。
這次她故意走得比上次還要遠,想不到依舊還在人家的勢力範圍中打轉。
這個城市有一半的人靠東方幫吃飯。太子這麼說。
宅子裡的員工對於老闆以什麼維生,一個個守口如瓶。
她也不是那種非要刨根究底的人,問不出所以然來,也就放水流了,不過總歸住了十幾天,慢慢的也知道,原來宅子裡全部的員工都是東方孫朗的父親從台灣帶過來的,有的員工已經是第二代,甚至三代同堂的。
難怪這麼忠誠。
他的勢力無遠弗屆。
東方孫朗很大方,員工宿舍人性化又美輪美奐,說是私人廚師也不曾苛刻她,每天就回來用一頓晚餐,每次都非常捧場的吃光光,所以啊,她這廚子閒涼又輕鬆,能夠擁有自己的時間比在耳朵眼多上很多,這是個肥缺。
尤其自從上次的火鍋宴以後,東方孫朗再也不許其他人到東方居來蹭飯,讓她省事不少。
「杜小姐,這裡冷,不要站太久的好。」神出鬼沒的太子輕聲提醒。
嘖,唯一讓人不習慣的就是這個,完美的缺點。
一個專屬背後靈,跟班,隨處……噯,都可以啦,反正只要她不出門,一離開東方居,就一定得帶上這麼個人,不管她心情好不好。
當然,太子是一定跟著她的,至於給不給看見,得視他的心情而定。
不敢差遣他,更不喜歡這樣被跟著,可是怎麼抗議都無效,在人家的屋簷下,杜曉算只能再三的這樣安慰自己,這才從每次的驚嚇裡鍛煉出現在比較強悍的心臟。
欸,還是不習慣。
這種事要能習慣才有鬼……
東方孫朗怕她跑嗎?
不被信任是正常的,不過,他也太多慮了,沒護照、綠卡,什麼都沒有的她,五窮六絕,能去哪?
她又不是電影裡的高手,隨便咻地一聲就能從美國本土越過邊界去墨西哥。
「小姐?」
「你如果冷,去買杯熱咖啡喝,暖暖身體。」
「這點小雪不礙事。」
「這麼冷的天讓你陪我出門……」
「我知道小姐不喜歡我跟著出門,對不起,我也是拿錢辦事。」他知道這個小姐不喜歡他,可儘管不喜歡又怕他冷壞身體,這樣溫柔會替人著想的小姐啊。
「跟你無關,是那個東方孫朗太無聊。」
「老闆有老闆的考慮,他擔心小姐安全,小姐如果不喜歡我跟得太近,有事要辦的時候我會走遠一點的。」
這已經是很不得了的退讓了。
「我不是什麼小姐,我年紀比你小,連名帶姓叫我吧,叫我小算也可以。」
「小算……這太逾越了。」他遲疑。
「才不會。」她存心找他聊天。「我爸很陰險,我叫小算,小算、小算,不就是顆蒜頭,我妹叫杜曉管,小管、小管,據說是有一次他跟我媽去澎湖玩,我妹就是這樣來的,他忘不了澎湖好吃的小管。」
「都是吃的。」太子一下才反應過來。
居然有這麼爆笑的爸媽,一縷笑意似有若無的飄過他的唇角。
「很不公平吧,我妹好歹是條小管,我卻是佐料的蒜頭,還有股不是人人都喜歡的味道。」
太子本來還繃得住的神經一下子垮得很徹底,他喜歡這個小姐。
他們聊天的這一幕,落入了從街那頭坐著黑頭車過來的雷克斯眼底。
她像個雪白可愛的娃娃,抱著包裝斑斕的禮物站在人行道上,繫了蝴蝶結的頭髮和金色緞帶在風中飛舞著,灰色人群裡她像株白蘭花。
百般無聊的他居然很人性的這麼想——
「慢一點。」他讓司機把車速放到最後。
他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自從吃過那頓火鍋宴以後,東方孫朗居然宣佈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私人廚師是他的,要他們回去吃自己。
見色忘友的混球!
最可鄙的是這個女人什麼美色也沒有,會煮菜有什麼了不起,他的手藝絕對不比她差。
「那小鬼有毛病嗎?在雪地發什麼呆?」
他將下車窗,車子龜速的從她面前晃過去,他端起架子佯裝沒有看見她。
杜曉算正在跟太子說話,又哪注意得到來往的車輛和那個用心計較的雷克斯。
太子看見了,不過這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
車子過去了。
太子微汗,沒錯,在這大冷的雪天。因為就剛剛那一瞬間,雷克斯大人令人發毛的用眼神刺了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
又一輛車,伸出頭來的是東方孫朗。
太子看著前頭車尾還在噴煙的神廚座車,又看看自家主子∼∼呃,他什麼都不知道……
東方孫朗穿著黑紫色的繫腰風衣,目光灼灼,朗若明星,氣度雍容的坐在車裡,在見怪不怪的紐約人裡,他的出現卻比真正的明星還要耀眼。
他沒請杜曉算進車裡,她也沒那意思。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今天不歸他管。
「東方先生。」
東方孫朗把眉頭擰成川字。
她又開始見外的喊他東方先生,怎麼,不在大屋,不是上班時間就當他是外人了嗎?
怒從心中起。
如果說她乖乖的喊他蓋文,看見他臉上有那麼一點異於給別人的笑容,他可能會就這樣放過她,偏偏她要試他的底線。
「你要去哪?我送你。」他招手,要她上車。
「不敢勞駕,我有太子陪。」她一副完全沒心肝的說法。
太子頭頂發麻。
蒜頭小姐,你這是要拖我下水……
「我送你去,別說我都沒有照顧員工,不是個好老闆。」
「我餓了要去吃飯。」
普通人都該聽得出來裡頭拒絕的意思吧?
你不用獨厚我一個,你如果放過我我更會感激,覺得你才是個優良的Boss。
「太好了,我也正想著該去哪裡解決午飯,那就一起走。」他撫掌笑,很紳士的下車要替杜曉算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