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到處可見的高中學生。
一個學生應該在課堂,在圖書館、逛大街,要不在電影院拿著爆米花旁若無人的大聲談笑,就是沒道理坐在這裡一本正經的應徵自家館子的廚師。
很不專業,而且壓根沒有信服別人的形象可言。
先說好,她也是老大不願意,誰叫家裡沒大人,十幾分鐘前特地把週一這天空下來專心徵人的老爸突然痔瘡發作,痛到坐立難安,只好讓老媽送到醫院去。
說要改期,來應徵的人都不肯。
於是她只好擔起來。
「這家店那麼小,起薪才四萬六,我在富豪飯店的意大利餐廳部門一個月至少還坐領二十幾萬塊。」
二十幾萬,用搶的比較快,既然那麼好的待遇,你來這間小廟做什麼?
「我們這裡是中式飯館。」這位大哥,杜家小館是中式餐館,中式跟西式雖然只差一個字,其它的差很多好嗎?
下一位∼∼
煙不離手,一口檳榔嘴。
謝謝再見,不聯絡。
再下一位。
「我有餐館經驗六年,擅長功夫菜,我認為自己很有主廚的水準,你覺得呢?」
那麼,「那就請你炒份蛋炒飯跟青椒炒牛肉絲出來。」
善用食材燒出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就是好廚子,不見得要會雕花刻字擺盤什麼滿漢全席,杜家小館賣的就是家常菜,飯跟菜才是重點。
那男人起鍋的架式很足,放油很花哨,炒出來的飯沒有粒粒分明,而是黏在一起,至於牛肉……老了。
據實以告,很自然的捱了罵,說她小人玩大車,看不起他。
買賣不成仁義在,這真的不關她的事,家裡的飯館自從她有記憶就存在了,她老爸用一身的廚藝餵養她,從小培植出來的嘴饞環境養成她的刁舌。
要隨便用錯人,倒大楣的人是她好不好。
家裡三不五時的換助手換廚師,都是受不了老爸暴躁的脾氣,人一個個拍拍屁股走了,她呢就必須頂上去。
接下來的沒一個及格的,不是她嫌棄對方不道地,就是對方看不上眼這只有一個穿堂,兩張桌子,幾副板凳的小館子。
好不容易把人都打發走了,她趴在桌子上,當大人真不容易。
安靜的飯堂裡突然傳來一陣咕嚕聲響。
摸摸乾癟的肚皮,沒辦法,她是發育中的少女,每天多吃幾餐是正常的。
她轉身往後面去。
廚房的鍋子裡有保溫著的馬鈴薯燉肉,應該是老爸要弄來晚上吃的下酒菜,雖然說燉肉澆在白飯上也不錯吃,要是能再來一盤炒飯就更美了。
她從冰箱拿出剩飯撥開,開小火,熱鍋。
拎出一條鹹魚,把魚身的肉拆解下來,又去食材堆裡拎了幾棵青菜放到水龍頭下稍微沖洗。
大鐵鍋裡放油,讓油沾滿鍋壁這才把米飯放下去,拎起鍋子翻炒幾下,再把青菜、鹹魚、蛋汁,放料酒、西紅柿醬,嗯,這是她喜歡的炒法,翻啊翻,看飯粒在鍋子裡跳舞,用手指掐了點嘗嘗滋味,剛剛好。
盛起來剛好兩盤,一盤慰勞自己的五臟廟,要不要送一盤到醫院去給老爸解解饞?
不過這外面是誰在呱呱叫,她進廚房之前明明掛了休息牌啊。
用手指拈了飯往嘴裡放。
嗯,果然隔夜冷飯炒起來的滋味要比現煮的飯更好吃。
「我好餓,好餓,不給我東西吃,我就不走了!」
「是怎樣,你用那種鄙視眼神給我看,我可是你師父,我最大,什麼都我說了算,都過午了,沒飯吃不趕路。」
往外堂走,外面的聲音更吵,可聽來聽去就只有一副破鑼嗓子在喳呼。
飯堂裡一老一少,少年對老人投以冷淡的眼,那種對無理取鬧不以為然又拿老人沒辦法的無奈很叫人同情。
「你這不肖徒弟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石頭丟進水裡起碼也會有咚的那麼一聲,跟這冷淡的徒弟講話他不如去跟家裡的大黃狗說去,踢它一腳起碼還會狂吠個兩聲。
是那少年的好脾氣麻痺了,還是根本不想隨之起舞?在他往裡瞧的同時,用托盤裝著炒飯的杜曉算已經把兩人的互動看了明白。
「你去說,快點!」老人指使自己的徒弟。
少年穿著無袖的功夫裝,透著混血兒的深邃五官,可以說是眉目如畫,風神俊秀,最特別的是一雙翡翠綠的眼眸,即便刻意凝聚著生人勿近的冷淡還是令人非常驚艷。
「我們要用餐。」
「我以為你會看到我們休息的牌子,今天不營業。」少女說。
少年有點困窘,欲言又止,「誰叫你把飯菜炒做得那麼香,整條街都聞到香味了。」
這樣說起來還是她的錯?
他的眼垂放到兩盤還冒著香氣的炒飯上。「那這個?」
「我要吃的。」
他不能去質疑人家一個女孩是不是吃得下兩盤炒飯,他腦袋才動了那麼一動,不用回頭,又聽見老人頑童般的叫囂。
「我要吃飯!你不給我弄吃的來故意想餓死我,我要回去告狀!」
少女明顯的看見少年額頭的青筋跳了下。
「這樣吧,如果不介意,這兩盤炒飯請用。」少女話還沒說完,一盤炒飯已經憑空消失,只見老人笑呵呵的,老大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欸!」這算搶案嗎?
「雖然火候上把握的不夠細緻,不過小妹妹的基本功很不錯,將來前途無可限量。」老人手拿湯匙揮舞,還有空評論。
少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的難得在於這世上煮食的人比螞蟻還要多,能得到他師父誇獎的人卻寥寥無幾。
看著無動於衷杵在那的少年,杜曉算把手上剩下的炒飯也放上桌子,對他說:
「你也餓了吧?這給你吃。」
沒什麼掙扎,也不客氣,他點頭當作道謝,坐下,專心對付他的食物。
「吃辣嗎?」看著食物消失的速度,這一老一少是真的餓了。
老人忙不迭的點頭,語氣飛揚的嚷,「我要辣……越辣越好。」
她轉身回廚房,再出來時端了一個小碗。
還來不及警告,老人感覺口中唾液湧動,挖了一大茶匙的辣椒醬就往炒飯澆去,然後剷起拌飯往嘴巴送。
「媽呀,這是道地的大紅袍花椒,麻、辣、燙、鮮、香,我有多少年沒吃到了,小妞,你好樣的!」一邊喳呼,一邊噴淚,然後怕人家跟他搶似的把那小飯碗的辣椒醬放到自己跟前,攪和著眼淚還有鼻涕,把那盤紅艷艷的炒飯吃了個乾淨。
至於那個少年,他安靜如昔,看不出吃得很香很來勁的樣子,他只是專心一口接著一口的對付著盤子裡香軟松滑的炒飯。
燈色昏黃,女孩腋下夾著托盤,看著吃飯的……應該是爺孫吧……又不像……慢慢踱回後面。
她隨即把這件事拋過了牆。
只是一盤鹹魚炒飯,任誰都沒想到會造就了往後的……風雲際會。